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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的三重樂章
——佤族詩人張偉鋒作品賞析

2020-03-13 12:03袁智中
邊疆文學(文藝評論) 2020年2期

袁智中

張偉鋒是云南詩歌界一顆冉冉升起的明星,是近幾年云南文壇的重要收獲之一。在我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張偉鋒詩歌激起的激流仍在內心清晰地回響。從2014年至2019年間,這個出生于1986年的青年才俊連續出版了三部詩集,從《風吹過原野》到《遷徙之辭》再到《山水引》,每一部詩集都如同詩人個人的時代樂章,到了《山水引》被推向了高潮,定格在了小長詩《長江引》上,向人們宣誓著張偉鋒詩歌時代的真正來臨。正如張偉鋒欣聞他的同學、好友李大偉散文集《記憶的宮殿》出版時所感慨的那樣:“回首往事,我們在文學的路上一起跋涉了十余年。我們相互鼓勵,也相互提醒。我們注重寫作的結果,也重視生活的過程。文學給予了我們更豐富的生命內涵。文學也給予了我們被世界拋棄時依舊前進的勇氣?!闭沁@樣的堅守,讓張偉鋒的詩歌創作噴薄而出,佤族詩人的桂冠,更是將他的詩歌創作引向了更加寬廣美好的未來。

張偉鋒,男,佤族,中國作家協會會員。1986年10月生于云南省永德縣亞練鄉,2010年7月大理學院(現大理大學)畢業,魯迅文學院第八期少數民族文學創作班和魯迅文學院第三十七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學員。2003年開始詩歌創作,先后在《人民文學》《詩刊》《民族文學》《大家》《邊疆文學》《飛天》《山東文學》《安徽文學》《雨花》《邊疆》《滇池》《中國詩歌》《詩林》《詩潮》《青年文學》等發表大量詩作。曾應邀參加2013年《人民文學》第二屆“新浪潮”詩會,2016年“《詩刊》社‘一帶一路’詩歌之旅·云南青年詩人研討會”,2018年“云南青年詩人北京研討會”。先后榮獲第三屆中國“劉伯溫詩歌獎”(2017年),2014年“滇西文學獎”。著有詩集《風吹過原野》《遷徙之辭》《山水引》,其中:詩集《風吹過原野》入圍第十一屆全國少數民族駿馬獎終評,詩集《遷徙之辭》和《山水引》為中國作家協會2015年度和2017年度少數民族重點作品扶持項目。而每一部詩集,既是張偉鋒詩歌創作的一次突圍,又是張偉鋒對自己詩歌創作的一種超越。

《風吹過原野》:張偉鋒的青春之歌

十年來。我總是在夜里出發

徒步去遠方

有時候把自己丟了。迷失在

文字的海洋里。告訴你們

那是多么危險

所有的事件??梢杂晌淖謽嫵?/p>

或者說出

沒有人相信。當時年紀幼小的男孩

可以承受

十年的時光。所帶來的一切

所幸,萬事皆有意外。我此刻站在

群山之巔

向你們訴說。詩歌的本身

和以自己為中心,發生的趣事和苦惱

十年的日日夜夜疊加。我曾經愛的姑娘

遠走他方。我所愛的公主

成為女主人。開始操持生活的瑣事和碎片

我抬起酒杯

前面是轉瞬即逝的河流。我必須訴說

沒有什么可以打敗

我將把詩篇撒向,我們的明天。

《風吹過原野》 云南人民出版社,2014 年11 月

——(張偉鋒:《十年的時光》)

2014年11月,17歲就開始涉足詩歌創作的張偉鋒,經過十年詩歌創作的歷練,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詩集《風吹過原野》。全書收錄了張偉鋒十年來創作的157首詩作,是佤族作家中出版個作品專集最早的作者。

