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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帕海畔行吟的鄉愁
——魯倉·旦正太詩論

2020-11-19 08:31魏春春
香格里拉 2020年4期
關鍵詞:故土香格里拉故鄉

◎魏春春 李 歡

20世紀 90年代之后,很多藏族作家選 組詩;第三部分為“守望千年”,包括 51 首擇走出故鄉,游學內地,在他鄉成家立業,詩,短章組詩有 4 首?!扒囡龤q月”旦正太以別樣的姿態表達他們的文化鄉愁。代表性 展現的是藏民族的歷史文化,更多的是民族的作家有剛杰·索木東、魯倉·旦正太等人。 歷史文化的現代回望,因此,帶有一定程度索木東求學于蘭州,就職于高校,故鄉卓尼 的歷史滄桑感;“我的故土 我的河”囊括的之于他,更多的存在于想象中,他在眾多的詩篇中勾勒卓尼的面相,表達他的依戀;旦正太求學于成都,就職于迪慶藏族自治州藏學研究院,他盡管身處藏鄉,但多元的藏文化內部的交織使得他容易產生一種更為闊大的文化鄉愁。不同于索木東的是,旦正太擁有豐富的涉藏州縣田野調查的經驗,他在游歷中體驗,在游走中行吟,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帶有學者型的文化鄉愁的文學表達方式。

《我的故土 我的河》是魯倉·旦正太的第一部詩集。這部詩集共有 80 首詩,其中大型組詩有 11 首,小型組詩有 7 首。這些詩歌被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為“青稞歲月”,共 7 首,全部是組詩;第二部分為“我的故土 我的河”,包括 20 首詩,其中 3 首短章詩歌多是旦正太的土地情懷,既包括他的故土情懷,也包括他對香格里拉大地的深沉情感;“守望千年”收錄的內容相對豐富,既有暗夜心曲,也有自然贊曲,還有行路思語。此種劃分方式,有助于詩歌的輯錄和分類,體現出詩人對自我文學創作的一種整理和考量,也便于讀者的閱讀,容易生發出一種類型化的閱讀期待。同時,這三個命題,又是其中的詩題,更易引發讀者的聯想,或將之理解為某一部分的詩眼?!白髡咭云湟恢轮?,讀者各以其情而得之”,王船山此言明確指出,讀者具有文本闡釋的獨立性,文本具有被讀者闡釋的豐富性,因此,從闡釋的角度而言,旦正太的詩歌輯錄方式只是為我們提供了闡釋他的詩歌的一種可能性,我們還可以從其他方面對之予以理解和分析。

從旦正太的公開履歷來看,我們可以初步了解他的生長軌跡。魯倉·旦正太,青海海南人,1997年從海南州民族師范學??既胛髂厦褡鍖W院藏文系,2001年大學畢業,就職于迪慶藏族自治州藏學研究院。

根據相關學者的調查可知,1994年海南州民族師范學校在校生 894 人,其中藏族學生 699 名,占學生總數的 81%;出生于農牧民家庭的學生 657 名,占學生總數的 76.5%;這些學生有一個顯著的特點是藏語文成績高,漢語文成績較低,“有許多人的數理化成績只有幾分或十幾分”,另外,這些學生“鄉土意識濃重”。置身此種文化語境,一定程度塑造了旦正太的鄉土意識。

旦正太在西南民族學院藏文系,系統地學習了藏文化,同時受到現代文化的洗禮,有力地塑造了他的現代性的民族文化情懷,在此期間,他致力于云南藏族文化歷史的研究,游弋于多民族文化的現代梳理與闡釋中。即便身處云南藏鄉,但故土情懷一直彌漫在旦正太的心頭;即便從事藏學的現代研究,但對藏學母體文化的追索始終縈繞在旦正太的心頭,因此,他的作品就帶有地域鄉愁和文化鄉愁相交織的意韻。

旦正太在迪慶藏族自治州藏學研究院工作,田野調查是生活的常態。這就為他的詩歌創作提供了扎實而豐富的體驗基礎。旦正太的田野調查大致分為三個方面,一方面是圍繞迪慶州的歷史文化展開的調查,這使得他對于迪慶州的自然山水人文風情,有了深度了解;另一方面是迪慶與周邊地區交往融合的調研,這使得他能夠在更大的文化空間審視藏文化的歷史及其發展;第三方面是到其他涉藏州縣調研,主要是沿著滇藏茶馬古道和川藏茶馬古道到西藏調研,在藏文化的核心區域切身感受民族母體文化的深厚。而這些生活體驗就構成了他行吟書寫的主體部分,也為他民族文學情懷的書寫開拓了空間。

