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碚：創造和共享社會價值正在成為企業使命

朱耘

在2019《商學院》商業領袖高峰論壇暨第三屆尋找中國最具價值企業頒獎典禮隆重開啟之際，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商學院》雜志總編輯金碚向全體嘉賓、聽眾拋出了一個頗有哲理性的問題——經濟學理論對于企業的定義是追求利潤最大化的商業機構。從這一角度出發，企業的一切行為具有自私性，那么企業除了追求利潤、自身的利益之外，是否具備利他性呢？

《商學院》“尋找中國最具價值企業”活動已經走過了3年歷程，什么是企業價值，價值型企業有哪些特點，在中國經濟從高速發展向高質量發展轉型之際，價值型企業是否更具優勢，是諸多專家、學者、企業家們不斷探索研究的話題。金碚研究認為，當下是一個“價值型企業”涌現的時代，通過不斷變革、創新的企業，具有引領性和前瞻性。

價值型企業，需要具備“利他”精神

英國演化理論學者理查德·道金斯有一本著名的作品——《自私的基因》，它以達爾文的進化論解釋人類社會的行為?！拔覀円约捌渌磺袆游锒际俏覀冏约旱幕蛩鶆撛斓臋C器。在一個高度競爭性的世界上，像芝加哥發跡的強盜一樣，我們的基因生存了下來，有的長達幾百萬年。這使我們有理由在我們的基因中發現某些特性?！钡拇_，基因創造了各種動物、植物和人類，在理查德·道金斯看來，成功基因一個突出的特點是其無形的自私性，基因沒有感情，但是它自私，而這種基因的自私性通常會導致個體行為的自私性，個體都是基因創造的，基因是自私的，所以基因創造的個體也是自私的。

然而，基因為了更有效地達到自私的目的，在某種特殊情況下，也會滋長有限的利他主義。道金斯在書中闡釋，自私的基因導致社會的發展，并且當人類具備足夠的力量抗拒與生俱來的自私基因，且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人類能夠反抗自私基因的暴增。

企業背后運營的主體是人，人具有自私基因，企業是否亦如是？從定義上講，企業一般是指以盈利為目的，運用各種生產要素（土地、勞動力、資本、技術和企業家才能等），向市場提供商品或服務，實行自主經營、自負盈虧、獨立核算的法人或其他社會經濟組織?？梢哉f，企業就是一個追求利潤最大化的商業機構，企業是否具備利他性？

對于拋給全場聽眾和嘉賓的這一問題，金碚給出的結論是，真正的價值型企業，需要具備“利他”精神，當下的企業使命，是創造與共享社會價值。

利己與利他，是個古老的問題。從人類開始之時，幾乎所有的意識形態、宗教、學派，主張的都是利他，但人的本性很多時候是利己主義的，直到文藝復興時期，個性解放，才承認人的自私性。

馬克思認為，商品的價值具有使用價值與交換價值，使用價值是目的，交換價值是手段，吃飽飯是目的，為了吃飽飯付出勞動掙錢是手段。市場經濟的本質是將使用價值與交換價值的邏輯進行了一次重大轉換，掙錢是目的，生產任何產品都成為獲取金錢的手段，使用價值有限，交換價值無限，無止境地追求交換價值（金錢）就成為人類的工具理性。工具理性具有歷史的合理性，然而完全以工具理性導向，無度追求工具性價值，就可能喪失本真價值。

如果企業以掙錢為目的，就會追求成本最低、最大收入，實現利潤最大化。但如果企業雇用的員工也以此為邏輯，即追求高收入、低付出。那么，這樣的企業不可能具有競爭力，因此企業和員工之間必須形成相互的“利他主義”，企業照顧員工，員工需要企業精神，彼此不能僅僅以自己的私利為目的，極端地以私利為目的，則對各方均不利。

事實上，企業不僅是對內部員工需要“利他精神”，對客戶、消費者、供應商亦是如此，只有滿足了消費者的需求，才能持續地掙錢，因此必須“利他”，不僅是按照“主觀為自己，客觀為他人”的邏輯，而是既利己，又利他，這就是所謂的企業社會責任。

以本真理性駕馭工具理性

什么是優秀企業、有價值的企業？很多企業家都在問自己這樣一個問題，多數人對于優秀企業的定義認為，生產的產品能夠幫助到人類改善生產、生活，企業能夠有更多的利潤……

金碚指出，價值是一個判斷問題，說有價值實質上就是判斷什么東西是好的或者是值得的。但是商業有特殊性，商業價值具有工具性，即能夠有更多的收入或者是利潤，也就是說，企業或者經濟學所判斷的價值是基于工具理性的。

但工具理性不是實質理性，“平時我們說的價值高低，是用工具理性判斷，但從本真意義上說，人類對價值的判斷，不能僅僅是工具理性，還必須有實質理性。實質理性就是你認為對什么樣的人，對什么樣的機構或者對什么樣的國家有利，或更好。所以當企業它僅僅是從商業邏輯考慮，認為只要掙到錢，給國家交稅，讓員工能夠就業就是企業的責任，這從工具理性意義上講雖然也沒錯?！钡痦照J為，這實際上只是抽象的“合理”，而在現實中并不真實。因為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或企業，只追求工具理性的目標，除非他是守財奴，精神有問題。

中國經濟發展到現階段，無論是對企業還是對國家而言，都到了需要更多地關注本真意義的實質價值的時候?！皬膰业慕嵌戎v，從高增長時代轉入到高質量發展階段。如果高增長階段是工具理性主導，目標就是GDP增長，財富越多越好，但是只要有GDP增長就行了嗎？顯然不行。所以，高質量的發展的目標就是多維的了?！?/p>

市場經濟初期，人類是工具理性主導的，但是可能會損失本真價值。金碚以制藥企業舉例，生產藥為了賺錢是工具理性，然而制藥的目的是治病，終極目標是讓人類更健康。高質量發展，就是要更加關注本真價值目標，避免無度追求工具理性目標而忽視本真價值目標。

很多人認為，消除貧富差距、實現可持續發展，只能靠國家，即政府征稅后進行提供“公共產品”。但這一方法未必是最有效的。因而產生了一些致力于實現社會目標的企業，稱為“社會企業”。社會企業努力用市場化（商業性）的方法，來解決社會性問題，例如減少貧困。2006年，經濟學家尤努斯與孟加拉鄉村銀行共同獲得了諾貝爾和平獎，就是社會企業的一個突出典型。尤努斯開創和發展了“小額貸款”服務，專門提供給因貧窮而無法獲得傳統銀行貸款的家庭（特別是婦女），幫助他們自力更生，即以商業化的手段消除貧困，實現社會價值。如今也有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開始致力于發展社會企業。

可以說，企業更多更有效地承擔社會責任和眾多社會企業的發展，已經成為當今世界的一個時代特征。創造與共享社會價值，正在成為越來越多企業的自覺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