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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已過

2020-05-25 09:11三姑娘
飛魔幻A 2020年2期
關鍵詞:天庭族人書生

三姑娘

作者有話說:姐妹們一定看過許多款人魚故事,但現在這一款,再不看就要下架了。姐姐是族長,卻沒有打敗惡人的金手指,書生是殿下,卻也是受困于敵手的弱雞,妹妹好像自私,卻在危難之時犧牲自己。海公子是反派,可他也是受害者。哦,簡直太好哭了。

山中細雨紛紛。剛開的杏花苞,找不到綠葉遮雨,只好在黑黝黝的枝干上等天晴。

白日里,玲瓏妙居顯得有些冷清。店堂當中,一大桌伙計圍坐著嗑瓜子,柜臺前,正有一個蓬頭垢面的少女向掌柜問訊。

“說吧,什么事?”掌柜十指纖纖,把算盤撥拉得山響。

“奴家喚作珊瑚,只因家鄉遭逢旱災,奴家與姐姐出門逃難,誰知半路遇到賊人,與她走散了。奴家孤零零一個人,不意到了此地,聽聞掌柜宅心仁厚,奴家斗膽前來,想在您這里討生活,慢慢打聽姐姐下落?!?/p>

少女大概是初次出遠門,身上連個包裹也沒有,身后是她在店堂里留下的一串泥腳印。

是鬼是妖,掌柜實在看不出來。然而,她那雙幽深似海的眼睛,兼具純凈與蠱惑,少有人能抗拒。留下她,做妙居招牌,也不是不行。

掌柜停下手,口氣溫和下來:“你會做什么活計?”

珊瑚想想,她竟是什么也不會,一切都是姐姐照顧。

未等她回話,掌柜已喚來歌舞領班:“罷了。先帶她去吃飯,再換身像樣衣裳調教調教?!?/p>

珊瑚手腳并用走了三天三夜,才尋到山上這座客棧,她確實很餓。小二端來兩碗面,她吃得卻不痛快,因她竹筷用得不利索,越想握好,越是丑態百出。

這也難怪,去年冬至過后,教她用筷的那個人再也沒有出現過。他骨節分明的手按在竹筷上,連竹筷都有了詩情畫意。

從前,珊瑚總覺冬至無聊,如今,她卻千遍萬遍地念冬至。

其實去歲冬至,原本毫無新意。鮫人族如往常一般,冒險去人間大快朵頤,為冬眠儲存體力。

冬至飯結束后,返程的珊瑚沒有抓牢手帕,帕子順著冬日寒冷的水漂起來,煞是討厭。

珊瑚向帕子追著游去。那塊帕子卻像一條水里的魚,一直游到一座臨江閣樓前,興奮地轉了個圈,才停下。

她拿起帕子正欲返身,卻聽到有個書生郎焦急地拍著欄桿:“喂,都到這里了,怎么不上來?這些日子,為何要躲著我?”

珊瑚在水里回眸一望,只見尚且明媚的日光下,書生身上落了一身金色光彩,秀美靈動的眉目間,帶一點錯愕地向老天抱怨道:“怎么不是她?”

“你說我不是誰?”珊瑚大而黑的眼睛斜睨著。

書生訕訕而笑:“不冷嗎?快上來?!?/p>

珊瑚抓住他的手,上了岸。她雖然尾鰭天生殘疾,觸到陸地后生出的腿卻是完好的。襦裙底下,光潔的雙腳上,十個圓圓的腳指頭羞紅了。

書生看著她的手帕。他送的帕子,有他的靈氣,一聽他的召喚,自然掙開束縛,向他游來。只是,帕子帶來的人卻不對。但這女子是鮫人,他也不能怠慢硨磲的族人。

他問:“你餓不餓?”

珊瑚吃了三只烤羊,還有硨磲塞給她的羊腿,她已經什么也吃不下??墒?,這書生手里仿佛有根線,牽著她的魂兒。

她說:“有好吃的嗎?”

那書生手持筷子,為她搛菜。他的手,他持筷子的姿勢,輕而慢。不像鮫人族,見了食物,頃刻如狼似虎。

冬至那天,她本來懼冷懼干燥??伤麖呐阅托闹更c她如何用筷,珊瑚如遭逢海中暖流,快樂得不知所措。

她很快就知道了。

他那些柔軟的目光,不過是在她身上尋找別人的影子。他不時瞟向窗外的水面,并不是為掩蓋見到她的竊喜。他是在等人。等的人沒有來,她卻來了。他請她吃飯,只是為了拖延時間,他在幻想,等著等著,也許等的人就來了。