因此,從總體上看,旦正太的文學書寫大致有三個方面,其一是故土情懷的書寫,其二是在所處地域的文化體驗書寫,其三是行走的文化感懷。對于故土,他采取的是文學想象的方式,在構建屬于他自己的故土鄉愁;對于身處的香格里拉,他采取的是體驗式的文學書寫,展現他在香格里拉生活的情致和心緒;對于歷史的文化鄉愁,他采取的是行走的方式,用腳步丈量大地的階梯,用心靈感受歷史的回響。從精神層面而言,旦正太一直在行走,一直在歌唱,一直在行吟中渴望尋求心靈的安寧與恬適,一直在建構屬于他的鄉愁世界。

旦正太故土鄉愁的書寫,主要是由于空間距離造成的,這也是人類生活中最為常見的一種鄉戀方式。原本平淡無奇的生活,一旦生活的主體在陌生的環境中一再地咀嚼和再次體驗,所造成的效果是若干種生活體驗的疊加而重塑出新的生活樣貌,這樣就使得平淡無奇的生活充滿無限的被塑造的可能性。中國人傳統生活方式是以家庭為單位,以血緣為紐帶,編織起鄉土中國的文化景觀。因此,當傳統的中國人離開熟悉的生活環境,就意味著脫離了家庭倫理的現實籠罩,意味著遠離了血緣親屬的呵護,他們不得不獨自面對生活的不可預測,在此種狀態中,原有的倫理秩序和親情呵護就成為生活主體面對一切未知的最終依恃,因此,就對原有生活產生出濃郁的依戀,甚至是想象,于是故鄉的面相就逐漸地被生活主體所塑造,所體驗。

在《我的故土 我的河》中,旦正太盡情地抒寫他對故土的依戀,在他的情感世界中,故土的標記性的存在分別是魯倉寺、茫曲河、鳳凰山。魯倉寺是旦正太關于故鄉精神生活的回顧,茫曲河是旦正太對母親柔情般的記憶,鳳凰山是他對父愛如山的塑造,通過這些物質性存在,在詩歌中,旦正太表明他的文化源頭,情感濫觴,無論他走到哪里,這都是他生命的本源,情感的基礎。這意味著旦正太對自我的故土的認知,既包括精神性的起點,也包括肉身性的起點。當生活的漫天黃沙吹過,當他置身全新的環境中時,故土成為維系他精神生活的依戀。因此,在《故土 路上》中,旦正太直言“歲月的掌紋在歸家的心里/來回的路途是少年的倔強/所以我一直在路上”,在生活之路上,他不斷地回味、不斷地塑造故鄉的形象,“那時的杜鵑花/開在十七歲的記憶”,這與他十七歲離家外出求學密切關聯,他的故土記憶停留在十七歲的故鄉,因此,他追憶的是“遙遠的遐想”,出現在他心中的是“那朵高過地平線的青稞花”,那時在母親的呵護下、父親的維系下、魯倉寺的桑煙繚繞中生成的心中的青稞花,但“我的路越走越遠”,故鄉的形象卻越發清晰,于是他追憶的是“誰的記憶中還是我當年的容顏”,故鄉的人們誰還記憶著那個十七歲的少年呢?因此,他悵惘,惆悵,渴望親情的關愛、少年友情的綿延,實際展現的是他與故鄉之間無法割舍的記憶。這清晰地說明,旦正太明顯地意識到,只要在路上,他的故鄉就永遠那么的遙遠而溫馨,只有在記憶中,他才能回到十七歲的故鄉。因此,在《眷戀故鄉》中,才會出現“請把故鄉的紫杜鵑/插在我遙遠的家門上/還有那飽滿的狼毒/讓我用草原的牛糞/燃起阿爸/古老的火塘/再一次聆聽大山的故事”“請把游子的淚水/灑在故鄉干枯的泉眼里/還有那疲倦的三江源/讓我用藥王的甘露/盛滿阿媽/檀木的水桶/再一次傾聽江河的歌聲”,這實際上是對《我的故土 我的河》中關于父親、母親形象的延續性塑造,這說明旦正太一直塑造他的鄉土情懷,一直在強化他的故鄉想象。

關于魯倉寺,旦正太如是描述:

魯倉寺/所有的時刻/在記憶的年輪里/那面笑容或痛楚的呻吟/留在驀然回首的剎那/不曾感恩的愛/擊破茫曲河的冰層/直碎我的心臟(《歸來》)

