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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東流至此回
——詩歌同質化現象的透視與捄正

2020-03-13 12:03黃維盈
邊疆文學(文藝評論) 2020年2期

黃維盈

(作者單位:湖北大學知行學院)

現代新詩經歷了百年征程,取得的卓著成就有目共睹。我曾寫過一篇長文《瞻讀百年新詩“言志緣情”的時代品格——以新世紀以降10首詩為例》加以粗線條的梳理和評述。這里不作贅言。竊以為,中國新詩已經擁有了自己的高原和高峰,已有數量可觀的優秀作品支撐,笑納一切利我、利好的評價。反過來說,我們對新詩存在的一些問題,同樣具備了足夠的文本自信和反思能力——包括理論更新和自我發現、自我糾錯的勇氣。近幾年,新詩的步伐是不是邁得太快了,丟掉了一些東西,是否放緩一下詩歌GDP的增速,等一等傳統修辭,等一等大眾審美,等一等熱心的讀者?毋庸置疑,批評的過程就是不斷接近真理的過程。提出問題是為了解決問題,通過語言的鞭策,觀點的交流和交鋒,實現鳳凰涅槃,浴火重生。而不是為了針對某個詩人,某個流派。我始終認為,善意的批評比阿意的贊美更有溫度,更有力量。唯其如此,我們方能放下包袱,快馬加鞭,實現新詩第二個100年的完美開局。在這個大前提之下,對當前的詩歌創作來一次“壯士斷腕”式的自查自糾,時機已經成熟。敢于自我揭短,勇于下“罪己詔”,做語言的帝王,才是詩人內心強大、文本自信的具體表現。百年新詩樹大根深,枝繁葉茂,已無懼任何風雨,不畏任何寒暑。強者能夠做到的,我們的新詩同樣能夠做到。

本文著重要談的,是新詩的同質化問題及捄正辦法。為什么是“捄正”而不是“糾正”?因為新詩同質化問題已經成為一種現象,茲事體大,必須眾多的人一起來參與討論才能完成,單靠筆者一己之力,只能是捄正——把觀點和盤托出,拋磚以引玉,求教于諸位方家。

翻開當下的一些文學刊物,不難發現,詩歌作品同質化的現象確實非常嚴重。很多文本幾乎是同一個氣質,那就是重修辭,輕敘事,虛思想。措辭越來越陌生化,造句越來越“作業”化。一些詩歌,除了五花八門、爭奇斗艷的比喻,讀者已經很難從中獲取傳統的、正常的閱讀收益,更不要說是思想共鳴,精神共享了。讀者每每讀到這類新鮮出爐的詩,都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覺得這些分行句子,長著一副大同小異的臉孔,很像是同一個爹媽生出來的。語言同質化衍生出的違和感,文字近在眼前,現實遠在天邊,熟悉中的陌生,將越來越多的讀者拒之門外。

談到詩歌同質化現象,《星星》詩刊主編、詩人龔學敏認為:“詩歌創作的同質化現象跟時代發展有一定關系,跟當下詩歌寫作追名逐利的功利心有關系。很多人寫詩迎合刊物,就容易發表;迎合評獎,就容易獲獎;迎合大眾,就容易獲得轉發點贊。一個真正的詩人要避免同質化現象,就要擯棄功利心,要寫出特色,要對世界具有細膩獨特的認知。在一個大家都追求同質化的時代,這樣的寫作是很冒險的:當大家都在迎合的時候,有特色的作品就有可能在一定時間內、一定程度上被遮蔽,于是很多人不敢冒這個險。但是,如果一個詩人沒有一兩本‘走得太遠’的詩集,他將來會后悔的。因為如果我們都寫一樣的內容,抒一樣的情,都在隊伍里整齊地走,百年后別人再來看我們這個時代,整齊隊伍里的詩人是沒有辨識度的?!?/p>

我非常認同龔學敏老師一針見血的看法。他的話同時引起了我另外的思考:為什么這樣寫就能“迎合刊物,迎合評獎,迎合大眾,容易獲得轉發點贊”? 在這里,迎合成了一門技術活。是不是我們的創作方向出了問題,詩歌評判標準出了偏差?作者靠作品追名逐利無可厚非,問題是,為什么“這樣寫”就能得到刊物、評委的青睞,“那樣寫”就是很冒險?明知故犯的背后,肯定有更深層次的現實根源。也就是說,龔學敏老師指出的是造成詩歌同質化的外因,而我更關心的是同質化詩歌產生的內因。我一直在想:到底是怎樣同質化的詩歌,才能在刊物、評委那兒通行無阻,一路綠燈?