只是,他沒有如愿。她亦如是。

入夜了。漫天星輝,映著山腰的玲瓏妙居。

門前的迎客鈴急促作響,店門前,出現一眾妖怪。為首的人順手掐了一朵紅艷艷的花:“掌柜的,一間上好客房?!?/p>

掌柜抬眼,只見海公子的眉,畫得比上回還精致,隔老遠都能聞到嗆人的脂粉氣,身后的嘍啰抬著一個纏滿老藤的琉璃箱。

這海公子,本是北冥大荒山的一只蟒,這幾百年,他專注于挑起海妖內戰,成為北冥界巧取豪奪、乘人之危的行家里手,不僅如此,他還想說動蟄伏已久的饕餮為他助力,把個北冥攪得生靈不安。

因是女媧娘娘的遠親,天庭都要給他幾分薄面。但凡有人狀告他,天庭也只是用“多行不義必自斃”來搪塞告狀人。

雖有如此身份,但他已經欠了妙居半年的老賬,掌柜自然不樂。她掃一眼小嘍啰抬的琉璃箱,然后繼續低頭撥算盤。周圍的人不禁為老板娘捏把汗。

海公子依舊笑吟吟的,只是,他的目中游出兩團黑氣,緩緩向她飄去。眾人察覺異樣,大廳的樂音與人聲竟齊齊停滯。

掌柜出了一身冷汗。這海公子稱霸一方,頗有勢力,他要殺誰,誰敢出頭。若不是近來銀兩緊缺,周轉不開,掌柜才不會一時沖動,當眾讓他下不來臺。

此刻的安靜有些漫長。

眾人正等待著,忽聽得有人斬斷煎熬,俏生生開口說道:“貴客走了一天的路,辛苦了。不如讓小的領貴客去上房看看?!?/p>

話音一落,那團黑氣飄然散去。只見海公子身邊,正是鉛華妝成、眉梢帶魅的珊瑚。她示意樂隊重新奏樂,廳堂里很快恢復方才的喧嚷。

海公子笑著拈起珊瑚的一縷頭發:“你是硨磲的妹妹?消息倒很靈通,比我還早來一步?!?/p>

珊瑚笑道:“所以,我不是個草包。我知道海公子想拉攏饕餮,我倒是可以幫幫忙?!?/p>

海公子點點頭,命嘍啰抬著琉璃箱,一同隨珊瑚上了樓。

珊瑚開門見山地問道:“你要把硨磲獻給饕餮?”

海公子不答,他只是把手里那枝紅艷艷的花靠近琉璃箱外的老藤,藤條窸窣有聲,花朵瞬間焦黑干枯,許是吸收了靈氣,那尖利毒刺竟向外長出寸許。

“你想救她?我看你還是省點力氣?!?/p>

珊瑚不曉得這是什么植物,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抖:“誰說要救她?我可是來幫你的?!?/p>

“哦?你想做什么交易?”

“硨磲喜歡上了一個人,可是,硨磲是不會跟他在一起的。只要讓硨磲跟他見一面,讓那個人知道她的決心,讓他知難而退,轉而投入我的懷抱?!?/p>

“那我能得到什么?”

“你要的,不過是饕餮信任你。但我姐姐一旦真的得寵于饕餮,你就不怕她讓饕餮滅你大荒山?”

珊瑚看海公子若有所思,繼續說道:“想讓硨磲真正地聽命于你,為你做事,其實不難。只要你跟我做交易,我們鮫人族自來跟海底之妖走得近,我自然助你一臂之力?!?/p>

“海底之妖?真有此妖?”海公子頗為驚喜。

一直以來,海底之妖只是一個傳說。

神仙妖怪,都無法確定她是否真的存在。但她的傳說極其誘人:無論你要做的買賣多么不著邊際,只要肯拿自己的全部壽命作交換,海底之妖就一定助你夢想成真。

只是,全部壽命呢。夢想成真又如何?屆時,誰來享用這真?世上沒有這樣的傻子。

海公子看著珊瑚,忽然惡狠狠地捧著她的頭顱,令她不得動彈,然后吐著紅色的信子,將一團黑氣徐徐注入她口中:“好孩子,言而有信是美德。將來,你若是想要食言,我可會讓你丑陋不堪?!?/p>

事情已經超出珊瑚的掌控,她恐懼,但不反悔。她自嘲地笑了笑:“怎么會?我還要讓他愛上我呢?!?/p>

她看著琉璃箱,心里說,不要,才不要救硨磲。

驚蟄的那個晚上,硨磲拋棄了她。她一路流浪,后來聽說鮫人族與海公子爭斗多時,幾乎全軍覆沒。她想回到族中,出一分力,但族人不接納她:“二公主,族中有難的時候,你逃了。如今,你且去尋你的活路?!?/p>

她有家不可歸,都是硨磲的錯。

更何況,海公子帶硨磲來的路上,她見那個書生緊緊相隨,數次尋找時機,想要救硨磲。

那怎么能行?他還未曾看清珊瑚的好,就倉促愛上硨磲,不是很可惜嗎?

