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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塔山戀情

2019-09-24 03:02馬建斌
回族文學 2019年3期
關鍵詞:塔山烏拉牧民

有些山和你沒有關系,但卻銘記在了腦海里。對我來講,北塔山就是這樣一座山。

北塔山是位于家鄉北邊很遠的一座山。在我懵懵懂事起,在跟哥哥姐姐上山放羊時,他們總會指著北方遙遠的一處地方讓我看,說那里有座山。當時即便睜大眼睛費盡力氣觀望,總覺得似乎有,但又好像沒有。后來我長大點也開始放羊時,便經常站在山坡上向北眺望,尋找那座神秘的山。終于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我很幸運地看到了那座名叫北塔山的山脈,雖然不夠清晰,有點恍惚,但我還是看清楚了它的輪廓。當時的我還沒有能力描述它的形象,但總體感覺有點雄偉。

從那以后,每當放羊時,我都會很認真地觀察和欣賞這座離我很遠和我生活沒有半點關系的山脈。雨天你是看不到的,只有陽光明媚、只有你完全靜下心全神貫注時才能看到它,而且大多時候是朦朧的,有時它的輪廓還出現在海市蜃樓里,迷惑你的視覺。正因為它的朦朧、多變和遙不可及,使它充滿了神秘感,也成了我童年里真實與虛幻之間的想象體,是只聞其名、不見其貌的傳說中的存在,是一個夢境的延伸線。尤其是上學讀了很多神話故事后,我再看北塔山時,覺得北塔山是一個無限變化的精彩世界。你想怎么理解它的變化都可以,而且她也好想按照你的想法變換著,尤其是當我讀完西游記后,整天沉浸在故事情節里。我對著北塔山思索著,那里該不會住著神仙吧,假如沒住著神仙那它怎么會變化那么多呢……

我是看著北塔山長大的,很多時候它是跟隨我的情緒變化著,它一直是我的猜測體,也是我一直渴望了解的區域。第一次深入了解北塔山是2004年冬天。那時我在木壘縣政府上班,有一天,縣政府領導通知我到北塔山去開邊境工作會議。我有點激動,也充滿期待,我終于可以走進北塔山了,我要真切地感受它、了解它、認知它。此時的我已經相對成熟了,看問題也相對理性,我知道那里不可能住著神仙。臨行前,我也突擊收集了一些資料,掌握了一點北塔山方面的情況。

艷陽高照,風和日麗。我們一行坐著工作車出發了。路上大家說說笑笑,氛圍很是熱烈,但我卻無心加入聊天隊列。我在想著北塔山到底是怎樣一座山, 我憑著兒時朦朧的記憶猜想和描繪著北塔山的音容笑貌。

道路崎嶇,路途遙遠。當車行走兩個小時后,車里變得安靜了,大家或閉目養神,或陷入沉思。我想得頭疼了,也沒有理清北塔山的輪廓,便也不想了,閉目沉思,很快進入了夢鄉。

在車輛的一陣顛簸下,我們都醒了,司機說已經進入北塔山了。我舉目四望,車已經走到了半山坡,放眼望去溝壑縱橫,坡度陡峭,到處白茫茫一片,雪白凈得滲人眼,天空瓦藍瓦藍的,藍得讓人看不清它的深。積雪、白云、陽光、藍天,構筑了一個明晃晃的神話版的意境。周圍一片安靜,看不見一個人,一只鳥,這時我突然想起了唐代詩人柳宗元的兩句詩:“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蔽蚁肓谠獙懺姇r,也一定會是這樣的場景吧。

天快黑時我們到達了目的地。幾間磚房坐落在一個深溝里,幾頭土牛甩著尾巴,懶懶洋洋地到處走著,顯得悠閑而安靜。屋頂上冒出的煙變幻著造型,慢騰騰地向四周蔓延擴散,給寂靜的山谷增添了一絲活力。幾個牧民早已站在門外等候著,見我們走來,又是握手又是擁抱的,很是熱情。我發現他們臉色烏黑,顯得滄桑而厚重,這與周圍白凈的積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晚飯是馬肉抓飯。我們走了一天路,累了、餓了,所以大家吃得很香。我也吃了很多飯。住宿條件很簡陋,談不上舒服。

