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田里的守望者

熊芳

摘 要：反思教育的本源，驀然發現，最讓我難忘的不是一份份優秀的成績單，一張張獎狀和眾多光榮榜上的名字，而是那些心路徘徊的迷惘，人際困境中掙扎，青春的激情與叛逆，徘徊在主流群體邊緣的身影。越來越清晰地感觸到：教育，最重要的不是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教育，不是規則、分數、成績，而是愛、寬容，是心靈的守望和靈魂的塑造。我愿意繼續做一個麥田里的守望者，盡力拉回那些走向迷途的孩子。

關鍵詞：分數;成績;心靈;叛逆;傷痕;救治;青春;教育;守望

“有那么一群孩子在一大塊麥田里做游戲，幾千幾萬個小孩子，附近一個大人也沒有，當然除了我。我呢，就在那混帳的懸崖邊，我的職務是在那兒守望，要是哪個孩子往懸崖奔來我就把他捉住，我整天就干這，只想當個麥田守望者”

——《麥田里的守望者》

印度“圣雄”甘地曾提出毀滅人類的七宗罪，其中“科學而沒有人性”首當其沖?？梢?，只重視知識卻缺少人性的教育是可怕的。奧巴馬說“教師，做的是上帝的工作?！笔堑?，比起傳遞知識，教師更重要的職責是心靈的呵護，用愛與善良去撫慰孩子。托尼阿倫說“太多的時候，孩子們在生活中孤立無援。他們希望我們為他們的黑白世界染上色彩，他們想要得到的不僅僅是教育，他們想要我們幫他們醫治病痛。教師是神奇的醫師。每一次我們表揚學生，每一次我們讓他們放聲大笑，每一次我們占用自己的私人時間聆聽他們的故事，我們都在幫助他們治愈得快一些?！笔堑?，一個學生從出生到高中，已經接受了無數的信息，家庭、伙伴、媒體等等方面的影響在他們身上留下深深的烙印，構成了他們整體的生命。世上沒有完美的人，從教以來，我發現絕大多數學生，無論成績是高還是低，平常表現是好還是壞，在他們內心深處，有其美好的部分，但也存在著許多傷痕、陰影、錯誤。二十年來，努力救治孩子們的傷痕，守護著他們的心靈，這就是我的教育故事。

一

上世紀九十年代，我邁上工作崗位的第一個三年，班上有一個特殊的學生，家庭富有，15歲的他自己開車來學校，成績卻一塌糊涂，更可怕的是坊間早有傳聞：他從小學開始吸毒，至今沒有戒掉。班上許多同學對他避之唯恐不及，有的領導和老師也勸我盡快想辦法把他開除?！斑@樣的人會把整個班級帶壞的”，我說“班上的學生，我一個都舍不得少”。我常常找他談心，鼓勵同學們多和他交往，組建班級足球隊時讓他當隊長;很快，很多同學說“李XX很講義氣，維護班級榮譽”“喜歡幫助同學”。校田徑運動會時他發著高燒，卻堅持參加比賽，為班上拿了100米和200米兩個冠軍，同學們高高把他拋向空中……然而好景不長，到中師二年級上學期的時候，學校專門組織針對性體檢，他毒品尿檢為陽性，被學校宣布開除學籍。而就在此事發生前一周，他還向我借了兩百元錢，身邊同事頗有些幸災樂禍地說“早說你不信，看看！”“你還敢借錢給他，吸毒的可是六親不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他離校三天后，當我和幾個同事走在教學樓前，他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對我說“老師，對不起。我沒戒掉毒癮。但是在169班，我得到了信任和友誼，我要是早點遇到您就好了，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您。還有這是欠您的錢”。然后，他深深對我鞠了一躬，轉身跑了。同事和我一時默然無語。慢慢，淚水浸濕了我的眼眶……回想起來，這淚水中，有對自己未能拯救他于毒癮的痛惜，也有對自己曾給予一個掙扎靈魂些許安撫的欣慰之情。如今，聽說他已經戒掉毒癮，自己開了一個小鋪子，娶妻生子，安穩度日。我沒能讓他取得好成績，甚至沒能讓他堅持到畢業，但是我想，嘗試用愛救治一個靈魂，這也許比分數和成績更加重要。