帶著這樣的疑問,結合此前的閱讀認知,我對當前的詩歌進行了一次技術層面的對比審視和抽樣剖析。我發現,當前詩歌同質化的痼疾,主要存在下列兩大癥狀:第一,“機器詩”喧賓奪主,無機敘事造成語言風格同質。第二,比喻泛濫失控,“詩到比喻止”導致修辭手法同質?;趩栴}的復雜性,我決定拿出足夠的篇幅,盡可能把問題講深講透。

第一,“機器詩”喧賓奪主,無機敘事造成語言風格同質

在我看來,詩歌同質化的“罪魁禍首”,就是“機器詩”。千人一面的“機器詩”創作模式,導致詩歌的形式不斷窄化,思想不斷矮化。詩歌審美永遠停留在“形而下”,而不是“形而上”。濫用陌生化寫作的惡果,就是催生出大量的“機器詩”。

“機器詩”是我今年初在《“機器詩”的套路》一文中提出的概念,是指那些與機器人創作的詩歌高度相似的作品。這些詩最明顯的特征,就是句子各自為政,能夠隨機分行。它的“最高綱領”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炫技為榮,晦澀為高。

為什么每次談詩,我都離不開“機器詩”?因為我發現,不少草根作者喜歡寫“機器詩”,一些成名成家的詩人,也放下身段,不惜改變自己的風格,甘心情愿接受“機器詩”的“招安”。說句不大形象的比喻,“機器詩”儼然“整容臉”,社會流行整容,大家便紛紛都跑去整容,無鹽去整,西施也跑去整,完全忘記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審美常識。大家盲目跟風,都爭搶著去寫同一首詩——“機器詩”,不同質化才怪呢。

顯而易見,“機器詩”對中國新詩的傷害,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不揭開“機器詩”的神秘面紗,對它進行全方位“望聞問切”式的會診,就無法找到詩歌同質化的癥結所在,療救這一久治不愈的頑疾。

為了掀開“機器詩”的蓋頭,讓大家看清它的廬山真面目,下面我具體操作一下“機器詩”的創作流程,來個“現場直播”,讓大家見識一下“機器詩”是怎樣“橫空出世”的。

瑞典著名詩人特朗斯特羅姆是2011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至今仍然受到數量眾多的中國詩人熱捧。非常遺憾的是,我發現這位西方老前輩的許多作品,都是“機器詩”,倒讀、跳讀、混讀,怎么讀都可以,詩中的句子可以隨心所欲分行?!稇嵓さ某了肌肪褪瞧渲幸皇?。

憤激的沉思

風暴讓風車展翅飛翔

在夜的黑暗里碾磨著空虛

你因同樣的法則失眠

灰鯊肚皮是你那虛弱的燈

朦朧的記憶沉入海底

在那里僵滯成陌生的雕塑

你的拐杖被海藻弄綠

走入大海的人返回時僵硬

根據“機器詩”的創作套路,我的做法是:先復制一首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獲獎詩歌在W文檔。然后開始換主語,再換謂語,然后換賓語。以下就是我對《憤激的沉思》這首詩的“洗稿式原創”:

一場春夢

黑暗讓光明移步換景

在欲望的眸子里碾壓著激素

我咀嚼著異性的氣息

有聲有色是青春奔放的力

模糊的影子倒立在大地

至此定居成原始社會的良民

山峰的形狀被時光抽動

從太陽里出來時只剩陽具

對一些“命題作文”,則可以這樣去套寫:

長白山遐想

雪水讓時間倒流上溯

在白的光芒里分享著喜悅

巨石以挺拔的姿態蓄銳

雄性逶迤是你那解饞的眼

雪終于同意脫下內衣

在此地融化成銷魂的天堂

你的長把你的白弄哭

走進大山的人返程時虛脫

為了洗白這種變相抄襲,防止被人抓住把柄,多數作者會在“創作”“機器詩”的時候,在措辭、分行上,故意增減一些句子,甚至將幾首詩的部分句子套寫后嫁接成一首,讓套寫作品與原創作品更“陌生化”,更有“深度”,讓讀者不能輕易對號入座??偟膭撟鞣结樉褪钦蘸J畫瓢,先確立一個主題,然后把句子捋順,盡可能多整點比喻、通感出來,最好是聲光電各種交響一齊上,主謂賓愈混搭,陌生化愈強,效果更佳。當然,也有個別偷懶的作者,因為套寫不夠徹底,對某些精彩的句子完全照抄,被讀者當場“抓獲歸案”。報端公開披露的那些抄襲案,就屬于這種情況。

有興趣的讀者,不妨親自動手體驗一下,幾分鐘時間,你也可以炮制出一首能夠與諾獎詩“等量齊觀”的作品。

為此,我曾寫過一首《“機器詩”的自白》,道出了“機器詩”創作的荒誕:

“我的看家本領是詩道尊夷/以套寫西方詩歌為能事/專門拼湊毫無邏輯的句子/我是名副其實的萬能詩、魔方詩/正讀,倒讀,跳讀,亂讀/悉聽尊便/無論怎樣隨機分行/都能讓你讀得眉飛色舞/津津有味。