我們的會議很簡單,參加的人員也很單一,除了邊防二團、庫普派出所、烏拉斯臺邊防連的代表外還有幾個牧民,他們是牧民“守邊員”代表(即牧民一邊放牧,一邊肩負守衛邊疆的責任),這對我來講是個新名詞。兩個小時會議就完了。這樣我也有時間了解北塔山了。我走了走,想發現和了解些不一樣的情景,但很遺憾,四周都是和家鄉一樣白茫茫的小山丘,沒有發現讓我感興趣的景色和事物。因為積雪太深,我也不敢走得太遠,只好返回住處和牧民閑聊了起來。話題很多,可以聊牧民孩子上學的情況,牧民放牧的情況,也談到了牧民生產生活。聊著聊著就聊到了我感興趣的話題,談到了被當地人稱為“流動的電子眼”的牧民“守邊員”。北塔山牧場成立于1952年,下轄的四個農牧業生產連隊分布于近百公里長的邊境線上。牧場內溝壑縱橫,地形復雜,天然植被較好,適于發展牧業。多年來,當地的護邊員一邊放牧,一邊守邊,用赤誠之心默默守護著邊境的安全。

在聊天中,有一個名字出現的次數多了——牧民護邊員塔布斯·熱馬占。他的故事我好像在新聞報道中看到過,他守邊二十四年的故事成了當夜我無法入眠的重要因素。

塔布斯·熱馬占是位于中蒙邊境的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第六師北塔山牧場的牧民,1990年跟隨父親的腳步成為一名牧場邊境管理員。在這片險峻而寂靜的大山里走了整整二十四年,一百一十二公里邊境線的每一塊界碑,每一座山峰,每一條山路他了如指掌。

在過去的二十多年間,塔布斯·熱馬占邊放牧,邊巡邏,一刻也沒有斷過。北塔山天氣多變,冬季氣溫較低,巡邊時要穿上厚厚的棉衣棉褲,背負七八公斤重的工具袋,還要維護鐵絲網,每天沿著崎嶇的山路徒步十多公里?!摆s上大雪天,就只能騎馬了,深雪處還要步行,一走就是大半天。遇到要緊事,晚上就得住在沿途的牧民家中。邊境狼災嚴重,護邊員要在注意自身安全的同時還要幫助牧民保護畜群。被困野外、忍饑挨餓、遭遇狼群等危險是塔布斯·熱馬占巡邊多年經常遇到的。巡邊時,塔布斯·熱馬占不僅要查看邊境鐵絲網的損壞情況并及時修復,防止人畜越界,此外,挨家挨戶給牧民宣傳國家惠民政策以及邊防法規,化解牧民之間的糾紛也是他肩負多年的殊榮。故事是平淡的,沒有波瀾壯闊的情節,卻也是感人至深的,這個夜晚我失眠了。

第一次北塔山之行,簡單匆忙,而且徹底推翻了我童年時的印象。假如非要談點體會,那就是這地方太偏遠太荒涼了。偏遠得看不見頭,那高大的一座山也只能是個模糊的輪廓;荒涼得只剩下風聲,不見飛鳥,不見猛獸,只有潔白的雪和孤寂的牧民。還有一點是塔布斯·熱馬占的故事讓我久久不能平靜,淳樸的牧民,真摯的愛國情,在這偏遠的地方卻演繹著精彩的傳奇。

我沒想到我能第二次到北塔山。那時我的工作已經調到了昌吉州上,有一天分管領導對我講,要到北塔山視察邊防公路。此時,隨著閱歷的增長,我知道北塔山有一邊防連,名叫烏拉斯臺,位于奇臺縣東北,地處北塔山北麓的烏拉斯臺地區索爾馬斯套,即美麗的烏拉斯臺河西岸,蜿蜒多姿的烏拉斯臺山谷?!盀趵古_”系蒙古語,意為生長有白楊樹的地方。

假如說第一次走進北塔山引起我興奮點的是童年的幻覺的話,那么第二次走進北塔山引起我的興奮點的便是烏拉斯臺邊防連。這是我第一次走進軍營,第一次接觸軍營,我在腦海中一遍一遍記憶著電視上看到的軍營的場景,我也想象著北塔山邊防站會是什么樣子,和電視上演的軍營一樣嗎?