琉璃箱里,是沉睡的硨磲。族長硨磲,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安穩踏實地睡過了。

如果她醒著,一定懊惱,這些年,鮫人族足夠安分,怎么還是躲不過橫禍?

出事的那天是冬至。

族長硨磲帶領族人吃完冬至飯,匆匆趕回北冥。那時,大伙方游回海中,硨磲松了一口氣,卻有個男鮫游過來,急切道:“族長,我妻子不見了?!?/p>

硨磲心中一驚,近來世道不太平,難道會有血光之災?

但她面上平靜:“別怕,我同你去尋?!彼愿榔渌迦讼然厝?,自己同男鮫返身尋找。

硨磲和男鮫竭盡全力找到那女鮫時,天光已經不再那么慷慨,只在水面上鋪著一條不規整的血紅的路。

海水中開出一朵奇幻的血花。女鮫曼妙的身軀向海底墜去,男鮫拼力游過去,抱著她,懊悔地嘶吼哭泣,漸漸吟唱起悲痛的挽歌。

硨磲想說,別唱,你會把危險引來。但她沒這么做。她沒有保護好族人,讓族人遭受殘害,她沒有理由阻止死者的情人安慰亡魂。

歌聲響徹深海,天光在此時聚斂最后的光明,四面一片昏暗。巨浪翻騰著,一只巨蟒自深水中潛來。

硨磲心中一沉,手執魚叉,迎面而上,狠狠地與巨蟒纏斗??墒?,她很快落了下風。

沒辦法,冬眠之前的困倦來了。

終于,手中的魚叉被他打落,巨蟒粗大的身軀纏繞著她,鮮紅的信子舔著她的臉頰:“從秋天等到現在,終于找到你們了,真是不容易。你們鮫人,美則美矣,只可惜,不懂人情。我看你們鮫人族可憐,本來沒打你們的主意,可你呢,壞了我的好事,救走了鴻兮。那可是鴻兮殿下,若我把他的命握在手里,莫說北冥,只怕半個天庭都是我的了。這種機會,可不是每天都有,你,怎么補償我?”

該下地獄的,還在恃強凌弱,該登天界的,卻忍受無盡折磨。

但鮫人族到了冬眠的時候,族人沒有力氣應對外戰,她不可逞強:“海公子,我們鮫人族就要冬眠了。你若在此時殺了我們,也是勝之不武,傳出去豈不徒增笑柄?不如我們以驚蟄為期,到時候,我們鮫人族與你一戰,豈不公平?若我輸了,憑你處置?!?/p>

海公子也不是毫無禁忌。見到她的第一眼,他才知道,饕餮密室中的美人畫像,竟然果有其人。那丑陋的饕餮在畫前徘徊垂涎,連他也覺得玷污了畫像。

但海公子沒有婦人之仁。他想的是,她馬上就要冬眠,如果貿然獻上,睡美人怎能發揮效用?不如等她在驚蟄后醒來,以鮫人族的未來為要挾,不怕她不就范。

海公子妖嬈地搖了搖尾巴:“嗯,那就祝你做個好夢。驚蟄再見?!?/p>

說罷,海公子便不見蹤影。留給硨磲的,是悲憤和恥辱。

鮫族人回到海底,圍著埋起來的尸身,唱了不久的挽歌,很快陷入沉睡。珊瑚因為遇上一位公子,沒有跟上姐姐一行。獨自游回的她并不知道族中發生大事,沉沉睡去了。

一直到驚蟄那天,珊瑚做了一個夢。夢見背上生出一對翅膀,她在海天之間飛翔。溫暖濕潤的海風吹在臉頰上,那個會用筷子的人立在海面上對她仰首微笑。珊瑚飛到他的近前,他問:“硨磲在哪兒?”

為什么找硨磲?不是找珊瑚?

珊瑚一怒,她的翅膀瞬間消失,她跌落海水中,竟不能如從前一般從容呼吸,在瀕死的感覺中,珊瑚驚醒了。聞到海水的腥味,她才稍稍安定了些,啃了一口水草后,她向姐姐的寢宮游去。

珊瑚一路見到許多族人,他們匆匆趕著去硨磲處問安。族人對她敷衍行禮,她也不介意。

鮫人世界,愈美麗,愈兇狠。而珊瑚生來殘疾,因此,她不能像姐姐那樣,成為一條兇殘的人魚。那時她以為,她會永遠活在姐姐的庇護下,永遠安逸下去。

硨磲的寢宮設在一條沉船上。珊瑚進去的時候,姐姐端坐在巨大的扇貝上,表情凝重。

“姐姐?!?/p>

硨磲回過神,招手示意珊瑚靠近些。她鮮艷的指甲滑過珊瑚的臉頰:“你可真是,辜負了你的美貌?!?/p>

珊瑚并不放在心上,她無所謂地回過頭,捉了一只章魚,就在姐姐腳邊玩耍。

硨磲卻抹去眼淚,閉上眼睛,像是在攢積力量。良久,她睜開眸子,像是下定決心:“來人。把她,處決掉?!?/p>

“姐姐,你怎么了?又要處決誰?”

