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青空》的青春表達

李海英 (鄭州工業應用技術學院，河南 新鄭 451150)

隨著國產動畫電影向著多元化，全齡化的方向發展，越來越多藝術風格、表達重點迥異的動畫電影活躍于銀幕之上。而奚超執導的，根據口袋巧克力同名人氣漫畫作品改編而成的《昨日青空》(2018)的上映，意味著青春題材動畫電影走入了中國觀眾的視野。題材上的新穎，也促使了其在具體表達上的獨特。

一、主題的選擇與呈現

專屬于青少年的成長與情感，是《昨日青空》的主題，電影所提煉和加工的人物生活環境，如校園生活，人物遭遇的事件和現象，如高中最后一年，每個人面臨改變命運的關鍵選擇等，都是為這兩個主題服務的。

和諸多青春電影有著明顯的時間跨度，能讓觀眾看到主人公的成長軌跡一樣，《昨日青空》以成年的屠小意的回憶展開敘事。成年屠小意是一個默默無聞的漫畫家，在事業發展遇到瓶頸之際決定辭職，觀眾正是隨著他回家翻看自己多年來畫的手稿，目睹了屠小意在高二到高三這一年和同齡人姚哲恬、花生、齊景軒等人的經歷。這四個角色身為同班同學，年紀相仿，在生理和心理上，都處于接近成熟的階段，具備了較為固定的價值觀，但是又有著欠缺人生經驗，情感較為情緒化的特征。再加上教育制度讓年輕人雖然還在蘭溪的學校中同窗，但是又馬上會因高考而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一言以蔽之，主人公所處的正是人生一個充滿變數的階段。

成長主題的呈現通常通過主人公身心的成熟，在成長過程中遇到的引領者，主人公對成長道路上的權威的反抗和妥協這幾個方面的信息組合而成。以女主人公姚哲恬為例，她的父母都是大學教授，對她無微不至地照顧，父母從小將姚哲恬培養為一名品學兼優，還擅長畫畫、芭蕾的“模范學生”，母親過問和嚴管姚哲恬的一切，以至于姚哲恬要與屠小意等人出門游玩，還要撒謊是和女生們在一起。這樣一來，父母就成為姚哲恬人生中最重要的管教者和權威，父母的管束也讓她并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歡什么，在屠小意問姚哲恬想上什么大學，想讀什么專業時，姚哲恬茫然不答。也正是在認識屠小意之后，姚哲恬才意識到明確自己的喜好是多么可貴。在兩人經過轟隆作響的鐵道時，姚哲恬對屠小意說：“真好啊，你現在就知道自己熱愛什么?！边@句話在鼓勵屠小意的同時，也提醒著姚哲恬要成為“最好的自己”。于是在高考結束之后，姚哲恬沒有聽從母親報考關于計算機等“熱門專業”的建議，而是選擇了自己感興趣的心理學。姚哲恬沒有走上父母為她安排好的道路，而是發現自己的喜好，正視自己的需求，最終獲得自己想要的幸福，這正是姚哲恬的成長。如果說，姚哲恬的成長經歷，是在漫長的妥協中，最后實現了反抗，齊景軒的成長則是在反抗中走向了妥協。齊景軒與眾人的區別在于，身為教育局長兒子的他天不怕地不怕，從來就無視諂媚的班主任陳老師的管理，父母離異的家庭背景也使得他很少受到家庭的約束，他可以肆無忌憚地上學遲到，放學后去打街機，是一個自由成長、為所欲為的“紈绔”少年。然而在電影的最后，他考上了飛行員，成為最早確定人生軌跡離開學校的人，也成為世俗意義上的優秀者。齊姚一男一女兩種成長路線，形成了對應。