基于出生于阿佤山邊緣地帶和漢文化圈的成長背景,張偉鋒的詩歌創作并沒有沿著大多數少數民族作家“民族性”書寫的路徑出發,而是將詩歌表達的主題和書寫的重點放在了個人成長的焦慮和對人生、命運的獨特感悟上。此時,詩歌之于張偉鋒是一種與自己、與他人、與外界對話的方式,甚至是通向外部世界的橋梁。在詩人眼中,命運是帶著刀子趾高氣揚來到我們中間,而“我們像兩岸的蘆葦和木棉/撤退了又撤退/試圖留給河流足夠的道場”,“我們這些弱小的人,一生奔跑/一生逃離,最后衣衫襤褸/遍體鱗傷”。就這樣,在十年的時光里,張偉鋒在《恍惚》《虛空》《畏懼》《坐立不安》《憂傷》《噩夢》和《喜悅》的情緒中,在《夏天的黃昏》《晚風里的站臺》《早晨的雨霧》《冬日的正午》《風吹過原野》《晚秋的風吹過楓葉林》的情感體驗中,帶著《反骨》《響聲》《過去》《風聲》《光芒》,穿過《大風吹過樹林》《幽暗的花園》《南方之夜》《暗流》《穿越?。罕痪薪纳睢?,帶著《遷徙之辭》一路《向西》,從一個19歲的風華少年成長為一個青年詩人。正如詩人詩中訴說的那樣:“十年,那是多么遙遠和古老。多少世事/在里面開花結果/又有多少憂愁,讓人徹底難眠。我不相信輪回/有誰會信?我們自己都在改變/頭發變少,皺紋變深,負擔變重,話音變沉……/不變的,只有我們背負的名字?!痹姼栌涗浟嗽娙?0年青春的疼痛與徘徊,也見證了詩人的成長,張偉鋒以詩歌的方式詠嘆道:

這個時候我應該安靜下來

翻閱死人的書

傾聽他們心靈的回聲——

什么都不可信。除了作古的人

他們扶著墓碑

隨風而出。他們閱覽世事,只剩下真誠

還有更多的人,將追隨已逝者的身影

飄忽而去

但更多的,是在路上魂飛魄散。虛偽露出它的

本身

這個時候我應該拂去身上的灰塵

和干凈的靈魂交談。什么都不能使我迷信

什么都不能使我出賣虔誠

——(張偉鋒:《還魂錄》)

雖然說,此時張偉鋒的詩歌并未呈現“民族性”寫作的過多跡象,但和大多數少數民族詩人一樣,故鄉、田野、山川、河流、童年的生活、愛和親情仍是張偉鋒詩歌創作的主題之一。雖然時光不能夠倒流,但遠去的人,總會以自己的方式回到相識的舊地和童年的故鄉。

突然不想向前——想折返

回到過去

看看他們的樣子,看看他們的生活

實在不行

看看他們的墳墓……

他們,是我的先輩……

我帶著他們的血液

在美好的時代,過著美好的生活

我詢問過族譜……

我追著父輩回憶。我的先輩

生活艱難,衣不蔽體

食不果腹……我夢見他們

他們生活的山川

像一件巨大的衣服,穿在我的身上

多么溫暖。越想越憂傷

越想越渴望返程。這個消逝的下午

因為想念而美好

又因無處寄放而倍感孤單

——(張偉鋒:《憂傷辭》)

在詩人張偉鋒的眼里,《老家的天空》“不像這里的天空。那么高/月光那么吝嗇/在老家。/屋檐被炊煙熏黑/低垂著,照著我的生活/層頂上,只需兩秒鐘的路程/就是浩渺的藍天/月亮播撒著潔白的雪片/和它睡眠的時辰。星星一顆牽著一顆/像一群調皮的孩子/不停地眨眼”;母親是那個在風中變老、永遠無法再次年輕的婦人,是那個沉默、少語瘦小的農家婦女,是那個一輩子只從事過刨土、挖地、種植、收割活計的婦人;故鄉是那個能夠讓我在盛夏坐在南汀河畔打盹,手扶著白色的圍欄歌唱、行走的地方……離開故鄉的步伐越快,回鄉的渴望就越強烈,以詩歌的方式還鄉,成為了詩人對自己最好的撫慰:

山的背后還是山,穿越了無數座山

故鄉還在山的背后,我依舊不能看見它的身影

我早已經習慣,向遙遠的距離靠近

兩條河流從三座山脈中間穿過

剩下的,是隱藏于山林的村莊

以及等待秋收的稻谷和玉米

暮年總會來臨。但在人生結束之前

我一定會常常返回故鄉,無數次徒步丈量

出生地與居住地相隔的距離

我走回去,又走出來,又走回去……

不知道,這之間的一去一來

在生命中,將會有多少個日夜,多少個黃昏

——(張偉鋒:《回鄉》)

詩集《風吹過原野》的出版,使張偉鋒詩歌創作的才情第一次得以集中展示,張偉鋒也憑借著這部詩集躋身于詩壇,成為了云南“80后”詩人中最耀眼的明星之一。詩集出版的同年,張偉鋒的詩歌榮獲了2014年“滇西文學獎”,并成功晉級第六屆“高黎貢文學節”提名作家。

《遷徙之辭》:張偉鋒的尋根之旅

他們不知道異鄉。他們的憂愁都是假的

刨根十年

我才看清流浪的面貌。我必須返回舊地

《遷徙之辭》作家出版社,2016 年9 月

告訴父親和母親

我們有故鄉。方向在何方,地點在何處有朝一日總會知曉。外公已經去世

外婆跟隨西游。他們必須在隔開的世界同我拾起這個遷徙之辭

拾起那些喪失的苦痛和寒冷

返回故鄉

——(張偉鋒:《遷徙之辭》)

2016年9月,在相距不到兩年的時間,張偉鋒出版了自己的第二部詩集《遷徙之辭》。全書共分為“生活場”“塵世間”“漫游者”“內心書”四輯,收錄了作者近年創作的157首詩作。此時的張偉鋒已經告別了“他們首先否定我的膚色,其次是語言……/沒有人認為我該像現在這樣/迅捷而自由地奔跑//——必須黝黑,必須佤話,必須民族衣裳/必須住在透風的茅草房……/必須落后在時代后面?/必須永遠相互捆綁?”的詰問,帶著他的《遷徙之辭》,以“我是大地的嬰兒/遠古部落的子民”的文化身份,將書寫的視角指向鄉村和母語部落,以佤族“文化持有者”的眼光展開“民族性”的書寫。

魂兮,回來。魄兮,回來。

回來,回來——跋山涉水,翻山越嶺

不管月亮的陰晴圓缺

不管雨水連連,白霧茫?!?/p>

念你念得夢兒發瘦。還有什么是美好的

還有什么是甜蜜的

早晨和夕陽只是一念之間的距離

只是度日如年

魂兮,回來。魄兮,回來。

如閃電一樣,迅速地擊打僵硬的身體

如雷聲一樣,沉重地敲開銹蝕的鐵鎖

不治之癥,將治

死亡之軀,將治

回來,回來——再寬闊的世界

需要眼睛記錄,需要腳印踩踏……

你們生來就不是死敵

你們的行世必須合二為一

——(張偉鋒:《魂歸來兮》)

故鄉的山川、河流、村莊、人群,佤山豐腴而寬闊的大地,舞蹈中的佤族少女,鑲嵌在時光褶皺處的安海村、巖丙村,廣允緬寺里的百年木鼓,勐董河的石頭、滄源崖畫前的冥想、巖帥鎮的風群、老家的天空,村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歸的生活日常,被張偉鋒帶入“生活場”和“塵世間”,進行著生命與死亡、愛與永恒的叩問:

……

有人在巖石的表層舞蹈、狩獵

有人在靜止的時光里驚恐萬分

有牲畜在曠野里撒野,有山河千頃萬頃……

時間一晃就是三千年。世代遷居的佤族人

看不清自己白茫茫的過去

記不得先輩們的劫難和幸?!?/p>

只能觸摸巖石上的畫像,勾勒模糊的運行軌跡

樹林從一個山頭延續到另一個山頭

一些人陸續死去,另一些人隨即補位

食物就在山里,死亡就在山里

消耗生命的正是生命本身

養育靈魂的恰是靈魂自己

——(張偉鋒:《滄源崖畫前,冥想》)