那次是5月,道路好多了,我們走得很快,中午時我們便到達了烏拉斯臺邊防連。這里是我第一次到達的地方。一棵棵鮮活的白楊樹,一排排整齊的磚房,一個個矯健的身影……在荒涼不到頭的北塔山里,這塊地方仿佛是攤放在桌案上的模型,讓人不敢信以為真,尤其是小車猛地躍上一個山丘,一下子便把這一切舉到我們眼前的時候。

當我們走進邊防站,風中傳來的邊防連戰士們齊唱的《北塔山之歌》的歌聲顯得悠揚動聽,給人強烈的力量感和震撼:“北塔山真高, 四季風呼嘯。 邊防站是我的家, 遠離故鄉在前哨……”

我很慶幸那天我們住在了北塔山烏拉斯臺邊防連,因為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們才能窺探到一些白天無法了解的信息。也就在那天晚上,在一名戰士的講述中我為我們的邊防連戰士所感動。面對祖國主權和領土完整,駐守北塔山防區的官兵笑傲生死赴雪線、無懼無畏守衛邊關,用行動詮釋“用忠誠守邊防、靠激情干事業”的錚錚誓言。

講述故事的是一名二十來歲的小戰士,個頭不高,臉色黝黑,我知道這是長年駐守在海拔幾千米高山留下的印記。記得前幾天讀一篇描寫西藏戰士的文章時有這么幾句話讓我感動不已,文章寫道:

詹娘舍哨所戰士,過著夏天吃雨水,冬天吃雪水的生活。由于這兩種水都缺乏礦物質,常年飲用使得他們有著紫黑色的臉、稀疏的頭發、紫紅腫脹的雙手、下陷成小湯匙的指甲……

烏拉斯臺邊防連的條件比文章所描寫的詹娘舍哨所好多了,但又能好到哪里呢。一樣的山,一樣的風,一樣的天上無飛雀、地上不長草的戈壁……

我沒有問戰士的名字,我覺得知道他是解放軍戰士就行了。故事簡單但感人:在烏拉斯臺邊防連有個一待就是八年、怎么“攆”也“攆”不走的老兵,被全國公認為是“邊防通”。當初懷揣大學錄取通知書走進雪域軍營時,團機關曾點名要他,入伍后第一次到邊防,卻讓他徹底改變了初衷︰我要守邊防!

八年來,他在這條生死巡邏道上往返一百六十趟,行程十多萬千米,經歷七次生死考驗,留下二十一道傷疤。因長期負重導致脊柱變形,身高比入伍時還矮了一厘米。團里的領導關心他,數次調換崗位,他干不了幾天就找到領導,堅決要求調回哨卡,每次的理由就一條︰離開了巡邏道,我找不到方向!

2011年8月,就在他被任命為一班長時,收到了青梅竹馬的女友提出分手的來信。女友在信中寫道︰“洪強,我不是絕情的人,但我實在受不了。還有一個月咱倆就要舉行婚禮,你卻上了山,一走就是一年……”

“是北塔山官兵的無聲行動、官兵間的深厚情誼和無法割舍的邊防情影響了他?!焙閺娬f。他把女友的來信往懷里一揣,跟著巡邏隊伍出發了。天冷得幾乎讓人窒息,四周一片寂靜,靜得仿佛能聽見雪落的聲音?!翱┲?、咯吱……”深一腳淺一腳,踩著厚厚的積雪,蒼茫中,一塊白色的長方形石碑巍然屹立。

當他在界碑旁的好漢墻上,又一次刻下自己的名字時,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渾身的疲倦和心中的酸楚頓時煙消云散。正是這一塊塊看似普通的界碑,圈起來形成了國土。那一刻,大伙簇擁在界碑前,輕輕撫摸著飽經滄桑的碑身。望著界碑上的“中國”二字,洪強的眼里噙滿了淚花,心中升騰起一股無窮的力量。

