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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動乎中,而形于文

2019-10-28 02:53王士毅
書屋 2019年10期
關鍵詞:神童文史書法家

王士毅

孫中山辭去臨時大總統后,于1912年4月9—12日對武漢進行了旋風式的訪問。其間,一位年僅十歲的書法女神童馮鑄獻給中山先生一副隸書聯:“所作空前絕后,其人長樂永康?!鄙下摳桧灹藢O中山先生的豐功偉績,下聯是對孫先生的衷心祝愿。從字數上講,上、下聯各為六個字,有預祝孫先生及民國的事業“六六大順”的寓意;一副楹聯共十二個字,又可理解為作者乃至黎民百姓對孫先生的十二分虔誠之心。孫中山聞悉該聯竟出自少年馮鑄之手,故在接見馮鑄時贊曰:“誠不愧女神童也!”小馮鑄由是聲名大震,慕名登門索其墨寶者,更是應接不暇,正所謂“一朝登龍門,聲價高十倍”。

馮鑄(1901—1949)出生于湖北省黃陂縣灄口鎮的書香門第,二三歲就跟隨老秀才習書法、背詩文,識字千余;五歲正式師從書法家,八歲晉京觀摩歷代碑帖,游覽京華名勝;十歲冒著槍林彈雨在街頭鬻書,為辛亥革命武昌起義軍助餉……為此,大都督黎元洪親自書贈“女士義舉”匾額嘉獎。同時,素好書法的黎氏又收馮鑄為義女,一時傳為佳話。

馮鑄沒有辜負黎氏的殷切期望,其書法作品被選入1913年巴拿馬世界兒童藝術展覽會展出,并評為一等獎,獲得金質獎章的最高榮譽。而后,馮氏父女專程駛赴上海,拜請當時名聞全國的書法家“清道人”李瑞清和“西泠印社”的篆刻大師吳昌碩為師。清道人教臨魏碑,吳昌碩教習篆、隸各體。經過名師指點示范,加之本人潛心琢磨,終于使其書法藝術臻于不羈一格、筆法多姿的更高境界。時隔一個世紀后,其隸書作品仍在湖北博物館與東北等地收藏。

瀏覽裴高才先生創作這部辛亥革命題材的非虛構傳記文學作品——《馮鑄》“楔子”中的這一情節,不禁勾起了我的一段回憶。那是我任《黃陂文史》特約編輯期間,曾撰寫《書法女神童馮鑄》一文刊載在第四期上。反思當時為文之動機,一言以蔽之曰:情動乎中,而形于文。然則馮老乃父輩之同齡長者,且素昧平生,緣慳一面,“情”何由而“動”?概言有三:

一曰景仰之情。余幼年時,曾師從著名書法家楊樹謀蒙學書法。先父將珍藏的馮老之墨寶懸于案前,作為臨摹范本,并講述其十歲時即筆走龍蛇,蜚聲武漢,以及辛亥革命鬻書助餉和深受黎元洪之鐘愛而收為義女等佳話軼聞。因而在我幼年的心靈中,即播下了無限景仰的種子。正如杜詩所云:“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薄昂糜辍卑愕木把鲋?,值逢編輯文史的“當春時節”,其情就油然而發,其文也應運而生。

二曰桑梓之情。1983年,余曾應聘編纂縣志,嗣而返鄉主編《灄口區志》,在此期間,為充實《人物篇》而搜集的本區著名人物之資料中,馮老是我引為桑梓驕傲的女中佼佼者。盡管區志半途而廢,但原有零星資料,我仍然妥為保存。迨《黃陂文史》向余索稿時,遂欣然命筆,急就成篇。

三曰晚生之情。余與馮老之長子蕭里千先生于1940年同時考入湖北省第一師范學校。由于同屆而不同班,彼此相見而不相識。但從同學中獲悉,里千乃大名鼎鼎之女書法家馮鑄之子。一年后余轉讀他校,從此天各一方。爾后,又與曾在師范同學而且與里千友好之易佑元等同學就讀武漢大學,兩度同學,過往較密。里千其人為經常談及之話題之一。盡管里千不知同學中有我,而我卻稔知同學中有里千。同學之情與景仰、桑梓之情融合而升華為視若母為吾母之晚生之情。為文之情更切,不言可喻矣。

