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七首

薛梅

華美金鳳鳥

命運之途總是暗含著玄機

自從太陽，這只神的金烏

從云的天空飛去來兮

將一條灤河真正引向了天際

玄鳥、朱雀、鳳凰、飛龍

這些山麓和河谷中石頭的精靈

也在每一個日升日落里

訴說著古老的文明

萬物生長，活水淙淙

在森吉圖附近的中生代地層

一只花美的金鳳鳥

鏈接了歷史和現代的光芒

以最原始的鳥類化石

成為震驚世界的天下第一鳥

這讓茶鹽古道上的滄桑

一半隨流水而去，一半度化為新的風景

從鳥觀人，從物到我

人類總是會破解一些奧秘

最低的姿態也不能遮蔽飛翔的翅膀

因為飛是一種能量

像皇家御道的重生

仿佛一切死的事物都重新找到命運

一種生存態度

讓人與自然，與萬物

本身就是一只金鳳鳥，那么珍貴，那么美

飛天花海

我始終固執地認為

眼睛里有乾坤

也有本相

當我的視線駕著一路風情

看花與花的牽手，看草與草的相挽

看一株樹與另一株樹的挺立

看一座山連著另一座山

或低或高，或遠或近

一起抵達這樸素的人間

我的眼前是一片絢爛

我的心里，是白云上的藍天

我的腳下，是多情的土地

我的前方，是未來，是綠水青山

在飛天小鎮

每一次與無名的野花竊竊私語

我都如同歸來的天使

一雙翅膀上下翻飛

花有神，兼容并蓄

不管是不是第一次來到這里

流浪的心都能夠找到慰藉

正如我的愛

可以執拗到一生

讓乾坤里的因果

有了花香的行旅

正如一個人

只有融進自然之中

才能看得見花的淚，聽得懂花的語言

才能看到最本真的自己

而所有的生命

僅僅是從一朵花開始

而整個世界

不過就是飛天花海

正如我剛剛來過

如一朵花開

也正如我剛剛離開

如同花落之后還不能看見的果實

初春

小城的二月喜歡站在初字上

像初生的牛犢，犁開了黑土

初試鋒芒的葉刃，將枝條裹緊

還有如夢初醒的煙嵐，那樣輕那樣輕

遠山氳黛，一些身影攬住了天空

近水流韻，一方綠色的絹帕交付了一生

懷抱初稿上的一輪明月，一縷星光

把每一次心跳都寫成初版本

也有一些雨滴，淚水一樣傾瀉

分不清是憂傷還是欣慰

那些隔著季節倏然到來的初衷

呼嘯著，喚來漫野的春色

二月，是原初的那一個我

二月，是慎重如初的那一本心經

以上選自《詩歌月刊》2019年8期

我看到無數次說過的山坡

風車在旋轉，時而緩慢，時而急速

這完全取決于風的方向

這是它宿命的一生

像一個人的內心，執拗、忠實、隱忍

大多時候，風車在山坡上緩慢地眺望

它看到野草花開得正旺

一群白云趕著一群白云在走

它只能孤獨地蜷縮在葉片上相思

沒有人知道，風車的骨縫里生長著刀鋒

是風將它打磨得更有力量

它可以風暴般地點亮每一盞燈

讓漆黑的夜瞬間光明

這是我的故鄉木蘭圍場的一處風景

我熟悉那些草木下的春情

冰河的潮涌

都踏著風車的節奏，緩慢，卻永不停步

（選自《詩刊》2017年8期上半月刊）

路過那村莊

路過那里，我們得安靜。

那個村莊不小，能容納一間落滿積雪的房子

記得那年的冬天，是一個暖冬

薄薄的雪落下來就化了

這讓一個村莊少了些精氣神

然而，我們的屋子并不這樣

它落滿厚厚的雪，那是故鄉的雪

隨我們來到這里，裝點著日子

塑成各種草木的形狀，塑成你我

那是我們的心雕，在窗前，在樹梢

在鳥兒凝視的大野，在蝴蝶翩躚的水畔

晶瑩著，透亮，美妙……

那個村莊不小，我們只是路過那里。

路過那里的時候

我們得安靜。聽一種聲音升起來

再跟隨我們的腳步

一起回鄉。萬籟有雪花耀目的清白

（選自《2016年中國詩歌精選》長江文藝出版社）

找到影子

我認識自己是在窗花的梅枝上

小巧銳利的雕刀是我的骨骼

花草魚蟲、飛禽走獸是我的老友

那些戲劇里的人物，咿咿呀呀是我的木偶

我是我血液里的花朵

是色彩，是鏤空，是透宣的紙

鑲嵌在蔚縣的玻璃上

“我是我周圍的事物”

我是我的蝴蝶莊周

我的農家樂，我的清明上河圖

我是天皮亮了的那一抹錦繡

我的北方，陽光穿透的窗欞

我的塞外，月色柔軟的宇宙

隱在秋天的氣象

我不是信徒，但每到一個城市

我都會選擇來一所寺廟

身邊的死亡太多，語言無力

生與死神秘的關聯，我在這里可以安放

我們這一群剛剛從恩師葬禮上歸來的人

又一起來到云泉寺

我沒有看到云彩里的清泉

廟宇里盤旋的梵音，卻將我浮起來的心

歸攏，允許我念只屬于一個人的經

我對每一座神像施禮

給每一位逝去的和健在的親人禱祝

賜兒山妙相莊嚴，善待腳下眾生

我輕走輕望，更多的時候斂眉低首

像秋天的一片葉子，自然安憩在根部

天空高遠，藍天澄凈

我知道我的手依然握著我的手

在季節的一個個輪回

“我的父親回來了，他沒有死去”

以上選自《星星》詩刊2019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