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折枝
——江山烈士紀念館建筑設計

葉長青，史國雷/YE Changqing, SHI Guolei

作者單位：浙江大學建筑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

1 項目概況

浙江江山是方紅色熱土，為銘記歷史、緬懷先烈、珍視和平、警示未來，當地政府決定興建江山烈士紀念館。

項目選址于江山城市西側山地公園的最南端，用地東向以西山路與城市為鄰，北接西山公園，西南兩側鄰近原有公共墓園?；刂苓呏脖磺闆r良好，東西最大落差約18m，南北主要落差約12m。

面對這樣的山地環境，又鑒于江山在歷史上有著較多烈士的犧牲卻未有特別知名的事件或人物，如何選擇合適的紀念主題切入點？如何定位和塑造紀念館在當今城市日常生活中的角色和意義？如何更好處理建筑與周鄰環境并尋求山地高差與內部功能的適應性？這一系列問題是我們設計思考的重點。

2 現當代紀念建筑解讀

當代紀念建筑的設計往往表現為幾種類型特征：早期的紀念建筑多側重歷史事件的具象再現，如甲午海戰紀念館外形猶如幾艘互相撞擊的船體懸浮于海上，生動逼真地再現了甲午戰爭的慘烈與悲壯，梅園新村紀念館則以生活化的場景再現國共和談的歷史事件，以及和談期間的特定氛圍；也有為設計者更多利用空間氛圍的塑造來回應紀念主題的類型，如南京大屠殺紀念館著力塑造悲愴肅殺的室外場景，喚起民眾的強烈的覺醒，柏林猶太人大屠殺紀念館則以暗黑的室內、扭曲的路徑揭示著當年猶太人所面臨的生死困境；還有通過抽象的手法營造以予觀者留下更深刻的回味和反思的類型，如華盛頓越戰紀念碑用黑色花崗巖鋪砌V 型坡形路徑，有著割裂和愈合的雙重寓意，紐約911 紀念館在原建筑基址做出下沉式空庭水瀑，寓意缺失的永恒；再有一類是強調紀念的互動開放性，如倫敦戴安娜王妃紀念園通過一座環形“噴泉項鏈”來表現王妃的優雅和親切，強化民眾的參與性，體現了開放性同紀念性的統一。而筆者設計的浙西南革命根據地紀念館則從“一個公園” “兩個區域” “開放的紀念”等方面切入，創造出一個完全開放、新舊融合的紀念公園。

通過上述紀念建筑案例的梳理，我們不難發現，紀念建筑政治化的設計立意是早期案例的普遍特征，而之后的紀念建筑更加注重主題性、開放性與參與性的融合；而主題性又往往需要尋求較為獨特的理解和切入點。我們認為，正是上述幾個方面構成了紀念建筑最為重要的當代性。

3 設計立意

面對戰爭，我們秉持中性的歷史觀。我們認為，戰爭的正義性、政治性固然重要，然而，戰爭更是無數普通生命和家庭的一首挽歌?；诮郊o念館相對有限的革命歷史資源，我們提出以普通戰士的短暫生命作為紀念對象，通過對此對象最后歷程的建筑化演繹，抽象展現“戰士”——戰爭中最基本的“人”的生死壯舉，進而引發觀者對戰爭的思考、對生命的思考，從而更為珍惜和維護當下的和平環境。

如此，設計最終選擇以“生命的折枝”作為創作立意。

4 設計展開

4.1 開放性

紀念館坐落于西山休閑公園的起點，而西山休閑公園定位為市民休閑活動的場所，為此，烈士紀念館的設計似應嘗試弱化常規紀念建筑的凝重肅穆，而尋求更為開放親和的特質。

開放性首先在于紀念館同城市及自然順暢的連接關系。具體為：東向通過景觀臺階與西山休閑公園主入口和城市對接，西、南向則與現狀支路與城市相連，北側還留置出口與山體游步道相接，紀念館南側還布置有開敞的景觀游步道等。上述多向入口和動線集結成網，從而形成了一個可穿越、可駐留、可休憩、可省思的立體開放的紀念場所。

