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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要見的人

2020-10-26 09:24段蓉萍
湖南文學 2020年10期
關鍵詞:郵件

段蓉萍

抵達H城已近黃昏。

H城的街道比我想象中要窄許多,進入市區的路面更是破敗不堪,酷似一張歷經苦難的老人的臉。

約好來接我的車是一部老舊的轎車,車子避震器該換了,坐在顛簸的車里,我總擔心車子會半路罷工。謝天謝地,終于到了。付了錢,車子消失在街道的拐彎處,我緊繃著的神經才松弛下來。W大街1967號。就是這個地址。街道的一側是帶院子的二層小樓,看樣子有些年頭了。高大的樹木掩映其中,擋住了二樓的窗戶。四周很靜,我側耳聽了聽,竟沒聽到一聲鳥鳴。

站在一扇灰撲撲的院門前,我心里有些忐忑。來到這兒緣于一封郵件,郵件的內容很短,只有一句話:周末有空嗎?來我家吧。我等你。留了地址,署名是“紅馬”。我對這封郵件充滿了好奇,發信人“紅馬”我并不熟悉,但幾乎可以肯定是一位男士。他為什么發這么一個郵件呢?沒有電話,我無法求證。

這一陣子,我跟丈夫的關系糟透了。只要醉醺醺的丈夫進門,我就覺得世界末日要來臨了。屋子里如同塞滿可燃的氣體,觸火即爆。出去透透氣的念頭在我心底如熱浪般涌動。望著郵件,我想也許是之前做銷售時認識的一個人,何不利用這個周末去一趟,見面就知道是誰了。也許會有不錯的咖啡或一頓豐美的晚餐。許多時候,做一個決定就是一念之間的事情。拿定主意后,我簡單收拾了行李就出發了。

我在院門口立定,左右看了看,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甚至沒有一輛車子駛過?,F在不過是傍晚七點多,按說此時正是燈火闌珊的時候,是城市最鬧熱的時候,偏偏這里如此安靜。

夜幕中的門鈴聲刺耳,像是一把劍刺進黑夜的胸膛。我微微戰栗一下。奇怪,以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情況,今天這是怎么了。一下,兩下,三下。我按了三下。對,通常我喜歡按三下門鈴。人的習慣一旦養成,很難改變。許多時候只按一下主人就會聽到,那么另外兩下就是多余的??晌伊晳T了按三下,食指有了記憶,不用我給出指令,它會連續行動。

誰?一個厚重的聲音從門里傳出。

紅罌粟。我低聲答道。我突然有點興奮,屋里有人,這太好了。之前我探訪過的人家就有主人不在家的情況。

紅罌粟是我的網名,怎么起的早忘記了。我見過紅罌粟。成片盛開時的紅罌粟,一地鮮血的感覺。而其實我有暈血癥。

哦,進來吧,我等你很久了。聲音里流露出喜悅與期待之情。

我輕輕推開院門,門吱呀一聲開了。院落里只一棟兩層樓。也許后面還有花園。旁邊是粗壯低矮的幾株樹,不知道是什么樹,老態龍鐘的樣子,至少得有上百年了吧。也只有這樣的樹與老舊的屋子匹配,就像一對恩愛的夫妻,彼此陪伴。

一米左右寬的緩坡小路通向房門口,門有條縫,透出昏黃的光線。我慢慢走上小坡,緩緩推開房門,屋里像是籠罩著橘色的霧氣。我站在門口不動。

請進來吧,別站著了。渾厚的聲音來自沙發上的一個男人。他坐在靠北墻的沙發上,腿上搭著紅毯子。

南墻是高低不同的木制架子、柜子,東墻上掛著大大小小的框子,地上是各種說不清楚的東西。屋子實在是太亂了。

請坐在沙發上吧,要不,這里有把椅子也可以坐。他說。

沙發上的人有七八十歲的樣子,頭發稀疏凌亂,瘦癟的臉上滿是蛛網般的皺紋,面色蠟白,像是從未曬過太陽,他的微笑流露出真誠與善良。

想來杯茶還是咖啡?他問我,神色喜悅。

如果可以,我想來杯白開水。我聳聳肩。

哦,當然可以。他爽快地說。

他揭開搭在腿上那塊毯子的一瞬間,我的心差點跳了出來,他的褲腿空空蕩蕩!

