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風而去

王永利

1

在京城靈境胡同，坐落著一處三進的四合院，高高的門樓前，左右各有一只石頭雕刻的獅子，可見是非富即貴的人家。但不知從何時起，那個大院的主人不在了，接替者是一戶軍隊的干部家屬。庭院深深深幾許，一般的人從沒有進去過。而有個小屁孩，卻進去好幾回，這個小屁孩，名叫趙長盛，是1960年出生的，排行老三，他上面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

趙長盛生來就是個情種，在三歲時就喜歡上了劉家大院的女孩子劉燕?；蛘哒f，暗戀上人家了，可人家對他卻沒這份情愫。劉燕住在三進的四合院，離趙家只隔一個門樓。但是劉家的門樓可比趙家的高，獨門獨戶，不像趙家住的是大雜院。

趙長盛第一次走進高門樓的劉家大院，是三年自然災害時期，那時，趙長盛才三歲多，他是聞到一股誘人的燉肉的香味，聽到嗩吶缽镲等樂器的演奏聲，想進去看看熱鬧?！皠⒓业哪腥怂懒?，辦喪事呢，你到劉家看看，順便給她們五塊錢，就說你媽媽病重，來不了，你代表趙家表示哀悼?！壁w長盛的媽媽艾梅這樣囑咐著自己的兒子。趙長盛的媽媽艾梅一直身體弱，長年不出門。鄰居家出事了，街坊一定要前去吊唁的，這是北京人的常情。趙長盛機靈聰明，不認生，媽媽就把他當大人使喚。

劉家大院是靈境胡同最深的大宅院，院墻有一丈多高。平時，高門樓緊閉著，而這天，厚重的對開木門敞開著，門樓上掛滿了白布挽成的花。趙長盛怯生生地走了進去，在一進院的左手月亮門內，看見了在庭院里用兩條長凳支著的柏木棺材。做白事的人正在把劉家男人入殮。趙長盛看到這個直挺挺的男人穿著軍裝，有鮮紅領章和帽子上有紅五角星。男人們把他抬進了棺材。有不少鄰居在幫忙，并從他們的議論中，趙長盛得知，劉家的男人原來是個軍械所的所長，在自然災害中，大家吃不飽，就組織了幾個人開著吉普車到內蒙古用槍打黃羊。就在他們打得興高采烈的時候，另一撥打黃羊的，用流彈射穿了劉所長的腦袋。他是和幾條黃羊尸體一塊兒運回北京城的。劉家廚房里煮著黃羊肉，肉香就是從那里來的。

劉所長的媳婦四十歲左右，穿著黑紗，帶領劉家七個閨女跪在棺材前，不過，她們似乎眼淚已經哭干。當趙長盛把五塊錢遞了過去，但是敘述不全媽媽教給他的話，只說了句，“我是趙家的，媽媽讓我給你錢?！碑敃r的五元錢，非常值錢，那時人民幣最大的面額是十元，其次是五元。按當時的物價，豬肉六角六分一市斤，五元可以買近8斤肉。帶魚二角二分一斤，五元可以買20多斤。當然，必須憑票和購物證。短缺經濟時代，即使有錢但沒有票證也買不來任何吃的和穿的。

劉媽媽接過錢，感動得哭了，連聲說：“謝謝，謝謝趙家，謝謝你媽媽?！?/p>

棺材蓋兒被蓋上了，還釘上了長釘子。該起靈了，主持白事的人問：“劉家的，誰摔盆??？通常應該是個小子，你家一水七千金，挑一個摔盆吧！”

劉媽媽不假思索，指著五歲的閨女：“四丫頭劉燕，你摔盆，你爸最疼你！”

排行老四的劉燕，是七個閨女中長得最漂亮的，像個洋娃娃，嬌小玲瓏。她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捧起了盆，摔了一下，那個盆居然完好落在地上。

“這不行，不吉利，要摔碎，還要大聲哭，讓你爸爸一路走好！”主持白事的人這樣訓斥著劉燕。

忐忑不安的劉燕又摔了一下，瓦盆居然還沒有碎。

“劉所長是不甘心沒兒子，不愿意走。哪個鄰居的男孩子代摔一下吧?！敝魇碌娜苏f。

在這個院子里只有趙長盛是個男孩，可是他不愿意摔那個盆。劉媽媽走了過來，蹲在趙長盛面前，委婉地說：“孩子，幫個忙，把盆摔了，給你肉吃，一大塊肉，你可以帶回家給你媽媽一起吃?！?/p>

