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和老歪

郝玉華

走出派出所，太陽已經到了頭頂上。老王這個家伙真狠，把老歪整得差點禿嚕皮了。

這個老王，當上所長真要刮目相看了，話說得一套一套地，罰起款來也沒含糊。咱老歪不怪他。鄰居是鄰居，哥們歸哥們，工作是工作，誰叫咱防火期在家貯存汽油呢。在林區呆一輩子了，這點我懂。老王，啊不，王所的大道理……我咋聽著就有點暈呢。最后還把手插進褲兜里，說啥？要替我繳罰款。像咱東北爺們！可我不能那么干。人下崗了，良心不能下崗。咱老歪在林場也算是個資深伐木工人，勞模獎狀全貼墻上，得里三層外三層。他王所的警棍想捅個窟窿且得費點勁。好漢不提當年勇。對了，他那手插進兜里，好像一直沒拔出來嘛。老歪呀老歪，你捶著胸脯說你不差錢，我真想給你倆耳刮子！

沖燈說話，真的，我對老歪沒半點個人成見。這次給老歪整到派出所來，是他在家里又鼓搗他那破油鋸。冬天也就罷了，這春天一到天干物燥，一大清早就開始“突突”，滿街筒子是汽油味不說，也影響街坊鄰居休息。更不能原諒的是他倉房里還存了一桶汽油。防火期的規定多嚴吶，左鄰右舍都跟著提心吊膽，群眾反映大呀。我這個所長當得可不易，得罪人吶。不行，剛才老歪把罰款交了，人在春天本來容易上火，可別因為挨罰的事一股火把他撂倒嘍。晚上，把老歪請家去，哥倆整兩口。

老王……啊不，是王所請我喝酒，我得給面子。好賴不濟我們還是鄰居住著。他新官上任，第一把火，我懂。他可憐我，我謝謝他。不就是下崗了，咱老歪需要可憐嗎？咱老歪不需要！咱有老婆。來，老婆，咱洗澡。洗完澡咱呼覺。這床怎地？老搖什么搖，老婆你消停！沒事老晃蕩床干什么玩意兒。

可咋整？老歪的節目是越來越多。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攙回家。這喝大的人，是想一出是一出。老歪進屋就找抹布。誰能成想，他竟把他那把破油鋸擦得油光锃亮，端端正正地放在他和他媳婦過去的床上。旁邊的行李疊得板板正正?？礃幼?，這老歪真把油鋸當他媳婦了。我親眼見他把那油鋸擦了一遍又一遍，比給他那癱瘓在床的媳婦擦身子還要仔細。完事就把手往油鋸上一搭，身子一側歪，呼嚕跟著就起來了。唉，也難怪，老歪手握油鋸伐木的時間，比他握媳婦的手都長哩。

一大清早地，是誰來了？走道咚咚地，頭咋還灌了鉛？嗓子他媽地咋這么干。燈，在棚上面。老婆，在墻上面。我的鋸？在這兒。水？水來了。真爽。你是哪一個？咋這么像老王？沒錯，是老王。我沒做夢。

“老歪，咋樣了？我擔心你，一大早就來了。再來一杯水吧?！睕]錯，是老王。他怎么來了？

“昨晚你可沒少喝。攔都攔不住?！薄巴跛医裉煸缟蠜]突突油鋸?！?/p>

“老歪，你可真逗?！薄白蛲硎俏野涯慵芑貋淼?，喝斷片兒了吧？”

“老歪呀，你起來，我跟你商量一個事?！薄澳阏f?！薄拔易騻€聽場長說，咱林場要在38支線造片防護林，咱把它包下來唄。你是咱林場老勞模，在家突突油鋸玩不如去種樹?！薄拔揖蜁?，哪會種樹？你可別拿哥開涮了?！薄袄贤嵫?，不會種，有技術員教，人手不夠，咱可以雇?；钊诉€能讓尿憋死？”“老王，你說得可靠譜？”“靠譜?！?/p>

王所不愧是我哥們兒。承包38支線造林任務，我們說干就干上了。他這兩天幫我算了一筆賬。這賬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我在林場當油鋸手30年，我那時一天能采100棵樹，從10月份到來年的5月份，一個冬季生產周期下來，一年就伐2萬4千棵，30年就是72萬棵樹啊。咱老歪雖然是個大老粗，可也懂得一個理兒。我得好生珍惜老王給我爭取來的機會，把以前砍的樹挨棵補回來。不管干他多少年，再流多少汗，給錢造林，不給錢咱也得干吶。

咱砍了一輩子樹，還他個綠水青山，你說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