不容諱言的是,這篇短文既是在“情”的多方驅動下而一氣呵成的;卻又是在“情”的猛烈沖激下留下了一筆“明知故犯”的謬誤。在當時采訪、搜集馮老的口頭和書面材料中,都道是“馮老貧病交困,投江而死”。而我在結尾一段卻違背事實地寫道:“1949年,正當馮鑄滿懷病樹喜逢春回,妙筆開放新花的熱望,迎來解放之際,卻因積勞成疾,沉疴莫挽。這位當年譽溢中外的女神童書法家,竟于是年7月與世長辭,實堪惋惜!”明明眾說“投江”,偏偏寫成病逝。而且我深知寫史作傳,必須求真務實,秉筆直書。然而在落筆時,一種莫名的悲憤與痛切扼腕的復雜感情,猛烈地沖激著我,不忍將一位卓有成就的巾幗書法家寫成投江自盡的悲慘結局。同時,我也不相信馮老在走到了“風雨如磐暗故園”的盡頭,迎來了光天化日、苦盡甘來的前景之際,竟會做出如此了卻一生的選擇,從字里行間隱約吐露了我深表惋惜的遺憾。今天回過頭來不難設想,更不堪設想的是,當年馮老被迫失業。生活無著,且夫亡家破,兒輩杳無音信,形影相吊,孑然一身,加之人情薄似紙,世態冷如冰,作為一介鐵骨錚錚之知識分子,即使身處絕望之窘境,也恥于阿諛乞憐而食嗟來之食。正如屈原一樣地“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是以寧赴清流,不失為潔身自愛之壯舉。

夢想不到的是2003年重九前夕,區政協文史辦一通電話告知,蕭里千先生偕同其次子人毅,以及享譽武漢之文史專家徐明庭先生聯袂遄返故里,邀余叨陪末座,聞之不勝欣喜。蓋以蕭君乃相逢而未曾相識的六十年前之同窗,徐君為相識而難得相逢的文壇故交。會見時,余不揣冒昧地直呼“蕭里千”之名。這位年近八旬的離休研究員與高干,不免大為驚詫。迨話及當年師范之師友時,不禁頓生“乍見翻疑夢,相悲各問年”之同感。繼而里千老弟說明此行之旨意乃為家慈立傳,并出示《女書法家馮鑄傳略》初稿,一再囑余全力以赴,俾得如愿以償。余欣然承諾,不負所托。

2004年春,里千自京再度專程返陂,審定原稿并商榷出版事宜。適值同年6月武漢黃陂作家協會成立,在第一次主席會議上,余提出由作協出版“馮傳”之建議,得到裴高才主席及與會同仁之一致贊同。7月,裴隨湖北作家代表團應邀訪問俄羅斯。返國途經北京,按約定日期訪蕭,并達成出版協議。高才先生熱愛桑梓,而且衷心仰慕黃陂輩出之先賢髦士,曾先后出版《民國第一偉人》、《田長霖傳奇》等巨著。接受撰述《馮鑄傳》之任務后,他主動而積極地根據原稿及里千不斷寄來之補充資料,演繹成十數萬言之鴻篇。嘔心瀝血,匠心獨運,其愛鄉尊賢之創作精神,實堪贊賞!

我與裴君雖相隔三十多歲,也許因都曾是教書匠之故,神交已久,2004年春我們一同做客電視臺解讀“無陂不成鎮”的文化現象,更是一見如故。此后,我成為他多部專著的第一讀者或特約編輯,對其致力于打撈“死檔案”、搶救“活檔案”,并反復考訂,運用散文的筆觸,藝術地再現歷史人物的原生態,著述累累碩果的鄉賢“史記”系列,頗為感佩,莫逆于心。

此次繡梓的《馮鑄傳》中,不僅豐富了我多年前所寫的那篇短文的內容,矯正了失實的謬誤,從而更加翔實、更臻完善地記述了馮老的生平事跡,而且尤為主要的是使長期以來深切悼念、無限緬懷馮老之子媳及其后代的殷切期望得以實現,也使廣大讀者從馮老德藝雙馨之光風、愛國匡時之亮節,以及鍥而不舍之敬業精神的垂范中,受到教育和鼓舞,更可使馮老生平之光輝事跡,伴隨滾滾東去之一江春水萬古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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