一聽說有肉吃，趙長盛睜大了兩只烏黑的大眼睛，鼓起勇氣說，“我和劉燕姐姐一起摔?！庇谑?，他和劉燕用雙手抬著盆，高舉過頭頂，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盆碎了，劉燕和趙長盛都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這個好，要的就是這個動靜！”主事的人說，“起靈！劉所長一路走好！”

嗩吶響了起來，十分嘹亮，確切說“震耳欲聾”。送靈的隊伍出發了。一路上撒了不少紙錢。

這天，趙長盛得到一大塊黃羊肉，他高興地拿回了家。不過，讓他回味不已的，不僅是肉的醬香，還有洋娃娃劉燕的美麗。趙長盛的媽媽知道后說：“你給劉家摔了盆，就是劉家的半個兒了。長大了劉燕要嫁給你，給你做媳婦?！?/p>

“什么是媳婦？”趙長盛不解地問。

“你忘了媽媽教給你的那首歌謠了嗎？小小子兒，坐門墩兒，哭哭啼啼要媳婦。要媳婦做什么，點燈說話兒，熄燈作伴兒??！”

“噢，原來是這樣?！壁w長盛說。

2

之后，趙長盛常約劉燕出來玩，在胡同里玩捉迷藏，玩過家家兒。趙長盛扮演丈夫，劉燕扮演妻子，抱著一個布娃娃，一個穿裙子的布娃娃，是他們的孩子。他們給孩子起的名字叫趙燕，取了趙姓，和劉燕的燕字。開始，倆人都喜歡這個游戲，非常有意思。還模仿大人，劉燕說，“我做好飯了，炒了一盤雞蛋西紅柿，你嘗嘗好吃嗎？”趙長盛假裝接過來一盤菜，吃在嘴里，假裝嚼了嚼，然后下咽，說：“老婆，真好吃，你也吃，喂你一勺?！比缓笥眯∈之斏?，遞過去，劉燕假裝吃。嗶嘰嘴。吃完飯，該睡覺了。趙長盛說，“我們睡覺吧！”于是，在一個硬紙殼搭建的床上，倆人躺在一起，抱著娃娃，閉眼睡覺。趙長盛最享受的就是這一時刻，和劉燕挨得那么緊。劉燕閉上長睫毛的眼睛，呼吸均勻。而趙長盛根本就不閉眼，偷偷地欣賞劉燕的睡姿。逐漸地，劉燕厭倦了這個游戲，特別是她發現趙長盛根本不睡覺，而是睜著眼睛看她。就說：“下次不玩了。你總是作弊！”

為了把劉燕吸引出來，趙長盛挖空心思，增加了許多新游戲內容，如跳房子，踢毽子，抓子，彈玻璃球，拍煙盒。把香煙的軟包裝紙盒疊成三角形，用手拍石板，掀起的空氣流把三角紙煙盒掀翻者為贏。而大中華和大前門香煙的紙盒最值錢，可以比其他品牌的煙盒價值高，誰贏得大中華和大前門煙盒最多，誰最牛。玩這個游戲，趙長盛總是贏。劉燕厭倦了，就不再玩了。趙長盛就又找到新的玩具，那就是羊拐。趙長盛的媽媽艾梅身體不好，爸爸趙萬剛就經常買羊骨頭。而羊腿關節處一塊小的長方形骨頭，成為兒童們最喜歡的游戲道具，他們倆最喜歡的游戲是抓羊拐，也就是羊的這塊長方形的關節骨頭。游戲道具一般由羊拐加上一個用布頭縫制的四方的小沙包組成。玩的時候，把沙包拋起來，然后，用手抓下面的羊拐，一邊抓，一邊唱“一抓一，老鷹抓到小公雞。二抓二，姥姥給妞妞梳小辮。三抓三，皮鞭抽打大漢奸。四抓四，四個小孩寫大字。五抓五，五個小孩吃紅薯?！倍ト齻€以上羊拐的時候，需要把羊拐側立起來，這樣沙包拋起來，手可以多抓羊拐。然后還必需接到沙包。而玩這個游戲，劉燕贏的機會多，于是，這個游戲成為劉燕的最愛。但是，總是輸的趙長盛逐漸對這個游戲厭倦了。劉燕為了吸引住趙長盛和她玩這個游戲，她就和趙長盛打賭，如果趙長盛能從一抓到五，沒有抓錯，沒有接不住沙包，劉燕就親他的嘴唇作為獎賞。這個獎賞，極大刺激了趙長盛的興趣，他試了幾次都失敗了，但是他屢敗屢戰，終于闖過了五關。劉燕也實現自己的承諾，兩人嘴對嘴地親吻了一下。不過劉燕馬上后悔了，說：“你吃韭菜了吧？你下次刷了牙再跟我玩這個游戲。不刷牙，臭烘烘的，別想再跟我接吻?！?/p>