硨磲手扶寶座,目視前方,向眾族人宣布:“珊瑚天生有疾,族中鐵律,五百歲生辰便是死期?!?/p>

珊瑚的腦子里轟隆隆的,好似驚蟄雷聲。兩旁的鮫人將她拉出寢宮。驚惶中,她邊退邊喊:“姐姐,姐姐,我是珊瑚啊,你救我啊……”

“姐姐,姐姐……”聲音回蕩在寢宮里,回蕩在海水中,漸漸不見。

族人帶珊瑚來到海面,對月禱祝一番,便將腥臭的海螺舉到珊瑚唇邊:“祝你來生自由?!?/p>

珊瑚顫顫接過毒汁,準備一飲而盡,毫無防備地,一個巨大的浪頭突然襲來,濃烈的黑暗在剎那間潑灑,大海像一只狂怒無邊的猛獸,月亮被吞沒了。

無盡的黑暗里,海水包圍著她,像是非要把她溶化。她掙扎許久,終于上了岸。

硨磲,我恨你。什么風頭都是你的,而我生來殘疾,是海里的笑話。她恨恨地將硨磲送的所有物件扔到水里,唯剩那塊手帕,再也舍不得。

這手帕是霜降那天,她從姐姐身上抽走的。

“姐姐,這帕子是誰送你的?”

海草遮住姐姐的臉,看不清表情,過了一會兒,她說:“撿的。你若喜歡,拿去吧?!?/p>

帕子沒什么特別,不過一方白布。只是氣息有別于海水,散發著陸地的青草香。她覺得姐姐真好。這些年,她族人對她頗有微詞,但姐姐總是維護她。

可惜,冬至那天,她遇上了手帕的主人。

那書生勸她進菜,她就進菜,最后撐得走不動路,熬到水里要回家。書生終于問:“這手帕,你從何處得來?”

她心里狠狠地失落了。江上的風吹得她暈頭轉向,她還記得忍住困倦,留下柔媚一笑。

珊瑚的笑靨里有硨磲的影子。

硨磲不可親近,那就在珊瑚臉上找硨磲。書生仔細找了半天,找累了。都說臨淵羨魚,退而結網??蛇@網,把自己困住了。

鴻兮第一次見到硨磲,是在載天山。

從前,鮫人族為了結交勢力,曾把族中的出色女子送到各色神仙枕邊。

雖說鮫人嬌美,但性烈性純,又要冬眠,并不能在海水以外的地方熬得住,在別處病逝的較多。后來,鮫人覺得殘酷,便斷了此念。

載天山神的妾室中,僥幸留住一位女鮫人。五百年來,鮫人族長每每來探望,她總是冷若冰霜,族長們漸漸來得少了,但鮫人族仍受她恩惠。

族長之位傳到硨磲這里,鮫人族已岌岌可危,硨磲為了維系生存,只好卑躬屈膝,頻來致意。那一回,硨磲去載天山,是為參加鮫妃的生辰。

這位鮫妃恨透了族人,將她拋在這樣干燥的地方,不問死活。但她對硨磲態度還好,還向她拜托,待自己身死,將尸骨葬到海底。

那生辰宴十分盛大,前來拜會的神仙妖怪在山中來往穿梭,像是人間一折又一折的戲。

硨磲不慣走路,又是如此熱鬧,很令她不適。但來都來了,只好獻上生辰之禮。

硨磲向女鮫跪拜,說要起舞助興。女鮫難得地笑了,載天山神很是開懷:“好好??炜煳鑱??!?/p>

硨磲緩緩走到中央,隨樂而起。

在場神仙都曉得,鮫人之歌之舞,若無情思,絕不隨意而起,實在可遇不可求。眾人默默擊節贊嘆,妙哉妙哉,果然名不虛傳。

硨磲憂心忡忡,并不知自己占盡芳華。

這鮫妃,只是長了珊瑚一百歲,卻不能像珊瑚一樣,在恰當年紀,任性而為。鮫妃恨自己的族人,也無可厚非。若她還在族中,雖寒磣,卻暢懷。

鮫妃的身體已經不若往昔。將來若她去了,鮫人族失去載天山的扶持,處境會更加艱難。鮫人族,真要毀在她硨磲手上?想及此,硨磲的歌聲愈來愈悲,響徹云霄,竟然感動天庭,以至大雨傾盆。