開放性還在于在用地東側設置有大型臺地式紀念廣場。廣場縱長約78m 橫寬約38m，結合南北近4m 的高差，設置階狀綠化、紀念林地、紀念長廊、和平塔等。紀念廣場既能滿足常規的紀念性活動，同時，草階綠植構筑的廣場配備有座椅、涼廊、公共洗手間等，有著親和舒朗的人本氛圍，使得此地有如西山公園的南向“紀念客廳”，充分彰顯了開放性特征。

總體而言，項目呈現為外部景觀區、紀念館區、生態墓園區“三區并置、層層遞進”的總體特征，實現了“休閑氛圍”與“紀念氛圍”的開放融合。

4.2 紀念性

在上述開放性基礎上，建筑的紀念性主要通過東西向空間軸——“生命之路”的構建予以體現。

此空間軸從模擬戰士最后的生命歷程入手，拉絲石材鋪砌的路徑表面嵌置條形燈帶，猶如戰士在戰場上奔跑的足跡；足跡由東而西，由前區穿越紀念廣場、戰爭之門，直至白玉花環后的紀念方庭上空起翹、折斷、墜落，最終與墓園融為一體，完整呈現“奔-折-落-歸”的生命歷程。

紀念廣場既以建筑與片墻圍構，總體雙向對稱，有著隱約的莊重的氛圍；南側紀念長廊留白為篆刻紀念主題的相關信息，石墻與日影的推移，有如時間與逝者的低語；林地南側，和平塔默然而立；臺地廣場上更特別植栽78 棵廣玉蘭樹，希冀以純潔的白色之花作為對生命的追思與緬懷……

而在紀念方庭，在10m 跨度、30°斜向凌空出挑的極富張力的“折枝”挑板之下，條狀塊體有如碎片般散落搭接，象征著生命的瞬間隕落；塊體表面，同樣選刻有戰士的時間信息，使紀念方庭成為整個紀念主軸空間與主題的鮮活高潮。而方庭西向墻外即是墓園，隨形就勢、層層跌落的石階花圃，清肅整潔。墓池以黑灰礫石和銹紅鋼板為底，冬青樹和映山紅圍護青石墓碑，象征著烈士的歸宿與重生。

4.3 詩性

設計的詩性，在于將紀念借由生命之路進行參與性表達?！氨?折-落-歸”，看似是建筑化的動作模擬，實意是通過詩性的抽象，讓觀者能夠循著足跡參與烈士生命最后時刻的特殊進程，漸生體會從而有感而發。這既是物理性的動作呈現，更是逝者與觀者在同一時刻的生命混響。

設計的詩性，更在于時空和生死的多主題的耦合。以生命之路的起點、紀念庭院中的隕落、烈士墓園的回歸來對應生命的“生-死-眠”歷程，恰好也是暗合了從城市走向自然以及“東-西-東”的天道輪回?！皷|-西-東、生-死-眠”，世事無常，無常亦有常；知生后死、死生一也！一如漫山的蒼翠林木和墓園中的紅白杜鵑，四時更替，生而不息。

5 技術設計

5.1 場地設計

基地東西向主要高差達到近12m，設計將紀念廣場布置在坡頂，紀念館布置在坡下，墓園更是在最低處。三級臺地化的處理，使得建筑與山形走勢較為契合，有效減少了挖填土方量、降低了建造成本，也使得建筑整體更為自然地融合于原有環境之中。

