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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裂時空下的上海書寫:論金宇澄的《繁花》

2020-04-17 09:02屠麗潔
文學教育 2020年2期
關鍵詞:繁花

屠麗潔

內容摘要:曾經的繁華舊夢、當下的時尚新潮,上海以其她豐富獨特的經歷成為了都市文學史上不可忽略的摹寫范式,獨領風騷。在眾多上海書寫中,金宇澄的《繁花》聯結了兩大斷裂的時空,在反思歷史,尊重史實的同時,又能跳出日漸狹隘的宏大敘事,努力發掘日常生活、市井人生中蘊藏的真實。他的探索之筆馳騁于上海六十年代與九十年代的雙重空間,在日常閑瑣的生活背后,對上海做出了真切而特別的思考。

關鍵詞:繁花 金宇澄 上海書寫

2012年,金宇澄的《繁花》“橫空出世”,獲得了相當的好評,一舉摘得魯迅文化獎、矛盾文學獎等多個獎項,并在2018入選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周年最有影響力小說。相對于以往的上海書寫,《繁花》在國家記憶、城市發展、市民生活等多重背景下來描述上海不同階層市民的流散和重聚,通過日常敘事,敏銳地把捉了時代脈搏,深刻地揭露了時代和生活的本質,冷靜地呈現不同年代不同階層中市民的生存境遇,形成了廣角度、多層面、深挖掘的上海書寫。

一.腔調的上海:方言與短句

在如今文學創作普遍以“普通話”作為與讀者交流的形態當中,《繁花》一反常態,用了地道的滬語作為創作語言,它的意義當然是非凡的。中國現代白話小說的語言基礎是官話,因為“血緣相近”,各種官話方言融入小說語言的成功例子不少。但是南方方言因為語法,基本語素,用詞等與官話大相徑庭,除了偶爾在小說對白中出現作為增色之筆,很難系統性地融入小說語言的典范;另外也因為現代漢語的書面語基礎是官話,官話的(抽象)表達可能性遠超過任何南方方言。而很多海派作家群中,雖然會有滬語創作的意識,卻不能做到極致,還是為了顧及閱讀的通暢,半將半就?!斗被ā沸≌f語言的成功處,在于把握了官話典范和上海方言之間這種若即若離的平衡,而且敘述和對白語言風格都是如此,十分統一,讓人從兩頭讀來都覺“有腔調有味道”,渾然天成。在官話典范和南方方言融合的可能性上,《繁花》確是一次很成功的實驗。作者借用了民間口語生態中的上海話,并將其馴化、改良,形成一種書面的滬語,為中國現代文學豎立一種新的語言典范,也為南方方言融入小說語言創造出了一種新的可能性。

金宇澄完全將自己放在一個身段很低的“說書人”的位置上,以他引用的話講,是“寧繁毋略,寧下毋高”[1]。全書幾乎不用歐化的語態與句式,以日常對話的形態與平白的上海話,構成語言的主體。但這樣的語言不是原生的,它其實已經過作者審慎的處理與斟酌,看似自然,其實是講究,暗藏功力。在《繁花》中,“汏浴”、“適意”、“膘勁”、“老卵”、“叫花子吃死蟹”等一系列熟語,雖帶著濃濃的滬式風味,卻也不讓人產生隔閡,一眼看出它們的詞義,完全沒有閱讀上的障礙;雖是一種陌生化的形態,但又是熟悉的內涵金宇澄的小說可能就像一個上海地方臺,上海人看著有趣可愛,外省人也看的明白,外國人則需細細琢磨一番,但這恰恰是最為真實可感的上海。

維特根斯坦說:“我們談話,我們講出語詞,只是到后來才獲得一幅關于它們的生命的圖畫?!边@幾乎可以作為《繁花》的寫照。在《繁花》中,一切都在未成形的黑暗中,唯一牢固可以把捉的,是說出來的言語?!斗被ā分械臏Z,經過提煉,首先訴諸聽覺,又體現為一種純熟典雅的書面表達,略顯陌生化,卻有韌性和彈性,語言在此刻不再是被駕馭利用的表達工具,開始按照其內在節律自行表演,這里面有十幾部詩集都難以表達的詩意?!斗被ā返恼Z言,在建構上海日常圖景的同時,也在試圖消解正常敘事,與人物方言搭起橋來,風格渾然。故事從隨便一個日子里開始,又在隨便一個日子里下落不明。滬生、阿寶這些人都離我們遠去了,生活還在繼續,熙熙攘攘的人群,忍無可忍歇斯底里的咽到肚子里沉默不語的,都在繼續。

《繁花》寫人物情態寥寥數筆,“不響”、“很高興”、“落下兩滴淚來”,點到即止,他們拒絕被讀者融入到脈絡血液里,而展示出的大抵也只是一種平凡世相。于是我們覺得找回了熟悉的感動,或許這才是一脈相承的中國式小說,市井人情,一個接一個的流水席。而瑣碎的日常,靜安寺菜市場,每個人心里的小算盤,這才是大多上海居民所稱之為的上海吧。它不學張愛玲寫傳奇,甚至缺少一個固定的主角,我們的視角就像電影《海上花》的鏡頭,在每個人臉上切換。它為上海敘事繼承又開啟了一種寫作可能,讓世情小說重新進入人們視野。