戰士講得很慢,一個故事他講了很久,仿佛每一個字都有千斤重,也讓我的心激動了很久。是啊,我們的邊防戰士,他們用生命為我們沖鋒陷陣,用青春為我們保家衛國。在條件如此艱苦的環境下,舍小家顧大家,用自己的汗水、熱情和行動捍衛著祖國的版圖。因為時間的原因我沒見到洪強,但在回來的路上我拼命地想象著他的樣子:“健壯的身體,黝黑的臉龐,精神的板寸,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我不知道我的描述是否準確,但有些特征肯定是一致的,如黝黑的臉龐,精神的板寸……因為這是我在烏拉斯臺邊防站見到的所有戰士共同的特征。

我和北塔山的淵源是綿長的,我沒有想到在奇臺北塔山又一次讓我感動。2016年10月,按照組織安排,我到奇臺縣參加一項工作,這項工作中最重要的一項工作是入戶走訪。那天下午,我來到周志明家,在我們的交談中談起了北塔山,也談起了北塔山事件。北塔山事件我以前也聽聞過。

1947年,中國內戰進入高潮,外蒙古卻在蘇聯的策劃下,趁中國內戰無力顧及邊疆的空隙向新疆發起進攻。6月18日,蒙軍到北塔山北坡,企圖一舉攻下北塔山向奇臺進攻,威逼烏魯木齊。當時駐守在北塔山的是騎一師騎二旅的一個連,連長叫馬希珍,他以一個連的兵力奮勇抵抗,堵住外蒙的一個正規加強師不能前進,苦戰了半個月,最后只剩下七個人堅持戰斗。北塔山保衛戰歷時一年三個月,先后參戰二十多次,最終以蒙古失敗、中國的勝利而告終。北塔山之戰,是當時轟動一時的愛國戰役,捍衛領土之戰,是守土有責之戰。我們的戰士在當時條件極其艱苦的情況下,用自己的行動捍衛了新疆至今在祖國版圖的格局。

周志明是知識淵博的宗教人士,在他的講述中我又了解到了新的內容。參戰的騎一師騎二旅下屬騎兵連長年生活在奇臺縣,而且有十幾名士兵長眠于奇臺縣西梁回族墳園。

在離開周志明家后,我疾步走向西梁墳園。墳園安靜得有點神秘,有點滲人,到處是密密麻麻的墳包,分不清那個是張家的,那個是李家的。我悶了,這么多的墳包哪個是那些英勇犧牲的戰士的墳包呢?我想問問人,但整個墳園空無一人,只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昆蟲肆意歌唱著。我站了半天,我無法找,也無從去找。

我的心情卻出奇亢奮,英雄就在我們身邊,而且和我們近在咫尺。我雖然沒有找到他們的墳冢,但我能嗅到他們的呼吸,特別是他們手握鋼槍英勇沖鋒陷陣的畫面在我面前如電影般閃過,讓我激動、感動。我也有些沉痛,這些為祖國版圖的完整獻出生命的戰士就安靜地躺在這里,而我們這些子孫后代有幾個人知道他們,又有誰來瞻仰過他們。

我突然萌發了第三次去北塔山的沖動。我想去看看六十年前,曾經成為全世界新聞的那片土地;我想去尋找北塔山主峰阿同敖包之下激戰的槍炮聲;我想去看看那片在戰場留下的焦土、殘垣斷壁……我突然覺得北塔山是如此厚重,它用自己的雄偉和堅強,堅決守衛著祖國的疆土,演繹著一幕幕感人的畫面。北塔山的存在本和我沒有關系,但卻又有著剪不斷的聯系。我知道我肯定還會去北塔山,可能是一次,也可能是多次……這時,我似乎又聽到了六十年前北塔山主峰阿同敖包之下激戰的槍炮聲,聽到了烏拉斯臺邊防連戰士們齊唱《北塔山之歌》的聲音。這聲音是如此響亮,如此震撼。我知道那是發自心底的召喚。

馬建斌,男,回族,1976年出生,現任職于昌吉州政府辦公室,在《昌吉日報》《回族文學》等報刊發表作品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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