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綻放
——郝好采訪實錄

我跟郝好是將近二十年的朋友，第一次見到她應該是二〇〇二年左右。第一眼看到她就覺得她長得太美了，當時我特別庸俗地想，這樣的美女估計早晚得嫁給大款，這種通俗的判斷來自經濟學假設，美女是稀缺資源，稀缺資源的配置價格一般會比較高，而她所在的深圳又是大款扎堆的地方。

我們后來不時聯系，時間跨度相當漫長，她的故事我也了解一些。二〇一九年四月份借著要去深圳開會的機會，我提出采訪她，她說看情況，主要是需要照顧孩子。

飛深圳的那天，當地暴雨，我們的航班延誤了八個小時，剛一落地，我就給她發微信，約定第二天的采訪時間和地點。還好，第二天深圳轉小雨，郝好安排的采訪地點很好找，那是一個明亮寬敞的拍攝場地，郝好帶來了兩個專業的攝影師，一個負責拍照片，另一個負責錄像，還有一個助理小妹，所有安排都非常妥帖，我心想深圳美女的能力就是強啊，她們果然都是商場上拼出來的！

當天上午主要是采訪拍攝，晚上我們又移到歡樂海岸的一個酒吧繼續聊，女性嘉賓的跳脫或者說天馬行空常常讓我感到特別有意思。我把采訪的內容分為幾個部分呈現給讀者們。

第一部分：語言片段和插曲

語言片段一：生命結束時，一切都會消散。當你知道任何事情都是如此，就不如選擇開心，解決自己的焦慮，活在當下，過好今天。

語言片段二：我對名沒有任何興趣。事業能帶給我成就感，能帶來金錢，我在乎事業上的回報。

語言片段三：在這個年紀本希望淡定從容，但是偏偏做不到，在關于女兒的事情面前我特別害怕。別的事情上我會相信別人，但是在孩子的事情上會懷疑一切。

語言片段四：一個人能不能掙錢是能力問題，而能否獲得最終的情感是緣分問題。

語言片段五：看過一個韓國電影，里面有句臺詞特別好，我們一路奮戰，不是為了改變這個世界，而是為了不被這個世界所改變！

插曲一：我原來總做一個夢，一個人站在古老的城墻下面，穿著桃紅色的衣服，袖口緄著金邊，眼神哀怨。小時候在夢里我是能飛的，踏入婚姻之后就再也沒飛起來過，無論怎么努力都不行。

插曲二：有一次在大英博物館，我看到了美麗的唐三彩，我走過去頭頂玻璃看著，然后就哭了。一個外國人不明所以，悄悄看我，然后遞給我紙巾，我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哭出聲來了；我在梵高的自畫像前也哭得很厲害。

插曲三：我見過一些孩子有問題的媽媽，她們說，自己走的時候要帶孩子一起走，要不孩子留給誰呢？

第二部分：經歷

我是一九七五年生人，從小生活在咸陽，那地方現在屬于西安。我的童年生活很愉快，父母相愛，我漂亮，有禮貌，有眼力見兒，學習也很好。我們家是兩個女孩兒，爸爸要求我們得會打架，所以小時候我經常追著男孩子跑，邊跑邊打。上學時，我當過中隊長，基本上算是一帆風順。記得有一次，我帶著妹妹從爺爺奶奶家回來，發現家里沒人，門鎖了，我們就在外面等。結果，很久之后，父母手拉手回來了，我沖下去，問他們干什么去了，他們說去看電影了，我當時又哭又鬧，覺得他們不要我們倆了。

我長大之后才知道父母相愛是好事兒，他們的愛給了我們安全感，小時候鬧是因為不懂事兒，嫉妒而已。我爸媽都長得很好看，爸爸在物資局工作，媽媽在紡織廠，兩人都是領導干部，工作積極向上。我媽喜歡數學和化學，爸爸則喜歡文字，會寫詩歌和文章，所以，他從小就訓練我寫日記，想鍛煉我的觀察能力。記得上小學時，媽媽還陪我做英文聽寫，她不懂英文，就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對照答案。那時，我們家沒買電視機，我爸買的第一個大件電器是洗衣機，他要先解決他老婆洗衣服的問題，后來又買了留聲機，他自己還手工做了一套音響。周末的早上，我爸會用留聲機放黑膠唱片，然后開始拖地，家里充滿了優美的音樂。他還會不時拿著相機，帶我們出去拍照。

