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云的家

禺農

長城

走多少路，才能看到你的盡頭

所有背過你的山

都想知道前面的那座山，背著你

要走多遠

跟著你遠去的山脈，直至

坍塌的城墻被荒野掩埋，才止步

碎石間長出一簇簇雜草

在風中，搖擺著單調的音律

訴說被遺忘的蒼涼

站在你面前，才發現

歲月留給你的不止是屹立的雄偉

還有身上的傷痕

那些用來描述你的文字

落在紙上，終覺太輕

無論什么樣的夜晚，你都不會孤獨

你的骨骼早己和山峰化為一體

祖國用慈母的目光——月光

和你一起延續久遠的文明

天亮時分，你用古老的脊梁扛起太陽

拉著晨曦的手臂

無畏地醒來

一天天，一年年活著

活了數千年

曾經，你在刀劍、烈火前袒露身軀

讓鐵蹄止步，即便破碎，也不退一寸

你的裂縫里藏著戰火的殘影

炮眼的空洞里，依然聽得見歷史的回聲

什么樣的山，可以綿延你的長

讓你，在同一片月光下安睡

什么樣的河，流淌過你的汗水和眼淚

讓戰亂的烽火不再生煙

我的祖國，承載你的重量

壘土和磚石的重量

誓死捍衛的重量

生生不息的故事的重量

如今，你寧靜地

在這片遼闊的大地上

躺臥著，但靈魂站立不倒

成為舉世仰望的經典

小站

年少時，鐵軌比目光

更了解遠方

固執地

把小站看成起點

穿過晨霧，一次又一次出發

出行前夕，母親在水缸底悄悄壓放著

被淚打濕，用紅紙折的平安符

親人的牽掛

不管有多長，總是丈量不出

遠行的向往和距離

直到有人對我說——

這是為你準備的行囊

不是你的包袱

才知道

遠方的風景還在遠方

隨身的行囊

再也裝不下

小站留在心中的分量

家鄉的雪

雪下在山頂，集聚

眾人的目光

讓仰望成為習慣

飄落在溪流的雪

流經我的家鄉

下雪是冬天的盛事

雪漫天而來時

我的思念，便無處藏匿

雪的記憶在輪廓上增厚

想去的地方

一年年被重復描繪著

下雪了，天空仿佛綻放著煙花

我在閃亮中仰望

看見了家鄉的村莊和村邊的那條小河

榫

每一步，都在沙漠里

留下深深的腳印

向前的腳印

沙的波浪塑造風的形象

不分冬夏

這里沒有一棵樹告訴他

風吹過時的冷暖

寒風刺在肌膚的痛

是光顧在心中的暖

張開手臂迎接風

他是一棵四季不凋零的樹

常常仰望天空看云的去留

二十多年，他的臉上

只有風雕刻的表情

這個老兵留在天際線的背影

猶如嵌入天地間的榫卯

他在這個哨位，沙也會凝固

我們是巡邏兵

出門時

總是忘記和天氣商量

天色常變

我們行走的路線不變

每天早上準時出發

初夏，用漸漸立起的身影

把晨光放飛

直到冬天的微曦

趕不上我們的腳步

行道樹憑借長年站立的本領

想知道，我們走過風中

并不搖晃的秘密

積雪擦亮走過的腳印

而夜晚

會有一片寧靜的月光

在等著我們到來

住在云的家

云壓低了山

山喘著氣，吐出一團團霧

猶如兵家布的陣

沒有樹木，見不到牛羊

黝黑的群石，出沒在云霧中

總是摹仿生命的形象

無須仰望，山頂便是云的家

看不到神仙

住在這接近五千米高的地方

只是自己

山坡上，長滿了一種不知名的小草

比苔蘚略高

頑強地開著紫紅色的花

一個老兵說——

在這里看了十六年的云

它總是來到身邊，又離去

多想留住一朵孤獨的云，陪伴它——

幾天或幾個月，和它暢談天地

它卻不應答

也不管前面是不可逾越的邊境線

這個老兵，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臉上長著高原紅腮

恰似那些紫紅色的花朵

雪中的哨兵

寒風總是不肯沉默

讓雪代言

隱藏在風中的冬天

被雪畫出了嶙峋

一片白

忽略了一切

唯有山，在風雪中漸漸走近

匆匆行走的人和搖晃的樹

抖落身上的雪

不讓它的寒侵入體內

風雪中挺立的哨兵

身上積著雪.靜靜的

如同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