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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陵魅影

2020-11-19 10:58賀緒林
今古傳奇·單月號 2020年6期
關鍵詞:青蓮大熊佛像

賀緒林

美陽縣東南,有一土塬,名曰三畤塬。畤者,祭天地及古代帝王之處所也。此地風水絕佳,因此,隋朝的開國皇帝隋文帝楊堅與皇后獨孤伽羅的陵墓(泰陵)坐落于此。當地老百姓稱其為“楊堅陵”或“楊家陵”。

泰陵呈覆斗形,相傳這堆封土是隋朝大軍每位士兵捧一抔黃土堆積而成。昔日那陵園內外的城郭,以及用于祭祀的各種建筑早已蕩然無存,只留下這堆封土訴說著往昔的輝煌與榮耀。

平常人家老人過世,安葬時都要在棺材里放些銅錢作為陪葬。富裕人家,陪葬之物就是馬蹄銀了,甚至還有更貴重的東西。泰陵可是皇上皇后的合葬墓,那里邊的寶貝可是多得很吶!這一點大家深信不疑。

金銀寶貝誰都愛,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陵墓附近幾個村子據說都是當年守墓人的后裔,有君子之風,盡管大家都缺錢,也愛錢,但沒誰打過盜墓的壞主意。

泰陵西北六里有一座寺院,名曰臥龍寺。臥龍寺雖不大,但香火很盛。此地莊戶人家大多信佛,正月新春給佛進香,祈求風調雨順;五月端午給佛上香,祈求身康體健;八月中秋進寺燒香,慶豐收謝佛祖;臘月冬至再拜佛祖,祈求瑞雪兆豐年。一年四季,臥龍寺香火不斷,足見此地民風淳厚,人心向善。

然而,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大千世界,少不了梁上君子。

民國初年,夏季的一天傍晚,風云突起,電閃雷鳴,隨后是傾盆大雨。忽地天空躥出一條“金蛇”,臥龍寺的大雄寶殿在“金蛇”的閃耀下十分醒目,一個黑衣人耗子似的溜進了大雄寶殿,隨即響起一聲炸雷。

與此同時,安臥在玉米地深處的泰陵,有兩個盜墓賊在雷雨的掩護下盜墓,他們的身胚、臉型相似,只是一個年長一個年輕,一個臉黑一個臉黃。年長的盜墓賊在挖墓,聽見“咔”地響了一聲,便停住了手。

年輕者問:“咋了?”

年長者答:“挖到墓口了,有石板?!?/p>

年輕者說:“還挖么?雨大得很,弄不好咱爺倆就得灌黃鼠了?!?/p>

年長者說:“石板一時半會兒撬不開,得用炸藥?!?/p>

年輕者說:“那就改天吧?!?/p>

年長者說:“撤吧?!?/p>

兩個盜墓賊一前一后爬出洞。頭頂響起一個炸雷,兩個盜墓賊趕緊捂住耳朵。

大雨如注,打得玉米葉啪啪作響。

兩人一前一后在雨中奔跑。一條火蛇從天邊躥到頭頂,又從頭頂躥到地上,大地亮起一片白光。隨即是驚天動地的雷聲。年輕者捂著耳朵趴在了泥水中。等他掙扎著爬起身,卻不見了年長者。

“爹!爹!”他大聲呼喚,沒有應答聲。

又是一道電光亮起,他看到了一具燒焦的尸體,立時跪倒在地,歇斯底里喊了一聲:“老天爺呀!”

雨過天晴,藍天如洗。

臥龍寺住持誠一法師一大早就起了床,凈罷手臉,就去佛堂上香誦經。沒想到他推開門一看,佛堂里供奉的釋迦牟尼金身像不翼而飛了!

這尊佛像高一尺八寸,真金鑄就,是誠一法師化緣八載得來的,也是臥龍寺的鎮寺之寶,怎的就丟失了?誠一法師又驚又恐,又怒又急,當即報知美陽縣警察局。

偵緝隊長吳一鳴奉命破案。

吳一鳴原本是個讀書人,他的父親本是個古玩商,家里也很有些積蓄。常言說,人怕出名豬怕壯。他父親的名聲就很“壯”。還有句話是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不幸的是這兩句話都應驗在他父親身上了。幾年前的一個雷雨之夜,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飛天大盜黑老鴰闖入吳一鳴家中,不僅劫了財,還殺了他一家老小,連賬房先生也沒放過。那時他在省城讀書,躲過大難。再后來,他投筆從戎,當上了警察,發誓要親手擒住飛天大盜黑老鴰,報仇雪恨。

吳一鳴雖然年輕,可辦案有些手段,很得警察局長的信任。去年,北鄉王家堡出了一樁命案,一個新媳婦回娘家,月余不見回轉。小伙子耐不住寂寞,去岳丈家接媳婦。岳丈大吃一驚,說女兒沒有回家來。小伙子以為岳丈家想賴婚,情急之下跟岳丈吵了起來,后來告到了官府,局長讓吳一鳴辦理此案。

吳一鳴一時找不出個頭緒。這天他獨自在王家堡周圍轉悠,希望能找出點兒蛛絲馬跡。忽然,他看見路邊不遠處有一座新墳,便向村里人打聽,得知村里一位老人過世了。他腦子里靈光一閃,仔細查訪,得知新媳婦失蹤的那天正好是逝者下葬的日子。

扒人家的墳很犯忌諱,主人家絕不會答應。當天晚上,他帶了幾個下屬,偷偷刨開了新墳,果然不出所料,在墓道底下找到了新媳婦的尸體。

吳一鳴當即傳喚那天所有打墓人,逐一審訊。

原來那天中午幾個人打墓,到了飯點,留下一個小伙看東西,其他人回去吃飯了。恰好這時,小媳婦回娘家路過此處。墳地偏僻,看東西的小伙見新媳婦長得漂亮,又獨自一人,頓生邪念,四顧無人,撲過去把新媳婦拖到墓坑里強奸了。他怕新媳婦告發他,竟然狠下殺手,把新媳婦掐死了,隨后,把墓道往深處挖了幾尺,埋了尸體。等其他人吃罷飯趕來時,土已填好。不大的工夫,村里吹吹打打,把過世老人的靈柩抬來安葬了。殺人者自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沒料到栽到了吳一鳴手中。

臥龍寺金身佛像被盜,警察局長接到案子,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吳一鳴。吳一鳴問可有線索。局長說:“下了大半夜雷雨,就是有線索也讓雨水沖得無影無蹤了?!?/p>