我的詩是一堆語言糨糊/我的廣度就是詞典的廣度/我的深度就是機器的深度/亂七八糟的句子/能夠讀出詩人的靈魂和思想/說明你具備了王公大臣的本領/特別擅長夸耀/皇帝的新衣?!?/p>

“機器詩”具有很強的隱蔽性和吊詭性,它的機械敘事手法與陌生化寫作之間沒有嚴格的分野?!皺C器詩”不像口水詩那樣直白,句子的生成或多或少具備常規詩歌的某些特質,乍看起來,你不能說它沒有一點深度,沒有一點詩意。這正是“機器詩”的與生俱來的吊詭之處。接觸伊始,我們確實很難一下子把常態詩的陌生化敘事和“機器詩”的無機敘事嚴格區分開來,經常會把詩歌的晦澀性與“機器詩”的機械性混為一談。這正如在沒有發明“精神病”這個名詞之前,我們會看到某一類人,逢人便笑。我們只覺得這個人有些不大正常,但不知道這其實是一種病。一些作家遇到這種精神病人,會把精神病患者的“笑”概括為良善、包容,和藹可親。殊不知,精神病患者的“笑”,實際上是變態的“笑”,扭曲的表達已經完全不能等同于正常人的笑。一旦我們認識到這種“笑”純粹是精神病患者所為,再深入討論這種笑已沒有什么意義。這就是為什么要提出“機器詩”這個概念的原因。我們發明了“精神病”這個概念,一切都好辦。一個瘋子,你可以在那里天天傻笑,大家再不會上當,給瘋子出詩集,開研討會。

“機器詩”看似創作難度大,修辭套路深,其實一點也不難寫。除了對著西方詩歌照貓畫虎,實行“拿來主義”,還有更方便省事的辦法,你可以將一些文學刊物的目錄抄下來,稍微調整一下個別字句,就是一首質量不錯的“機器詩”。這種自欺欺人的“陌生化寫作”,在某些詩人眼里,就是“語言高度自治”。

竊以為,“機器詩”之所以在詩人圈子里有這么大的“市場認同”,主要是“師道尊夷”的結果。許多西方詩歌,甚至一些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詩歌,基本底色都是不折不扣的“機器詩”,這些打亂分行順序都能讀得通的作品,為某些詩人投機取巧的套寫提供了巨大的便利。因為文學審美靠的是讀者的直觀感受,如果不熟悉“機器詩”的套路,就很容易被它無中生有的“深度”愚弄。作者如果是著名詩人,編輯會以為這是表現手法的“創新”;作者如果是無名作者,編輯就會挑出一大堆毛病。因為“機器詩”從本質上是“洗稿式”抄襲,語言像腎虧,要完整的撒上一泡“尿”,都是奢望。把詩歌的遠大前程寄托在“機器詩”身上,就像把萬噸巨輪托付給山澗小溪。

所以,提出“機器詩”的概念,不僅是理論需要,更是大勢所趨?!皺C器詩”問題不解決,優秀作品就會被合理排擠、打壓。多年來,某些詩歌編輯和評委習慣了用“機器詩”的標準選稿、評稿,而如果詩作缺乏“機器詩”無厘頭的“創作深度”,真正的好詩就會被淘汰出局。

有的作者也許會反駁說:“我寫的詩,確實是我嘔心瀝血一字一句寫出來的,決非像你講的那樣是照著西方詩歌亂套亂寫?!蔽业目捶ㄊ牵翰还苣7绿讓懪c否,作者主觀愿望如何,只要你的文本與“機器詩”的特征完全契合,能夠倒著讀,說明你的作品構成了“機器詩”的客觀要件,具備了“機器詩”的屬性,句子的生成,有意或無意染上了機械敘事的通病,依然停留在無機敘事層面。而無機敘事的“亂說亂寫”,完全違背了文學創作的綱常倫理,它與瘋子的“笑”,其性質是一樣的。一句話,所有能夠倒讀、亂讀的詩,都可以“零口供定罪”。