在“家園/地域”視域下,“民族性”書寫成為了張偉鋒詩歌創作的選擇和歸宿。佤族創世神話《司崗里》《百年木鼓》《崖畫》《铓鑼》《祭祀》,魔巴吟誦祭詞《叫魂經》《喚魂錄》《落日下的叫魂》《感恩辭》,佤族傳承千年的儀式性歌舞《播種舞》《悼念舞》《孤兒舞》《播種舞》《拉木橋》《臼棒舞》《棺材舞》,這些被同族詩人作家反復書寫的主題也在詩人筆下不斷展開。但與之前佤族作家們重述傳統的明確指向不同,張偉鋒將民族文化記憶的書寫與自我對生存、命運、死亡等詩學命題的探尋結合起來,賦予了佤族現代詩歌更加豐富的審美內涵。

自然之神召喚。他應聲而去

塵土飛揚

天空一再拔高。謝謝他

在有限的人生里

為族人獻出食物、米酒、苦茶

以及歡樂的言辭——

如今他將永恒地長眠于此

我們歌之、舞之、悼念之

秋風的輪回

繞過他的身體,憂慮與困難

望而卻步——

他回到了徹底的安靜

我們祝福他。我們把他獻出的愛

全部歸還他

——(張偉鋒:《悼念舞》)

在詩人眼中,《司崗里》是一個遠古的傳說,是一段幸福歷史的開端;《崖畫》是遠去先人集體狩獵、農耕的生活場,是詩人文化尋根的文化場域;《叫魂經》《喚魂錄》是魔巴對漫游者靈魂的呼喚,是對世間萬物的祝福;《祭祀》是對一段生命和歲月的祭奠;《回鄉記》是一種逝去年華的追尋;遷徙是為了完成命運的安排和高山流水的約定;《孤兒舞》與緊張現實的一種對抗。

是誰在塵世拋下孤獨

是誰將孤獨拋得更遠

星星們飛奔而去

在空闊無邊的黑暗里。他獨自起舞

仿佛這步伐

會竄入云端,仿佛這是唯一的取暖方式

他嘴里的辭令

訴說著冬天和寒冷,他的雙眼和披肩的散發

可以度一切厄運。天空在上

大地在下,他一個人狂亂地舞蹈

有風霜,他自己拂拭

有愁苦,他自己吞服——

誰也不懂誰的浩瀚,誰也不懂誰的孤寂

——(張偉鋒:《孤兒舞》)

隨著敘事空間的拓展,張偉鋒的詩歌呈現出一種開闊的氣象,在對文化習俗、心理結構、自然環境、人際關系的審視中,對存在與虛無、生與死、天地人關系的叩問中,形成自己詩歌的美學風格。2013年,張偉鋒以其詩歌創作的實力,躋身《人民文學》第二屆“新浪潮”詩會;2016年,張偉鋒作為15名應邀的云南青年詩人之一,參加了《詩刊》雜志社、云南省作家協會、昭通市委市人民政府聯合舉辦“一帶一路詩歌之旅·云南青年詩人研討會”,霍俊明、藍野、方婷、李宏偉、紀梅、李壯、王士強、劉波、崔勇、蔡麗、雷杰龍等15位評論家對包括張偉鋒在內的15位云南青年詩人詩作進行了一對一的點評。2017年,張偉鋒詩歌榮獲第三屆中國“劉伯溫詩歌獎”。2018年11月,張偉鋒作為9名應邀的云南青年詩人之一,參加了由《詩刊》社、云南省作家協會聯合舉辦的“云南青年詩人研討會”會,與云南青年詩人匯聚成一股新鮮蓬勃的力量。

《山水引》:張偉鋒的山水之問

2019年2月,在相繼不到三年的時間,張偉鋒出版了自己的第三部詩集《山水引》。詩集由當代著名詩人、作家、魯迅文學獎獲得者雷平陽先生題寫書名,由當代著名詩人、作家、魯迅文學獎獲得者海男作序。全書分為四卷,共收錄了作者2016-2017年創作的短詩136首和2首小長詩《梅影集》和《長江引》。與詩集《遷徙之辭》所展現的“民族性”書寫不同,在詩集《山水引》中,張偉鋒將書寫的對象直接或間接地指向自然山川與河流。引入詩人所在云南、滇西,寄居的山水村落;引入了“我即眾生”孤獨、悲涼、無助的生命體驗和感悟;引向永遠抵達不了的遠方,引向內在的本我。讓詩歌在一幅幅自然山水的意境中,綻放出詩歌固有的靈性之光。