沒線索也得想法找線索。吳一鳴當日上午就到了臥龍寺。

之所以叫臥龍寺,蓋因寺院坐落在三畤塬之北,漆水河蜿蜒從塬下潺潺流過,猶如一條臥龍,便得此名。寺院不大,一座山門,一座大雄寶殿,供奉著如來佛祖;兩邊的配殿供奉著觀音菩薩和十八羅漢。后院倒很寬敞,兩排廂房是僧人們的住所,有菜園有伙房,還有一口水井。真金佛像供奉在大雄寶殿的套間里,平日里都是誠一法師第一個去上香,他的禪房就在套間隔壁。誠一法師瞌睡很少,睡得也晚,昨晚下雷陣雨那會兒他剛剛躺下,聽見雷聲他爬起身關緊窗子,復又躺下。今日清晨,他去上香,卻發現佛像不翼而飛,嚇得他魂飛魄散,趕緊去報案。

吳一鳴聽了誠一法師的講述,又去現場勘查,沒查出半點兒蛛絲馬跡,隨即擴大范圍尋覓線索,意外地在泰陵北邊的玉米地發現了一個盜洞,他心里“咯噔”一下——有人打泰陵的主意!他仔細察看,因雨水沖刷,無法判斷洞是什么時候打的。

以三畤鎮為中心,臥龍寺位于鎮北三里處,泰陵位于鎮東南三里處,都在三畤鎮的轄區。俗話說得好:要知此地事,先找地里鬼。吳一鳴思之再三,決定找三畤鎮鎮長李廷軒了解一下情況。

三畤鎮是個小鎮,東西一條扁擔街,東頭到西頭也就一袋煙的工夫,麻雀雖小,卻也五臟俱全。飯店、旅館、錢莊、妓院……一句話,吃喝嫖賭的場所三畤鎮都有,最有名的地方,是戲園子和榮寶堂。

戲園子在街東頭,不大,有兩百個座,兩邊還有比座位多的站位。平常日子戲園子的座位從沒坐滿過,鄉下人手頭緊,再加上忙于生計,沒有多少閑錢閑工夫去看戲。

此時,三畤鎮鎮長李廷軒正在戲園子陪著縣保安大隊的副官馬元魁看戲。馬副官是來三畤鎮檢查治安工作的,他三十歲不到,剽悍魁梧,還未娶妻。馬元魁與李廷軒交情不淺,用李廷軒的話說,二人是忘年交。去年馬元魁托李廷軒在鎮上買了一處宅院,當時李廷軒說他在縣城有房,花這個錢干啥。馬元魁笑說這地方風水好,他想沾沾光。李廷軒呵呵一笑說:“買了房是不是還得找個女人?”

馬元魁笑說沒有女人看上他。李廷軒笑道:“馬老弟是眼光太高了,怕是沒有女人能入老弟的眼?!瘪R元魁連說不是,隨即請李廷軒幫他物色牽紅線。李廷軒自然滿口答應。馬元魁此次來三畤鎮,一是檢查治安工作,二來想見見李廷軒,問問選中女人了沒有。

李廷軒雖然人前人后說他和馬元魁是忘年交,可馬元魁來了,他哪里敢怠慢,好煙好酒自不必說,他知道馬元魁是個戲迷,便投其所好,請馬元魁看戲,并點了華慶班的拿手大戲《法門寺》。

今天這場戲是李廷軒的包場,說白了就是唱堂會。偌大的戲園子就坐了幾十號人,除了馬元魁的一班人馬,再就是李廷軒和鎮上的頭頭腦腦以及名望鄉紳。大戲開演之前加演《斷橋》。扮演白娘子的旦角,一身白衣白裙,十分俊美,楚楚動人,嗓音清亮婉轉,引人入勝。

馬元魁坐在前排,李廷軒坐在他左側。馬元魁看得入迷,瞇著眼一只手在腿上打著拍子,一邊搖頭晃腦地跟著演員哼唱。李廷軒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知道把馬元魁哄高興了,三畤鎮的治安工作就做好了。

馬元魁忽然睜開眼睛,說:“這個白娘子唱得好?!?/p>

李廷軒附和說:“唱得好,唱得好?!?/p>

馬元魁又說:“扮相也俊得很?!?/p>

李廷軒又是附和:“俊得很,俊得很?!?/p>

就在這時,鎮公所的跑腿大熊匆匆過來,叫了一聲:“鎮長!”

李廷軒瞥了大熊一眼,面現慍色,沒吭聲,嫌大熊不看場合。大熊遲疑了一下,俯下身在他耳邊低語。李廷軒坐直了身子,問:“他來干啥?”

大熊低語一陣,李廷軒的臉色變青了。馬元魁瞥了他一眼,問:“誰來了?”

大熊剛想張口說,卻見鎮長板著臉瞅他,趕緊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李廷軒支吾說:“縣上來了公文,催得緊,我得去處理一下?!?/p>

馬元魁說:“怕不是來了公文,是不是吳一鳴吳隊長來了?”

李廷軒一愣,見瞞不住了,只好實話實說:“是吳隊長來了?!?/p>

“出了案子?”

李廷軒瞪著大熊道:“你跟馬副官說!”

“昨晚臥龍寺丟了一尊佛像,還有……”大熊欲言又止。

李廷軒呵斥:“還有啥?”

大熊道:“楊堅陵那邊玉米地還被挖了個盜洞?!?/p>

“偷佛像又盜墓,真是膽大妄為!”李廷軒十分惱怒。

馬元魁坐直了身子,揶揄地說:“老兄,三畤鎮的治安不咋樣??!吳隊長在哪兒?”

大熊垂下目光說:“還在玉米地里?!?/p>

原來吳一鳴去鎮公所找李廷軒,只有大熊在。他問李鎮長人呢,大熊說陪保安隊副官馬元魁看戲去了。吳一鳴頓時來了氣,沉著臉說:“出了這么大的事,還有心情看戲!”

大熊見吳一鳴臉色不好,賠著小心說:“這事李鎮長還不知道,再者說馬副官來檢查治安工作,鎮長不能不陪!”

吳一鳴說:“你們三畤鎮的治安可不咋樣?!?/p>

大熊不知說啥才好,只是往臉上堆滿著笑。吳一鳴看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趕緊去找李鎮長,讓他來見我!”

大熊不敢怠慢,急匆匆跑來找李廷軒。

李廷軒見出了這么大的事,心中忐忑不安,可又不能抽身就走。他看著馬元魁的臉色,試探地問:“馬老弟,你看這事……”

馬元魁忽地站起身,說:“走,看看去!”

“你也去?”

“吳隊長都來了,我這個檢查治安的還能看戲?走吧!”

