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漫憶

王小北

偶然間看到幾年前我給老弟拍的照片，老弟站在故鄉古老的巷子口，帥氣的側臉望向小巷的盡頭，略顯稚嫩的肩膀還沒有扛過太多人世的風霜。我心下不禁一嘆：這陽光，這小巷，這不加修飾的斑駁影像，就仿如一杯過往的酒，只輕輕抿了一小口，就跌入了回憶里面。

離開故鄉已近十年，每每想起，思緒的邊界里總會出現這條狹長的小巷，以及，巷子里滿格的陽光。巷子很老了，打明末清初就長這樣，到如今，也沒太多改變。初中某段日子，我經常途經此巷。巷子路面用石塊和小小的鵝卵石鋪就，倘若我穿了薄底的鞋，會感覺它們在撓我的腳底，不但撓，還抿著嘴一個勁兒偷笑。每當我被咯得發癢、略微生疼，我就會用故意加大了力氣踩它們，而這群小毛孩也就嘎吱嘎吱笑得更大聲了。噗，真是一群小調皮！雖心上這么說，但我并不因此就討厭了它們，反而更是喜歡。我就這樣踩著它們，迎朝霞、向晚陽、攬星光?？梢哉f，巷子里的每一顆石子，都印滿了我十五歲的青春。

故鄉遠在西南邊陲，少數民族聚居，其中以彝族為眾。我愛極彝族人的豪爽和狂野。我有一個彝族好哥們兒，我們叫他一哥。他為人豪爽卻性情溫和。十年前某個冬天的深夜，我病了，嘔吐不止，他執意要外出給我買藥。我們學校在城郊，離城區有不小一段距離，沒有路燈，經常有紋著紋身的小混混攔路搶錢，特別不安全，且那會兒藥店早已關門。我攔著，他不聽，固執地去了。我知道，這是流淌在彝族同胞血液里的執著。一個多小時后他回來，滿身寒氣，除了藥，手里還提著一袋橘子。他說他“砰砰砰”地挨家去敲藥店的門，終是給他買到了，說這些話的時候，他黝黑的臉龐上閃耀著勝利的光芒。純良敦厚的彝家漢子呵，你是大山深處永不熄滅的火把！

在每一個男孩的青蔥歲月里，或許都出現過一個美好的女孩。他們之間的故事總是很平淡簡單，但平淡簡單恰也是青春的底色。我和她的故事就是這樣——平淡簡單。我們相識于高中，我坐她后排，她總是回頭對著我笑，陽光打在她的臉上，有細細的絨毛，很可愛。但她很少和我說話，也許是出于羞澀，也許是出于其它一些什么原因，我沒有問過。每次在路上見著，她也只是溫暖的一笑，不說話，抱著書從我身旁快速經過，這時，我總能從風中嗅到一種淡淡的梔子花香氣。高中畢業拍畢業照的時候，有個人從后面拍了拍我的肩，是她。她看起來有點緊張，笑得也不是很自然，說想和我合個影，我欣然應允。拍的時候，她靠過來，我的心跳莫名加劇。在同學按下快門的前一秒，她挽住我的手臂，像情侶那般，隨后又迅速松開。這些年過去了，過去的好多事情在記憶里變得越來越模糊，這個溫暖的女孩自是未能幸免。我對她最后的記憶，就是那張她挽著我手臂的照片。遺憾的是，那張照片在搬家的過程中遺失了，一起遺失的，還有當時我和其他同學的合影，然而，我卻只對我和她的照片念念不忘。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的聯系方式，我現在都不知道她在哪兒，在干嘛，過得怎么樣。不過我想，這么美好的女孩，一定會有一個美滿的家庭，一個美好的人生。

提到故鄉，不得不說的就是那家叫做老牌雞火絲的小店，小而破舊，卻是我的最愛，愛它的鮮美：銅鍋熬煮的醇香高湯，加上本地特有的軟糯餌塊，配上陳年老火腿和土雞肉切成的絲，外加一碟店家獨一份的酸菜，那味道，不擺了！每次回家，不管多忙，我定會去吃上一碗，這會兒想起，方自咽了幾口口水，罪過罪過。這家店，也是周末我和鑫、泉、牛最常光顧的地方。周末，我們會例行公事般把這個不大的小城逛一圈，最后繞到西南角這家小店，大快朵頤。如今，我和他們仨遙距千里，我在北國，他們在南國。每次回去，總也湊不齊，更別說再一起去吃一頓曾經吃過無數次的雞火絲。去年，我獨自一人去了那家小店，驚訝地發現，味道已不復從前。唉，可能是我的味蕾正在退化，再也品嘗不出那年少的鮮美吧！

寫到這兒，我突然想起一件物品——一盒英語磁帶。我的英語起步特別晚，別的孩子小學甚至學前班就開始學，而我第一次接觸英語是在初中。那是初一的一個晚自習，英語老師把我叫了出去，給了我幾盒新的英語磁帶，跟我說這是她之前的學生用剩下的，放著也是浪費，就想著給我拿過來。說著她又從包里掏出了一部銀色的隨身聽，說這也一并給我了，放在家里好久不用都落灰了。我永遠記得，那晚矮矮的英語老師身后，噴泉的光多彩得炫目，比平日里好看一千倍一萬倍。后來我想，她為什么會給我呢？應該是知道了我家里的一些情況吧。但那時的我自卑且木訥，不懂得表達自己，雖然內心暖流涌動，但謝謝兩個字在嘴里打了好多個轉，卻依舊沒有說出口。只是，自那以后，我的英語就再沒考過第二名。高中，我去了另外的城市讀書，聽說英語老師倒在課堂上仙去已是很久以后的事了。那時，震驚、悔恨、疑惑三種情感在我尚未成年的身體里橫沖直撞。我原以為來日方長，欠下的恩情可以慢慢償還，卻忽略了命運的出其不意。第一次給英語老師上香的時候，已經老大不小了的我終是沒忍住，眼淚和那句未曾出口的謝謝一齊落進了泥土里。這世間溫柔善良的靈魂，總是很善于偽裝，偽裝著去呵護某些脆弱易碎的心靈。

哎，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