“機器詩”的先天缺陷是“詩到比喻止”。它的修辭手法,永遠停留在比喻層面,其他修辭手法,諸如雙關、歧義、映襯、移就、層遞、拈連、仿詞、錯綜、兼用、借代、比擬、反諷、反語、頂針、摹狀、象形(圖畫詩)等等,諸多的修辭手法,“機器詩”是無能為力的?!皺C器詩”的機械敘事缺乏連續性,上一句的敘事和下一句的敘事完全是不搭界的。這種敘事我把它稱為無機敘事。無機敘事的特征是,上一句描寫風,下一句描寫馬,再下一句描寫牛,這些句子往往通過花里胡哨的修辭去完成,看似詩意十足,其實是一種風馬牛不相及的“偽詩意”。因為它的敘事是機械的,無機的,在此基礎上過度依賴比喻派生出來的“詩意”,思想養分嚴重缺失,形同鏡里種花,水中撈月。比如你讓它謳歌新時代,“機器詩”就做不到。它不可能將中國路、中國車、中國橋、中國港、中國網和神州載人,嫦娥奔月,航母巡洋,蛟龍潛?!鹊冗@些笑傲山海的超級工程、舉世矚目的大國重器、最有代表性的中國元素提煉出來,而只能進行一些騰云駕霧、虛張聲勢的“懸浮謳歌”?!皺C器詩”謳歌的東西都是泛化的,對象是可以“共享”的。歌頌日月星辰的文字,用來謳歌雞毛蒜皮,并沒有什么不妥?!皺C器詩”毫無節制地利用多年來公眾對詩歌修辭的寬容,嚴重透支了讀者的信任。時至今日,普通讀者看到“機器詩”,已經沒有心思深究它的修辭合理不合理,有沒有語病,而是“吃不了躲著走”。詩人在借鑒西方詩歌的修辭技巧時,買櫝還珠,對“機器詩”無機敘事的手法全盤照搬,評論者報以熱烈的掌聲,讀者卻沒有這樣的責任和義務。無非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許多詩人一直埋怨讀者跟不上詩歌,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詩歌滿足不了大眾的閱讀需求,越來越遠離大眾。

因此,在“機器詩”無機敘事大行其道的語境之下,必須重申傳統的有機敘事,詩性敘事。必須旗幟鮮明地厘清“機器詩”的無機敘事和陌生化寫作的界限。不然,老是用“機器詩”的創作手法介入現實生活,無論贊美還是批評,其思想內容永遠是淺嘗輒止,浮光掠影,永遠不可能寫出時代的最強音。

第二,比喻泛濫失控,“詩到比喻止”導致修辭手法同質

詩是高雅的語言花朵,是奇妙的文學精靈,堪稱語言藝術中最高的藝術,被喻為“文學皇冠上的明珠”。寥寥數語,款款幾句,就能把讀者帶進一個美妙的境界,或石破天驚,或余音繞梁,數不清的名篇,道不盡的風流,讓古往今來的讀者手不釋卷,你吟我詠,如癡如醉。

詩歌何為?“有詩,沉重的身體變得輕盈,浮躁的心情變得平靜,憂郁的思緒化為輕燕,煩躁的腦海得以安寧?!痹姼杩梢灾幐鑹邀惿胶?,反映社會現實,吟誦風花雪月,描寫甜酸苦辣,抒發喜怒哀樂。用孔子的話來說,就是“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蓖ㄋ椎刂v,詩歌可以激發情志,可以觀察社會,可以交往朋友,可以怨刺不平。

反觀當下流行的新詩,你會發現,新詩和古詩相比,某些文學功能已經嚴重退化。大量思想虛高的新詩,僅僅止步于狹隘的修辭,遠遠沒有抵達“興、觀、群、怨”的文學審美高度。不咸不淡、不冷不熱、不痛不癢的作品,充斥大小報刊的版面。形形色色的比喻,亦步亦趨地跟風,常識性的閱讀感受蕩然無存。

其實,除了興、觀、群、怨四把度量詩歌的尺子,還有“六義”。風雅頌和賦比興,起源于詩經,合稱“六義”,唐孔穎達《毛詩正義》說:“賦比興是詩之所用,風雅頌是詩之成形”。也就是說,賦比興是詩的創作手法,風雅頌則是詩歌的體裁風格。用古代這些最現成的尺子,量一量現在的新詩,你就會大失所望。許多新詩創作手法單一,既不能“賦”,也不能“興”,僅僅停留在“比”的層面。在體裁方面,則幾乎成了“機器詩”包辦的天下。

什么是風雅頌?從對應的關系來看,“風”大致相當于今天的民間敘事詩,“雅”近似于帶有官方性質的宏大敘事作品,“頌”就是抒情詩、贊美詩。當下新詩呈現出來的同質化,是有“風”無“雅”,少“頌”。吹毛數睫的敘事詩成了“主旋律”,達到國家記憶層面的宏大敘事作品,基本沒有了市場。真正意義上的抒情詩也越來越少,大家都習慣了言不由衷,習慣了用清一色的機械語言去表達,與其說是“冷靜”,倒不如說是“冷血”。大家都去寫“苦難”,寫“人間”,抱的是自我陶醉、置身事外的旁觀心態,這種“事雖關己,高高掛起”的創作理念,何以打動讀者,震感人心?正如楊匡漢先生所說:“現在一些詩歌‘及物’時犯了一種通?。盒∏樾?,小打小鬧,小私小我,小花小草,口語狂歡,絮絮叨叨,不著邊際,過度的小事化、泡沫化、瑣碎化。表面上熱熱鬧鬧眾聲喧嘩,實際上構成了一種無聲的詩歌。也就是說,詩人還沒有用良知去有力地回答這個時代有什么重大問題?!毙略姷默F狀是小私小我的作品多,大家氣象的作品少。這是體裁方面呈現出來的同質。重溫風雅頌,就是要摧陷廓清,打破陳規陋習,理直氣壯倡導大國抒寫,大詩創作,呼喚能夠與偉大時代相匹配的、黃鐘大呂式的正能量、大能量作品。

