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漢語盤點”看五年來年度新詞語特征

劉希哲

摘要：新詞語具有“新形式”“新內容”“新意涵”三個確定的指向。在此基礎上，通過“漢語盤點”2015年到2019年相關資料總結出94條符合標準的新詞語。在語言學方面，新詞語中展現出類詞綴、驟生性新意涵、非漢字元素吸收等不同特色。在社會影響上，新詞語記錄了時代熱點，反映出社會群眾對國際國內時政要聞的關注和日常生活與交流的多樣性。

關鍵詞：年度新詞語;漢語盤點;語言學

一、新詞語概念辨析

要想對新詞語的概況進行述評，首先必須明確新詞語的概念定義。在此基礎上方能對詞語做出取舍，完成統計、整合與最終考察。

所謂“新”詞語，其新的意涵主要應該包含三個方面。首先是新的概念或者現象，這一類詞語主要以專有詞語的形式出現，反映出時代新貌和歷史變遷。其次是新形式，這些詞突破舊的語素組合方式，而極有可能拓寬語法學的結構，被作為新的語言現象加以研究。再次，就是新的意涵。值得強調的是，這種詞義要求與舊詞義沒有直接的聯系。亦即，舊詞本身不存在詞義的擴大或者縮小，而是被借用了物質外殼表達了完全不同于舊詞，也不存在詞義衍變引申的邏輯關系，從而不得不與舊詞做出區分的詞語。在這里，我們顯然可以看出，對于第三種“新”的意涵我們做了更多的解釋。這是因為，新詞產生舊詞所沒有的意義，情況遠比“新形式”“新內容”復雜。在此處，新詞義不能一味劃歸擁有同樣字形的舊詞，對于那些同形不同義的詞語必須加以考察，做出更細致的劃分。

二、對“漢語盤點”新詞語樣本的選擇與處理

為了保證所選詞語樣本的權威性、普遍性、代表性，我們選擇的樣本主要為國家語言資源監測與研究中心、商務印書館、人民網等所主辦的“漢語盤點”活動所揭曉的年度字詞?！皾h語盤點”每年選出的詞句欄目和數量非常固定，保持為“年度流行語”“年度新詞語”“年度網絡用語”三部分，每一欄目包含十項內容。要具體分析這些新詞語，就必須先進行篩選。

對于提取得到的150條詞句，首先，按年按類進行排列，最終刪去語句35條，不滿足標準的詞語11條，重復詞語20條。其次，對詞語進行詞性劃分，包含單純詞和合成詞、復合式和附加式以及進一步的劃分。再次，從詞義所指方面，按照“新事件”“新概念”“新用法”“新意義”“新事物”“新現象”進行縱列區別，而橫軸以“政治”“經濟”“文化”“科技”“社會”五大領域進行劃分，將新詞語配入詞義領域。

三、五年來新詞語的語言學特征

從語素組合的劃分來看，表達專門意義、語素不可拆解的單純詞占據較大比例。但容量最多的還是偏正式的合成詞，具有極強的意義指向性，通過多層定語的架構讓詞語的外延保持精準，具有意義的獨立完整性、高度概括性和表征性。在這里，我們主要關注以下一些語法現象。

首先，在這些被提取的新詞語中，最重要的語法現象就是存在著大量的類詞綴。詞綴的主要特點為能產性、位置固定性和意義虛化，但還存在一類雖然有能產性、位置固定但卻承擔部分詞義的類詞綴。許多具有固定意義的語素被作為其他語素的補充或修飾成分，進行多樣組合，而保持相對固定的位置。但是它們作為詞綴的前提就在于自身的有意義。

本次采集到的類前綴有“山寨～”“土味～”“尬～”“夜～”，而類后綴有“～門”“～系”“～精”“～包”“～一下”，前綴四個，單雙音節各兩個;后綴六個，雙音節詞綴兩個，單音節詞綴四個。