魯倉寺/在我故鄉的茫曲河邊//魯倉寺/在瓊圖神山的山脈下//魯倉寺/在母親捻轉的念珠間//魯倉寺/在游子孤獨的信仰里//魯倉寺/是我記憶中的堅韌/是我旅途上的孤傲//魯倉寺/展翅起我的夢想/接納著我的悲傷//魯倉寺/是我靈魂深處的一朵白蓮花/綻放著世界上所有圣潔的愛//(《故鄉——魯倉寺》)

在此,我們能夠感受到在旦正太的世界中,魯倉寺就是故鄉的代稱,就是他精神初始的源泉,就是旦正太地域文化原鄉的物質性標志,或者可以說魯倉寺作為地域文化的象征,始終矗立在旦正太的心頭,支撐著他前行的堅實步伐。因此,無論他走多遠,“家很遠/在我的眼光看不到的地方/家 很大/在我的心窩裝不滿的地方”(《家 走遠》),由魯倉寺文化所建構的家始終靜靜地佇立在茫曲河畔、鳳凰山下,那是他的力量源泉、精神依戀。當暗夜時分,思念故鄉的時候,旦正太仰望星空,念起記憶中故鄉的月、故鄉的云、故鄉的人和事,慰藉他那“心里的冰冷”的“就是遙遠的思念”。

關于故鄉的人,旦正太直言“在路上 忘卻或忘不了的/都在我的心窩 映入我的眼眸/我的伙伴們 我的至親至愛們/疼愛我的和我愛的你們/你們在路的那邊 我在路的這邊/有時盡在咫尺 有時遠在天涯”(《故鄉路上》),他深情地表達他的思戀。在《2016,我在北京的霧霾里呼吸你最后的冬天》中,旦正太書寫出青春年少美好友情的姿容,一起游戲、一起失落、一起悵惘、一同奮斗,當朋友不幸英年早逝,他難以自抑心中的傷痛,無奈地作別師范學校的那位摯友。在《你的同事 我的同學》中,旦正太毫無保留地傾訴對大學生活的眷戀、對大學同學的思念,“在你的魚尾紋里/有我的笑顏/在我的皺紋里/有你的青春”,他們彼此見證著對方的青春年華。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前行之路,旦正太只能默默地祝福朋友們“安好”。

由此,我們或可發現,旦正太故鄉情懷的生發過程,由父母編織的家庭溫情記憶,進而擴展到更大的民族文化血脈中,進而延展到攜帶這種文化質素一起走向人生遠方的朋友們,這是有關旦正太成長的記憶,他用詩歌的形式表達出他對那一段人生感受的理解和建構。這也意味著旦正太詩歌中的愛的表達主題與遠行的踟躕和果決。

香格里拉是旦正太另一段人生的發生地。他以極大的熱情投入香格里拉的生活,這里有他的事業、有他的愛人、有他的追求。因此,旦正太的香格里拉書寫不同于故土書寫的憂郁、神傷,更多地帶有對生活美的發現,展現出了對生活的熱愛。

旦正太創作的有關香格里拉明確標識的詩歌,有《納帕湖·雪落無聲傷了誰的心》《香格里拉 我的卓瑪姑娘》《香格里拉》《親愛的,香巴拉》《覲獻卡瓦格博》《走近雨崩》《六月,在香格里拉》《眼睛·月亮湖》《納帕海,一所房子的記憶》《卡瓦格博·白蓮花愛人》等等。其中,最能展現香格里拉景致的詩歌是《香格里拉·我的卓瑪姑娘》,作品以組詩的形式,向讀者展現出香格里拉獨特的歷史文化、自然景觀,抒發了主人公對這片大地深沉的愛戀。