一干人急匆匆趕到玉米地,吳一鳴正蹲在洞口往里看。李廷軒便也伸長脖子往里看,半晌訥訥地說:“深得很嘛?!?/p>

“是不淺,挖到了墓道的石板?!眳且圾Q瞥了他一眼,隨后看到馬元魁站在一旁,“馬副官也來了?”

馬元魁點點頭,問:“你下去了?”

吳一鳴“嗯”了一聲,轉過目光對著李廷軒道:“李鎮長,泰陵和臥龍寺都在你的轄區,可不能一天到晚光看戲啊?!?/p>

李廷軒滿臉通紅,顯出尷尬的神色,轉臉訓斥身邊的大熊道:“趕緊把洞填了,夯實!”

“李鎮長,這一帶有沒有干這個的?”吳一鳴做了個挖洞的動作。

李廷軒搖了一下頭,道:“沒聽說誰干這個?!?/p>

大熊在一旁說:“鎮長,聽說王家營的孫老五是干這個營生的?!?/p>

李廷軒扭過頭看著大熊,問:“你敢肯定?”

大熊說:“他家有把洛陽鏟,我見過?!?/p>

李廷軒問:“啥是洛陽鏟?”

大熊說:“就是盜墓的工具?!?/p>

吳一鳴目光炯炯地盯著大熊,問:“你見過?”

大熊點了一下頭。

馬元魁說:“孫老五這人我也聽說過,是個盜墓賊?!?/p>

“馬副官也知道此人?”吳一鳴看著馬元魁。

馬元魁說:“我也是聽說,他行走江湖,很是有些手段?!?/p>

吳一鳴把目光落在大熊身上,道:“你帶我去見見孫老五?!?/p>

大熊支支吾吾地說:“我很久都沒見過他了,不知他到哪兒去了?!?/p>

李廷軒沉下臉說:“吳隊長要你去你就趕緊去?!?/p>

大熊額頭鼻尖沁出了細密的冷汗,就是腿不肯挪窩。吳一鳴看出他膽小怕事,擺了一下手,說:“算了,我自己去找吧?!?/p>

孫老五是個盜墓賊,熟知他的人背地里叫他“地老鼠”。他很早就死了老婆,老婆給他留了個兒子,四九天生的,起名就叫孫四九。

吳一鳴沒找到孫老五,但找到了孫老五的兒子孫四九。

孫四九長得頗像他的老子,身材精瘦,渾身上下利利索索,五官端正,不像是盜墓賊的兒子,倒像是教書先生的后人。據熟知他的人說,孫四九得到了他爹的真傳,盜墓手段不在他老子之下。

孫四九有一個嗜好:擲骰子。吳一鳴找到他時,他正在賭場。

莊主搖著寶盒,一伙賭徒圍成一圈,孫四九與莊主面對面,眼睛瞪得如銅鈴,嘴里喊著:“大!大!大!”

莊主揭開寶盒,顯現出三個紅點。賭徒們一聲嘆息,孫四九沮喪地閉上眼睛。莊主用桿子掃走了桌上的銀元。孫四九摸了摸衣袋,一臉沮喪。身旁的賭徒嘲笑道:“昨晚摸了老婆的褲襠吧?”

另一個賭徒笑道:“他老婆還在他丈人的腰子里轉筋哩?!?/p>

周圍一陣哄堂大笑。孫四九臉色變成了紫茄子色,舉拳要打那個賭徒,卻被一只大手鉗住了手腕。

鉗他手腕的是吳一鳴。

吳一鳴把他拉到一個偏僻的地方,掏出了警察證,追問他爹近日的行蹤。孫四九聞言,暗暗松了一口氣,把吳一鳴帶到一個亂葬墳地,指著一個墳包說:“你有啥話就直接問他吧?!?/p>

吳一鳴怒道:“你敢耍我!”

孫四九哭喪著臉說:“我哪敢耍你,幾天前我爹下世了?!?/p>

吳一鳴問:“怎么死的?”

孫四九答:“病死的?!?/p>

吳一鳴追問:“啥???”

孫四九含糊其辭:“先是肚子疼,再后渾身疼,疼得滿炕打滾?!?/p>

吳一鳴說:“沒找大夫看看?”

孫四九說:“半夜發的病,我想等到天亮再去找大夫,可沒等到天亮,我爹就沒命了,我爹他命苦呀?!闭f著垂頭抹淚。

其實,那個雷雨之夜,孫老五父子趁機去盜墓。孫四九前些日子賭錢,輸得家底精光,還欠了一屁股債,父子二人沒辦法,這才打起了泰陵的主意,于是就鋌而走險去盜墓了。

在雷雨的掩護下,他們父子倆很快找到了泰陵的入口,但被石板擋住了。石板堅硬無比,一時無法打開,他們決定過一日再來,用炸藥炸開石板。父子倆爬出洞口,草草遮掩住洞口,撒腿就撤。就在這時,一條火蛇從天邊躥到頭頂,又從頭頂躥到地下,大地亮起一片白光,隨即是驚天動地的雷聲。孫四九驚恐萬分,慌忙捂著耳朵趴在了泥水中。等他掙扎著爬起身,就看見了老爹被燒焦的尸體。

如今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孫四九禁不住渾身哆嗦。吳一鳴狐疑地看著他,問:“你怎么了?”

孫四九避開吳一鳴的目光,說:“近日受了涼,害冷?!?/p>

吳一鳴雖有疑心,卻抓不住什么把柄,只好放過孫四九。他沒料到,孫四九躲開他就去了榮寶堂。

榮寶堂在三畤鎮西頭,三間門面,不大不小,掌柜姓金,名榮乾。金榮乾做古玩生意已有二十余年,他善于經營,生意很是紅火,在當地很有名氣,就連西安、北京、上海等地的客商也經常光顧榮寶堂。此時金榮乾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在扒拉算盤。榮寶堂這段時間生意冷淡,柜臺兩個伙計告假探親,金榮乾便臨時頂一下崗。

孫四九閃身進了榮寶堂,來到柜臺前。金榮乾停住手,抬起頭,目光透過鏡片看著孫四九。面前的人好像在哪里見過,他卻一時想不起來,只好不動聲色地招呼道:“客官來了?!?/p>

孫四九左右看看,掏出一尊佛像遞給金榮乾。金榮乾仔細看了看佛像,少頃問:“要多少?”

孫四九伸出兩個指頭。

“二十?”

孫四九搖頭,說:“你看仔細了,這可是純金的?!?/p>

金榮乾嘴角撇了一下,道:“十五?!?/p>

孫四九急了眼,說:“你怎么不添倒減?”

金榮乾不動聲色地說:“十三?!?/p>

孫四九忙說:“好好好,二十就二十?!?/p>

金榮乾說:“我說的是十五,賣不賣?”