這些詞綴的意義在很大程度上已經區別于其本來意義，或者不能按“字面意思”來進行理解。比如“門”在這里就不再是日常建筑等的部件，而是對于現實丑聞的通稱?！吧秸币膊荒鼙焕斫鉃槭恰吧街写逭被蛘摺坝顾桌贤痢钡??！鞍敝饾u從“包裹”“禮包”等客觀現實性質跳出，衍生為“集合”意，于是“表情包”“資料包”更多指向表情和資料的系統化、集合化。雖然前者的概念也可稱謂“表情圖片”，但這實際上屬于一種指代的方式，用容納表情圖片的倉庫來代指其收錄的表情圖片。

當然，還有一些屬于單純詞縮減截取產生的不成詞語素，比如“尬”“精”，分別來源于“尷尬”和“妖精”。這兩個語素本身離開其所組成的單純詞并不能單獨表意，它們的存在本身就被指認為此前那個完整的詞。于是這種“意義的轉移”不能產生新詞?！耙幌隆弊鳛樵~綴使用時間較長，在現代漢語的應用中較為常見，此處不再贅述。

在意義的虛化和本意的保存上，不同的詞程度也不一樣。比如“門”已經單純成為丑聞事件的標志，而已經幾乎失去實義了。而“夜”則完整保留了其本意，作為時間標志詞。

從語法性質上來看，“山寨”“土味”“尬”“夜”主要作為形容詞或副詞性詞綴修飾后接的名詞或者動詞?！吧秸敝饕囊饬x為“低仿”，其修飾對象比較廣泛，包括物件和實際動作，比如“山寨手機”“山寨表演”。同樣的，“土味”也可以產生“土味審美”“土味情話”等詞語。而“尬”主要是對于運動狀態和心理活動等的評價，比如“尬舞”“尬聊”，其對象主要為動詞，而“夜生活”“夜文化”中的“夜”則聚焦于名詞。這些類詞綴在很大程度上能夠聯合后接詞根而名詞化，作為主語、賓語或定語出現。比如“山寨店鋪天蓋地…如何避免尬聊”“夜經濟發展建議”等。

在后綴中，“系”有“系列”“類型”的意思，主要與名詞性詞根相結合，它在造詞時更加注重對詞根性質的聯想，和前接詞根構成的詞語主要作為定語修飾人或物。該詞綴具有將前接詞根形容詞化、類型化的能力，比如“佛系”，指的是像佛一樣無欲無求的一類人，“森系”主要指的是像森林一樣清新自然的一類人。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系”作為類詞綴是日語舶來的結果，隨著本土化進程產生了廣泛應用?！熬迸c前接詞綴聯合，主要指對某一領域或某一行為極其熟悉或擅長的人，其對象主要為具有某種特性的物件或者某種動作行為，含名詞、動詞和動賓結構，比如“檸檬精”“杠精”“黏人精”。前者就是通過對檸檬“酸”的性質的聯想而新造詞，表達了當事人面對一些引人羨慕的事物后內心的“委屈”狀態。

除去類詞綴的呈現之外，這些新詞語在新意涵生成方面也有重要表現。比如上文提及的“老司機”，就是區別于“年老司機”的新詞。而這種意義的生發又是由于流行歌曲而突然出現的結果，隨著使用頻率的擴大而逐漸被固定下來。而“金色十年”也不再具有泛指意義，而專門對應金磚五國攜手十年的歷史。這種新意涵的產生一方面是受到社會生活的影響，比如流行文化、時政事件等?！板\鯉”一詞的熱潮就和支付寶推出的抽獎活動有關?！昂绵藛选北旧碓闯鐾枨逗绵藛选?，而風靡社交圈。另一種就是針對能指與所指的結合做二次延伸，能指與所指通融為一個新的能指，對應新的所指，產生二度指涉結構。比如“佛”，本身對應的是宗教神明，但是通過進一步延伸，就有了無欲無求的意味?！坝湍仭边@里也并非對食物的形容，而是聯想到油膩所帶來的瘀滯、滑頭、膩味等特性，代指圓滑世故、保守順從，邋遢頹廢、不修邊幅等特點，相比這些詞語，油膩一詞更加短小精悍，用更少的音節表達了更多詞語的意義。還有一些詞的新用法來自于誤讀、活用等。比如“懟”，本意主要是“怨恨”，而在現實的語境中主要為對抗、反抗、挑釁等意味。而“辣眼睛”的“辣”，本來屬于形容詞，在這里成為動詞，表示一種像被辣椒辣到了而疼痛的感覺，暗指所見事物的不堪入目。而“官宣”則是“官方宣布”的簡稱，放在日常用語中有一種正式感、權威感和可靠感，用這種方式表達日常生活，具有一種解構官方話語而帶來的幽默感、輕松感和俏皮感。

