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西門
過年了,有人發紅包,有人發段子。
群里關于二月的描述是這樣的:“二月是路上最堵的一個月,是親情最濃的一個月,是伙食最好的一個月,也是長肉最多的一個月……”
照我說,二月是老板最無可奈何的一個月,也是小工最拽的一個月。
每到年底,老板都要做好當光桿司令的準備,所謂的“用工荒”,就是小工慌著回家,然后老板慌著找人。
老板的錢,也許平時能使鬼推磨,唯有到了年關,那些餐飲、外賣、快遞等等行業,小工人心思走,此時雇工的錢有個毛用?
丹霞路上一家賣銅鍋洋芋燜飯的貼出一則招聘廣告:“招小工數名,年底加獎金”,可是老板娘望穿秋水,就是沒人來。
安康路上的一家早點鋪子,小工都已回家過年了,平時只負責抽煙收銀的老板如今只得又當爹來又當媽——兼職收拾碗筷的時候跑得比兔子還快。
一些快遞門市沒有了小哥,干脆關門歇幾天再說。
小工在外打拼了一年,也被鄉愁撩撥了一年,現在到了年關,看到家里有人殺年豬了,請吃“庖湯”了,心里越發像貓抓一樣難受。
工作是做不完的,他們謝絕了老板高薪而盛情的挽留,義無返顧地回家了。
倔得連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因為歸心似箭,所以奔跑如飛。感覺,一溜煙就跑得無影無蹤。
城市被小工“荒”著,直到節后上班。
沒有小工的日子,有人束手無策,有人原形畢露,有人苦不堪言。
那些被規矩約束著的公家人,初七一大早坐進辦公室只能呵欠連天、昏昏欲睡,只要小工不回來,他們就沒有按部就班的一天。
因為他們發現,自己最喜歡的那家早點鋪子大門緊閉。他們不得不早早起床,自己動手,胡二毛騷地煮一碗早點,前所未有地難吃。
他們開得臟兮兮的車,一時也沒人洗了,洗車場的員工年前回家,至今樂不思歸。
那些有人住院需要護工的人家,現在找一個護工比秋風秋雨還愁煞人。
一些公司把門打開,都把鞭炮放了,都跟別人說好“開工大吉”了,可是人手卻缺著。
尤其是缺少懂技術的人。身懷絕技的大神,更是瀕危物種。
一些老板一邊愁眉苦臉壓縮業務,一邊強顏歡笑打出廣告:“誰家有閑置的小姑子、小叔子、小姨子、小舅子、大表嫂、大表哥、二表嫂、二表哥、好姐妹、好兄弟、女同學、男同學、女朋友、男朋友,需要找工作的,換工作的,我在美麗的昆明等著你!”
城市人家的子弟,就算讓他百無聊奈地耍起,讓他像一只寵物一樣養著啃老,也不會讓他學技術,不會讓他去吃苦耐勞、干服侍別人的活計。
干那些活計的人,還在鄉下。
鄉下不美麗,可是很快樂。
小工回到鄉下的窩,就像遠行的航船回到了港灣,又好比一個土匪回到自己的地盤,一顆漂著的心總算安頓下來,因為那是他的家。
而此前,都是別處。
別處,他們確實不關心太陽的死活,他們會關心一種叫錢的東西。
因為有人說“人離了錢,廢物一個”。
他們努力讓自己回鄉時不再“廢物”,盡管錢不多。
現在,他的地盤他做主。
過年了,他們會暫時放下那種叫錢的東西,只想著經營自己的生活。
他們會取下之前掛上屋梁專供過年食用的豬腳和豬頭,煮熟了不忘端給列祖列宗先吃,那一壺千里迢迢帶回家的酒,也不忘倒給列祖列宗先喝。
前人興,后人跟,這是規矩。
他們將城市帶回的禮物,分發給留守的老人和孩子,然后一家人依偎著,吃吃喝喝,嘰嘰喳喳,積攢下一次分別和遠行的力量。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
他們選擇了和家人多呆一會兒,就是選擇了希望。
而希望,“是這個時代像鉆石一樣珍貴的東西?!薄跋M?,是指引我們回家的方向?!?/p>
城市的老板在催促:“工資已漲到4000了,你來,還是不來?”
他懶得回答,在微信上開了個玩笑:“錢就是一張紙噻”。
可惜,小工的快樂流星一樣短暫,他們在拽過二月以后,乾坤倒轉,也許輪到老板趾高氣揚了。
親人之間溫情的團聚,又要等一年。
城市的很多工作被“荒”過,但好歹挺過來了,不也啥事兒沒有?就像一句廣告詞說的:“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用工鬧饑荒,大家不用慌,這個江湖的此消彼長,由市場去調節。
那些擁有一技之長的技術工人,任你開出月薪上萬,仍然無處尋覓。當這個社會的風氣仍舊是盯著搔首弄姿的演藝明星一臺離婚破事持續寡炒時,你跟小工談技術,豈非牛頭不對馬嘴?
就像從前,當人民教師被當作“臭老九”批斗時,尊重知識就是一場笑話。
事實上,“用工荒”的出現,證明游子回到了故鄉,血肉相連的親情尚未忘懷,中國的傳統仍然根深葉茂得到了弘揚,一旦“荒”不起來,老人和孩子望眼欲穿地留守,可能意味著鄉村被人遺忘了,情感和土地一起荒蕪,歷史與鄉愁共同斷裂。
不妨讓用工多“荒”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