那天趙長盛的確午飯吃的是炒韭菜。他很羞愧，然后他的第一次刷牙，就是從這個游戲后開始的。他向媽媽艾梅要錢買牙膏，買牙刷，刷得滿嘴是泡沫。不過，刷完牙后，嘴巴頓時清爽，口氣清新。但是，劉燕還是不跟他玩了，她說：“我姐姐告訴我，和男孩子接吻，必須是愛人。你這個小屁孩，不是我的愛人。不接吻了。不管你刷沒刷牙！”

3

趙長盛第二次走進劉家大院，是在文革時期。那時新疆建設兵團的文工團演員來街道慰問演出，住在劉家大院，因為劉家大院房子多，寬敞。文工團中有一個叫買買提的小伙子，跳舞跳得非常好，可以連續折跟頭，前后空翻，特別是他穿著長筒皮靴子，表演連續高空踢腿動作，難度很大，是文工團中的壓軸大戲。劉家的大女兒看上了這個小伙子，要和他談對象。而買買提也非常喜歡美麗的劉家大女兒，就帶來了新疆的葡萄干、馬奶酒和奶酪，作為見面禮，上門拜見劉媽媽，并求婚。這個喜訊傳來，鄰居們都來湊熱鬧，或“湊份子?！?/p>

趙長盛又帶著媽媽給的五塊錢，代表趙家來賀喜。劉燕很高興，把趙長盛領進內院。此時趙長盛讀小學二年級，劉燕讀四年級。他們上下學經常一起回家，因此彼此很熟悉。趙長盛第一次嘗到了新疆的葡萄干、馬奶酒和奶酪，覺得那是天下最美的最甜的食物。

買買提長得英俊漂亮，高鼻梁、大眼睛、深眼窩，亞麻色的頭發濃密，身高在一米七八，肩頭和胳膊的肌肉渾圓，充滿了力量。盡管劉家的閨女都喜歡這個帥哥，但是劉媽媽對這門婚事似乎并不滿意，怕女兒跟著不熟悉的小伙子到外地去要吃虧，所以，她搖了搖頭，沒有答應。

趙長盛是看著買買提氣呼呼地走了。結果，不到半個時辰，買買提在給某機關干部群眾表演時，動作變形，一頭從舞臺上栽了下來，腦袋著地，脖子戳折了，當時就不省人事了。送到醫院，人已經死亡。文工團的人來報喪，說尸體要運回家鄉去，但是把買買提的一雙長統皮靴留給劉家的大女兒做個念想。劉家的大女兒頓時嚎啕大哭。她把委屈全部發泄出來，痛哭流涕，發誓和母親斷絕關系，一個人搬到單位宿舍去住了。

“你不是我媽，你不配當媽。你克夫，克死了我爸爸，你是個劊子手，是你殺死了買買提，多帥的一個活生生的小伙子，就因為你一句話，他賭氣走了，摔死了。這個賬，跟你沒完！我永遠不認你這個媽！”這是劉燕的姐姐臨走前留下的話。