在《香格里拉·我的卓瑪姑娘》中,旦正太首先介紹了有著“白石城”“月光古城”美譽的獨克宗古城的文化歷史“在千年的歲月里/仍然聆聽著馬幫的鈴聲”“多少美麗的故事/多少美好的記憶/就像無數石塊鋪成的石路/只有它才知曉/那些歲月無法帶走的痕跡”,而抒情主人公的停留源于“卓瑪姑娘/披著白色月光/跳著原始的鍋莊”的誘惑,那是愛情的誘惑,那是開啟旦正太香格里拉歲月的誘惑。在這十年間,旦正太與她的卓瑪姑娘走遍了香格里拉,感受著香格里拉濃郁的地域風情和人文景觀,比如五鳳山下五月的賽馬節、屹立在奶子河畔的噶丹·松贊林寺、納帕湖畔翩翩起舞的黑頸鶴、碩多崗河上的天生橋、令人無限徜徉的普達措、古老的尼西情舞、吉祥瑞氣的巴拉格宗、二月初八的白水臺、迷人的尼汝草場、奇險雄偉的虎跳峽、達摩山上的桑煙、達摩祖師的佛像、塔城的秋日盛景、奔子欄的美麗傳說、茨中的葡萄酒傳奇、哈達一樣的明永冰川、雨崩的旖旎,十年間,旦正太深情地凝望著香格里拉,品味著香格里拉的氣息,他像愛戀他的卓瑪姑娘一樣愛著香格里拉,在他的心中,香格里拉就是他的卓瑪姑娘的化身,擁抱著他的卓瑪姑娘沉浸在香格里拉的懷抱,是旦正太十余年香格里拉生活最為恬適溫馨的表現。讀他的有關香格里拉的作品,我們能感受到旦正太的香格里拉之戀的深沉,他愛著香格里拉的姑娘,愛著與香格里拉相關的一切,“我行走在這里/我守候在這里”(《香格里拉》)。于是,他不斷地走進香格里拉的深處,不斷地蘊藉著他對香格里拉的情感,放聲高歌香格里拉的一切,展現他所發現的人間之美。這就是他一系列以“因為在路上”起興的詩歌的由來,分別是《雨·念想》《古道·思緒》《卡瓦格博·白蓮花愛人》《云·湖水》《果實·遠方》《云·幻想》《雨·思念》《古鎮·遺忘》《光影·蒼白》《金頂·歸宿》《記憶·太陽歷》,這些詩歌皆生成于“文化調研的路上”,旦正太的行走讓他發現了香格里拉的瑰麗,也讓他不斷沉思瑰麗生成的原因。

旦正太的香格里拉沉思,代表性的是《納帕海,一所房子的記憶》。梳理旦正太的詩歌,在組詩《生命——愛的深邃》中出現過“愛情的寓言/在一所古老的房屋”“一所房子/我以前從未在那兒/解讀一種文字”等有關“一所房子”的相關詞語,旦正太賦予“一所房子” 別樣的文化內涵,前者指的是人世間真摯愛情的可貴,這“一所房子”容許愛情自由出入,關閉的是“謊言的鐵石心腸”,表現出旦正太對于愛情謊言的深惡痛絕,以及他孩童般的禁錮謊言的愿望;后者隱喻的是人類的文明驛站,當一種語言需要被解讀,就意味著這種語言正在走向消亡,當一種語言充滿活力地延續某種文明,這種語言不需要進入學者的文明解讀,旦正太要表示的是但愿這樣的“一所房子”永不存在,人類的文明能夠永續發展,這實際上也是一種理想化的期盼。由此來看,“一所房子”是旦正太寄托其希望的想象性空間,是與現實境遇保持著一定距離的心靈空間,是旦正太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理想展現,因此,這“一所房子”可以容納太多的內容,但旦正太卻是那么謹小慎微地往其中填充內容,可以說,這“一所房子”是旦正太的心齋所在。在《納帕海,一所房子的記憶》中,旦正太寫道“天空/對著一所房子的記憶”,其實就是天空下的納帕海,此處旦正太將納帕海作為他的私人空間,在納帕海的浩瀚空間中袒露他的個人心聲,如同李樂薇的《我的空中樓閣》一般,旦正太在打量他的心理空間,那是一個“有花,有樹”“有候鳥的翅膀”劃過的天空,那是一個理想的勝境,那里承載著旦正太香巴拉一樣的理想。讀《納帕湖·雪落無聲傷了誰的心》,我們或許能夠進入到旦正太的理想世界,“與你的邂逅是我漫長的等待/在漫長的等待里/唯一一顆安放的心/在湖邊/在多少年的孤獨中/無聲守望/誰的笑靨”,納帕海是“人間最干凈的眼睛”,是旦正太“跌落的心里/無力抖落/漫過你身影的那滟白”。白雪覆蓋的納帕海遮掩住世間的丑惡,“白茫茫大地真干凈”,寄居的是“我的溫柔而深沉的愛”(《生命·愛的深邃》),這里“還好有一個夢/在希望的心里滋生/還好有這樣一首詩/在愛人的夢里朗誦”(《一朵云的夢》),夢與愛是建筑旦正太納帕海房子的重要材質,而生成的產品就是詩。