什么是賦比興?南宋的朱熹在《詩集傳》中解釋:“賦者,敷陳其事而直言之者也?!奔翠侁愔睌?;“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本褪且┰O喻;“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辭也?!蓖ㄋ椎乩斫?,“賦”就是敘述,敘事,包括排比和鋪陳等等各種手段,如即席賦詩;“比”就是我們現在經常運用的修辭手法——比喻;“興” 就是觸景生情,托物興感,啟發聯想,深化思想。是詩歌創作表現手法最為關鍵的一環。隱含著歸納、概括和總結,提煉、濃縮和升華,負責主題的強化,統領著思想的揚棄,等等?,F在流行的“機器詩”,第一個層面的“賦”就存在嚴重缺陷,即不能完整的連貫敘事,只能東一句西一句亂扯,分行的句子缺乏內在關聯,是無機的,所以這類詩能夠倒讀、亂讀?!皺C器詩”最被一些詩人津津樂道的“強項”,就是它的“比”,即比喻?!皺C器詩”的修辭,過分依賴比喻,大有泛濫成災之勢,“詩到比喻止”的做法,導致了修辭手法的同質,積重而難返。

比喻的作用,一方面,是通過比喻,使抽象的事物更具體生動,更形象可感,引發讀者想象,加深印象;一方面,運用比喻,用淺顯易見的事物對深奧的道理加以描述,化抽象為形象,化繁為簡,使深奧道理通俗易懂,使語言鮮明生動,富有文辭文采。但比喻不是萬能的,決非詩歌修辭的全部,沒有必要大包大攬。精妙的比喻能夠起到點石成金、錦上添花的作用,有些比喻,則很有可能是畫蛇添足,弄巧成拙。所以我曾寫過一首《比喻》的詩,專門談到了這個問題:“G奶/為什么要用比喻/供大于求的事物/美到極致的事物/為什么還要用比喻?”。

反觀現在的許多詩作,大有“不比喻,無以詩”之勢。大家都在挖空心思玩比喻,誰的比喻熨貼,誰水平就高,比喻儼然成了衡量好詩的唯一標準?!霸姷奖扔髦埂?,無疑是詩歌創作的新誤區。寫景的最終目的是為了抒情。大千世界是客觀存在,正如倉央嘉措所說:“你寫,或者不寫我,我就在那里?!痹倜涝倨恋臇|西,如果與人類無關,又有何用?為寫景而寫景,為比喻而比喻,說明我們的功課沒有做好,對比喻的理解還不夠深刻透徹。技巧上天,情懷卻沒有落地。有的作者推出一個又一個比喻,更像是語言走秀,比如“每個石頭在呼呼大睡”,“有人在水面磨刀”等等,這類“為喻而喻”的比喻,讀者根本搞不懂詩人想要表達什么。寫苦難,寫孤獨,讀者只能看到懸浮在文字之上的“雷鳴閃電”, 傾瀉在修辭身上的“風雨交加”,作者更像是一個旁觀者,一個局外人,正在以小品的口吻調侃著那些“苦難”和“孤獨”。此外,在揮霍無度的比喻中,一些詩人因為用力過猛,比喻毫無節制,嚴重失控。詩人更像是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救世主”,個個能呼風喚雨,人人能穿墻破壁,降妖伏魔,本領比孫悟空的七十二變還牛。你心中有“猛虎”,我肚里有“航母”;你的淚水能臥虎藏龍,我的笑聲就能吞云吐月……。為了營造詩歌“大咖級別”的氣勢, 大家都憋著一股勁,不斷變本加厲,把寶全押在了比喻上。

所以有一位叫作“黑龍江苦?!钡木W友,整理出一份《現在的詩歌都開始扯淡》文字,發在自媒體上,對這種現象進行大加熱諷:“詩歌,如果都扯淡,就看誰更能扯淡。呵,總之,現在的詩歌都開始扯蛋了!現在的詩人,無論男女,都是魏晉風范:‘春天的野獸,等待更華麗的饑餓’——歐陽江河;‘我向天鵝取暖,命令星光交出詩卷’——葉舟;‘末日,一幅畫緩緩褪下胎衣’——楊煉;‘如果你不是那把刀,我的胸口會滿是鮮花’——李輕松;‘青春啊,請配合這青山倒懸如漏斗’——蔣浩;‘一把銹蝕的鐮刀,在遲鈍地收割夜色’——譚克修;‘你從我耳中拎出的那片海岸,高于你的頹廢’——孫磊。啊啊,偉大的善于創新漢語的中國當代詩歌和詩人啊,請繼續您們深刻而江郎才盡的膚淺的花里胡哨的扯蛋吧!不扯淡就不是好人,不扯淡的詩人就不是好詩人,來源于生活的真情實感的詩歌,反而受到扯淡詩歌的排擠和打壓,瞧不起。著名詩人都開始扯淡,不著名的詩人也開始學習扯淡,不扯就不能接好革命的班?!?/p>