劉燕一家陷入了悲哀。劉媽媽成為這場悲劇的直接締造者。她追悔莫及，只能以淚洗面。

如何處理這雙長筒靴，成為全家人的難題。如果交給劉燕的大姐，又怕勾起她傷心。留在家里，全家人看著別扭，喪氣。一家人互相觀望著這雙靴子，不知所措。

劉燕對趙長盛說：“長盛弟弟，幫姐一個忙，把這雙長筒皮靴埋了，讓大姐安心?！?/p>

趙長盛巴不得能為劉燕做點什么，就點頭同意，然后，他們拿著鐵锨，拿著靴子，向城外走去。這也是趙長盛第一次出遠門，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只記得出了西直門，過了護城河，來到郊外動物園北邊的一塊僻靜的荒涼之地。四周樹木參天，有一條河，蜿蜒從紫竹院公園流過來，沿著動物園外墻，轉了九道彎向東流去，穿過高粱橋流入二環護城河。而這條河北岸大多是荒地，荒地北面有菜地，菜地連著垃圾場，垃圾場東面是一片墳地?？梢娺@片長滿了一人多高蒿子草的荒地是多么僻靜荒涼，陰森森的。劉燕說：“就埋在這吧?！?/p>

他們挖開蒿子草，挖出一個坑，把那雙皮靴掩埋了，小墳頭上用一束樹枝頂個破草帽，做了標記，以便讓劉家大姐有空來燒紙掃墓。

那是個盛夏天，劉燕和趙長盛滿身是汗，滿身是土。劉燕看看四周沒有人，這里很隱蔽，很幽靜，只有靜靜流淌的清涼河水。她說：“我們游泳吧！把身體洗干凈，把濕衣服洗凈，曬干，然后再回家?！闭f完，她把自己脫個溜光，在河水里洗衣服，擰干后把衣服曬在蒿草上。她也叫趙長盛也脫光洗被汗水和泥土弄臟的衣服。

趙長盛開始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清涼的河水，的確很誘人，再加上水里有一個全裸的少女。他躍躍欲試，脫光了，把衣服在水里揉了揉，然后擰干，也曬在蒿草上。接著，他向河中間的劉燕游過去?？墒?，他的游泳技術不佳，撲騰兩下，就嗆水，咳嗽起來。

劉燕笑著說：“瞧你那點出息，還沒到河中間呢，就嗆水了。真不像個男孩子?！?/p>

趙長盛慚愧地說：“我真不會游泳，騙你是小狗！”

劉燕用手把水撩到趙長盛的臉上說：“你這個小狗，狗都會狗刨，你連狗都不如！”于是，她給他示范如何游泳，蛙泳，和狗刨。在劉燕的教導下，趙長盛居然可以在水中浮起來，用的姿勢就是狗刨！

劉燕還沒有發育好，身上還沒有曲線，但是胳肢窩下和兩腿之間已經有了稀疏的絨毛。而趙長盛也沒有發育，胳肢窩下和卡巴襠處連一根絨毛也沒有，兩個人彼此看得清楚彼此的身體。好奇心得到了滿足。劉燕最喜歡趙長盛上臂，攥起拳頭后上臂的肉可以隆起一個小疙瘩?？墒莿⒀酂o論怎么攥拳頭用力氣，上臂的肉都是平的。而趙長盛最喜歡劉燕白皙細長的脖子，像白天鵝一樣，姿態優美地向上挺著，讓他陶醉。他說：“你真像一只白天鵝?！眲⒀嘈χf：“你真像一只癩蛤??！”說完咯咯笑起來。

兩人打水仗，互相撩水，十分開心。兩人在水里游了一個多小時。然后上岸，衣服已經曬干了。他們穿好衣服回家了。

劉燕的大姐在二商局工作，是個售貨員。不過，劉燕的大姐，根本沒有心情去那個靴子塚去吊唁她的帥哥，她根本不回家，也不認劉燕這個妹妹，聲稱和這個家里的人再沒有關系了，一刀兩斷。陪著劉燕的趙長盛看到劉燕在大姐宿舍門前哭了，就隔著門對劉燕的大姐說：“大姐，不管你認不認劉燕，她都是你妹妹，永遠是你妹妹。她為了你，把那雙靴子埋了。怕你天天想那個大哥哥，把身體哭壞了。你不想去燒紙，也就算了，反正已經埋了！”