《繁花》中所使用的句式以及標點就很有講究?!熬渥渔溤跁r間上的延續過程決定了作者的接受閱讀也必須相應地在一個大致同構的時間延伸過程中進行?!盵2]小說家對于句子的控制,是對整個文本控制的基礎。金宇澄大多使用四到七言,除了偶爾使用書名號之外,始終只選擇使用逗號和句號兩種標點符號。金宇澄用這兩種獨特的方式控制小說的敘事節奏———短句讓閱讀節奏放緩,單一的標點使用使閱讀情緒穩定。這種敘事節奏既是作者的獨創,更加與上海的歷史影像對應,與小說“葷素皆悲”的情緒暗合,讓讀者也跟著放慢閱讀節奏,漫觀上海的滄桑變化,細細體味其中繁花落盡的頹然感傷。

二.日常的上海:歷史與現實

小說采用一種雙線敘事結構,敘事在六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兩個時空里頻繁交替,傳奇迭生,承接而對沖,飽滿而留空,延續了關于上海的“不一致”和錯綜復雜,又衍生出新的上海圖景,最后兩條時間線緩緩匯合,走向小說的終點,將“理想中的”上海細致地、生動地、一五一十地、一點一滴地展現在所有人面前。

小說圍繞著這三個背景不同的上海少年,牽出一百多個人物,兩條時間線交替講述他們互相之間以及與其他人之間的交往史。六十年代的上海,主人公處于少年時代,童趣的美好與人間的殘酷互相輝映,破四舊、抄家、自殺、上山下鄉,輻射出大歷史變遷對個人日常生活的影響;九十年代的上海,交往多是在飯局上,推杯換盞間攻守頻繁,間以段子相雜,人生百態、奇聞情史、酸甜苦辣,烘托出的則是人性嬗變與欲望的蕪雜,更是上海的滄桑變幻。整部書就是一個大段子,歷史記憶與當下生活交織而行,對比明顯。盡管作者筆下不帶褒貶,仍有意無意地為六十年代的老上海蒙上了一種理想的、美好的寄托,人物是詩意的、文藝的;而新上海,隨著市場經濟大潮的洶涌而至,人物的關系在一段段反復的飯局、曖昧中來回循環。新舊兩個上海的交織,在直觀層面形成了一種比照,似乎意在提醒讀者一種思考“我們何以走到當下”。

中國近代史上,呈現出如此令人眼花繚亂歷史參差文化交錯,與生活方式的奇特組合的,唯有上海。因而,文學中的上海也支離破碎、無從整合,但我們仍可以在破碎中拼接出上海形象的諸面,在動蕩中還原被割裂了的上海想象?!斗被ā烽_篇寫到《阿飛正傳》結尾的香港夜色——“這半分鐘,是上海味道?!闭尽斗被ā?,確與王家衛電影有相似之處——不需完整故事,零碎片段拼疊,時代和人性自然浮現。革命的風潮曾經席卷了上海的家庭,但我們在不同階層不同的生存境遇中可以看到上海的特色是如何在細微的裂縫中保持了下來。而只要一找到機會。上海就迅速的脫掉了革命的外衣,奔跑下一種世俗生活,擁抱商業和改變。通過一群人的生活百態、人事變遷,《繁花》的論調也逐漸透徹:革命的與反革命的,墮落的與抬升的,一概皆是世間的浮華而已。沒有必然性的堅持,只有偶然性的選擇;在不明不白的節奏中,個體所作的一切努力,無非是為了掙扎出活路,活著然后死去,留得夜色平淡蒼茫。

一個“繁”字,涵蓋了這座城市的巨細無遺,幾個人物是“經”,時間是“緯”,人與時間的混雜和編織,就構成了一幅全景式的上海城市風情史。一部《繁花》,與其說是在書寫上海,不如說它是在構建上海,它比我們今天接觸的上海生活更加的感性,更加的豐滿,更加符合我們的想象。

參考文獻

[1]金宇澄.繁花[M],上海文藝出版社,2013.

[2]王安憶.尋找上海[M],學林出版社,2001.

[3]張定浩.擁抱在言語所能照明的世界——讀金宇澄《繁花》[J],上海文化,2013(1).

[4]張屏瑾.日常生活的生理研究——《繁花》中的上海經驗[J],上海文化,2012(6).

[5]黃德海.城市小說的異數——關于《繁花》[J],上海文化,2013(1).

[6]陳建華.世俗的凱旋——讀金宇澄《繁花》[J],上海文化,2013(4).

注 釋

[1]金宇澄:《繁花》,上海文藝出版社,2013年,第443頁

[2]徐岱:《小說敘事學》,商務印書館,2010年,第298頁

[3]張屏瑾:《日常生活的生理研究——〈繁花〉中的上海經驗》,《上海文化》2012年第6期

[4]金宇澄、木葉:《繁花》對談,《文景》,2013年6月號

[5]金宇澄、木葉:《繁花》對談,《文景》,2013年6月號

(作者單位:江蘇省奔牛高級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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