孫四九說:“我急等錢用,不跟你爭了,拿錢?!?/p>

金榮乾收了佛像,給孫四九數錢。

孫四九揣著錢出了榮寶堂,沒走幾步,斜地里出來一個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孫四九驚得叫起來:“你干啥?青天白日的想打劫?”

一身便裝的馬元魁低聲道:“別出聲,跟我來!”拉著孫四九的胳膊就走。

進了一家小酒館,馬元魁點了幾個菜,要了一壺酒,給孫四九斟滿一杯,說:“喝!”然后吱的一聲,喝干了杯中的酒。

孫四九一直瞪著眼看著,腦子半天沒轉過神來。馬元魁看了他一眼,說:“發啥瓷,喝呀!”

孫四九便喝了酒。酒一進肚,他醒過神來,笑著說:“您咋稱呼?”

馬元魁說:“我姓馬?!?/p>

“哦,原來是馬掌柜,嚇了我一大跳?!睂O四九又往臉上多擠了些笑紋。

馬元魁壓低聲音說:“你還有啥寶貝?”

孫四九也壓低了聲音道:“沒了,就那么一個佛像?!?/p>

“佛像從哪弄來的?”馬元魁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些。

孫四九說:“是祖上傳下來的,要不是手頭緊,我是不會出手的?!?/p>

馬元魁沉下了臉,道:“祖上傳下的?你是干啥的以為我不知道?”

孫四九一愣,呆眼看著馬元魁。馬元魁和緩了一下臉色,說:“有啥寶貝就給我,我不會虧待你,給你雙倍價錢!”

孫四九遲疑了一下,從懷里掏出一面銅鏡,雙手遞過去。馬元魁接過銅鏡,摘下墨鏡仔細看,一只手輕輕撫著鏡面,兩只眼睛慢慢放出光來。孫四九說:“這可是真貨,先人留下的!”

馬元魁掏出一把銀元,扔給孫四九。孫四九數著銀元,眼睛放光。馬元魁看著他道:“不虧你吧?”

孫四九把錢袋掖在懷里,道:“馬掌柜慷慨。那可是祖上傳下來的,不是手頭緊,我是不會轉手的?!?/p>

馬元魁喝了一口酒,揶揄道:“你祖上是宮里的太監吧,傳給你的寶貝真不少!”

孫四九一愣,有點兒不高興了,道:“你咋罵人呢?”

馬元魁呵呵笑道:“跟你說笑哩。有啥寶貝就給我,不會虧待你的?!?/p>

孫四九打了個哈哈,說:“再沒了再沒了?!?/p>

馬元魁忽地冷下臉,問:“你手中是不是有泰陵地宮圖?”

孫四九一愣,變顏失色,連連搖頭。

“我給你這個數!”馬元魁伸出食指豎在孫四九眼前。

一百大洋?還是一千大洋?孫四九飛快地在腦中算計著要不要出手,可當他的目光碰到馬元魁陰冷的目光時,禁不住觳觫,搖著頭連聲說:“沒有,我啥都沒有了?!闭f完逃也似的走了。

佛像被盜、泰陵又被發現盜墓跡象,恰在這時馬元魁來檢查治安工作,這讓李廷軒寢食難安。他思量著怎么化解這些事,能破案最好,可眼下來看,一時半會兒怕是破不了案,得想法把馬元魁安撫住,讓他不要捅上去,否則自己頭上的的烏紗帽難保。

李廷軒在望月樓擺了一桌酒宴,請馬元魁吃酒。酒酣之際,李廷軒賠著笑臉說:“老弟,你是知道的,三畤鎮地處偏僻,窮山惡水,從來就盜賊不斷……”

馬元魁擺了一下手,說:“老哥,不說這個,我給你說的那事辦得咋樣了?”

李廷軒一愣,隨即明白過來,笑著說:“瞅了幾個,不是年齡不合適就是不太俊俏,怕配不上老弟?!?/p>

“讓老哥費心了!”馬元魁端起面前的酒,“老哥,我自己相中了一個?!?/p>

李廷軒一喜,問:“誰?要不要我給你做媒?”

“我敬你!”馬元魁一飲而盡,“就是想請你去做媒?!?/p>

李廷軒問:“不知是誰家的千金?”

馬元魁道:“就是那個‘白娘子?!?/p>

李廷軒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臉上還是笑著。

那個“白娘子”不是華慶班的人,名喚青蓮,是怡情院的妓女,但不是一般的妓女,花容月貌自不必說,吹拉彈唱樣樣都會,姿色不俗,且技藝非凡,因此孤傲清高,賣藝不賣身。李廷軒是青蓮的???,雖也有非分之想,但沒有輕浮之舉。他一把年紀了,又是官場上的人,拿捏得住自己。那天他請青蓮唱堂會,原是想討馬元魁的好,沒想到卻鬧出節外生枝的事來。

他遲疑了一下,說:“馬老弟,那天沒來得及跟你細說,那個‘白娘子名喚青蓮,是個賣藝不賣身的妓女?!?/p>

馬元魁先是一愣,隨即哈哈笑道:“妓女咋啦?妓女還是女人中的尤物呢,你說是不是?你給我說去,事成之后少不了謝你?!?/p>

李廷軒推托不得,索性爽快地答應了。

青蓮姓李,乳名芳桃,是爹娘起的,入了青樓后更名青蓮,從不以真名示人。她的父親原本是吳一鳴家的賬房先生,人稱李大先生。李大先生為人本分、誠實守信,深得吳一鳴父親的賞識和信任。那年吳家慘遭劫匪,李大先生也未能逃過劫難,死于非命。芳桃和母親當時在老家,雖躲過劫難,但母親悲憤交加,一病不起,不治而亡。吳家遭劫,一敗涂地,她沒了依附,又亡了父母,家徒四壁的她為葬母親,萬般無奈,只得賣身青樓。進青樓之時她跟老鴇有過約定,只賣藝不賣身。老鴇見她色藝雙全,是棵搖錢樹,就答應了。

來妓院找她聽戲的不是有錢有權有勢的人,就是地痞流氓二流子,常對她動手動腳有非分的要求,每逢這時,她都會露出剛烈的一面,以死反抗。

前些日子,孫四九來她這里聽戲,聽了一折戲,便對她動手動腳,被她打了一耳光,孫四九大為光火,惱怒地說:“狗眼看人低,我以后可是大財東!我手里有一幅地宮圖,價值連城!”見她不動心,孫四九又拿出一只碧玉簪插在她的發髻上,并拿來鏡子讓她看,“美不美?”