“埋哪兒了？”劉燕的大姐開了門問，她的眼睛哭得都紅腫了。

“在動物園后身，河岸的北邊一片荒地，我們做了標記。一根樹枝上頂著個破草帽?！壁w長盛說。

劉燕的大姐把趙長盛摟在懷里，親了他的臉蛋說：“真是個好孩子！你要是再大五六歲，一定也是個帥哥，一定會招女孩子喜歡！好了，你陪我妹妹回家吧，別讓我媽媽擔心。這個家就缺男人！”

4

趙長盛第三次來到劉家大院，是因為劉家又有了喜事，二閨女三閨女要到黑龍江建設兵團去插隊，而五閨女六閨女和七閨女同時考上了一家電影廠的小演員。劉家的閨女漂亮，當然，就成為人見人愛的寵兒。

趙長盛幫助劉燕給兩個姐姐捆行李，也幫助三個妹妹收拾行裝。趙長盛非常好奇她們是怎么考上演員的，結果這三個小姐妹根本不告訴趙長盛實話，因為她們從骨子里看不起這個出身于普通警察家庭的小屁孩。

只有劉燕對趙長盛很熱情，告訴他兩個姐姐要去的地方是黑油油的肥沃土地，種滿了大豆高粱和土豆。趙長盛問劉燕：“你為什么不考演員？憑你的條件比你三個妹妹都強?！?/p>

劉燕說：“家里總要留一個人陪著媽媽，如果都走了，媽媽太孤單了，她會瘋掉的?！?/p>

直到這時趙長盛才發現劉燕富有同情心，是媽媽的好孩子，只有她最惦記媽媽，最會照料媽媽。

俗話說福兮禍所依，禍不單行。三個月后劉燕的二姐三姐在黑龍江農墾農場為了撲滅野火被燒死了，當時的報紙把燒死的二十二個知識青年稱為英雄。而到二十年后，當地人告訴前來采訪的記者，那是知識青年無知造成的悲劇。草場著火，用不著撲救，也救不了，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它燒。被火燒過的草場，次年就可以生長出更茂盛的草來?！耙盎馃槐M，春風吹又生?！闭f的就是這個道理。而當時這幾個知識青年不懂，迎著火頭去撲火，撲不滅時，順著風逃跑，結果被活活燒死。屋漏偏遭連夜雨。而另一個倒霉的事是在那個時候劉家最小的妹妹在演一部電影時，也不小心受了傷，一條腿折了。

劉家再次陷入空前的悲哀。怎么倒霉事總是找上劉家人？劉媽媽真的瘋了，時好時壞。好的時候，還能到鞋廠上班，可是一犯了病，就摔東西，劉家的盆碗已經沒有完整的。每當劉媽媽瘋的時候，劉燕就找到趙長盛去幫助買藥，白塔寺的同仁堂藥店是趙長盛常去的地方，那副中藥的藥方趙長盛似乎都能背下來。

趙長盛成為劉燕家的?？?，他看到劉燕點煤球爐子冒黑煙，臉都熏黑了，爐子也沒點著。于是，他走過來說：“我來幫你點煤球爐子，這個我比較拿手?！彼缷寢尪际怯脧U紙先把細細的木柴點燃，然后放在爐子中，再放粗柴?；鹈缰蟻碓俜琶呵?，然后用煙囪拔黑煙、拔火苗。于是，他也這樣做，果然效果比劉燕做得好。爐子燒著了，煤球冒出了藍火苗，可以做飯了。劉燕煮面條，面條熟了，先給劉媽媽盛了一碗。劉媽媽說：“怎么沒有鹵？這怎么吃？”

趙長盛想到自己家里有芝麻醬，就說：“有芝麻醬，阿姨，您等等，我給您去拿?！闭f完，他跑回家，拿了半瓶芝麻醬，向外跑。

媽媽艾梅問：“拿芝麻醬干嗎？”

趙長盛說：“給劉燕她媽媽吃，她媽媽病了，想吃芝麻醬！”

艾梅說：“你才多大呀，就知道孝敬丈母娘了？”

趙長盛沒有回答，知道丈母娘是岳母的意思，他高興地跑到劉燕家，把芝麻醬遞給了劉燕，說：“你放點水和鹽，攪動稀了，拌面條最好吃?！?/p>

劉燕的媽媽吃了芝麻醬拌面，很滿足說：“這才對味！劉燕，給你小丈夫也盛一碗！他這孩子不錯！”