同樣的一個班級，有一個學生在三年級時考試不及格，參加補考又被發現作弊，學校取消了他補考資格。對于一個中師學校的學生，這就意味著拿不到畢業證，分配不了工作，十多年的努力將付諸東流。在代他向年級和教務處懇求無果之后，性格懦弱的我，在校長室門口徘徊了十多分鐘之后，鼓足勇氣闖進校長室向校長求情。校長一開始表示必須遵守校規，而我漲紅了臉一再重復“這對學校不算大事，但對學生卻是影響一輩子的事情”，校長終于答應考慮。一周后，學校特批：該生須在同一段時間內完成個兩科目補考，如果合格，成績有效。十多年后，這個學生已經是一所鄉村中學的校長。一次在群中聊天，他說，每當遇到對調皮的學生忍無可忍，想要發火怒罵，想要體罰，想要開除他的時候，只要想起以前我對他做的一切，于是，靜下心來，繼續耐心地教育引導，并且經常要求自己學校的老師對學生多一點寬容，多一些愛心和理解。我想，善的種子可以代代相傳，開花結果。這也是教育傳遞文明的功能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吧。

二

家庭暴力的陰影，錯誤的教育方式的折磨，社會惡劣風氣的影響，在一顆顆曾經單純干凈的心里注入了多少斑駁的色彩啊。而教師，也許能在其中增添一些正直、善良的原色。在近二十年的教育生涯中，我遇到過兩次較大的班級失竊事件。

那一年，一個男生從家里帶到學校800多元錢，準備第二天交學費，夜里放在衣服里被人拿走了。班上沸沸揚揚，有人建議搜檢所有男生宿舍，有人提議請學校保衛處來破案。經過思考，我在籃球場集合了全班，請全體男生出列，然后說：首先，請全體女生認真看看，反復看看，看看這些男生，這些平常你們信任、欣賞、團結友愛的年輕人，就是在他們之中，有一個人拿了同學的錢，你們心里對這個同學會是什么看法？;其次，請男生也看看女生，做錯事的同學，也許對面就有你默默喜歡的女生，你能想象這位女生看你的目光嗎？作為男子漢，你有勇氣問心無愧地站著嗎？再請你們看看身邊的同伴，親如兄弟，你就真忍心把他父母的血汗錢拿去自己享樂？令人欣慰的是，當天晚上，失竊的同學發現丟失的錢被偷偷放回了自己的床上。雖然找回的是幾百塊錢，我卻覺得，找回的是陽光與希望，。

在縣級高中的最后一年，我中途接手了一個高三班級，紀律松散，班風不正，學習成績每科都是倒數，最糟的是，時常有同學丟失飯卡、錢物。在距離高考不到兩個月的時候，班上一個女同學新買的2000多元的手機放在教室被人拿走了，這個女生因為害怕家長責罵而淚如雨下。我一邊打電話給學生家長，請他不要責備丟手機的同學，一邊調看了教室的監控錄像，發現經過手機擺放位置的同學不少，無法確定是誰拿走的。我對學生說：你以后要邁入社會，要談戀愛，要娶妻生子，當你白發蒼蒼，向兒孫講起往事，該如何張口？讀書時代，你逃課，你抽煙，你喝酒，你成績差，都只不過是年少輕狂，可以一笑而過，而“偷東西”這件事，你會發現一輩子都背負著這個沉重的負擔。我還說，我們可以全班觀看監控視頻，甚至請你們父母來一起觀看，雖然不能確定是誰拿的，但拿的同學肯定就在其中，做這事的同學，你能坦然面對朝夕相處的同學與生養你的父母的審視嗎？你能坦然再看看自己當時丑陋的舉動嗎？年輕人誰不會犯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一時糊涂，及時補救，救贖自己，是一件偉大的事情……連續三天，每一堂語文課，我都要提到這件事，一遍遍地從各個角度去試著觸動學生的心。就在連我也即將放棄希望的時候，終于有一天，一個白色手機靜靜地出現在教研室辦公桌上。當我拿著手機走進教室，全班爆發出了了熱烈的掌聲，丟失手機的女生喜極而泣，我說“掌聲獻給那位迷途知返的同學，他有勇氣放棄到手的物質利益，去改正自己的錯誤，是一個了不起的人”。這一年，這個班高考成績優秀，但最讓我欣喜的，回想起來最有成就感的，卻是看到桌子上手機那一刻。因為我覺得，我挽回的不只是一個手機，而是一顆心靈。

投身教育二十年來，我曾在深夜背著逃課喝醉酒的女生下山，我曾接受離家出走缺席兩個多月的學生重返教室，我曾將患狂躁癥的和班上所有男生打過架在課堂當眾表白和所有老師頂撞過的學生送進了大學……似水流年中，教過的學生近千人?；厥啄且粋€個鮮活的生命，反思教育的本源，驀然發現，最讓我難忘的不是一份份優秀的成績單，一張張獎狀和眾多光榮榜上的名字，而是那些心路徘徊的迷惘，人際困境中掙扎，青春的激情與叛逆，徘徊在主流群體邊緣的身影。越來越清晰地感觸到：教育，最重要的不是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教育，不是規則、分數、成績，而是愛、寬容，是心靈的守望和靈魂的塑造，我愿意繼續做一個麥田里的守望者，盡力拉回那些走向迷途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