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貍的窗花

馬文靜

一直有點兒笨笨的我，是從什么時候變得靈巧了呢？一定是從那個陽光被茂密的樹葉細碎地剪了一地的下午，奶奶遞給我一張大紅紙和一把粉色小剪刀開始的。

就是從那個時候，我愛上了剪窗花。仿佛那經過折疊再折疊，任剪刀自由地旋轉、游弋，再懷著莫名的激動小心展開的，不是一幅窗花，而是以新的面貌呈現的我自己——一個美得令人吃驚的自己。

可是現在，我的右手，就像一把銹跡斑斑的剪刀，連一幅最簡單的“紫燕歸春”都剪不好。本該像牽手一般連在一起的兩只燕子，總是被我斬斷翅膀，不管我有多小心。

路面上的雪鋪了一層又一層，仿佛無數張雪白的紙，等著誰來折疊再折疊。想到燕子的翅膀，我忍不住輕輕地嘆了口氣，輕得連我自己都沒有察覺。

“嘆什么氣呢？還不出門嗎？快點，快點！晚了就不好了?！表樦饧毜穆曇敉?，我看見窗外站著一只雪白的狐貍，她穿著一身大小合適的碎花棉衣，兩只前爪捂著左右兩只耳朵，一邊跺著腳，一邊急匆匆地說。

“這是要去哪里呀？”我好奇地問。

白狐貍用比我更吃驚的語氣問：“怎么？沒有人通知你嗎？都忙暈頭了呀！不過你先別問這么多了，趕緊一起出發吧，再晚就只能等到明年了?！?/p>

白狐貍看起來既誠懇又心急，一邊不停地跺腳，一邊催促我：“快呀，拿上你的剪刀和彩紙，我們的窗花大會就要開始了！”

一聽窗花大會，我頓時忘記自己之前的煩惱，急忙從抽屜里翻出那把粉色小剪刀?？墒羌依餂]有剪窗花用的彩紙了，我只好把一沓寫字用的白紙裝進湖藍色的繡花針織袋里，關上門，跟著白狐貍一起出發了。

白狐貍走得特別快，我一路小跑，才勉強跟上她。

奇怪的是，周六下午，路上竟然沒有人。平常我們可最喜歡在這樣的雪天堆雪人、打雪仗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我被凍得直打噴嚏，才看見一座小得像玩具一樣的白房子，歪歪扭扭的細煙囪像條褐色的蚯蚓，冒著一縷縷青煙。

白狐貍朝著那座白房子走過去，這讓我感覺不大對勁，這么小的房子，連我的一只腳都盛不下，更別說開什么窗花大會了。唉，被白狐貍騙了呀！

白狐貍仿佛讀懂了我的心思，把細細的眼睛瞇得更細了，生氣地說：“嘖嘖，人類的小孩兒，心眼兒可真不少呢。不過，放心吧，我可不是什么拐跑小孩兒的騙子?！?/p>

被白狐貍看穿，讓我覺得很尷尬，于是我不得不做出很信任她的樣子，緊緊跟在她身后，蹲下來敲響那座白房子的門。

“吱呀——”一聲，那扇只有橡皮大的小木門后，竟然探出一個大大的腦袋。我定睛一看，是一只戴著毛線帽的黑狐貍。他看看白狐貍，又看看我，用生硬和質疑的語氣問：“邀請卡帶來了嗎？”

邀請卡？這一路上，白狐貍可沒提過什么邀請卡呀。我看看四周，陌生而怪異，微微發暗的天罩著一望無垠的白，看不見一盞路燈或一座房子。

看著我一臉茫然的樣子，黑狐貍冷冷地說：“沒有邀請卡拒絕入內?！?/p>

白狐貍輕輕拍拍我的肩膀，擠擠眼睛，笑笑說：“邀請卡，我們當然有了?！闭f著她伸出一只爪子，接住一片雪花。就在我以為雪花將要融化的時候，白狐貍用尖尖的嘴巴對著雪花“噗”地一吹，雪花就變成了一張大紅色的紙。然后白狐貍就那么折疊再折疊，用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白剪刀“咔嚓——咔嚓——”剪了起來。

“哎呀呀，真是太了不起了！”黑狐貍一下子從小門后跳出來，個頭兒居然比我還高。

白狐貍呢，正小心翼翼地捏著一只紅色的蝴蝶，她輕輕一松爪子，蝴蝶便撲扇著翅膀飛走了。

就在我目瞪口呆的時候，黑狐貍用一副看笑話的神情對我說：“看見了吧，那是白狐貍的邀請卡。你的呢，人類的小姑娘？”

