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發模詩選

與夕暮話晚年

1

與夕暮話晚年，黎明讓給青春

內斂寧靜

云浪不會淹死山峰，霧也抹不去峰嶺

夜被弦月剪過，星星的補丁

補貼我踮望

踮起腳尖，松樹上的松鼠

想吃初月的果果，它不知道

黑夜土壤培植的浩瀚……

人生一世，也就活了一個“人”字

2

詩是另一個我，筆給他人

一次次開門關門，產精神雜糧

身處邊緣，頭腦圓圓

思考是零

想以激情點回憶，點亮些許自知

上蒼貼耳，對我說

心上有口糧，青山還在

天空的高遠，讓給別人吧

3

有時一開口就是墻，從撞傷的夢中醒事

已夕陽

太陽落坡蕩出月色

夜露如淚，是地上星光

歸林鳥啼不再爆炒酸甜苦辣

愿景斂翅，在燈下

兩眼切割回憶，于體內天空

安裝一扇玻璃窗

觀思之物象

日常掃蕩的心空，容忍是雷

曲解曾亂扯閃電

一場淚雨，還落葉飄蕩

面對湍急，縱然自己

只是崖上猿猴

眼見世浪漲了，碧波不再純潔，還扯地上某些

目光

天有資源是空無，飛翼已不屬我

日出再表白，夜色

還是浪 我在岸上旁觀

他人網釣

4

把字詞句搬進一首詩里，改天看

是一堆垃圾

邊清除，邊匹配新的立意

含情脈脈驚心動魄

瓢勺一舀，甜又酸了

自知詩情有藥味，才發現

笑也非陽光，淚也非陣雨

詩也非詩

權當日記，記下自己的私有

深入大山

巖的高壽，與壩子的輩分

一部野史，草木與村寨的身世

山的余脈與水的轉述

交史料或香火，千年古寺

已難說明白

人那點心思算什么呢

深入大山，一樹根系在峭壁

枝上鳥兒的靈動，和壩上人家

婚喪的更替，黎明走了

傍晚開始

再看日出，食為天

還是靠山吃山，傳遞著血脈

經歷過才明白，人心的位置

永在天地交合的地平線內

成片的農事，花開草綠在山野

時日牛羊肥

蜂蝶在花草上寫情書，當然

也有宰割身佩腰刀

農 民

我要朝山水方向點贊

那里的農民，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出生

仍在勞作的農民

都是爺爺奶奶了，還像老牛

躬腰在田土，守著老屋基，面朝莊稼

兩腳泥巴，衣著晨昏

背影已老了，咫尺是墳

已一把老骨頭，還種自己

生長雞犬相聞……

都說現在難找好人，我說不

時過境遷的評價標準，少了人間煙火

遠離自食其力，又怎知

腳下寸寸泥土事關生存

老天眼里，農村老人就像老竹

歲月一刀砍倒，箍桶還是老篾條

農民，一國之土，生長社稷

默默無聞珍山惜水的人

人 口

從母親的出口到墓地入口

青絲白發對于歲月，是進出切口

兩口伴侶，三口品讀

眼色的燈火

可從四口的樂器聲中

聽出命運

從遠古十口，到思忖四口

舌尖千口，過日子還是夫妻兩口

人生幾多關口，人合一口

嘮叨二口，操心三口

問答以口，話語以口，飲食以口

沒說出口的，給民謠吟唱

進家門口，一口茶，一口酒

出門路見不平一聲吼

蓋棺咔嚓一聲，榫卯相扣

是老天爺開口

于忙忙融入茫茫

回歸大口套小口

身外事，留給后人敞亮歌喉

人二題

1

一個字：“人”;兩個人：“從”

三個人：“眾”

人加二：“仁”

人上二：“天”;人立言：“信”

人立1，合成一口

有節成“命”

人人且阻，刀刀相俎

人立有位，人需為儒

曾是凡人，出家為僧

人也：“他”;爾等皆人

我稱你們

五人為伍，人衣相依

以人比人，相似人形

人直為值，人盼昌盛

幾千年了，都是用的這個字

只兩筆，為什么不是“八”

或是“Ⅹ”

越來越似“Ⅹ十Y”算式

等于幾呢？可以是“大”

加一點吧？

犬聲汪汪：你才是……

2

翻閱歷史

人類加加減減

世事乘乘除除，四則運算

一年四季

人以食為天，媳婦“熬”成婆

漢子“蒸”口氣

名是舍與得，加加減減

利是生與死，乘乘除除

有人以為——眾生皆灰塵，他才是人

是“人”嗎

看見一紙蓋臉，紙下的人，已是“一”字

生是金，誰曾《金剛經》

舊人舊物一縷青煙

簽名離去

蕓蕓眾生，紛紛揚塵

歲月篩選揚塵的過程

歷代遺址長出的荒草

一歲一榮枯，還是

吹糠見米才是真

史頁翻新，云來計算還是那個月亮

星星還是那顆星星

夏 鋤

天空穿著云的背心，紅日那顆心臟

把日子跳熱

莊稼人也穿著背心，關愛莊稼

渾身汗也天真，一顆顆落地

想是種子，長出綠蔭

忽而偏東雨娃娃，搖搖擺擺地來

晶瑩幾滴愜意，才夸它們乖

又搖搖擺擺走了……

幾聲鳥啼靠近耳順，追問知天命

確切答案，而立與不惑已出外

幾分天藍，分配老農留守耕播

汗滴禾下土，相對山野

只剩方寸

耕地，也像老農

穿著一件背心

病中吊鹽水

生命扎針，是要釘住生存

醫院訂書機，把散落的時頁

老了的年齡，裝訂成冊

供誰翻閱

朗朗上口的，還是藥片

措辭嚴謹的，還是醫囑

醞釀一生，也就“生死”一詞

剛說耐讀，求活又扭住疼痛

搖晃著……再一針

自我呻吟，掄著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