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金鐘詩選

紫荊花這樣開著

一覺醒來，所有門窗突然打開

紫荊花們從各自的閨房走出

把最美的時刻擺放枝頭

大紅，紫紅，粉紅

朝霞樹樹，煙云朵朵

一團團激情四射的火滾動，燃燒

這南國的精靈

當冬天來臨

她們竟開得如此潑辣，如此風流

夜晚，你還能聽到她們的聲音

細的，柔的，甜的

頂替了聒噪的蟬鳴

以溫暖的方式擦拭著人類留下的污漬

笑靨，舞姿，芳香，一齊收斂

收斂成紅色的旋律

夜深人靜的時候熱情地流淌

在遙遠的南國

紫荊花這樣開著

白天是火，夜晚是歌

向日葵

都說向日葵是箭

一簇簇，一排排，整裝待發

……

后羿抓一把鳥鳴將怨恨服下

讓罪與罰根根豎起

這一剎，他看到了天地的對撞

脊背的汗一撥兒比一撥兒冷

也許正是這一刻，人神開始交怨

將一頁頁廝殺的碎片紛紛拋下

拋成飛天腋下總也撒不完的雪花

我贊美向日葵，他是天上的圣光

后羿失手射下的太陽

身體墮落了，心還在朝上飛

你看到那顆帶血的心嗎

像圣潔的箭，抖落身上的黑暗

在暴風雪到來之前

扒出來晾曬

一簇簇，一排排，將頭扭向太陽

看自己兄弟的臉

心頭有我兄弟的火在燒

腳下有我兄弟的云在燒

還有那只小鳥，斜掛在樹上

唱我愛聽的歌兒

看吧，向日葵奔跑在山上

舉著火把，漫山遍野

一簇簇，一排排，你追我趕

是鼓脹的氣要沖天

是黃色的海要決堤

是脹滿了的弓等待射擊

只待那一聲口哨響起

……

三行詩

——讀蕭紅《后花園》有感

一

葵花似的眼睛燃燒著鐵黑的磨坊

雨在勾引靈魂

嘆息吧，只有嘆息才能烘干蕭紅濕透的衣襟

二

向日葵的笑靨拉出了一條長路

成子的心跳成了燭光

澆滅它，用了整整一樹根的熱淚

三

那該死的笑碾來的時候

磨坊的欲望已被阻斷

碎了的心，成子用一生來縫補

車在草原上穿行

車在草原上穿行

調皮的彩蝶貼窗伴飛

把它的挽留留給風吧

我需要前行

我要前行

去派送滿口袋的祝福

那等待的漢子

正逗著沒膝的花草

熱情地牧著他可愛的羊群

車前行，去追前方的誘惑

不吝惜將整塊的綠扔到身后

車前行，穿過無垠的草原

也必將穿過長長的歷史

將我的三生串起

前方有火狐跳躍

車前行，將今世和來世拋棄

追趕前生

南灣湖

這個湖跳到我手心上的時候

我的手沒有濕，心卻濕了

這一刻

我不能放歌，就讓那清得喘不過氣的清去放

歌

我不能歡呼，就讓那自由得不能再自由的白

鰱去歡呼

甚至，我不能言說，就讓那總也扯不斷的漣漪

去言說

我也不能抒情，就讓那舞動得不能再嫵媚的

水珠去抒情

這一刻，就讓我靜默無聲地站在你面前

讓我忘記天玄地黃，忘記我自己

讓我的周遭氤氳著潔白

呼吸里灑滿銀色的靜寂

這一刻，所有的渾濁一起下沉

唯有靈魂上升

在深圳高新園坐地鐵

日光即將開溜的時候

我來到了高新園地頭

先我而至的年輕人像螞蟻塞滿了地鐵口

出出進進的道岔為黑色的進所把持

沒有一只翠鳥吐出

這是傍晚六時的地鐵口

它像一只鐵鱷

死咬住深圳的咽喉

那魚貫而入的青年是一束魚刺

將咽喉緊緊縫住

大家都看手機，我偷偷看詩

車廂里的頭均勻地擺動

每一顆下面都栽種著閃耀的手機

只有我把自己屏蔽

裝在脆薄的玻璃墻里

這里沒有聲色犬馬，沒有鳥鳴

我如呆滯的小魚，被安置在文字的泥海里

滿腦子的墨水把周遭涂得漆黑

我讀陽光，讀黑夜

讀大海，讀戈壁

靈魂被一次次打劫

時間被敲得支離破碎

在奔向遠方的列車里

大家都在看手機

只有我在偷偷看詩

他們撿拾著淺笑

我咀嚼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