“我……”我支吾著，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我連紫燕都剪不好，更不用說其他的了。

白狐貍捅捅我的胳膊，小聲說：“隨便剪點什么，就像你從前和奶奶在一起的時候一樣?！?/p>

我心中一驚，這只白狐貍怎么什么都知道？不過她提到奶奶，倒是讓我突然想到我曾經也有一雙靈巧的手，如果有一點點魔法，我剪的窗花準能引來蜜蜂和蝴蝶。

這么想著，一朵牡丹花便在我的心里緩緩綻放了：厚實的粉色花瓣，充滿生命力地一層一層堆疊著，鵝黃色的花蕊在風中微微顫動，散發著濃郁的芬芳。

我的手像著了魔一般，將從針織袋里取出來的白紙折疊又折疊，小小的剪刀尖像麻雀的嘴巴，在折好的紙上流暢地游走、旋轉。最后，當我緊張地將剪好的花瓣一層一層地打開時，那雪一般的純白色漸漸變成晚霞般的紅色，花蕊也漸漸染上柔和的鵝黃。

“嗬！這花的香味可真不一般哪，瞧，剛才飛走的紅蝴蝶又飛回來了?！焙诤偱d奮地捶打著自己的大腿，“快進來吧，別愣著了，這天可真夠冷的?！?/p>

雖然知道狐貍擁有魔法，可是要走進一座煙囪剛到膝蓋的房子，對我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于是我厚著臉皮，抓住白狐貍的衣襟，一眨眼的工夫，我已經站在一座原野般的大宮殿里。這里溫暖如春，四周的墻壁上爬滿了綠色的藤蔓，藤蔓上開滿了雪白、粉紫、淡黃、天藍、玫紅色的花，連地上都鋪著一層軟軟的青草，星星點點的花朵點綴其中，就像一張天然的地毯。

瞧那邊！順著白狐貍指的方向，我看見十幾只狐貍正端坐在玉米皮編制的蒲團上，認真地剪窗花呢！一只瘦小的紅狐貍剪了一只黃鸝，她沖著黃鸝的尖嘴輕輕一吹，黃鸝便啾啾地唱起歌來了；一只上了年紀的駝背狐貍，剪了一片桃花林，她沖著樹冠一吹，粉色的花瓣便像雪花一樣，紛紛揚揚鋪滿腳下的草叢；一只高大的藍狐貍剪了一棵葡萄樹，她輕輕一吹，葡萄卷曲的觸須便攀著桃樹爬了上去，紫水晶一般的葡萄掛滿樹梢。一時間，隨著一聲一聲的“噗”，薔薇花開了，夾竹桃花開了，美人蕉也開了，通紅的蘋果、橙黃的梨、金黃的杏子掛滿枝頭，燕子、喜鵲“喳喳”叫，讓人分不清東南西北。

既然是剪窗花大會，白狐貍自然也不甘示弱，她剪了一片白色的蕎麥花田，又剪了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河邊還有一棵粗壯的老槐樹呢。隨著“噗”的一聲，這幅窗花向遠方延伸開來，一片一望無際的蕎麥花在微醺的風中輕輕搖擺，小河緩緩地流淌著，老槐樹那一串串白色的花，像星星一樣點綴著小河和大地。

這樣熟悉的景象讓我想起從前，我的鼻子突然一酸，手中的剪刀飛快地游走在平鋪的紙上，然后，我學著狐貍們的樣子，“噗”地輕輕一吹，一位老奶奶和她的小孫女就依偎在槐樹下，手里正忙活著什么。

我靜靜地走過去，依偎在老奶奶的另一邊，看她教她的小孫女如何剪一對連翼的燕子。這情景讓我陶醉，我伏在老奶奶的肩頭，竟然睡著了。

當我睜開惺忪的睡眼，透過霧蒙蒙的玻璃窗，仿佛看見一只雪白的狐貍朝我揮手，然后轉身消失在一望無際的雪地中。而我手里正捧著一幅“紫燕歸春”的窗花，兩只燕子的翅膀輕輕地連在一起，仿佛一只手牽著另一只手。

剪紙，最初與立春這個節氣有著密切的關系。宋、元以后，剪貼窗花迎春的時間便由立春改為春節，人們用剪紙來表達自己慶賀春來人間的歡樂心情。

民間的剪紙，尤其是窗花剪紙，充滿獨特的鄉土氣息和濃郁的鄉土風味?！跋铲o登梅”“二龍戲珠”“孔雀開屏”“天女散花”等各種喜慶圖案，表達了人們對未來生活寄托的美好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