簡單說，我從小學，到初中、高中都是好學生，大學考上了西北大學，學古代文學。我們學校的歷史系和考古系都很強，馮侖、賈平凹都是從我們這兒畢業的。大學畢業時，媽媽去世了，所以我在家鄉待不下去，就來深圳了。

一九九八年到了深圳，我開始在《深圳特區報》工作，做房地產版。但是，由于剛畢業，寫不出相應的市場化的東西，我很自卑，于是我買了很多關于建筑學的書來看，慢慢地也學會了怎么做采訪。有趣的是，因為總是采訪男性，我愛上了足球，我最愛的球星是齊達內。二〇〇三年，我的采訪工作告一段落，去了廣告部，就迅速不再愛足球了。說起來，我的心里大概住了一個吉卜賽人，我是報社里唯一一個把四大記者站都跑了一遍的人，我后來分別在北京、廣州、香港、上海四個城市都生活過一段時間，做記者站的經營管理。我愿意去不同的地方，愿意做一個觀察者，我既可以去博物館也可以去菜市場，這兩者其實有點不搭。

二〇一二年，我從香港回來，在《晶報》做了一年多，在《深商e天下》那個項目當副總。當時和我合作的負責人幾次把我做的東西搞過去，還嘰嘰歪歪的，有一次，他多說了幾句我就煩了，立馬辭職，在此之前我完全沒想過辭職這事兒。

說實話，這也許因為是我有點像厭學了一般，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自從我從事記者工作以來，一直被報社保護得很好，沒跳過槽，也沒被人騷擾過，單位給我了一個很好的盔甲。我記得也有發展商想跟我好，直接拍給我五百萬，給一套房子，還給車，我被那陣勢嚇跑了。其實，我還是更喜歡能跟我一起聊聊的文化人。小時候，我喜歡溫庭筠的詞，大了倒是喜歡上辛棄疾了。有一次，在郭德綱的書中看到一句，“那一夜，我夢見過雄兵百萬”，這句話讓我哭了一宿。郭德綱是那種有民間智慧的人，我有一段時間總是在睡前看他的書。我還愛聽歌劇，真愛聽，同時，我也愛聽流行音樂，記得有句歌詞特別好，“讓軟弱的我們懂得殘忍，狠狠面對人生每一次的寒冷，依依不舍愛過的人，往往有緣沒有分”。

辭職之后，我先去了酵素行業，后來一個朋友創立了一家互聯網高科技公司，我又去上海幫了他兩年。但是，因為有飛行恐懼癥，不能出差，又得陪孩子，我怕影響朋友，就離開了，現在這公司已經借殼上市了。二〇一八年，我來到現在這家香港公司，本來是要跟人家談合作的，結果老板一下子看中我了，拉我過來，我就開始做公司的合伙人。

上午聊完，我們暫時告別。晚上，郝好帶我去了一個特別熱鬧的地方——歡樂海岸酒吧區，那種繁花似錦的夜色是我特別喜歡的。

第三部分：看法

一、愛情以及愛情觀

我的愛情經歷其實很簡單。我喜歡的男生，應該愛穿白襯衣、牛仔褲，面對外人時話不多，和我在一起時話多。我爸就這樣，帥氣、干凈、能扛事兒，喜歡聽音樂、看小說。我在大學里沒有喜歡的男生，是宿舍里唯一一個沒有談戀愛的。大學組織跳舞我只去過兩次，進大學一次，離開大學一次。我覺得當時我們學校的男生都有點土，我欣賞農民的質樸，但是從擇偶角度說，我對鳳凰男從來沒有興趣，我愛的人在經歷方面應該和我旗鼓相當。

我曾經的一次愛情經歷，對方是報社的同事，我們倆都是大學生。他曾經花幾千塊錢給我買了一個戒指，當作小禮物送給我。我們相處了一段時間，我覺得他愛得有點激烈，愛吃醋，讓我害怕。我是個有分寸的人，不喜歡別人教我分寸。有一次，我們兩人吵了架，我拉著一個閨密一起把戒指退給了他。他很優秀，后來成為我的領導，不過沒人知道我們的關系。有一次，他因為工作罵我，我拍桌子回罵說，你再敢罵一句？他嚇得趕緊關門，讓我小點聲，從此不再罵我了。分開后整整兩年，我們在一個大辦公室里互不理睬，其實還是兩人不合適，個性都太剛強，都不會低頭。分手幾年之后，有一次我問他，如果我在人生最后的時光，希望你來見我，你會來嗎？他回答說，當然會，毋庸置疑。