我覺得,網友這段話雖然帶有一定的情緒化,但話糙理不糙,確實講出了許多讀者的心里話。

我們知道,任何表達都得有個分寸,語言的豐滿不能取代現實的骨感,精神的自足自給不能取代生活的各種不如意。修辭分寸拿捏得當,就是豪放飄逸,過了這個度,就是狂妄自大,意淫自慰,就是——扯淡。李白寫《將進酒》,有“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的樂觀,也有“古來圣賢皆寂寞”“但愿長醉不復醒?!钡谋^。醉中有醒,醒中有醉,做到了藝術與生活的平衡。

而某些新詩,過度炫技的詩歌現場,是人的缺席。李商隱的“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如果寫成“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煙始散”,表面上看,表現手法還是同樣的表現手法,境界卻不可同日而語。因為詩歌的背后沒有了“人”,文學審美的等高線就會一落千丈。一個“淚”字,就把蠟燭的“淚”與人間的“淚”重疊交叉在一起,準確提煉出蠟燭與人類的共性,比喻得到了出神入化的升華?!氨取敝杏小芭d”,喻中有義,水乳交融不著痕跡,這才是真正的高明。又比如,王安石的“春風又綠江南岸”中的“綠”字,是至今我們仍在稱道不已的煉詞經典,但如果下一句寫成“麗日再暖瓜洲灣”,這首詩的品位就要大打折扣。如果說“春風又綠江南岸”的描寫停留在賦比興中的“比”的階段,那么“明月何時照我還”就是“興”的境界。沒有境界的遞進,沒有“人”的出現,抒情主體隱身,沒有人性在場,修辭就會原地踏步,無法實現詩意詩思的跨越。艾青的傳世名篇《我愛這土地》,數度運用比喻。第一層隱喻人民苦難:“這被暴風雨所打擊著的土地,這永遠洶涌著我們的悲憤的河流”;第二層隱喻中華民族不屈不撓的反抗精神:“這無止息地吹刮著的激怒的風”;第三層隱喻民族解放、獨立自由的曙光:“那來自林間的無比溫柔的黎明”;第四層隱喻獻身祖國,至死不渝:“然后我死了,連羽毛也腐爛在土地里面?!毙▲B活著時,傾盡全力為土地而歌唱,死后又投身土地的懷抱,連羽毛都與土地融為一體。詩人化身為鳥,歌唱土地、河流、風和黎明,通過層層遞進的筆墨,把詩人“生于斯,歌于斯,葬于斯,生死不渝”的愛國形象塑造得栩栩如生,感人至深。特別是最后一句,“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使全詩達到了高潮。沒有這一句,若通篇都是比喻,詩的境界始終滯留在“比”的階段,沒有做到“興”,主題得不到深化,感情得不到升華,這樣的詩就永遠不能躋身一流作品之列?!段覑圻@土地》儼然新詩中的《春望》,完全能夠與杜甫的名篇比美爭勝。面對家國山河破碎,詩人始終與自己的祖國同呼吸,共命運。杜甫寫出了“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艾青寫出了“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二者都達到了“興”的語言頂層,所以才會成為不朽名句,經常被人引用。因為這種深沉博大的愛,不僅僅是對土地,對人間的一切真善美,都能生效,每一次吟誦,都能讓高尚的人熱淚盈眶。這就是新詩的力量。這就是新詩的高峰,將世世代代矗立在讀者心間。

由此可見,只有善于綜合運用賦、比、興各種手法,才能使形象鮮明生動,把人物主體的音容笑貌、花鳥蟲魚的神態色彩、山川草木的萬千景象,優美雋永地表達出來。才能獨出機杼,打造出舍我其誰的語言氣場,散發出馥郁的詩香。所以,從《詩經》起始的賦比興,業已成為我國詩歌表現手法的基本準則。三種修辭手法,三種不同的創作境界,不能厚此薄彼,更不能顧此失彼。善敘事,精比喻,工于“興”,能夠得心應手地駕馭各種修辭手法,具有高度的語言提純,思想提煉、精神提取的能力,能夠高屋建瓴,操翰成章,具備在語言的大海里撈“針”的本領,方為上乘。依靠單一的比喻,無疑是詩歌修辭的退步。

好詩不一定要比喻。古往今來不用比喻的經典句子,車載斗量,不勝枚舉?!瓣P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睕]有用比喻,“路漫漫其悠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沒有用比喻,“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沒有用比喻,“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沒有用比喻,“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沒有用比喻,“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薄鹊?,許許多多我們耳熟能詳的經典名句,統統沒有比喻。由此可見,高超的措辭技巧,不一定要借助比喻,掌握了實事求是精髓的敘事,一流的詩性敘事,僅僅通過“賦”,就能產生意象,生成意境,一下子就能過渡到“興”的層面,沈博絕美的抒寫,根本用不著比喻。

