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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李廷華《高二適評傳》

2020-04-23 09:32王犁
新閱讀 2020年4期
關鍵詞:章士釗蘭亭傳記

王犁

《高二適評傳——天地誰為寫狂狷》(江蘇鳳凰美術出版社2019年3月第一版),作者李廷華先生20世紀90年代為《中國書法》外聘記者,時常撰稿見諸刊物,讓書法界朋友熟知,而我是因為《王子云評傳》(太白文藝出版社2005年9月第一版)讀到作者把握一個前輩學人的功力,在李廷華先生的敘述中,一位國立藝專的雕塑前輩回到我們的視野,還有他的妻子何正璜以及抗日戰爭時期“西北藝術文物考察團”。

傳主與合適的傳記作者相遇是一種難得的緣分,高二適的女婿尹樹人先生在序言里提起這份巧遇,源于莊希祖先生的建議——“何不寫一部高二適評傳?”相信莊希祖先生的建議有其對國內周遭學術視野的評估,李廷華先生對自己是否有足夠的學術儲備接受這個任務,特別是自己是否有能力把控二十世紀中國知識分子應對時代的起伏跌宕,有著清晰的判斷和考量。

透過每一個傳主,我們都可以看到一個時代。李廷華先生早期作品《在淡定中尋覓——錢鐘書學術的人間晤對》(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5月第一版)和后來的《王子云評傳》,仿佛就在為這本《高二適評傳》做前期寫作準備。一個高二適同時代的學者錢鐘書,一個高二適同時代的藝術家、考古學者王子云,還有《中國書法家全集》中王羲之、王獻之、黃道周、倪元璐、趙孟頫的編撰工作,又指向作為書法家的高二適需要對書法史、書論史的熟悉。接受這個任務時,作者年齡已不具超負荷工作的精力和體力,但對傳主晚年生存環境的切身體會,不是更年輕的研究者僅憑文本的閱讀可以感受到的。傳主大量手札的留存整理,以及《高二適詩存》的出版,仿佛傳主也一步一步走向傳記的寫作者。

因為過往時代的斷裂,歷史本身需要鉤沉。這種鉤沉和追述,往往會發現研究對象在那個時代中的豐富性,這種豐富性絕非后來者發現,歷史細節的吸引人之處,超出經歷一元化過濾后我們的想象。我們以為我們已經回到多元的社會,其實對歷史的修復不夠,原來的斷裂又應對不了社會的快速發展,于是,我們現在誤把社會認識的分裂當多元。多元有很多交叉點容易找到共識,分裂幾乎不在一個平面對話,你說你的我說我的,貌似繁榮,結果是相互消耗或積累另一種分裂的矛盾。近四十年,吳宓、陳寅恪、錢鐘書、季羨林等本已很活躍的學者,進入后來者視線時,引發那種驚詫的目光,仿佛發現了什么新大陸,其實是文化斷裂后的陌生感,大陸永遠是早已存在的大陸。優秀評傳作者的意義,在于對歷史史實某種意義上的修復,其目的不是回到歷史,而是通過歷史照亮未來,有勇氣面對真實的歷史才是回歸正常社會的良藥。

不擔心作者對傳主的寫作能力,倒擔心自己對傳主涉及領域的不熟悉,而趕不上作者敘述的節奏,流失太多這本評傳閱讀帶來的樂趣。第六頁就出現陌生的名字,東臺詩人吳嘉紀,其詩集為高二適多年念念不忘。傳主與香宋翁交往的齟齬,還在一本吳嘉紀《陋軒集》,作者在分析這樣一件文人間細微的小事時,其幽微之處的把握,足見寫作對象與寫作者的性情?!暗脮H,高二適是何心情?二人地位相差很遠,高二適若披露此事,有借名人泄憤之嫌,若忍氣吞身,并非雅量大度,倒是畏葸怯懦。這非君子所當為,高二適只是在書面上留言存照?!痹诓貢饷骖}記是舊式文人的傳統,像高二適這樣在大量藏書上題長記的也是少數,為后來者留下可觸摸的信息與溫度。歷史湮沒太多細節,其中原因亦非一概而論,優秀的傳記作者正是在與傳主有關的旁枝末節中,還原傳主立體的形象。傳主抗戰入川后交游川中大詩伯趙熙,章士釗《調二適鈔詩代寄香宋翁并呈翁一笑》自嘲為“書札繁復的陳遵”,將尚未有時名的高二適比做枚乘。留存有香宋老人《答高二適書》言辭客氣,高二適的投書致詩得到贊揚,但后來香宋老人與章士釗交談中,卻對高二適詩評價迥異,汪辟疆《光宣詩壇點將錄》盡錄其事。與林庚白交往中,林庚白言及趙熙,評傳作者分析:“此詩應是高二適因《陋軒集》與趙熙失和之前所作,倘高已不睦香宋翁,林再于高前貶趙,既有失厚道了?!眱纱碎g隙或留跡在年輕一方的內心,記錄在詩集封面不一定為人知,故林庚白交往中貶香宋翁之詩,沒有具體的史料難斷前后,何況林庚白臧否人物之狂不只如此幾人。但作者對厚道的理解,倒像重拳擊中自己的內心,在自己的為人為事友朋交往中,是否也常犯如此“有失厚道”的舉止言辭。

林散之先生書高二適墓碑,“詩人高二適之墓”,舊體詩創作幾乎貫穿高二適先生的一生。有朋友批評提起高二適就剩下“蘭亭論辯”了,特殊年代的“蘭亭論辯”把一個基本邊緣化的舊式文人卷入一個激越年代的漩渦中心, 對于高二適本人來說“蘭亭論辯”觀點與《新定〈急就章〉及考證》一樣,體現其對書法史認識的水準和高度。一本《高二適評傳》哪只是高二適一個人的傳記,其中章士釗的一生幾乎也映射在這位他一直提攜的后輩身上。而“蘭亭論辯”中的郭沫若、康生、陳伯達,參與“蘭亭論辯”的學者啟功、徐森玉、宗白華、商承祚,以及并沒有直接參與辯論,傳“二王”衣缽的代表書法家沈尹默的反應,還有海外的黃君實、徐復觀等。1971—1973年“文革”后期郭沫若、章士釗新著的出版,郭沫若的再度發難與《坎曼爾詩箋》的荒誕,高二適沒有發表的《〈蘭亭序〉真偽的再駁議》,《新定〈急就章〉及考證》出版因時代的局限對原著刪節的細節,特別是“蘭亭論辯”涉及的人物和那個激越的時代。

一直喜歡讀傳記、評傳、日記、書信等文獻,但那些把傳記寫成小說的作品,讀到那些不在場的對話,總有舞臺話劇般的做作,要把傳記當評傳寫,每一條史料都有出處來歷,盡量還原歷史情境中的人物,《高二適評傳》就是這樣一部作品。實際上第六章有關《新定〈急就章〉及考證》的章節,第八章有關《批?!磩⒂礤a集〉》,第十四章有關高二適詩文取法與詩作價值,第十五章有關高二適的書法旨趣及造詣,幾乎是所涉及領域的學術專論,大家手筆深入淺出,讀來令人頻頻拍案稱絕。正如徐復觀先生隔岸撰文參與“蘭亭論辯”提到,“‘求真是構成學術尊嚴的重要條件。

作者系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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