她看著頭上的碧玉簪,當即愣住了。

“讓我親一下就送給你?!睂O四九齜著牙笑著。

看著鏡子里孫四九的大黃板牙,她胃酸直往喉嚨眼涌,但插在發髻的碧玉簪讓她忍住了。她閉上了眼,孫四九雞啄米似的在她粉面上連啄幾下。孫四九走后,她趕緊去洗臉,換了三盆水,隨后拿起那個碧玉簪仔細看。剛才她瞧著這個簪子有點兒眼熟,似曾相識,才肯賣笑相換。這時仔細一看,不禁大吃一驚。

這碧玉簪是吳家的東西,睹物思人,青蓮勾起一段往事。

九歲那年,母親帶著她去吳家看望父親,她認識了吳家公子吳一鳴。吳一鳴年長她幾歲,每天從學堂回來就找她玩,二人兩小無猜。吳一鳴的母親見她聰慧靈秀、乖巧可愛,十分喜歡。一天,兩位母親拉閑話,她和吳一鳴在一旁玩耍,不知怎的,話題扯到他們身上。吳母說:“咱們兩家結為兒女親家,你看行不行?”

她母親說:“那敢情好,只怕我家桃兒配不上你家鳴兒?!?/p>

吳母笑道:“你說這話是拒絕我呢?!?/p>

她母親說:“哪敢呢,就怕高攀不上你家?!?/p>

“還是拒絕的話?!眳悄刚f著叫她過來,拿出一只碧玉簪插在她的發髻上,端詳著她,“更漂亮了,送給娃了?!?/p>

她母親急忙從她頭上拔下碧玉簪,道:“這么貴重的東西,她一個娃娃家可承受不起?!闭f完畢恭畢敬地放在桌子上。

那個簪子翠綠翠綠的,很是精致漂亮,她真想要,可母親用嚴厲的目光制止住她心中的欲望。吳母不高興地說:“你這是真的要拒絕我呀?”

她母親趕緊說:“這門親事我答應,不過這簪子這會兒我不能收?!?/p>

吳母問:“為啥?”

她母親說:“你下聘禮時,我再收?!?/p>

吳母重開笑顏,連聲說好。過后,她問吳一鳴什么是下聘禮。吳一鳴說就是定親。她又問,啥是定親。吳一鳴說就是讓你給我做媳婦。她紅著臉又問:“你愿意讓我給你做媳婦嗎?”

吳一鳴說:“愿意?!?/p>

沒等到吳家下聘禮就遭了劫匪,家破人亡。后來聽說吳一鳴在省城上學,躲過了劫難。夜靜更深,她常常想起吳一鳴,不知他現在何處,還記得她嗎?

夜,分外的冷。所有的燈火人影都已黯淡,唯有往事歷歷在目……

許久,她拭去淚水,定神靜思:吳家的碧玉簪怎么到了孫四九的手中?難道他就是當年搶劫吳家、殺死她父親的黑老鴰?報仇雪恨是她活著的信念,可她一個弱女子怎么對付得了一個兇狠的盜賊?

恰在這時,李廷軒來到了怡情院。

李廷軒找到老鴇,說明來意。老鴇一臉的不愿意,青蓮色藝雙絕,雖說現在賣藝不賣身,可再純潔的白絲綢掉進染缸,能不變色嗎?青蓮是一棵搖錢樹,此時若是嫁了人,她到哪里再去找棵搖錢樹來?

李廷軒是什么人,一眼就看穿了老鴇的心思。他說:“馬副官咱們誰都得罪不起。你若是成全了這門親事,往后怡情院就可以背靠大樹好乘涼,興旺發達那是很自然的事。你若不肯成全,往后別說掙錢,撐住攤子我看都難?!?/p>

老鴇翻了半天白眼,說:“李鎮長,雖說青蓮是我的人,可婚姻大事我也作不了主?!?/p>

李廷軒說:“咱倆一起去見見青蓮?!?/p>

老鴇說:“她出去唱堂會了,你晚上再來吧?!?/p>

傍晚時分,李廷軒如約而來,卻見幾個痞子纏著青蓮,要她講葷段子。青蓮被纏不過,輕咳一聲,說:“只講一段,聽完就走?!?/p>

“要葷的,不葷我們就不走!”一個痞子喊著,其他幾個跟著起哄。李廷軒本想上前轟散,卻也忍不住想聽青蓮的葷段子。

青蓮莞爾一笑,說:“從前有個寺廟……”

一個痞子打斷她:“是不是臥龍寺和尚偷尼姑的故事?”

青蓮瞥了痞子一眼,說:“你知道我就不講了?!?/p>

另一個痞子急于聽故事,訓斥同伙多嘴,要青蓮趕緊講。

青蓮接著往下講:“從前有個寺廟,香火很盛。一天,一位秀才去寺廟燒香許愿,他兩眼微閉,心里默默許愿:‘但愿來生吃穿不愁,妻妾成群。當天回去,晚上做夢,菩薩告訴他:‘你本來還要修行三輩子,才能實現愿望,看在你虔誠的份上,本座讓你下輩子就實現吧。秀才醒來,想起夢中菩薩的話,心里樂滋滋的,結果第二天上午騎馬不小心摔死了。第三天,托生成一頭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專門給母豬配種的公豬了?!?/p>

“完了?”痞子問。

青蓮說:“完了?!?/p>

痞子一愣,說:“沒有葷味呀?!?/p>

另一個說:“她是編排著罵咱們哩?!?/p>

這時李廷軒上前道:“你們幾個就是一伙公豬,走走走!趕緊走!”

幾個痞子見是鎮長,不敢冒犯,一哄而散。

回了雅間,青蓮給李廷軒沏了一杯茶,雙手奉上。李廷軒呷了口茶,直截了當跟青蓮說明來意。青蓮沒料到鎮長親自來說親,遲疑片刻,垂下目光說:“我還小?!?/p>

李廷軒說:“十八了,到了出嫁的年齡了?!?/p>

青蓮抬起頭說:“我不想嫁人?!?/p>

李廷軒說:“姑娘大了,總是要嫁人的。再說了,這地方不是久留之地,你難道想在這里呆一輩子?現在你青春年華,吃穿不愁,人老珠黃之后依靠何人?論年齡,你得叫我聲叔,叔勸你好好想想?!?/p>

青蓮低下了頭。

李廷軒又說:“聽李媽媽說,你是家里遭了變故才入青樓的,你就沒想過要報仇申冤?”

青蓮抬起了頭,眼里亮起一道利刃似的光,咬牙切齒地說:“我黑黑明明都盼著報仇申冤哩!”

