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頌

自明

立秋

任何一枚葉子

只有在經歷世俗的庸常之后

才能真正意義上進入秋天

所謂立秋

更多的是一種形式主義的口號

更多的是一次自說白話的標榜

一個國度的立秋，仍葆有盛夏光景

卻也作出了適可而止的暗示

盛滿光陰的果實

在咀嚼中益趨完美

其味道被反復揣測成命運

恰似此刻，絲瓜懸在藤上

金黃的小花，搖搖欲墜

又如彼時，一只核桃落地

青皮崩裂，露出堅硬的外殼

其上布滿繁瑣的紋理

寄雨

雨下了一天，比祖母還絮叨

綿綿之中，略帶苛責

大意是說，我己很久沒有關心莊稼

我己很久沒有從事耕作

我己很久沒有回村，看望她的老友

經受過戰火洗禮，卻不會寫“故鄉”二字的

老人們

黃昏時雷電交加的大定村

以村名加持

告誡我：離開的人都成了孤魂

我走進雨中，追尋彩虹

靜坐聽蟬音

前天下午，在柿子樹下打坐

一顆柿子突然掉了下來

我的心仿佛被攥了一下

我感覺到一種疼

被一棵樹表達了出來

當時我想的是：靜坐聽蟬音

我想讓這句詩完整起來

成為一首絕句或者律詩

直到現在還沒完成

在默念它的時候我想起那顆落地的柿子

一棵樹看似安靜

卻又似乎有著憤怒和抗爭

是的，這是一棵正被病蟲侵蝕的青年之樹

她無力保護她的孩子：

那些尚未成熟的果子

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命

我坐在樹下，被命運籠罩

陽光穿過來一些

蟬藏在葉子后面

做白日夢

秋收頌

花生不及膝，芝麻剛齊腰，玉米、高梁沒過頭

原野上的莊稼呈現秩序之美。而收獲

往往暗含暴力。你攤開的手掌

正伸向應該疼痛的地方

并試圖抓住一聲尖叫

沒有炊煙映襯，落日的孤寂

一團火，己死在它瘋狂燃燒的路上

請用這余燼燒水，煮熟晚餐，為祖靈致奠

請在這條謀逆己久的河里沐浴

然后用一盞茶的時光

描述我們的家園

“高高的糧垛，矮矮的屋檐……”

湖心亭記

湖心無心，湖心亭上站著一個無心人

對于環湖健步的行者們

湖心就是有心了

有了一顆天真爛漫的心

如果航拍，環湖的小路

是心形的，環湖健步的行者們

其實是在走心

走一顆不猜無忌的心

湖邊散落的石塊

是一些冥頑不雕的心

他們看似零亂

卻又充滿著人為的意志

摩天輪是一顆被磨平了棱角的

真心。青春在“高處不勝寒”的境遇下

旋轉。揮霍著

消耗著，殆盡了

站在湖心亭，你要相信

一個接近四十歲的男人

心

應該是圓的

白露引

我深陷于秋日的蟲鳴，不能自拔

秋天是打掃戰場的季節

我也收拾了一地殘骸

并為他們標注姓氏：張王李趙遍地劉

衣冠楚楚，白露作骨

衣袂飄飄，白露成妖

衣衫縷縷，白露為里

在秋天歌唱，是一次冒險

暫將頭顱寄存在項上

我手捧我的靈位，行走于秋天的郊野

秋風

在秋風中站立，猶如一座破敗的茅屋

被吹散的稻草，己成為他人口中的判詞

那就終身監禁吧！只要不走出秋風劃下的界限

請燃起篝火，照我憶起昨天

芒種、小滿、谷雨、清明

相去不遠，儼然已是隔世

一個人在秋風中站立，仿佛是被剛剛吹到當下

突然睜眼，覺醒

——一次靈魂的越獄

他仍在原地，他沒有叛逃

刪除

流星劃破天際，是一次刪除

隕石是記憶中最為堅硬的部分

是一百萬個未說出口的愛和珍惜

地上砸出一個坑

當作墓穴，剛剛好

還需要一些土，回填

大河向東流，是又一次刪除

鵝卵石順利扔掉棱角

一些多余的幽怨和爭執

一些無謂的慨嘆和憂傷

一些虛妄的焦慮和竊喜

安睡在河床

當秋風一片一片刪除葉子的時候

一顆翠綠欲滴的心，黃了

枝干上的鳥巢，仿佛從來沒有飛出過

一只小鳥，即使有零落的羽毛

也不足以證明

當春雷撕破上蒼的圣旨

閃電，一道被刪除的傷口，瞬間愈合

更多的綠噴涌而出，造成泥土被刪除的

假象。晴日，風箏傳來消息

天是空的，不需要刪除什么

但仍要小心隨時可能崩潰的云朵

雨水刪除腳印，仿佛你還沒出現

廣場舞

舞動的肢體是鮮活的

還能鮮活空氣，鮮活陽光

鮮活一棵樹接近四十年的劣根

舞動的腰是一千三百年前

大唐深宮的蠱術

一些被針刺中要害的玩偶

舞動的臀是《大宋宣和遺事》中

輕描淡寫的奸情，被添油加醋

錄入《水滸傳》

入夜后的舞動是披麻問或莫須有

她們擺出一副請君入甕的姿勢

世間的事，便都有了不打自招的可能

舞動吧！乾坤

一束束顛三倒四的火焰

暗合著朝綱的顫栗

暗合著江湖的波云詭譎

暗合著一個未婚先孕的少女分娩時的陣痛

夜行記

一條路不能像奔跑的腿一樣自由

一趟列車有必然的終始點

好比人。所謂塵世，不過是此刻

燈火通明的車廂;所謂宇宙

不過是窗外浩渺無垠的黑

汽笛響時，我聽見了你的聽見

我離你近了一些，更近了一些

透露你身影的窗，是宇宙深處

唯一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