由此,我們大約能夠發現,旦正太對香巴拉的理解,香格里拉是現實的香巴拉,而真正的香巴拉則是旦正太愛的理想世界的隱喻。

當旦正太的文化調研走出香格里拉,他發現了一個更為開闊的文化地理空間,就是多民族文化交融所生成的人文景觀。旦正太從一些民俗節慶、民間生活入手,展現出滇藏、川藏之間文化交往的生活現狀,在他的詩歌中表現出濃郁的歷史情懷,即人無分南北,地不分東西,生活中凝注的感情最為值得珍視,這種感情在歷史的長河中累積成人們日常生活的基石。

滇藏之間文化的交往主要體現在《藏彝·不熄的萬年火種》和《大理·白與善》這兩首詩歌中。前者通過“火”聯系其藏族和彝族這兩個古老民族的相似性?;鹗侨祟愇拿鞯南笳?,是人類擺脫蒙昧走向文明的曙光。對于藏族民眾而言,“古老的三石砌成的‘鍋莊’”,引發人們的生活狂歡,而其中的“三石灶”是藏民族游牧生活中最為常見的生火方式,“鍋莊”是藏民族的一種舞蹈,不拘時間、場地的限制,可以說“三石灶”和“鍋莊”是藏文化的象征性符號。對于彝族群眾來說,“火紅的火塘”是日常生活的表現,人們圍坐在“火塘”邊品茶飲酒,訴說英雄的過去和神奇的傳說??梢哉f“火塘”是最早的民族文化的啟蒙地,也是重要的日常社交空間,由“火塘”發展為“圍成六月的火把”,以慶賀豐收美滿的生活。因此,火在藏彝兩族的歷史文化中皆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熊熊的火焰象征著古老民族文化薪火不絕,“紅色的火焰在雄鷹的翅膀/燃燒一個民族的信仰”,彰顯出旦正太詩性的文化人類學視野。后者著重從吐蕃與南詔聯姻的歷史入手,談論藏族與白族之間的文化交往、生活融合。這兩個民族都崇尚白色,推崇良善,珍愛生命,這讓日常生活中的群眾更容易接納彼此,更容易產生心靈的碰撞,于是,旦正太化用“上關花,下關風,下關風吹上關花”想象著“下關的風吹拂大理/開艷上關的花”,化用“蒼山雪,洱海月,洱海月照蒼山云”想象出藏家漢子與白家阿妹的心心相悅,展現出風花雪夜的美好與旖旎。

川藏之間的交往,旦正太主要在詩歌《松州·守望歲月》和《松潘·迎接與送別》中加以體現。松潘位于青藏高原的東緣,歷史上是西藏與內地交往的橋頭堡之一,也是茶馬古道上的重鎮。歷史上,在松潘大地上,發生過很多的戰事與貿易,留下了眾多的歷史傳說與遺跡,當歷史的云煙消散,當人們再次回望歷史,難免唏噓不已。對于深諳藏民族歷史文化的旦正太而言,松潘曾經是吐蕃的輝煌之地,“我的贊普在這里揮一揮手”“為一萬年前族人的遷徙/畫一番未來的藍圖”(《松州·守望歲月》),先人的宏圖大略值得后人欽佩,盡管其中混雜著血與火,但畢竟遮掩不住歷史的燦爛,如今的松潘靜靜地矗立在藏東大地上,茶馬古道的鈴鐺聲逐漸遠去,家中的阿媽、心中的阿妹,期盼著趕馬歸來的兒子、情人,故鄉的炊煙裊裊,遠去的人何時返鄉?即便曾經“松潘/疆土在松贊干布的腳下/博羌的酒醉了千年的城堡/博羌的歌美了萬年的河山”(《松潘·迎接與送別》),如今俱往矣,雨打風流去,留給后人更多的是歷史的思索,與其憑古吊今黯然神傷,不如歸去,回到阿媽的身邊、回到阿妹的旁邊,在酥油茶香中感受現實生活的美好。

這四首詩都屬于游歷感懷詩,其中的文化融合的現實使得旦正太更加渴望回到藏文化的腹地去,真真切切地感受一下民族文化的魅力,重新洗滌他的文化認知。這種出走香格里拉,更多的是一種文化的追溯,是作為學者的旦正太嚴肅的尋根之旅,于是,他打理行囊,向藏文化的青草更深處漫溯,渴望星輝斑斕的夢回。這方面的詩歌類型主要有兩種,一種是延續他的游歷感懷書寫,一種是民族歷史文化的整理。