“那我勸你就嫁給馬元魁。馬元魁是什么人?他是保安大隊的副官,有權有勢還有槍,說不定將來還要當大隊長哩。你嫁了他,他就能給你報仇申冤?!?/p>

青蓮一對烏亮的眼珠慢慢轉動著。李廷軒看在眼里,知道她有所動心,又說:“你是個明白娃,過了這個村不一定還有這個店,好好想想吧?!闭f罷放下茶杯,佯裝要走。

青蓮叫住了他,道:“鎮長,我聽您的!”

“你想好啦?”

“想好了?!?/p>

“那我就給馬副官回話去?”

青蓮使勁點了一下頭,強忍著沒讓淚水流出來。

臥龍寺佛像失盜,吳一鳴就派出暗哨緊盯著榮寶堂。他破案心切,命令暗哨:但凡發現可疑人物,立即抓捕。剛才暗哨來報告榮寶堂有可疑人物出沒,便抓捕了。沒料到榮寶堂掌柜金榮乾尋上門來問罪。

吳一鳴回到下榻處,看到金榮乾一臉火氣地站在門口。他笑著臉迎上前,金榮乾卻怒氣沖沖地質問:“吳隊長,你為什么抓我的客商,斷我的財路?”

吳一鳴來了火,拿出從客商身上搜出的佛像,問金榮乾作何解釋。金榮乾看了一眼佛像,冷笑道:“你看清楚,這只是個仿制品?!?/p>

吳一鳴拿出放大鏡仔細瞧,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一聲:“咋是個贗品!”

這尊佛像仿得水平實在很高,完全可以以假亂真。金榮乾嘲諷道:“吳公子,令尊在世時是怎么教你的?你的眼力可比不上你父親的一個角角?!?/p>

出身古玩之家,打小耳濡目染,吳一鳴卻看走了眼,被金榮乾冷嘲熱諷了一番,臉上白一陣紅一陣,心里十分窩火,可又發作不出來,憋屈得不行。

吳一鳴不抽煙,卻喜歡喝口小酒。有道是酒能消愁。吳一鳴肚里窩了火,就想喝一口。他出門上街,迎面碰上了馬元魁。馬元魁是他的同鄉,比他年長六歲,為人熱心,保安大隊的人都買他的賬。

馬元魁眼尖,一眼瞧見他,笑著大步走過來,拉著他去喝兩杯。

兩人進了一家小酒館。吃喝間馬元魁問他案子破了沒,他連連搖頭,嘆息一聲道:“我這回要栽在三畤鎮了?!?/p>

馬元魁笑道:“以老弟的才干,這案子是小菜一碟,咋拖得這么久?”

吳一鳴愁眉苦臉地說:“沒有一點兒眉目,老兄若有線索趕緊跟我說說,我們局長限期破案?!?/p>

馬元魁說:“老弟你也別著急上火,你們高局長跟我關系不錯,我跟他說說,讓他寬限你些時日?!?/p>

“那就太謝謝老哥了?!眳且圾Q端起酒盅跟馬元魁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酒酣之時,馬元魁說他要結婚了。吳一鳴便向馬元魁道喜,隨后問是誰家的千金。馬元魁道:“你來喝喜酒,看了就知道了?!瘪R元魁哈哈笑著。

“日子定了嗎?”

“定了,八月初八,你一定要來啊?!?/p>

“一定來,還要送你一份厚禮?!?/p>

八月初八,吳一鳴如期去參加馬元魁的婚禮。當新郎官和新娘子并肩出現在婚宴大廳時,他驚呆了。他萬萬沒有料到新娘子居然是昔日吳家賬房先生的女兒芳桃。

酒席十分豐盛,可他啥味都沒吃出來,酒沒喝一口,頭卻很痛。

晚上他輾轉反側,不能入睡,往事歷歷在目……

那年吳家慘遭劫匪,賬房李大先生也未能逃過劫難。等他得知消息,從省城趕回家料理完家里的事,多方打聽才知道芳桃的母親悲痛交加染上疾病,不治而亡,卻不知芳桃流落何處。他一直牽掛在心,只是人海茫茫,音訊不通,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他怎么也沒想到,居然能在馬元魁的婚宴上看到她,而且做了他人之婦。他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只覺得鼻子發酸,一股苦汁從眼里奔涌而出……

第二天,吳一鳴就打聽清楚了,當年為葬母親,芳桃賣身到青樓,前些日子被馬元魁贖出,做了馬元魁的老婆。吳一鳴深為芳桃惋惜,想單獨見見她,卻想到事已至此,見面徒生悲傷,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讓他沒想到的是,馬元魁居然帶著新娘子來回拜他了。

此地有個風俗,但凡紅白事過后,事主都要回拜賓客。吳一鳴是馬元魁的重要客人,送了一份厚禮,且是偵緝隊長,馬元魁理所當然要回拜。

甫一見面,青蓮就認出了吳一鳴,面現訝然之色,剛想相認,卻見吳一鳴表情淡漠,陌生人似的,便意識到自己此時的身份不妥,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臨來之時,馬元魁幫她給發髻插簪子,拿起碧玉簪時,她從鏡子里看見馬元魁臉色陡然一變,便問怎么了。馬元魁把玩著簪子,問她哪里來的,她見馬元魁神色異常,沒說是孫四九送的,只說是買的。馬元魁問她在哪兒買的,她隨口說在榮寶堂。

“這東西怎么會到榮寶堂呢?”馬元魁臉色難看起來。

她心里“咯噔”一下,問:“你見過這東西?”

馬元魁一愣,說:“這是女人的東西,我哪里見過。不過這東西不該出現在榮寶堂啊……”

她看著鏡子里的馬元魁,沒好氣地說:“你懷疑是我偷的?我是賊嗎?”

馬元魁見她生氣了,忙說:“我就隨口問問,你咋就生氣了?走吧,時候不早了?!?/p>

她沒想到來回拜的人竟是吳一鳴,一時思緒翻騰,五味雜陳。

吳一鳴也沒料到馬元魁能帶著新娘子來見他,心里暗暗吃了一驚,隨即就鎮定下來。他自忖,芳桃已嫁作他人婦,木已成舟,自己不必再自作多情,鬧得大家都不痛快,便揮劍斬情絲,裝作不認識。他跟馬元魁天南海北地胡扯了一陣,推說還有事,便匆匆送客了。

太陽西斜,馬元魁進了榮寶堂。他穿著便裝,戴著墨鏡,禮帽沿壓得很低。這會兒沒有顧客,坐在柜臺后的金榮乾瞇著眼抽水煙,一個伙計過來招呼。馬元魁沒吭聲,摘下禮帽,指頭敲著柜臺。金榮乾睜開眼,看清來人,急忙起身上前笑臉相迎道:“馬副官!”

馬元魁拿出碧玉簪,問:“金掌柜,見過這東西嗎?”