他將身子挪下沙發,雙手撐住身子向沙發旁一個低矮的柜子移去。柜子只比茶幾高出幾公分,上面是各種各樣的瓶子杯子,還有兩把壺,一大一小。他拿起個頭稍小的白瓷壺,倒了一杯水。

希望你能接受這白開水的味兒。他倒水的動作嫻熟,幾乎讓人忽略了他是一個肢體不全的人。

我驚愕的表情并沒有讓他難堪,他語氣輕松地說,抱歉,沒有事前告訴你,不會嚇到你吧?

我忙說,哦,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溫熱的開水順著喉嚨進入胃里,我渾身舒服多了,感覺燈光不再昏暗,有幾分暖意。我小時候就是在這樣的燈光下,聽母親講故事,很晚了都不肯睡覺。母親說,你喜歡聽故事,長大了去當編劇或者作家……

你能來,出乎我的意料。他十指交叉,雙手扣握著,似乎以此來消解內心的激動。

我放下手中的杯子,重新環視了一下屋子,目光不由游向通往二樓樓梯的方向。

家里還有其他人嗎?我問。

哦,沒有了,只有東西……你看,這些東西有些年頭了,多數跟我的年紀差不多。還有一些比我的年齡都大。

我是一個好奇的人,這種好奇讓我對一切充滿興趣。丈夫說我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這有什么不好?好奇讓我的生活有趣。試想,整日與一個嗜酒如命的人天天耗在一起,是多無聊的事情。

舊物有情。我起身仔細看這些物件。草綠色的箱子,三個一組摞在一起,一把落滿灰塵的小號立在最上面的箱子上。

哦,那是喬的小號……我最好的戰友。他比我小三歲,英俊的小伙。和喜歡的人并肩作戰,不負年少青春。我們在一起時,睡覺挨著,我的腿不自覺會搭在他的身上。他的胳膊會摟住我的脖子。真的,像雙胞胎兄弟一樣……他說這話時,舒展的面龐洋溢著快樂。

木色衣架上掛著兩件衣服,一件是長款大衣,另一件是短款夾克。衣服上也是灰塵。大衣下擺有一處破損的洞,像張開的嘴巴,要訴說什么。夾克的袖口少了巴掌大的一塊。衣服上隱約散發出火藥的氣味,衣架頂端扣著一頂鋼盔,猛一看像是歪著腦袋熟睡的人。

這些東西沒什么好看的。破舊的玩意,根本不值錢。當然要是有人出錢買,我也不賣,它們陪我幾十年了,舍不得。一個離死不遠的孤老頭子,還有什么會繼續陪著我呢?

收到紅馬的郵件后,我曾回復過,內容大概是問他家里幾人,父母或者子女的情況……我沒別的意思。我想家里有老人,可以買些點心帶上;如果孩子還小,我準備帶點巧克力或者糖果。

沒有收到紅馬的回復郵件。我想,也許他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排遣一下心里的煩悶。我也有這樣的時候。相熟的人覺得自己的傾訴是習慣性的嘮叨,不愛聽。我給鄰居抱怨丈夫,該死的酒鬼,剁成八瓣,扔出去喂狗……鄰居不等我說完,蹙眉轉身進了自家的花園。從此我就不再跟鄰居說這些七零八碎的事情。

在掛滿畫的墻前,我眼睛發熱。秋日的白樺林,遠山與村莊,黃昏中的大海,手拿蘋果的男孩,手握向日葵的少女……

“這是我母親生前的畫作,她并非職業畫家,純屬個人愛好,母親年輕時也許夢想著當個畫家,但她從沒有在我面前說過。在我的記憶中,母親晚飯后喜歡一個人坐在畫架前畫畫,她什么時候放下畫筆的我都不記得了。每一幅我都深愛,如我深愛著母親。我沒有繼承母親畫畫的天賦,上小學時,老師讓我們畫畫,我是班里最糟糕的那個學生。母親看了我的圖畫本,一言不發。后來我在廚房看到母親偷偷流淚。你知道,我當時的心情真是很難過。那時我已經八歲了,懂得母親對我的期望……”他沉默了。