不少詩人重“比”輕“賦”, 把“賦”的功能局限于傳統敘事,日常敘事,常常以比喻為榮,以敘事為恥,是因為沒有吃透“賦”的真諦。具體地說,就是區分不清什么是“抒寫”,什么是“書寫”,什么是物像,什么是意象。抒寫,是含有主觀感情的對事物或者事情的內心活動的描述和表達;書寫,是對客觀事物的客觀記錄,不含任何感情色彩?!靶蛄魉思?,古道西風瘦馬”是抒寫;“石橋河水房屋,山路西風馬匹”則是書寫。書寫只能描摹物像,只有抒寫才有可能寫出意象,進而生成意境。把“賦”的功能發揮到了極致,無須比喻,就能直接產生曼妙的詩意。

而當下的許多詩作,文學審美一直局限于“比”的范疇,過分迷信比喻。這有點像踢足球,大家老在帶球,運球,腳法花里胡哨,技巧花樣百出,就是缺乏臨門一腳,缺乏進球的本領。試想,如果一場球賽不是以進球定勝負,而是以帶球、運球的腳法精彩與否分勝負,該有多荒唐啊。長期以來,一些詩歌的評判標準習慣了唯比喻馬首是瞻,比喻至高至尊,很大程度上忽略和冷落了對其他修辭手法的運用。長此以往,詩歌又焉能不同質。

結語:同質化創作的規避與捄正

認清了“機器詩”的真面目,認知了比喻在詩歌修辭中所占的比重和作用,對同質化創作的規避與捄正,就不應是什么難事。詩歌語言風格同質和修辭手法同質,實際上已涉及到了新詩審美標準這個大問題。那種認為詩歌沒有具體評判標準而亂寫亂評的傾向,應盡快糾正,自覺建立詩歌評判的“內宇宙”, 不辜負讀者的審美信任。表面上好詩沒有具體的評判標準,其實好詩如美女,審美標準一直擺在那兒。女人美不美,可以細化到五官、身材、四肢和膚色等等;好詩從文學功能上,可以細化到“興、觀、群、怨”,在修辭技巧方面,可以細化到賦、比、興。怎么能說是沒有標準呢?所以,選詩如選美。選出來的詩如果得不到讀者認同,社會認可,說明我們的風雅頌確實寫得不夠好,我們的賦比興確實運用得不夠妙。

因此,當務之急,題中之意,首先是重新評估“機器詩”的文學價值,對附加在“機器詩”身上的溢美之詞進行全面清零,讓它重新歸位?!皺C器詩”的盛行和當前“整容臉”的流行一樣,是因為審美出了問題,才讓它們有利可圖,有機可乘。因此,將“機器詩”逐步請出重要的欄目和版面,才是對真正的詩歌創作最好的尊重。大量的套寫改寫之作沒有了市場,同質化現象必然大有改觀。

開頭說過,我們有實力接納一切利我評價,也有勇氣面對一切負面批評。筆者也寫過不少“機器詩”,當我發現這條路根本走不通時,立即改弦易轍,提出“機器詩”這個概念,實行創作止損。我不是標榜自己有多么了不起,多么高明。這只不過是審美常識的勝利。大家不妨想一想,一首詩如果倒著讀,跳躍著讀也能讀得通,說明這種詩肯定有問題?!皺C器詩”類似于回文詩的新詩版本,屬于旁枝末節,文學地位一直不高?!对娊洝凡贿x回文詩、藏頭詩,《唐詩三百首》也不會選。但現在的許多獲獎詩歌,大部分是“機器詩”,說明我們的詩歌評判標準,確實是“跑偏了”。救正的手段其實非常簡單。今后凡是發現那些能夠倒著讀的詩,就不宜給予更高的評價,在評獎、選稿方面保持一定的警惕和規避,盡可能讓它們靠邊站。允許有入場券,但不能再坐“主席臺”。

其次,是提倡百花齊放,百家爭鳴,讓名種流派的詩歌都擁有一席之地,擁有屬于自己的舞臺。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曾總結出“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這一處理不同文化關系的十六字箴言,我看同樣適用于詩歌創作。詩壇應當擁有“美美與共”的胸懷,以包容的心態鼓勵百花競妍。