5.2 功能流線

功能流線主要由入口區、廣場區、紀念館區、墓地區構成。

3 總平面

入口區由西山路側的條形廣場、紀念步道開啟，實現因山就勢的路徑轉折。到達紀念館場地后，循著生命之路戰士的足跡，通過紀念廣場、戰爭之門行至紀念碑體處，便可顧及前下方的折枝方庭；此時可以回眸身后和平塔及城市遠景，然后通過左右對稱的下行樓梯步入紀念館入口平臺及過廳，過廳以黑色礫石鋪填，踩上去沙沙有聲，仿佛間就回到了戰火連天的歲月；爾后進入紀念館展廳，展廳圍繞紀念方庭南北分置，中由開敞外廊相連，通過可觀可望的內外時空的稍許變換，尋得紀念主題節奏性地復現；展廳之后再通過庭院西側室外樓梯到達一樓，內設多媒體廳、接待廳和紀念品室，最后走出紀念館次門廳再反身前往墓地區。

位于紀念館的西南側的墓地紀念區，分為南北兩個區塊，北區墓園已建成，南區現狀為自然草坡，為日后擴展預留用地。北墓園內主流線為反L 形，由東北往西南，兼顧了學生清明祭掃活動及各個墓池的單獨到訪需求。

設計同時在基地南向設置有內部辦公及貴賓的獨立入口，并配備有停車場地，借由南北向松柏坡道，進入到紀念館的次入口廣場，并視需要正向或反向進入紀念館完成參訪。

如上，紀念館參訪流線總體明晰而又富有變化，正與“生命的折枝”紀念主題互為貫穿、彼此融合；折轉有序的流線設計無疑拉長了時間的維度，讓訪客能夠上下交織、左顧右盼，從而更為立體地完成這份獨特的紀念歷程。

5.3 調性與模數

紀念館柱網8400mm×8400mm，層高4200mm，設計選擇了350mm×600mm 的基本模數，所有立面及門窗洞口均照此整數倍展開；地面鋪裝、景觀構筑、夜景照明等也按照同一模度控制。如此，平立面、室內外的整體性對位，最終呈現出系統而精到的高完成度面貌。

紀念館建筑方正分明、大實大虛。材質與調性方面，外立面選用山東灰麻石材（荔枝面和局部拉槽面）及深灰鋁材玻璃，使得建筑整體更顯沉著有力；灰白的總體調性，與周邊山體林木形成了素樸清雅、虛實互現的和諧畫面，體現了建筑清晰的公共性和品質感。

古語有云，“實則精力彌滿”“空則靈氣往來”，又云“素白之為美”，似乎可以表達我們對此建筑形體、調性的控制性原則。

6 結語

即使是平實的服從/抑或是崇高的信仰/這一刻這些人/都將身體赤裸于震天的炮響

即使是為著家園的破碎/抑或是為著國度的存亡/這一刻這些人/都曾縱身躍入歷史的汪洋

正因為/正因為這些人/這些裸露與縱身怯懦或果敢/使我們得以跨越/跨越曾經的苦難

因而今天/今天我們是否可以/以這樣一種方式/以生命的折枝/以集體或個人的名義/記憶這些無名史書上的戰士/畢竟這是他們的戰場/更是他們的故鄉

這首小詩是我們6 年前設計初始的思考記錄，而今，這個小小建筑終于得以實現。在此期間，行為的情景復現、空間的折轉開合、主題的多重隱喻、時間的遞進回環，是一直縈繞于心的話題。

我們希冀，項目最終能呈現上述所有方面的融合，也能確切成為現當代紀念建筑創作思潮的融匯并發展。2018 年4 月4 日，正值清明前夜，紀念廣場上的廣玉蘭一夜凋零，“白玉無瑕、曇花一現”，這令人無盡唏噓的場景難道不正是所有烈士短暫生命的特殊寫照嗎？而若置身于歷史長河，這些由著戰爭的名義、瞬間的生死，又何嘗不值得所有觀者稍稍駐足并鄭重回想？□

項目信息

業主：江山市民政局

建筑師：葉長青，史國雷

設計團隊：王奇，鄧倩，易凱

建筑面積：1650m2

設計時間：2013.01 - 2014.03

竣工時間：2018.04

攝影：趙強

4 紀念方庭

5 次入口廣場

6 開敞的紀念廣場

7 生命的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