而無論是姚哲恬最終的追隨本心，還是齊景軒的蛻變，都離不開這個小團體中其他小伙伴的建議和鼓勵，唯美、懵懂而純真的情感，在四個人的人生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一方面，屠小意對姚哲恬，姚哲恬對齊景軒，都萌生了微妙的愛意；另一方面，花生對屠小意，齊景軒對屠小意，則有著可貴的同性友誼。青少年渴望吸引異性，獲得異性愛戀，是青春電影中的永恒話題。姚哲恬溫柔優雅，善解人意，屠小意很快就對她產生了好感，與姚哲恬在一起的時候，屠小意的眼梢眉角都是迷戀之情，齊景軒也一直在幫助屠小意追求姚哲恬。然而屠小意個子、長相都并不突出，除了畫畫以外也并無所長，姚哲恬心中屬意的卻是高大冷酷、面目英俊，又背地里有著體貼孝順一面的齊景軒。在一次與小混混打斗后的狂奔躲藏中，屠小意目睹了姚哲恬對齊景軒剖白心事，屠小意和齊景軒的友誼也蒙上了一層陰影。但這陰影最終因離別而淡去。青春時代純潔真誠，幾乎不摻雜物質利益考量的情感，雖然并不一定有圓滿的結果，但正是“昨日青空”最閃亮、最令人刻骨銘心之處，是能直擊他人心靈之處。這種情感是具有普遍性的，觀眾在把握主人公情感歷程的同時，自己內心的情感需求也得到了滿足與慰藉。

二、人物的塑造

人物是電影表達中的重要一環，如果人物形象扭曲，違背生活邏輯，或平淡無奇，讓觀眾毫無印象，那么電影的表達就有可能是失敗的?！蹲蛉涨嗫铡返墓适卤旧聿⒉粡碗s，而讓觀眾難以忘懷的，正是屠小意等讓觀眾備感親切的角色。

首先，在青春電影的人物塑造中，角色往往是典型化、符號化的，《昨日青空》亦是如此。屠小意由爺爺撫養長大，父母角色的缺席使得他的性格有自卑、內斂的一面。在學習成績這一“寒門子弟”最有希望改變命運的方面，屠小意也并不突出。在出板報時，屠小意繪畫的天賦為姚哲恬發現之后，姚哲恬建議屠小意考藝術院校，因為藝術專業的錄取分數線比普通專業低兩百分，可即使如此，屠小意依然羞赧地表示自己的分數還是不夠。尤其是在和身高、外貌和家庭背景都極為優越的齊景軒對比之下，屠小意更是感覺自己十分平凡。屠小意的角色，代表了觀眾熟悉的，學生時代班級中“沉默的大多數”，能夠引發不少觀眾的共鳴。齊景軒則是典型的“流川楓”式角色，不茍言笑，外冷內熱，籃球技術一流，能與幾乎不會籃球的屠小意合作戰勝另外兩人，更值得一提的是，姚哲恬等人發現了他在探望住在鄉下的母親時的柔情和豐富的內心世界(屋子里的飛機模型，對局長父親的抱怨之情等)；姚哲恬則是觀眾熟悉的“班花”角色；配角花生則是屠小意略顯傻乎乎的跟班，在電影中起著插科打諢的作用。這種對人物的典型化處理，能夠較好地激發起觀眾自己的青春回憶，將銀幕上的角色與腦海中的自己和友人進行對應，從而將感情投射到人物身上，能夠毫無窒礙地理解人物的行為。如為何屠小意只敢用畫來對姚哲恬表白，但又猶豫了很久都不敢將畫投入信箱，在姚哲恬拿出畫，畫卻已經被雨淋得模糊一片后，為何屠小意反而松了一口氣等。

其次，人物身份、人物關系的變化，對于電影敘事的發展有著明顯的推動作用。青春電影中的成長主題，導致人的社會位置、自我定位都會發生變化，情感主題，則使得人物沖突由此產生，電影的情節也變得更為曲折復雜。在《昨日青空》中，屠小意的身份，從因為成績不好而自動放棄高考，前去深圳的畫室打工的學生，變為了郁郁不得志，被操著粵語的老板要求“畫點小狼狗、小奶狗”，威脅“你再這樣我不會給你投資”的畫手。外出闖蕩的不利，社會的人情冷暖，促使著屠小意回歸到世外桃源一般的蘭溪家鄉，他把關于昔日家鄉風景的寫生，送給了陌生的小女孩，而小女孩正是姚哲恬的女兒，她因為這幅畫而萌生了也當一個畫家的愿望并得到了母親的鼓勵；就人物關系來看，齊景軒曾帶著屠小意、姚哲恬去攀爬電塔看夕陽，去林子里面打雪仗，還在屠小意在信箱前徘徊時搶過畫來一把投入信箱，屠小意一直當齊景軒是自己追求姚哲恬的幫手，因此才會在看到姚哲恬牽起齊景軒衣角時備受打擊，不再與齊、姚說話。但屠小意在登上南下的火車之后，才知道自己一直以為是姚哲恬給自己送來有深圳畫室招人的雜志，開啟了自己的夢想，實際上雜志是齊景軒委托姚哲恬送的，齊景軒一直在默默地關心自己，屠小意在火車上后悔莫及。多年以后，已經成為飛行員的齊景軒則在機場看到了屠小意的畫，這暗示著兩人的關系又重歸于好。