趙長盛沒有吃，向劉燕擺擺手說：“我吃過了，你吃吧，還有你和你妹妹都沒吃呢。我回家了?！?/p>

“小丈夫”這個稱呼，讓趙長盛感覺到溫暖。劉燕將來一定是自己的媳婦！趙長盛一邊走，一邊想。他想起媽媽教給他的歌謠：“小小子，坐門墩，哭哭啼啼要媳婦，要媳婦做什么，點燈說話，熄燈做伴兒……”他心里很美，跳著蹦著走了。

5

劉燕不僅照顧媽媽，在學校表現也非常出色。由于她長得非常像洋娃娃，長長的睫毛，彎彎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圓圓的臉盤，聰明伶俐，能歌善舞。是個人見人愛的“芭比娃娃”。因此，她一進入小學，就成為學校的?；?、班干部，校歌舞團的骨干。她比趙長盛高兩年級。他記得剛跨入小學沒多久，就“文化大革命了”。學校不能正常上課了，劉燕就在老師的鼓勵下，組織成立了“毛澤東思想宣傳隊”。她成為隊長，并在全校范圍內挑選演員。趙長盛那時童音嘹亮，人長得挺招人喜歡，所以，很榮幸，被她挑上了。接著，他們就在她的指揮下，排練節目。宣傳隊有二十人，十二個女生，八個男生。排練的節目有男女聲大合唱、女聲小合唱、男生小合唱、男女二重唱、男女四重唱、男生獨唱、女聲獨唱、舞蹈、快板、雙簧、樂器獨奏等等，其中壓軸的節目是歌舞《長征》，他們穿著紅軍服裝，背著木制的大刀和槍支，表現紅軍爬雪山、過草地、強渡大渡河的情景。舞蹈難度系數很高，女生在結束時要大劈叉，即兩條腿要平直地在地上擺成前后一百八十度造型，上身挺直，一只手向前伸直，另一只手向上高舉，表現女戰士勇往直前的大無畏革命氣概。男生疊成羅漢，最上面的男生舉著紅旗。那造型，有一種氣壯山河的氣勢。而這些節目的設計，都是劉燕請教了少年宮的老師后，創造出來的。她不僅是歌舞的設計者，還是領舞和領唱，是宣傳隊的靈魂。

宣傳隊成立后，先給全校師生做了首場匯報演出，沒想到一炮打響，空前成功。受到全校師生的熱烈歡迎和稱贊。接著，他們就到附近的機關、學校、工廠、車間、街道給叔叔阿姨們演出。無論他們走到哪里，都受到熱烈歡迎。這支由童男童女組成的毛澤東思想宣傳隊，名聲大振，不少遠處的機關、學校、工廠、街道甚至農村生產隊，都邀請他們去演出。還給部隊演出過，他們最喜歡到部隊去，因為他們會開來大汽車接送，他們送給宣傳隊的錦旗也最大，非常招眼，掛在學校的教室墻壁上，非常氣派。學校也專門騰出一間教室，專門懸掛各單位送給這支宣傳隊的獎狀、錦旗和毛主席像、雕塑、紅寶書等紀念品。這些功勞，都與劉燕分不開。

他們學校在官園附近，所以，還經常接到歡迎首長以及外賓的政治任務。劉燕理所當然地成為領舞者和向黨和國家領導人、外國元首獻花者。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和中央電視臺在拍攝領導人和外國元首的游覽官園的時候，也把他們的歡迎儀式拍攝下來。不過這些男生女生們在里邊只是全景，一晃而過，但是劉燕卻有大特寫，或是她領舞優美的姿態，或是她向首長和外賓獻花的特寫，長達好幾秒。趙長盛記得她曾向周總理、鐵托、齊奧賽斯庫、菲律賓總統馬科斯夫人、陳永貴等獻過花和致少先隊隊禮。羅馬尼亞、朝鮮、阿爾巴尼亞等代表團還主動與她合過影。因此，劉燕早早就成為了明星，明珠，學校的驕傲，北京市少年的優秀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