那鮫妃笑得梨花帶淚,前仰后合。硨磲知道,鮫妃是想念大海了。

一曲舞罷,載天山神見美人開懷,自然慷慨,問硨磲可有什么想要的。硨磲覺察周圍的神仙都在看自己,一時覺得尊嚴盡毀,堂堂族長,卻要來此地獻藝,仿若乞討,可見鮫人族淪落到何等地步。她忍住屈辱:“鮫人所求者,唯平安而已?!?/p>

說完,她便匆匆離席而去。

雖說鮫人的尾鰭觸地生腿,但他們其實懼怕陸地,只有族長迫于交際之事,學一點行走本領,所以硨磲的腿腳并不靈便,又兼山路曲折濕滑,眼看就要摔倒。忽然一竿修竹拔地而起,她伸手扶住,抬眼望見依山而建的亭臺樓閣,四下林立,只覺得閉塞可怖。想到鮫妃的乖僻難處,想到鮫人族的未來,她不禁又潸然淚下。

哭著哭著,卻有個人,用帕子為她拭淚。硨磲抬眼,是一個年輕書生,星眸中波光瀲滟。她扶住的,是他綠衣遮蓋的手臂。

硨磲的心,悄悄動了一下??梢膊贿^是夜里流星閃過后,又成黑幕。

書生面色驚奇,似在辨她是幻是真,又像在看奇珍異寶:“傷心什么,鮫妃深得寵愛,你們鮫人族絕不會有事的?!?/p>

這個神仙好險惡,竟能猜得出她在想什么。硨磲起身便走,他還兀自喋喋不休地跟著。

“咦,你額頭的傷疤,是爭斗時留下的?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這傷疤,又別致又好看,只有你配得上?!?/p>

硨磲在心里說,那倒是。

自母親去后,硨磲執掌族中事務,率領族人守衛家園,她曾一度成為海底傳說。她光潔額頭上,那道橫貫左右的粉色疤痕,本是戰斗榮耀。

“你看你,走路這么快,又要跌倒。

“太陽落山了。你吃不吃烤肉?玲瓏妙居新來的師傅手藝很不錯?!?/p>

路有二百三十六步。路的盡頭,是粼粼水波和一同前來的族人。

“你不能走,我還沒跟你聊夠?!?/p>

硨磲恨恨地瞅他一眼,他倒是很無辜地回瞪。

怎么回事?硨磲心中的黑幕里,噼里啪啦不停地下起了流星雨。

硨磲嚇了一跳:她此時想的,竟然是,她是鮫人族的族長,她的孩兒,必須是鮫人族的純種。她不能喜歡這個登徒子,她將來應該與鮫人族中的某一個在一起。她不能離開北冥,不能離開鮫人族。沒有別的選擇。

硨磲面色陡然鐵青,對著他,亮出尖利牙齒:“說夠了?”

跟來的族人不由得感到奇怪,族長怎能如此戒備,這男子并不可怕啊。

書生向前走了一步:“你怕什么?或者,我令你生了厭惡?”

硨磲不答,仍是如臨大敵的神色。

書生頗為失望,歪著頭嘆氣:“算了,是我為難你。你若是想聽鮫妃的事,盡可以來找我?!?/p>

說罷,他將帕子塞到她手里:“對了,還你眼淚?!?/p>

頃刻間,他化作一團翠色煙霧,裊裊散去。硨磲定在原地,過了一會兒,才伸出手,試圖抓住這煙霧問問,我可去哪里找你。

“你舍不得我?”煙霧在瞬間又凝固成方才的書生,冰雕玉琢的精致面頰上,帶著孩童的嬉笑和驚喜。

“族長,我們該走了?!边@時,族人在水中召喚道。

硨磲決絕地翻身躍入水中。她想,這一路灘多路險,總該忘了那團翠色煙霧。然而,翻來覆去,她耳邊總是那書生的啰唆話音,一字一字,如蚌里珍珠,嵌到心里去。

鴻兮為個鮫人輾轉反側,寤寐思服,終于想了個辦法,名正言順去北冥。

北冥一帶,魚龍混雜。天庭不愿大開殺伐,只要妖魔鬼怪乖乖待在北冥,不去別處興風作浪,就算把北冥掀翻,天庭也不會計較。

但這不代表天庭真的不會計較。

鴻兮三番五次請旨去北冥時,君父突然覺得,這個閑散兒子有了上進的跡象。

“兒臣知道君父其實早已對北冥不滿,久久按兵不動,不過是在等時機,如今,海公子野心昭然。若兒臣在北冥現身,海公子以為天庭有所察覺,自然會加緊行動。那時,天庭要討伐海公子,自然名正言順,四海皆助?!?/p>