旦正太的心路歷程在《西藏 我的瑪吉阿米》中如是展現:

像個修行者一樣/靜靜地觀想著/我的度母 我的母親/我的情人 我的瑪吉阿米/在香格里拉深秋的夜晚/我隨時準備著遠行/從圣者倉央嘉措/遠行到安多的道路中/返行西藏/膜拜圣人的圣跡/聆聽滄桑的道歌/走近你

于是,旦正太開啟了他的返鄉之旅,在秋色中沿著“一片鋪滿金黃的道路”“踏上旅途”。他從香格里拉出發,追隨心中的瑪吉阿米,攀越白馬雪山,瞻仰絨贊卡瓦格博,品味緬茨姆圣女峰的愛戀故事,走過“香格里拉最邊的村鎮——佛山”,觀望西藏的鹽井,仰望八宿的星月,思戀波密王的輝煌,感受林芝桃花的馨香,越過工布的米拉神山,走進拉薩的懷抱,在八廓街的黃房子中幻想曾經的甜蜜,朝拜紅山上的布達拉,冥想山羊馱土填湖的大昭寺神奇,游歷灑滿別離淚珠的浪卡子,目光輕柔拂過羊卓雍措的憂郁,撫摸江孜古城的傷痕,找尋人面桃花的瓊結少女,追索桑耶寺的桑煙繚繞,尋跡納木措的蓮花盛開,走進可可西里的滄桑,觸摸青海湖的月色,感念倉央嘉措殊勝道歌的堅定與不舍。旦正太從安身之地的香格里拉啟程,行進文化原鄉的西藏,最后走向了安多草原的故鄉。這本是走進歷史、慰藉心靈的旅途,卻讓旦正太感受到了彌漫于天地間的無盡鄉愁,他要放聲歌唱,釋放情懷,吟詠民族的燦爛與滄桑。

因此,他以歲月為母題,以豐厚而扎實的學養、以充沛而博贍的情感,勾勒出民族歷史河流的恢弘。旦正太選取了最能彰顯藏民族文化氣息的藏獒、牦牛、青稞來書寫民族的發展歷程。藏獒精神是雪域人的精神圖騰,體現的是“無私和勇敢”“忠心和堅韌”(《藏獒歲月》),在藏獒精神的哺育下,雪域人開拓創新,繁衍生息,綿延不絕。牦牛是高原“白色的雪山/藍色的湖泊/青色的草原”(《牦牛歲月》)的守護者,具有牦牛氣息的雪域先民創造出雅隆文化的璀璨篇章,經營著“黑頭藏人,赭面藏人”的精神依托。青稞是生命的種子,孕育著愛與被愛的廣袤大地,在青稞愛神的加持下,高原奏出生命最強音,而今,“發芽的青稞/長在滿山滿地”“大地一片燦爛”(《青稞歲月》)?;诖?,浸潤了民族文化洗禮的現代學者旦正太有了驚人的發現,“我的春天才剛剛開始/真正開始”。所謂的“開始”是在新的歷史時空中重新挖掘民族歷史的過往,彰顯民族精神的現代價值。

由此可見,旦正太的文化考察,不只是考察民族文化的歷史生成現場,更是要試圖探究出民族文化的當代意義,并以此來展現全新文化語境中藏民族文化融匯于現代生活的可能性和必要性。

詩集《我的故土 我的河》收錄的詩歌,較為完整地展現出旦正太二十余年的詩歌創作心路歷程,讓我們感受到學者旦正太艱辛的文化探索,詩人旦正太憂郁的精神生成。旦正太吟誦陽光、花朵、夜色等一切美好的事物,大膽而直白地表達他的自然愛戀、歷史眷戀、文化鄉戀,愛與美是他詩歌的主題,憂郁是他詩歌的底色,行吟是他詩歌的軌跡。從某種角度來說,旦正太是當前藏族詩人群體中的一個另類,主要原因就在于他生活空間的廣闊性,文化視野的開闊性,歷史積淀的豐厚性,他熟諳民族的過往又不拘執于民族文化的單一表達,他精研地方性的歷史文化又不執著于特定空間的展現,他是站在現代生活的基點上,勾畫出筑基于民族精神而融通于日常生活的當代文化景觀,他在追尋能夠承載當下精神歸屬的納帕海畔“那一所房子”,并且孜孜不倦地開掘“那一所房子”的寬度、長度和深度,因此,可稱之為“心齋”行吟詩人,似乎并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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