金榮乾接過來看了一下,搖頭。

“真沒見過?你仔細看看,有人說是在你這兒買的?!?/p>

金榮乾看了半天,說:“是好東西,可惜不是我的貨?!?/p>

“依你看,這是哪里的貨?”馬元魁的目光藏在墨鏡后邊看著金榮乾。

“這個還真不好說,這個簪子成色很好,少有,應該是大戶人家太太小姐戴的飾品。馬副官在哪兒買得的?”

馬元魁卻問:“不會是假貨吧?”

金榮乾又仔細看了看,肯定地說:“是真貨?!?/p>

“這我就放心了,謝謝金掌柜。告辭!”

馬元魁回到家,追問青蓮碧玉簪到底從哪兒來的。青蓮說:“我說了實情,你可得給我報仇雪恨?!?/p>

馬元魁一愣,說:“怎么還有報仇雪恨的事?”

青蓮看著他的眼睛問:“你答不答應?”

馬元魁說:“答應?!?/p>

青蓮便說了實情。馬元魁說:“按你這么說,當年吳家的碧玉簪被土匪黑老鴰劫走了,咋的又到了孫四九手里?”

“我也覺得奇怪,難道孫四九就是黑老鴰?” 青蓮疑問。

馬元魁猛地一拍桌子說:“肯定是他!他手里一定還有東西!”

青蓮說:“他說他還有一張地宮圖?!?/p>

馬元魁脫口而出:“果然在他手里!”

青蓮問:“你知道這事?”

馬元魁忙岔開說:“臥龍寺丟的佛像肯定是那個狗日的偷的。我這就給吳一鳴說去,狗日的這回跑不了了!”

馬元魁前腳剛走,吳一鳴就來找他了,因為孫四九失蹤了。

吳一鳴身邊沒有得力助手,勢單力孤,想請馬元魁助他一臂之力。來到馬元魁家門口,他又猶豫了,他怕見青蓮。他抽身想退回去,這時,馬元魁家大門“吱呀”一聲響,出來的人正是青蓮。青蓮看見他先是一愣,隨即打招呼道:“吳隊長是來找元魁吧,屋里請?!?/p>

吳一鳴不能退了,跟著她進了屋。

青蓮倒了一杯茶水給他,他啜了一口茶,平息住翻滾的心潮,問:“馬副官呢?”

“他不在家?!鼻嗌徔粗难劬φf,“你還認得我嗎?”

吳一鳴點了點頭。

“我以為你不認得我了……”青蓮抹起淚來。

“你結婚那天我就認出你了……這些年我一直打聽你的音信,沒想到那天在那樣的場合看到了你……”吳一鳴鼻子發酸。

“芳桃!”吳一鳴顫聲叫道。

蹚過十年的歲月長河,這名字還是那樣的親切。

“哎!”青蓮應答一聲,早已淚眼模糊。

一時兩人都陷入往事的回憶之中……

良久,吳一鳴揉了揉鼻子,問:“馬副官呢?”

“他不是找你去了嗎?你沒見到他?”

吳一鳴搖頭,問:“他找我有事嗎?”

青蓮便把碧玉簪的事敘說了一番。

“碧玉簪呢?”

青蓮把簪子拿出來給吳一鳴,吳一鳴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簪子是我外婆給我母親的陪嫁之物,我母親準備送給她的兒媳的,沒想到遭了劫匪,落在了土匪手中……”睹物思人,吳一鳴只覺得一陣心痛。

青蓮說:“馬元魁說孫四九就是土匪,我看著孫四九不像土匪,倒像個賊?!?/p>

“你這想法怪?!眳且圾Q嘴里這么說著,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臉色大變。

青蓮見他陡然失色,便問:“你咋了?”

吳一鳴說:“孫四九不見了,死活找不著人了?!?/p>

青蓮道:“該不會被誰暗害了吧?”

“也許吧。我得走了,有空再來看你?!眳且圾Q走出屋又轉身回來,叮囑青蓮,“我今兒來這兒的事,你不要跟馬元魁說,凡事都要長點兒心眼?!?/p>

青蓮使勁點點頭。

其時,孫四九已落在了馬元魁手中。馬元魁問他碧玉簪哪里來的,孫四九一口咬定是自家祖傳之物。馬元魁冷笑一聲,動用老虎凳,剛在腳后跟加了兩塊磚,孫四九就殺豬似的求饒。

“說,佛像在哪里?”馬元魁不提碧玉簪,卻問佛像。

“啥佛像?我不知道……”

馬元魁咬牙切齒,又加了一塊磚,孫四九背過氣去。馬元魁一瓢冷水澆在孫四九臉上,孫四九激靈之下醒過來了。

“說不說?!”馬元魁眼冒兇光。

“我……我說……”孫四九語不成句。

那天馬元魁拉他去喝酒,問他手中有沒有地宮圖,他就猜到馬元魁很可能就是江湖傳言的飛天大盜——黑老鴰。他父親曾跟黑老鴰有過交往,知道他家有地宮圖的除了他父親,世上只有黑老鴰了。

保安大隊的副官怎么會是盜賊?后來他就想明白了,無非就是監守自盜,白天在官府當差,晚上蒙面做賊。雖說想明白了,可孫四九也不服氣,還想耍耍這個黑老鴰。你是飛天大盜,那我也盜你一回。一個月黑風高之夜,他溜進了馬元魁新買的宅子,那時青蓮還沒進馬家,那夜馬元魁正好不在家,他大喜過望,四處翻騰。他一直懷疑是馬元魁盜走了佛像,果然沒錯,他在衣柜夾層找到了佛像。臨走之時,他發現抽屜里有個精致的木匣,打開一開,是一支碧玉簪,便順手牽羊拿走了。

翌日馬元魁歸來,發現佛像和碧玉簪不翼而飛,又驚又怒。他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震驚怒恨中,他把掌握的盜賊捋了個遍,覺得十有八九是孫四九。

此次馬元魁來三畤鎮是假公濟私,名義上是檢查三畤鎮的治安工作,實則那個雷雨之夜他盜走了臥龍寺的佛像。他在三畤鎮置買宅子并不是為了女人,他喜歡女人,可他更喜歡泰陵里邊的寶貝,有了宅子就有了落腳之地。這些年他一直在打泰陵的主意,可老虎吃天,沒處下爪。后來他打聽到孫老五手中有泰陵的地宮圖,就琢磨著想把地宮圖弄到手。沒想到孫老五父子搶在他前頭下了手,卻沒得手,孫老五還被天雷殛了。得知消息他又喜又驚,喜的是孫老五沒有得手,驚的是似乎雷神在保護著泰陵??伤莻€膽大妄為之徒,不肯就此罷手。孫老五被雷殛了,他兒子孫四九還活著,地宮圖一定在孫四九手中。更讓他沒想到的是孫四九竟然敢對他下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他惱羞成怒,四處尋覓孫四九的蹤跡,終于在一家賭場抓住了孫四九。