我的目光在向日葵的畫作前停留了好一陣。那少女像極了年輕時我的樣子。當然,他沒有見過我年輕時的樣子,正如我,沒見過他年輕時的樣子一樣。

我盯著少女的畫作,不覺眼睛濕潤了。青春不再,記憶永存。

我轉過身時,發現他的眼眶泛著閃閃的淚光。我們的目光碰撞在一起時,我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復雜,但他很快低下頭,扯過沙發扶手上的一塊毛巾擦拭眼睛,停頓了幾秒。

下面是他的講述。

紅馬奔赴戰場前,他與相戀的姑娘在街角那家百年咖啡館里,坐了整整一個下午??Х缺诒舜说氖掷?,握著,松開;又握著,再松開,不知重復了多少遍??Х瑞^里沒什么人,他們用甜蜜的目光交流。

走吧,我騎馬帶你去郊外的山林看看。六月的山巒上,各色的野花迎風擺動著身子。只有你才配得著盛開的鮮花。說著,他將馬拴在一棵樹上,徑直去采花,一會便是一大把。他很快編織好一個花環,跑到姑娘跟前,快戴上,讓我看看。姑娘面龐白皙,頭戴花環,嘴唇粉潤。他按捺不住自己的興奮。他們依偎在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樹旁親吻。

親愛的,等著我,從戰場回來我們就結婚。紅馬溫柔地對姑娘說。額頭鼻尖都是細碎汗珠的姑娘喘息著:我等你。

戰爭結束后,紅馬找遍了姑娘的村莊。有人說,姑娘跟著父母去了南方;也有人說,姑娘被敵軍的軍官帶走了。他找了姑娘十年,不斷在報紙上登載尋人啟事。姑娘是死是活,毫無信息。這房子是父母留給他的。父親在戰爭中被敵機炸死了。父親是去送物資,原本可以不去的,據說是卡車司機腿摔壞了,所以父親臨時頂替了上去。出發前父親曾對母親說,說不定在戰場上能遇到兒子呢,好幾年沒見了,這機會難得。

紅馬回家的時候,母親已患上了嚴重的肺病,為了照顧他隱瞞了病情,在他回來的第二年秋天去世了。心愛的姑娘不見了,父母親沒了。真是暗無天日的生活。他整日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反思,難道上輩子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情,此生才會有如此多的磨難?他想自殺,日子已無法繼續下去。一個大雨磅礴的夜里,母親進入他的夢境,說她和父親一直在陪伴著他,要他堅強起來,勇敢活下去;這棟房子、這些物件,還有那些畫,都在陪著他,如果他死了,這些東西就無人照看。他從夢中醒來,胸口濕漉漉的,他掀開被子,睜開眼睛,盯著天花板,希望一切都將過去。

母親夢中的話在他看來就是他活下去的勇氣和理由。是啊,我只是沒有了兩條腿,那些失去生命的戰友要知道我如此懦弱,都會覺得丟他們的臉。說不定他們的親人會來打聽戰友在戰場上的情況。我活著就可以說給他們聽,如果我死了,他們就少了一線希望。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有自殺的念頭,這太愚蠢了。

與時光相處,不需要一個完整的身體。他從此再也沒有離開過這棟房子。轉眼已經半個世紀了。

公益組織曾送給他一臺輪椅,將他家門口的路也進行了改造,好讓他坐著輪椅出入方便。但他拒絕使用輪椅,拒絕走出這棟屋子。這是他的世界,也是他的全部。

一個鄰居從這里搬走之前問他是否需要電腦,可以給朋友發郵件,保持聯系。鄰居知道他家里沒有安裝電話,也沒有添置電視。

好吧,如果你不需要,就拿過來吧。不管怎么說,要謝謝你,臨走前還惦記著我。這年月,惦記別人的人真是越來越少了。他雙手撐著身子,將鄰居送到院門口。

他不擅長畫畫,自學計算機無師自通,一周時間學會了簡單的操作。能給誰發郵件呢?他嘗試著編寫郵箱,所有發出去的郵件,都是一個內容:周末有空嗎?來我家吧。我等你。留了地址。落款只兩個字:紅馬。