無量山的櫻花開了

粉紅的色彩

點燃碧綠的山谷

早晨的太陽,藏在霞光的背后

《山水引》中國青年出版社,2019 年2 月

云霧從瀾滄江爬上來

只是,由于無量山太過高大

它們只能安靜地在底部

仰著頭顱張望無法抵達的地方

我站在無量山上,想起了

逝去的時光

宛如閉合的書本?;腥槐闶嵌嗄?/p>

銘記的日子,已是塵封的往事

那時候,無量山朝著藍天生長

夜班車穿過瀾滄江的大橋之后

搖晃得厲害,仿佛吞噬的力量

隱藏在周身

我渴望翻越無量山

去改變低矮的命運。但是,后來

我還是返回出發的舊地,迎接晝夜

我謀求著生計,日復一日

不知那時,櫻花是否盛開

不知那時,如若櫻花盛開是否有今時美麗

你看我時,我這么追問

投身自然之后,我比以往更清醒

——(張偉鋒:《無量山》)

“這是一部打開的詩集,如同詩人打開的滇西,敞亮幽暗中穿梭著山水村落、微小事件、遼闊宇宙的大事?!保êD校骸丁瓷剿档拿缹W詩意》)在《無量山》《寂靜的荒野》《冬天早晨的山坡》《山中農家》《云霧中的樹林》《花朵里的春天》《星空之下》,《在南方》《在臨滄》《在山野》《在河邊》《在南美草山》《在山中》的游走中,詩人長出了飛翔的翅膀,獲得了擺脫外界和身份的干擾和影響直接進入詩歌本身的力量。故鄉的《白露花》《苦蕎地》《孤獨的屋宇》《脫落的松里》《櫻花的色澤》,《河邊的羊群》《大朝山的朝陽》《花朵里的冬天》,自然山水中的萬事萬物,春來秋去,草長鶯飛,花開花落,云卷云舒,都被詩人攬入懷中賦予思想的靈性和詩歌的樂章。

流水磨洗石頭。去除泥土

去除鋒利。我得守著我的心

在孤獨處悲涼

深山離春天還有距離。我想象著

山野之花盛開的樣子,它給別人帶來歡樂

卻與我毫無干系。我也冥想了一遍

整個山脈,沒有一只花朵的芬芳

而渴望的人,四處尋找

驚慌失措,懷著暗淡的臉龐哭泣著離開

河流穿過石頭的縫隙。沿途順便經歷

山崖和陡峭。我曾經說起話來

會喋喋不休。如今萬事變更,往日不在

我抱住孤涼,仿佛有內容,又好像什么也沒有

——(張偉鋒:《流水引》)

雖然說,“那些流動的事物,我一直都畏懼/即便,它們的移動/看起來讓人難以辨別,可事實是/它們已經打敗了很多人/把山谷塑造得越來越深。我們確實/不應該與它們有交集”,但張偉鋒仍舊帶著他的執拗與偏激,帶著詩歌的光芒、詩歌的溫度,吟誦著《閑云詩》《梅花詞》《意向書》《無名詞》《田園詩》《長江詞》,背離熟悉的鄉土,沿著《山中的河流》《流水引》《江水引》一意孤行,向著《南方的星空》《長江的方位》一路游走,將敘事的空間拓展至長江的源頭和入???,以千行小長詩《長江引》作為兩年來游走的總結。

《長江引》是詩集《山水引》收錄的2首小長詩中的一首,全詩共計72節、近1000行,為詩集《山水引》最后一個詩章?!堕L江引》以“我”一個局外人的敘事口吻,轉訴“你”—— 一個“厭倦腳下的土地,心里生出飛翔的翅膀”,背井離鄉去往遠方的漂泊者的故事。全詩跌宕、起伏,委婉、哀怨,情感充沛,極富張力,是張偉鋒對詩歌文本、題材、主題和詩歌本身發起的又一次探索與突圍。下面節選詩歌片斷以饗讀者:

長江早已擺在人世間

而你,尚未抵達。關于未來

始終是個巨大的謎語

那個遙遠的時候

我甚至不是一個局外人。時光賜予的命運

只能由你自己領受

在收攬全部之后,愿意袒露的面積

由你親口向我訴說

我確信我是難得一見的傾聽者

你厭倦腳下的土地

你痛恨黑暗的生活。你的心里

生出飛翔的翅膀

雪花的白,讓它自己白

北風的冷,讓它去和裸露的枝干一起冷

你已經暗下自己都顫抖的決心

去遠方,去不知道名字的地方

開始不知道的生活。你始終相信

世相會包容每個人

……

長江日夜奔流,你在瘦小的空間里容身

或者有人愛你,或者沒有。日子的疊加

把你磨成一塊鐵釘。然后,把你釘在

空曠的時空里。你像個打水、洗衣的人

穿著生活本身。未來的光亮在閃爍

但遠離了故鄉,遠離了親人。你的激流勇進中

隱藏著撕裂的創傷。而你自己,并沒有真切地

觸摸到;而長江,依舊只做它孤冷的自己——

你踩著長江,長江載著你。你們肯定有一部分

扣進彼此,也肯定有一部分互不相干

……

十四

化身蝴蝶之后,你夢見自己

橫著,飛到了長江的對岸

豎著,抵達了長江的源頭和入???/p>

一條大江,起源于高海拔

湮沒于低洼處。起身時,它幾乎高于白云

消失處,它低于塵埃

長江日夜在高山峽谷中奔走

它的激流,它的平緩,自始至終

都是它自己

而你,年年月月,棲身在長江之上

或者順流而下,或者逆流而上

你切進它的肌膚,而它扣進你的生命

……

二十四

你滿臉淚痕,回到北方

家已經是碎裂的雪,再也無法縫補。飄搖的生命

晃動著,依舊需要前行

你伸出左手,又伸出右手

你帶不走裂開的,屬于你的所有

你留不下裂開的,屬于你的所有

命運的抉擇,落在你

和父親與母親的手上。而之前不顧一切

相互捆綁的人,現在真切地需要徹底撕開

……

三十一

大雪圍困北方,寒流順勢而下

你在長江之畔,一個人走進冬天的隧道

黑暗聚集過來,冰冷聚集過來

孤獨肆意蔓延。你帶著肉身,蜷縮一團

母親在北方,北方的樹葉

早就落了個干干凈凈,枝干之上

白雪皚皚,枝干之下

回家的路,終于被雪藏。如果你回去

如果母親出門,是否找到家的方向

……

正如著名詩人海男所評價的那樣:“《山水引》的美學,將我們引向黑暗深處,這是一部由復雜深邃的語音編織的辭典。一部用詩歌語言揭示人類的在場、悲憫和意念之書。詩人在其中是觀望者、局外人,也同時是融入者。云南有著取之不盡的蠱惑之鄉,語言的使命是與存在互相認知,與內心的秘密保持著差異,又將感悟、美意轉化為烏有或現實。在這部詩歌中,可以看見詩人的在場或不在場。正是這適度的距離,形成了《山水引》美學中的空曠,而細讀,你又會感覺到那山那水那村莊,就是我們身邊的漪漣或峽谷中傾瀉而下的溪流?!保êD校骸丁瓷剿档拿缹W詩意》)張偉鋒也坦言:“這些集結為《山水引》的詩章,它們于我有特殊的意義。那些特殊意義的其中之一,便是自我意識的深度覺醒,我逐漸擺脫了外界對我的干擾和影響,而直接進入詩歌本身。我覺得,對我來說這是一種定力,也是一種孤獨的對抗?!保ā渡剿ず笥洝罚┻@種孤獨的對抗,大大拓展了張偉鋒詩歌寫作的深度與寬度,預示著張偉鋒詩歌寫作的更高境界與光明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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