后來我還喜歡過一個人，他在北京，現在已經是一個單位的領導。他真是一個理想的對象，博士后畢業，溫文爾雅，會吹笛子，打籃球，但是我們連手都沒拉過。他符合我所有的擇偶標準，但我跟他沒有開始就直接結束了。

我的愛情觀是這樣，我覺得旗鼓相當的愛情才是愛情，我不認同張愛玲在《色戒》里有關愛情的說法，我覺得性是精神之后的東西。我以前為人做事很嚴苛，現在寬容很多，比如對于男性的背叛，我之前肯定會走掉，現在會衡量一下。在我的心目中，完美的愛情是這樣：各自獨立負擔自己的物質生活，有比較高潔的精神享受。我喜歡有家國情懷的男人，年輕時看《梵高傳》給我很多激勵。

二、婚姻

我理想的婚姻只有八個字：舉案齊眉，悲歡與共。

我曾經的老公是同事介紹的，他離過婚，有孩子，一開始我們相處得還不錯，他對我也很好。他比較形式主義，有一百塊錢的時候也要買三千塊錢的衣服。離婚后，我收拾出他的四五十雙鞋，每雙都大概要四五千塊錢。有一次，他欠著員工的工資不發，去香港給我買了一個十多萬的戒指。他總是想辦法掙別人的錢，卻不考慮其他人，我覺得這樣不行。

我們的婚姻持續了六年，孩子生下來之后我們就分居了，主要是我對他不認可，我要是認為一個人有缺點，就會屏蔽他的全部。實際上，我們的價值觀是不匹配的，他是以自我為中心的人，而我覺得應該多考慮別人。

離婚后，發現他已經把房子抵押，自己套現走了，我是擔保人，為了替他還債，我只好把房子賣了。我沒有真正愛過他，我當時甚至覺得，一段錯誤的婚姻留給我一個孩子是對我判了終身監禁。

現在，情緒不好時，我會非常害怕，有孩子后，特別怕死。我覺得愛時要竭盡全力，但是在婚姻里要為自己留退路。

三、男人和女人的關系

好的男女關系應該類似于戰友關系。有一次，我參加一個兩性關系訓練營，有些看著很一般的女人卻很想找條件很好的男性伴侶，我想，主要原因是她們有能力照料自己，不必卑躬屈膝地活著，所以她們才對男人有要求。我看過一個數據，現在女性買房的比例很高，自主買房占百分之八十。我不喜歡“老公”一詞，喜歡叫先生，他應該在精神和學識上比我站得更高。

第四部分：問答

問：你的業余愛好是什么？

答：別人可能只能說出一兩樣，但是我有不少，不一而足。

我喜歡聽雨、喝咖啡、看書，在雨天很想像古人那樣，不聊天，就焚香彈琴。

我喜歡走路，我焦慮時會走路。前段時間有一天走了十七公里，當時太陽挺大，我走了三四個小時，一邊走一邊思考。我這人很少能主動思考，需要外界的刺激，走路能讓我放松，獲得靈感。那天正好就有一件事兒要解決，我走著走著就忽然想出了辦法。

我喜歡喝酒、唱歌、瞎吹牛。

我還喜歡看博物館，教堂。去國外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會去看他們的教堂和博物館，可以從那里了解他們的歷史、文化、藝術、政治、戰爭什么的。

我愛看別人畫畫兒，也愛看別人打麻將，雖然我完全不會打麻將。

我愛聽歌劇。我從初中開始就聽歌劇，第一次聽感覺寒毛都豎起來了，雖然很多英語法語的歌劇我其實聽不懂。

我現在還愛聽京劇。我小時候完全不喜歡，后來才開始喜歡。年紀大了，走南闖北多了之后，開始對民族文化有了一種歸屬感，到了國外知道別人好，就希望自己的祖國也好。小時候，媽媽給了我一本清朝版的《唐詩三百首》，要求我背誦，這對我有長遠的影響。有一次，走在北京南鑼鼓巷的時候，看到那些斑駁的光影以及悠長的胡同，好像回到了小時候的家鄉，那是一種舊時的味道。