故事情節的跌宕起伏，決定了電影敘事的發展、高潮和尾聲，觀眾也在主人公這種人生際遇中，感受到青春的短暫易逝以及不可逆轉性，人物在生命成長中，難免有難以彌補的代價創傷，或難以逾越的兩難處境，這也是電影敘事中傷春、憑吊式的審美效應的由來，但人物最終還是能實現生命的再出發，觀眾也從中獲得力量與希望。

三、青春元素的運用

為了輔助電影的青春表達，增強時代感，《昨日青空》綜合運用了大量1999年與人們青春記憶有關的視聽元素。如在廣播中還是新人的歌手樸樹，“齊抓共管”的街邊標語，屠小意和姚哲恬處心積慮繪制的，寫著“try your best”和“致每一個終將光芒萬丈的我們”的黑板報，胡同里魚龍混雜，被父母嚴禁涉足的街機廳，小賣部的電視機里播放的日本動畫片《灌籃高手》，屠小意甚至將《灌籃高手》中的赤木剛憲、櫻木花道等人物搬到黑板報中，屠小意和齊景軒打籃球時響起的讓人熱血沸騰的《灌籃高手》背景音樂，以及三個人在去買飲料時選的健力寶、北冰洋等，都是能與一代觀眾記憶重合的懷舊符號，將觀眾真切地帶入到敘事語境中，同時也對電影敘事起著某種暗示作用：《灌籃高手》中櫻木花道喜歡赤木晴子，為了晴子而努力練球，然而赤木晴子卻心心念念于流川楓，雖然平凡小鎮少年的故事，注定不會像日本動畫片中那樣充滿夸張、戲劇性的劇情，但是櫻木對晴子、屠小意對姚哲恬的感情，都印證了電影中的臺詞“就算沒有在一起也沒有關系，你會喜歡，那個因為喜歡他/她而發光的自己”。

薛晉文在《會診國產青春電影的病灶》中指出：“當下青春電影的創作對本分的堅守顯得不夠堅定和執著?！械那啻弘娪肮室馐柽h和放大青春生活的本來面貌，有意過濾和凈化青春的復雜性和毛邊性，將青春生活簡化為美輪美奐和富麗堂皇的視覺盛宴，或將青春進行極端化的處理，不是搞笑和搞怪的狂歡，就是繞過生活的淚流滿面，形式的炫耀和膨脹蓋過了內容的豐富與充實?！倍@些正是《昨日青空》所規避了的。電影中盡管也有搞笑的橋段，如老師們因為不知道《灌籃高手》，把赤木剛憲認成黑猩猩而以為這一期的黑板報的主題是物種起源等。這些逗趣幽默的片段并不喧賓奪主，電影依然是對苦樂兼備、歡快與滄桑共存的青春生活娓娓道來，并不回避“生活的淚流滿面”。如離婚后在鄉下獨自生活的齊景軒母親，拖家帶口以后感慨“我的一生就這樣望到頭了”的花生等，都是電影沒有對生活戲謔化、扭曲化的表現，人物的種種不自由狀態，蘊含了一定的社會內容。電影也沒有為了博取觀眾眼球，而將校園生活推向媚俗，屠小意把愛深藏在內心，姚哲恬也只是含蓄地問了齊景軒一句“你想上哪個大學”，作為對青少年觀眾心智、情趣與理想有著重要影響的動畫電影，《昨日青空》所展現的青春情愫的美好和高尚，人的理性之美是值得肯定的。

在青少年于成長歷程中遭遇的迷茫與困惑不斷被真人電影演繹的同時，動畫電影也看中了這一題材，《昨日青空》的問世，代表了國產動畫電影也開始追隨中國一代年輕人青澀生活的軌跡，以不亞于真人電影的表達方式講述青少年的成長故事，給觀眾傳遞某種陽光、溫情的正能量，獲取觀眾的喜愛?？梢灶A見的是，隨著《昨日青空》在上映后得到肯定，青春題材還將繼續受到動畫人的關注與重視，類似的既能觸動成年觀眾心弦，又能引領青少年觀眾人生道路的青春表達，將繼續得到探索和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