在新的表達方式的層面，具體還存在一些非漢字元素進入詞語的新例子。從新詞語的來源上看，存在按照詞語組合規律制造的新詞，以及通過自由短語詞匯化和短語縮略等方式轉化而來的詞語。同時還包含一部分從外界吸收新表達方式的詞語。這類詞語從外語詞匯中，從方言土語中，從舊詞語中乃至從其他學科領域中借鑒要素，充實自己，從而呈現出豐富性。比如“打call”“C位”“互聯網+”“金磚+”“996”。這些詞有的是漢字與域外語言、邏輯語言的疊加，有的直接是數字語言表意。需要說明的是，“C位”中的“C”意在“Central”，亦即正中間、核心的意思。借例可見，對外來語言的借鑒存在直接套用和簡略使用兩種方式。而對域外語言和邏輯語言的借用實際還是通過“語碼轉換”進行的。對這些異質語匯的借用，前提在于能被本民族通用語言進行意義闡釋，否則不能獲得實用認可，也就不可能成為常態詞語。而對于最后一類，單純的數字語言表意，雖然不存在漢語的外殼，但是貼合中國社會生活，是在社交中具有普遍使用性的音義結合體?！?96”具體含義就是每天上班朝九晚九、一周工作六天，反映了上班族的日常生活狀態。它的意義能被人理解，并且用凝練的形式概括了一類人的特征，具有較為廣泛的共鳴性，并成為流行詞廣泛應用。這在此前是不多見的。

四、五年來新詞語的社會化意義綜述

在新詞語的使用中，對比可以發現，頂層設計和民眾生活構成了新詞語生產的雙子星。政治領域和社會領域擔當新詞語生產的主力。同時，社會大眾的視點也從國內跨到國外，對于域外的時政事件等表現出關注態度。

從另一方面看，社會群眾對詞語的選用、再造頻率相比起來就非常之高。在社會領域產生的新詞有35條之多，占比37.23%，為最高值。這些新詞語還反映了民生的生活狀態。

誠如上述，這種新詞語高速生產的時代主要是建筑在大眾文化之上的。隨著電信設施的普及，越來越多的人被納入網絡交流之中，這就為信息傳播、文化生成提供了物質平臺，網民通過電子設備強化了與這個世界的聯系，不僅能夠更快地了解時事信息，還能及時發表自己的觀點或者即時互動。而市場經濟之下，大眾消費羽翼廣泛，人民群眾的主體性受到關注，積極地參與到社會生活中來，為新詞語的產生提供了主觀動力。

五、結語

當下隨著移動通信與互聯網技術等的持續發展，日常交際的范圍空前擴大，世界更加地被締結在一起，不但國際國內的新生事件和新事物層出不窮，日常社會中新的語言表達和新的交流方式也不斷涌現。而這一切，都被因時而生的新詞語默默記載。在這里，我們正是通過把握新詞語的特色與意義，來感受自己的存在與時代的演變。這些新出現的詞語，豐富著語言學的語料庫存，鐫刻著社會歷史的進化。對于這些新詞語的發展脈絡的述評，以及背后的語言學新變和社會歷史、媒體傳播等方面意義的梳理，是語言學研究的一個重要任務，任重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