問：人生當中最愉快的時光是什么？

答：是有媽媽的時光，那段時光無可替代，不恐懼，有安全感?，F在常常有強烈的不安全感，特別想回家待著，可是沒人希望你待著，周圍的人都讓你往前走。

問：對即將面對愛情、婚姻的年輕女孩兒有什么忠告？

答：有人適合結婚，適合要孩子，可有人只愛自己，這都沒有錯，希望一切以你內心的最大的需求為準。外在標準不是標準，內心要規定自己在何時獨立，要開心地過。

不要急著去戀愛、結婚、生孩子，要先把自己放在有孩子的婚姻狀態下思考，看自己能否承擔那樣的狀態。

不要相信愛情，愛情只是階段性的，要相信自己，讓自己擁有各方面的能力。我小時候就是在父母的要求下學朗誦、唱歌、跳舞、武術，我媽說，藝不壓身，一個人必須要學會自力更生。

問：人生的意義是什么？

答：我記得有人說過，人生有什么意義呢？人生根本沒有意義。我同意這句話。

其實我覺得你應該問，作為個體，你存在的意義是什么？從這個角度說，我存在的意義就是，我是我父親的女兒，是他的依靠；我是我妹妹的姐姐，讓她一直引以為傲的人。當我幫助他人時，傳遞出的那種善意是有意義的，可我對人類文明、對浩瀚宇宙有什么意義？什么意義也沒有。你想，家人之間的情感三四代就結束了，其他的還能有什么意義？

前段時間黑洞照片出來了，我覺得研究黑洞的那些科學家所做的工作是有意義的，他們推動人類對宇宙的認識。年輕時我覺得自己能翻天覆地，現在發現自己沒能力關心更多的事情，只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問：最不愉快的時光是什么？

答：媽媽不在的時候就是最不愉快的時光，女人對母親是極為依戀的，自己有了孩子更能體會到這一點。我后來很少看媽媽的照片，甚至選擇性地遺忘了媽媽離開時的情形。

我內心時常會感到愉快或者不愉快，但是不會表現出來。我其實不喜歡這樣，也鼓勵別人能表達出來，不憋著，憋著會使人凝固板結。

我有焦慮癥，大前年看過心理醫生，醫生給開了藥，可我后來不吃了，覺得不解決問題。我很害怕坐飛機，怕飛機抖。有一次飛機抖的時候，我坐在離空姐很近的地方，空姐一直握著我的手。我曾經要去國外看一個朋友，卻在飛機起飛前把機票退了，我花了三四個小時安安靜靜地退票、辦手續，然后打電話跟朋友解釋，朋友很理解。

只有在飛機抖動的那一刻，才感覺到生命只跟你有關，這種恐懼大概源于焦慮、不安全感和多年的情緒壓抑。

問：如果有可能，你會換掉現在的生活嗎？

答：不會。我對未知的事情有恐懼感，不知道我能換回什么。

問：如果在一個擁有絕對自由的世界，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答：我想做壓寨夫人，我這人有豪氣，要是能穿越回古代，我可以幫著管理梁山，或者瓦崗寨，哈哈哈。

問：此刻如果你要去另一個星球，會帶走什么？

答：我不會帶走人，那要征求別人的意見。我會帶《紅樓夢》，帶自己的、摯愛的人的照片以及一些優美的風景照。

問：未來最大的期望是什么？

答：希望獲得內心巨大的平靜和喜樂。我不再希望獲得愛情、幸福，也不是不再等候，而是不再刻意去尋找，只是讓事情隨意發生而已，你的能力決定你只能觀照自己的內心。

回來之后，整理采訪資料時，我依然像之前的每次采訪一樣，感慨良多。每個人天差地別的生活與個性十足的表達都讓我沉思、使我受益匪淺。

郝好過了一種我完全沒有想到的生活，這是她主動選擇的結果，帶有極其強烈的個性色彩。從她的身上，我看到了當代女性勇敢、堅毅、獨立的特征，她們的思考與行動遠超出我們對于女性的傳統想象，相比于男性，她們在現代生活的很多方面承擔了更多的責任與壓力，但是她們反而做得更好?，F在，是時候認真傾聽她們內心的聲音了！

采訪郝好的那一次，由于她的細心準備，我們《存在》欄目第一次有了視頻資料，這雖然是個小進步，但是對我們來說也已經相當值得欣慰了。

采訪是一份需要不斷行走的工作。我的一個嘉賓曾經說過，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你不去看看，怎么知道世界是什么樣子？真實的世界跟書本上的完全不一樣。我很認同這種看法，有那么多傳奇人物和精彩的故事在等著我，我要繼續走下去，把他們記錄下來，呈現給世界，這也是一種意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