來的人都是時間的禮物。他這么認為。他每周一發出郵件,期盼周五有人能來造訪他。發郵件的日子已經發過去了十七個年頭,沒有一個人因收到郵件來看他。就在這個周一,他發出郵件的時候依舊沒抱任何希望。也許這個周末跟過去十七年的任何一個周末一樣——一個人靠在沙發上,望著滿屋子的舊物發呆,或者呼呼睡去。時間在他這里,春天冬天一個樣,白天夜晚一個樣,雨天晴天一個樣。

每半個月,街口雜貨店的人會給他送日用品。相熟多年,多久送一次食品、衛生紙等生活用品,彼此都有了默契。送貨的男人像頭黑熊,東西放在桌子上,只說聲“嘿,一樣不少”。有時點個頭,微笑一下,露出潔白的牙。他主動道聲謝謝,從胸前上衣口袋掏出錢包,付過錢,沒有多余的話。他有退伍津貼,勉強夠維持一個人的生活。在鄰居們的眼里,他是一個古怪的老頭,足不出戶,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

駛過門口的車輛、漫步的行人不會知道屋子里有這樣一個人,一個曾經參加過戰斗,保衛過國家的戰士。

進入秋天,不時會有幾只碩大的老鼠,順著墻根穿過院子。機敏警覺地張望一下屋門,快速向黑暗的角落竄去。他也許聽到了老鼠的窸窸窣窣,也許人老耳背,什么都沒有聽到。

是人們遺忘了他,還是世界遺忘了他,他也說不清。他回來后,其他幸存的戰士去各地演講,或者身穿軍裝,胸前掛滿獎章,頭戴軍帽,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在廣場,或者公園的長椅上端坐著,等待路過的人致敬,或投來敬佩的目光。

從戰場回來的人挺多,比起死在戰場的人,那當然是少數。他為自己能活著回來感到慶幸,常在心中默默祈禱,希望那些在天堂的戰友們,跟他一樣能安逸生活,不再遭受磨難。

但他有種預感,某一天,總有一個人會來,至于什么人,說不準。

空閑時,我愛看電影,尤其喜歡看戰爭題材的電影。正義與勇敢、悲憫與豪情在故事中盡情流淌。年少的我被故事里的人物感染,熱血沸騰,想成為一名軍人。十八歲的時候,我跑去報名參軍,初審的教官打量我一番,說,這么大點人,槍都扛不動,還想當兵!我不服氣地說,我有勇氣。壯碩如牛的教官哈哈笑起來,給我答復:回去讀書吧。

我拿起桌子上的一塊抹布,走到小號前,輕輕握在手里,擦拭小號的灰塵。褪去灰塵的小號,像沐浴后的少年,渾身散發活力與朝氣。似乎耳邊響起了沖鋒號的聲音,接著是暴雨般的腳步聲,嘶喊聲,密集的槍炮聲。我把小號放在嘴邊,想吹響它,看他頭靠在沙發背,望著屋頂昏黃的燈,難掩心里的悲傷。我將小號又放回原位。

我問他,想不想回一趟曾經戰斗過的地方,比如取得勝利的地方。也許曾經搭救過你的人還活著,你們可以敘舊一番。畢竟那段時光太難忘了,無論對他,還是對你。

這個事情我從來沒有想過。干嗎要回去呢?流過血的地方沒必要再去。雖然地方一樣,可時過境遷,許多東西不復存在了。被炸毀的村莊和橋梁,被焚燒過的森林和草原,還有那些被埋在土里的人。

他說得有道理。許多東西看起來原封不動,沒有改變,但你想要的東西早已跟霧氣一起,遇到陽光就消失了。消失的東西就無法看到了。

來支煙嗎?他看著我問。

不。你請便。我笑著說。

沉默與香煙彌漫開來,將他,將我,將屋子里的一切都籠罩起來。

沉默是一種相處方式,與自己,與他們,與世界相處的方式。沉默在家里也是常態,跟丈夫幾乎無話可說,或者不想說話。老實說,與丈夫沒有什么實質性的問題,只一個原因,沉迷酒精的丈夫,再無生活情趣可言。這算不得什么大問題。許多夫妻為金錢反目成仇,我們從來沒有為錢怒目相視。甚至是我買任何物品丈夫都從不干涉。分房是我的提議,他同意了。也是從那個時候,我總想到陌生的地方去,或者找陌生的人說話。如果僅僅為了消磨時間,我可以去酒吧,去健身中心,或者重新回到圖書館。