此計雖然殘酷,但君父之子,均是經過一番歷練才能擔當大任。

于是,鴻兮得到恩準,可去北冥暗探。

鴻兮真的去了。

他在海神府邸死乞白賴,要問出鮫人住處,海神卻敷衍塞責,絕口不提。海神有自己的算盤,若是將來鴻兮戀上鮫人這樣的事傳到天庭,他第一個脫不了干系。

鴻兮覺得難堪,自己一定像根偏要綁在板凳上的扁擔,不但硨磲這條板凳嫌棄,諸人也在阻撓他綁到硨磲這條板凳上。

他就是想見個面,道個別。萬一他出了事,她想他的時候,連模樣也記不全,可怎么辦?硨磲,別怪我沒來找你,將來你后悔,也是活該。

好歹打發走了鴻兮,海神跑去迷峽對硨磲發牢騷:“手段了得嘛,鴻兮殿下居然尋你尋到北冥來了。我勸你別唱苦情戲,到時候有苦沒情,咽不下去。哎,我還沒說完呢,你跑什么?”

硨磲也不理他,忙著去追鴻兮。北冥不太平,他未曾經歷江湖險惡,怎會應付得來?

不過,他身上的貴氣總算有了答案。

原來他是鮫人族的恩人之子,他也是鮫人族無法匹配的天庭之子。緣深和緣淺,像兩條相互咬著尾巴打轉的魚,在硨磲心里轉出浩大的波瀾。

無礙,就讓她在這波瀾里擱淺得久一些,反正也不會再有交集。

硨磲一路跟蹤,這鴻兮竟然進了海公子的大荒山。大荒山沼澤遍地,千奇百怪的草植長于此地,傳言有幾個仙子無端消失,便與此地有關。

她順著大荒山的溪流,游了進去。她找到鴻兮的時候,他正在跟大荒山的藤條較勁。這藤條不常見,那綠葉掩映下,是紅艷艷的軟刺。這可是天庭昆侖山的護山萬年藤。尋常仙人,觸手即毒,甚而有斷臂之險。這海公子生來就是毒蟒,所以才敢偷了老藤,種在自家的大荒山。

這老藤雖毒,但鴻兮天生貴格,所以,老藤傷不得他。但要毀掉老藤,勢必會泄露高貴身份。

若被海公子察覺,成為他手里的人質,后果不堪設想。硨磲不能讓鴻兮冒險。

就在鴻兮準備使出神力時,腳下的沼澤忽然一陷,有人伸手將他拽了下去:“莫逞強?!?/p>

硨磲帶他躲進沼澤下的暗流。匆忙中,她劃傷了尾巴。海公子察覺了她的氣息,命水草快快困住這兩人。

她好像給鮫人族惹了大麻煩。

暗流中的水草像是長了眼睛,纏繞蜿蜒而來,瞬息之間,已經將二人包圍在綠色的繭中。

硨磲心心念念的,只有鮫人族,從沒奢望過,可以和他這樣近。這一刻,她愿黑暗永不停息,無紛爭,無奔波,只有他的心跳。

草繭越來越緊,如果這是生命盡頭,這是多好的盡頭。硨磲不禁想。

乍然間,一團金光環繞在鴻兮周圍,水草瞬間干枯垂落。

鴻兮摸一把她的頭發:“看把你嚇的,本大仙壽與天齊,死不了。你那么緊張,是舍不得我?”

硨磲“嘩”地游遠了,留下徒然張開雙臂的鴻兮殿下。

“殿下無恙,我可以放心回去了?!?/p>

鴻兮還想跟上去,卻被君父派來的金甲人拉了回去。

大荒山一事,其實命懸一線,鴻兮的神力損傷了一大半。君父已然心疼,將他困在昆侖山休養,還把他四處游玩的特權收了。

看上去,這是君父的溺愛之心。

可為什么他還要為太陽星遞搓澡巾,兼管搓背撓癢呢?他是父親打磨玉器扔掉的邊角料嗎?

過了冬至,過了大寒,已是來年春日。鴻兮還在熱氣騰騰的天池邊為太陽星搓澡。

太陽星躺在天池中,哼哼唧唧:“那硨磲倒是個好姑娘。你除了臉配得上,其余都差點兒?!?/p>

“你不好好在天上發光發熱,操這些心干嗎?”

“誰稀罕操心你,我是為硨磲。你小子舍命去大荒山,要不是硨磲帶你走水路逃了,你小子還不妥妥落到海公子手里,這會兒不知在哪里做魔頭呢?!?/p>

鴻兮其實挺著急。算算時辰,海公子該到玲瓏妙居歇腳了。他就等著給太陽星搓完澡,跑去救硨磲。他把澡巾放到一旁,說道:“今天還得您老人家給我打掩護?!?/p>

“那孩子也是命苦。驚蟄那天,那海公子上門挑釁,硨磲領著族人跟那海公子斗個你死我活,海水都濺到我身上來了,怪腥的。去吧去吧,老夫等著喝你的喜酒?!?/p>

已經是夜中子時。大廳里,樂音翻飛,舞姬與賓客跳成一團,海公子也加入這狂歡中。

珊瑚同海公子上樓時,鴻兮剛剛趕到玲瓏妙居。他記得送硨磲的帕子是在珊瑚身上,本是想用那帕子好好探知硨磲所在,卻聽到了珊瑚的話。

他一直以為自己在做一件無望的事,可是,他聽珊瑚說:“硨磲喜歡上了一個人?!?/p>

她一定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說起過他,思念過他。

硨磲啊硨磲,我可抓住你喜歡我的把柄了,看你還敢不承認。

鴻兮手中的茶杯就要跌落,恰好有人半空接起,珊瑚笑道:“可還記得我?”