早些時候,口語詩被“犁花體”“烏青體”“羊羔體”敗壞了名聲,大有被逐出詩壇之勢。甚至連汪國真,也被某些詩人指責他寫的東西不是“詩”?,F在看來,有些做法確實是矯枉過正了,應當為口語詩“平反昭雪”。因為古代的很多優秀詩作,都是口語詩。包括《詩經》諸多名篇,屈原的楚辭,《詩刊》第一任主編、著名詩人臧克家寫的《有的人》……等等,都是口語詩。不能因為出現了一些平庸的作品,就將某種詩歌流派一棍子打死。任何流派的詩人都不敢保證自己的作品首首是精品。一支獨放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F代新詩也要有自己的“諸子百家”。敘事詩,口語詩,意象詩、抒情詩和哲理詩等等,完全可以共生共榮,異彩紛呈。不要一看到敘事詩就是“傳統老套”,一看到口語詩就是“淺顯直白”,一看到抒情詩就是“歌功頌德”。把讀得懂的詩謂之“淺”,讀不懂的詩謂之“深”, 歸根結底,是六神無主,缺失文學審美、缺乏文學自信。習近平主席引用過汪國真的詩句“沒有比人更高的山,沒有比腳更長的路”,這種平中見奇、淺中見深、詞里藏珠,句里藏寶的曠世名句,又豈是那些擅長寫“機器詩”的詩人寫得出了的?所以,任何風格的詩都有可能出佳作,出杰作。海不辭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辭土石,故能成其高。當代詩人應以博大的胸襟、寬闊的視野、深邃的目光、深刻的思維,海納百川,風物長宜放眼量,才能壁立千仞,千帆競發,百舸爭流,徹底改變當前詩歌同質化的現狀窘境。

胸懷祖國眼含淚,情系大地筆生花。語言的自由翱翔是為了放飛遐想,滿載幸福,撫平憂傷。我們樂見雄鷹引吭高歌,也歡迎麻雀淺斟低唱;我們悲憫小花小草,更要敬畏名山大川;我們關心柴米油鹽,也仰望日月星辰。我們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也要有家國天下。躬逢盛世,與有榮焉。生活在日新月異的偉大時代,詩人應當有自己的“三觀”。不能做到“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不妨退而求其次,做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為天地立心,就是立天理之心,遵守法律法規,恪守公序良俗,淡泊名利,泰然得失,做文化人的表率;為生民立命,就是做好自己,把握好價值觀的正確導向,積極引導正能量,讓思想入世,精神還鄉。

新詩要有自己版本的“風雅頌”,要有推陳出新的“賦比興”?,F在是出李白杜甫的時代,許多詩人卻喜歡把李清照李煜樹為標桿,這就是方向問題,大局觀問題。新詩的語言必然承載新的價值、新的觀念和技巧。在當下,詩人要提升對重大事件、重大問題的抒寫能力,積極回應時代的召喚、書寫人民的心聲,為現實吶喊、為真理點火,使之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精神勞作,從中獲得磨礪前行的詩意力量。新時代沒有李白杜甫立心鑄魄式的豪放豪邁,就不可能運斤成風,寫出波瀾老成的瑰麗篇章。

古典詩詞和經典理論是新詩的思想血脈,是中國詩人的精神高地,也是我們詩學自信的重要源泉。我們在借鑒和學習西方詩歌的時候,應當揚長避短,取精用弘,牢固樹立中國特色的詩學自信,在語言對話中完成文學價值的自我確認。與此同時,我們要構筑的新詩高峰也應該具有人類文明史的意義,在鮮明個性的基礎上更具人類審美共性的詩化表達。正像魯迅先生所說的那樣:“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內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脈,取今復古,別立新宗”。

踵事增華同奮筆,兩個百年再登峰。起點就是遠方。如何評價新詩的成就與缺點?如何看待新詩創作過程中的得與失?我的態度是:整體贊美,局部批評。新詩是一條波瀾壯闊的大河,泥沙俱下在所難免,因為它所有的壯麗都是通過蜿蜒曲折來完成。兩岸青山相對出,碧水東流至此回。我要表達的觀點,李白大師一千多年前望天門山的時候其實已經替我講了。新詩是當代詩人擁有永久主權的語言領土。我們應當抱著李白“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樂觀心態,面對錦繡山河,充滿“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的激越豪情和創作自信。古典詩詞和西方詩歌,就是新詩的“兩岸青山”,“相對出”,就是辯證地繼承和發展,借鑒和創新。唯其如此,讓詩歌同質化現象止步于斯,才能峰回路轉,碧水東流,迎來新詩長河川流不息的“萬里寫入襟懷間”的偉麗。橫看成嶺側成峰,風光不與四時同。新詩是中國文學的后花園,它未來的主體景觀,應當就是這個樣子:有廬山的高度和深度,也有西湖蓮池的“無窮碧”和“別樣紅”,相看兩不厭。毫無疑問,正反兩面的創作實踐,蔚為大觀的創作實績,自強不息的創作實況,昭示著新詩之路充滿希望,前景無比闊廣。我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茍日新,日日新”的中國新詩,完全有定力華麗轉身,完全有能力大浪淘沙,完全有實力乘風破浪,揚帆遠航,駛向兩個一百年的旖旎彼岸。

李春華 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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