事情的改變從一場車禍說起。我開車去郊外,車里播放著爵士樂。動感十足的音樂,掠過的風景,一切像流水一樣滑過,安撫我內心的不安。我降下車窗,風吹起我的長發,很舒服。額前的一縷頭發遮住了我的視線。我試著用右手將頭發撩開。一切就在這一刻發生了,后面一輛貨車醉漢似的撞上了我的車。安全氣囊瞬間打開,我命保住了,車報廢了。住院那段時間,丈夫來過兩次,且都是歪歪斜斜,酒氣熏天,護士禁止酗酒的人探視病人。他不再來了。

我在醫院開始做夢,各種各樣的夢。之前那些年,我沒做過夢。每次丈夫說,寶貝,祝你做個好夢。我說,夢在別人的腦袋里,與我無關。

我夢到過戰爭的場面,擦亮夜空的炮彈,飛起來的樹干和軀體。我不??人?,鼻腔里塞滿硫磺和燒焦的糊味。我瘋一樣跑在硝煙彌漫的戰場上,炮彈、子彈不停從我頭頂飛過,萬幸沒有擊中我。我腿發軟,跑不動了,馬上要死了,嘴巴張得更大,喊不出兩個字:救命。

不知什么時候,護士來了。她一直負責我的治療,比我大幾歲,我喊她姐姐。此刻她俯下身子,輕輕拍我的臉,醒醒,醒醒,做夢了吧?我張開眼睛,護士微笑著說,不是做了春夢吧,臉都紅了。

沉默不語。

回家休養的那段時間真是無聊,我時常坐在窗戶前的椅子上發呆。從早上到傍晚。

丈夫什么時候回來了,我渾然不知。他搖搖晃晃拿起茶幾上的水杯,沖我扔過來。咆哮著說,死人,你這個死女人!

每次醉酒后,他都是如此。清醒后,又給你道歉,周而復始。他麻木了,我也麻木了。

嗨,我說,你是戰斗英雄,不應該落到這種地步。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白開水。像是撒了點鹽,我微微蹙眉。

哦,看樣子你喝不慣這里的水。我早就反映過了,必須改造一下水廠。這么難喝的水是要死人的。話又說回來,我喝了幾十年,還活得好好的。想死也沒有死掉。倒是我隔壁的一個老太太死了,比我小八九歲。這些年,院子附近的人越來越少了。

難道后面的那些樓房都沒有人住嗎?我放下茶杯。

鳥兒飛離了窩一樣,空了。一年比一年空。他用雙手搓了一把臉。

我猛地想起來,剛才進來的時候那些房屋沒有燈光,黑乎乎,有點陰森恐怖。

我低頭解開鞋帶,腳背有些發緊。我起身時,他手里拿著一把手槍。

我目光落在手槍上,心不由發緊。怎么還有一把槍?

你沒事吧。他說。

這槍是?我側過臉,目光移到他的臉上。

是從戰場上帶回來的。戰友們來看我,送給我的。真槍早上繳了。這把槍是我用木頭仿制的,算是紀念。沒有一個戰士能忘記手中的槍。

你跟他們一樣,都是英雄。我起身靠在柜子旁,雙手抱在胸前。

戰爭總是殘酷的。敵人很頑強,我們死傷了許多人。幸好我活著回來了。當然,你看到了,我把兩條腿丟在了戰場上。他有些激動,臉部的肌肉抽動著,目光落在手槍上。他不停用布擦拭著槍身,似乎這就是隨他上戰場的那把槍。

我的目光滑向茶幾,在煙灰缸上落定。煙灰缸是子彈殼用膠黏合起來制成的。想必這也是他的杰作。他是個手巧的人。

猛地覺得胸口被什么擊中似的隱約疼痛,我不該跟一位有創傷的老戰士說這樣的話題。也許他早忘記了那些慘痛的往事。我何苦挑起悲傷的帷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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