鴻兮言語的冰冷與他溫和的容顏極不相稱:“我一路追隨至此,一直能感受到她的氣息,卻尋不到她。你呢?摸清楚了?”他想,這女子好歹毒,竟然為了男人,害自己的姐姐。

“你且放心,為防節外生枝,姐姐被海公子吞進肚皮里了。他還要把她獻給饕餮呢,一時沒有危險?!鄙汉靼参克?。

鴻兮的目中似乎有冷箭:“你可有辦法讓我快些見到她?”

不能再等了。再拖幾個時辰,金甲人只怕會找到這里。到那時,他會被押回昆侖山。不行,一定要先救了硨磲。若論將來之事,大不了自甘墮落,求君父除去他的仙籍。

“有。我想辦法把海公子的神思牢牢定住,你可趁此時機去救她?!?/p>

“有勞?!兵欃馕⑽Ⅻc頭,心想,珊瑚不是不想救硨磲嗎?為何又如此真誠?她有什么陰謀?

珊瑚站到臺上,向奏樂的伶人示意。胡笳一響,她的腰肢如水草,手臂如水波,騰挪跳躍間,又是一只清冷孤寒的飛鳥。

舞臺的地板干燥粗糙,珊瑚的腳磨起了泡。這曲子,她準備了很久,可那書生看都不看一眼,他只想救硨磲。

海公子似乎與其他賓客一般,受了珊瑚的蠱惑,迷了眼,蒙了心,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只怕她會突然飛去。

鴻兮趁他神思渙散,進了他的皮囊,找到了琉璃箱。

纏繞在琉璃箱上的藤條,正四下游動,透過綠葉間隙,可以看到硨磲的睡容。

一根根藤條,在鴻兮劍下斷開又很快愈合,藤條愈來愈粗壯,藤條上的刺,密密麻麻,綠葉層層疊疊。

鴻兮懊喪地扔了劍。果然這藤條,非金器所能斷。藤條已經快速地蔓延,他準備以雙手神力扯斷。忽然,他聽到有人在說:“不要?!?/p>

鴻兮望著琉璃箱里醒來的硨磲,捉住向他蜿蜒而來的藤條,還在逗她笑:“不要什么?你膽敢不要我,拋棄我?”

“我不值得你這樣做,我什么也給不了你。你走啊?!彼麃砹?,她就無憾了。將來的漫長歲月,她有吃不完的糖。

他的手已經布滿鮮血,仍是努力笑著:“你看你,心疼我就說嘛。干嗎繃著臉?別哭啊,又沒說你丑?!?/p>

硨磲拍打著琉璃箱,泣不成聲。

她不是沒幻想過,可她有自己的責任。

冬至那日,硨磲領著族人去人間吃冬至飯。

族人們因為不善行走,在附近的池塘等候。硨磲拿著寶石去當鋪換了錢,正在酒館點菜,卻有個人影湊上前,輕輕地說:“我跟你打了一路的暗語,你怎么能不理我?我們是八竿子打得著的親戚,何況,上回在大荒山,你還救了我,咱們都是過命的交情了,你不能不理我?!?/p>

她依舊面無表情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偷偷笑了一下。

有生以來,她第一次沒有努力吃好冬至飯,為冬眠做必要準備。于是,樂極生悲,海公子褻瀆了族人,令鮫人族失去兩條性命。

此后,那個血腥的約定,令冬眠的硨磲噩夢連連。

她醒來的第一件事,是要把珊瑚送走。珊瑚說,姐姐,姐姐,你為何這樣待我?

傻瓜,姐姐怎會害你?你跟我們不同,你的尾巴不完整啊。你是母親與人類的結晶,所以你可以到岸上生活。好好活下去,千萬不要回頭。

那一場血戰,其實,她有勝算。但她沒想到,連烏賊也是海公子的鷹犬,毒液浸潤周圍的海水。鮫人族步步受困,支撐許久。她知道海公子需要她的美貌,她便將短刀對著自己的面龐。海公子從容一笑,海中響起凄慘的哭號之聲,一個個死去的鮫人跌入海底。

他得意地嘆了口氣:“怎么辦?如此一來,鮫人族怕是要有滅族之憂了。我做個好人,留幾個,養在我大荒山,你看好不好?”

于是,她只能束手就擒。

就算現在他真的能救她走,她真的又能割舍掉鮫人族的前途?

也不知過了多久,琉璃箱上突然亮起一道火光,藤條開始枯萎自燃。那是因為,藤條吸飽了鴻兮的元氣,卻被這純正元氣所傷。

鴻兮的面色已經蒼白。硨磲隔著琉璃,觸摸他臉的輪廓,聲音都不穩了。

硨磲忽然驚覺,他拿命拿一切來換,她卻是一只畏首畏尾的烏龜。

不要。她不要配不上他的磊落坦蕩,不要配不上他的真誠率真。

她也要把真心給他看。

鴻兮聽見一個朦朧的聲音在說:“殿下,我硨磲一無所成,能得你愛護,實屬萬幸。將來,無論我在何處,我的心,都會是你的?!?/p>

鴻兮敲了敲琉璃,還是很厚實的。他有些疲憊,只是對她撇著嘴笑:“早干嗎去了?現在說這個,是怕我撇下你跑了不成?”

下一刻,鴻兮已將他的元神注入劍體,狠狠地劈著琉璃箱。其實,他還是有一點惋惜。這把劍是君父賜給他的。他沒用它斬妖除魔,卻把它當斧子用了。

此刻的樂音,正是哀婉悲愴的商調。珊瑚還在旋轉。

忽然,海公子呵呵地冷笑起來,整個大廳都能聽到笑聲的回音。眾人在這可怖的笑聲中紛紛退散,珊瑚停下來,站在臺上沉著冷靜地問:“笑什么?”

“珊瑚姑娘,恐怕,我不能履約了?!?/p>

“哦,為何?”

“你騙了我。你是真的在迷惑我,你是真的要定我的神思。你舞了這一個時辰,腳都流血了,還在舞,你不過是在拖延時間,讓你的情郎,救你的情敵姐姐。你背叛了我,我說話算話,我會讓你丑陋不堪?!?/p>

一瞬間,珊瑚感覺自己的面龐正在被撕裂,她慘叫一聲,忍著痛楚,急切問道:“我姐姐呢?鴻兮殿下呢?”

“你以為呢?我會真的相信你說的海底之妖?我只不過是利用你,讓鴻兮乖乖走進我設下的陷阱?,F在,他的元神已經廢得差多了。有了他,這半個天庭都是我的了,我還要你幫忙做什么?”

珊瑚不怒反笑,她摸著臉上的裂痕:“好,很好。你會后悔的?!?/p>

很久以前,硨磲繼承族長之位的那天,海上下起暴雨。母親就在那一晚走了,走的時候,她把一支骨笛交給珊瑚,告訴她骨笛里有一個神秘的女人。

珊瑚一直以為母親在拿骨笛玩心理平衡的把戲,畢竟是硨磲得到了族長之位?,F在,大難臨頭,她生平第一次吹響了骨笛。

骨笛聲后,珊瑚來到一個絢麗的所在,有許多不認得的魚群、水草和寶石,似夢似幻。

“這么些年,怎么不來找我?你母親可是為我攬過不少生意呢。只是,你母親也傻,為了情郎,舍了自己的命。你又想要什么?”珊瑚循聲望去,是一個絕美婦人,正坐在妝臺前擦胭脂。

“我想,讓一個男子愛我。我想,把姐姐和那個男子救出來。我想,讓海公子死掉?!?/p>

“不不不,你太貪心了。你只有五百歲的壽命,我只能滿足你一個愿望?!?/p>

她沒有任何猶豫:“那就救人?!?/p>

婦人頭上的步搖一晃一晃:“成交?!?/p>

于是,珊瑚發間的黑色即刻被吞噬一空,包裹眼睛的皮肉松弛下來,她的腰身佝僂而凄惶,海底之妖容光煥發,她在空中揮了揮手,安慰正在顫抖的珊瑚:“放心,我不會食言,你可以看?!?/p>

巨大的鏡面中,海公子現了原形,劇烈地扭動著。玲瓏妙居的房子紛紛塌落,灰塵彌漫中,海公子終于奄奄一息,蛇腹在一片光亮中爆裂開來。珊瑚看到硨磲緊緊抱著鴻兮,他滿身滿臉的血,卻在她懷里笑得滿足。硨磲抱著昏厥的鴻兮,心里安定得很。若是他去了,她必定是要跟著去的。

“現在,你可無掛礙了?”婦人問。

是啊,她沒有掛礙了。她還要什么呢?

眼淚或是悼詞,百無一用。她唯一怕的,是她的記憶將被過往的魚蟲分食。

那年冬至,有個書生,倚著欄桿,對她說:“不冷嗎?快上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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