“不給你點兒顏色看看,你就不知道馬王爺是三只眼!說!”馬元魁一臉殺氣。

“在墳……墳地埋……埋著,放……放開我……我給你去……去拿?!?/p>

“你敢跟我耍刁,當心你吃飯的家伙!”馬元魁從老虎凳上放開孫四九,掏出手槍,用槍管在孫四九的腦袋上戳了兩下,孫四九的腦袋當即就起了兩個鴿子蛋大的疙瘩。孫四九捂著腦袋連說不敢不敢。

孫四九帶著馬元魁來到亂墳崗,在一棵老柏樹下起出了佛像。

原來,他盜得真佛像后,找了專門作偽的古玩專家,仿制了一尊,企圖以假亂真,賣去榮寶堂。不料掌柜的不上當,他只好低價出了假的,把這真佛像埋了起來,相機再出手,哪知馬元魁找上門來了。

孫四九雙手把佛像遞給馬元魁,賠著笑臉說:“我都原物奉還了,你放了我吧?!?/p>

馬元魁收起佛像,冷笑道:“地宮圖呢?”

“啥地宮圖?”孫四九惶恐不已。

“還給老子裝!”馬元魁一腳踢過去,孫四九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馬元魁上前薅住他的衣領,拎小雞似的把他抓起來,低著嗓子吼,“地宮圖呢?不說我弄死你!”

“在……在我家……我給你去拿……拿?!?/p>

兩人來到孫四九家,孫家兩代人盜墓,卻家徒四壁。孫四九從屋梁上取下一個布包,遞給馬元魁。馬元魁打開,臉上現出喜色。

“馬副官,我獻圖給政府,能不能給我點兒獎賞?”孫四九哈著腰,一臉的諂笑。

馬元魁冷笑一聲,隨手取下掛在門后的麻繩,沒等孫四九明白過來,就反剪了他的雙臂,把他捆了起來。孫四九大喊:“我獻圖有功,你不能綁我呀!”

馬元魁又順手從炕頭拿過孫四九的破襪子塞住了他的嘴,揚長而去。

月黑風高,泰陵在夜風中沉睡。

馬元魁帶著一個親信依照地宮圖挖掘,尋找墓道入口。親信說:“馬副官,這里有石板!”

“挖!”馬元魁命令,打著手電筒照亮。

親信使勁撬開石板,忽然驚叫一聲:“媽呀!”

馬元魁忙問咋了。

“蛇……蛇!”

馬元魁一驚,張目疾看,只見石板下有一堆青蛇,吐著血紅的芯子傾巢而出,幾條青蛇已纏住了馬元魁的同伙,其中一條咬住了他的脖子,他面顯猙獰,大喊救命。心狠手辣的馬元魁被眼前的景象嚇得魂飛魄散,顧不得同伙,趕緊爬出洞口。

原來那張地圖是假的,孫四九糊弄了馬元魁。

馬元魁惱羞成怒,疾步回到孫四九家,孫四九折騰了大半宿,這會兒正垂著頭打瞌睡。馬元魁見他如此模樣,氣不打一處來,抬手就打了他兩個耳光。

孫四九被打蒙了,好半天才醒過神來。馬元魁撕掉塞在他口中的破襪子,怒聲道:“你敢騙老子!”說完又一個耳光搧在孫四九臉上。

孫四九心里明白,但佯裝糊涂,問:“圖我都給你了,你為啥還打我?給我松綁呀!”

“松綁?老子斃了你!”馬元魁掏出了槍。

“別別別,有啥話咱好好說?!?/p>

“圖是不是假的?”馬元魁一臉的惡相。

孫四九叫起屈來,說:“圖是我爹留下的,真假我也弄不清。我這可是實話實說呀!”

“那咋有蛇?”

“蛇?你盜墓去了?”

馬元魁用槍管在孫四九胸膛戳了一下,孫四九只覺得一陣鉆心的疼,不敢吭聲了。

“說!”馬元魁低吼一聲。

孫四九喘著粗氣說:“那么大個泰陵,肯定有機關,青蛇只是頭道關口?!?/p>

“你是說后邊還有機關?”

“肯定有,還不止一道兩道。你放開我,我給你探道?!?/p>

馬元魁略一遲疑,給孫四九松了綁。

“你要敢誑我,你爹在那邊等著你呢!”馬元魁惡狠狠地說。

“我明白,命比啥都值錢?!睂O四九揉著發麻的胳膊手腕,“今晚是不行了。你知道的,干這事損陰德,得選日子,還得齋戒沐浴,不然神靈降罪下來,誰也活不了,我爹就是血淋淋的教訓??!”

馬元魁捏著下巴在屋里兜圈子,孫四九的眼珠子跟著他轉。馬元魁忽地停住腳步,看著孫四九說:“我就再信你一回。走吧!”

“去哪兒?”孫四九一臉的恐懼,他看出馬元魁是個心狠手辣的家伙。

“去了你就知道了?!瘪R元魁把孫四九推搡出了屋。

晚飯后,青蓮發現馬元魁提著一包食物去了后院,起了疑心,悄悄尾隨其后。只見馬元魁打開柴房門,隨后聽見里邊有說話聲。她躡手躡腳到了近前,趴在窗口一看,吃了一大驚——只見孫四九被綁在椅子上,馬元魁端著食盆,喂狗似的給孫四九喂東西吃。孫四九吃得急,噎住了,翻著白眼,馬元魁給他喂了一口水。孫四九緩過勁來,還想吃,馬元魁卻撤回了食盆。

“幾時去?”馬元魁陰著臉問。

孫四九說:“后天吧,后天是黃道吉日?!?/p>

馬元魁陰狠地說:“你當我是三歲娃娃?還敢跟我玩心眼!”說完一個耳光搧在孫四九臉上,一條“血蚯蚓”從孫四九嘴角爬了出來。

孫四九本想使個緩兵之計,找機會逃跑??神R元魁是干啥的?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他本想殺了孫四九,可他知道盜墓這事一個人干不了,孫四九還用得著。他換上一副笑臉,說:“你別跟我玩心眼,得了好處,我不會虧待你的。你好好想想,后半夜我再來找你?!?/p>

馬元魁鎖了門回前院去了。青蓮驚出了一身冷汗,也趕緊回屋。她剛進屋,馬元魁已回到屋,抽著煙冷著臉問她干啥去了。她答說去茅房了,便在臉盆里洗手。馬元魁扔掉煙頭,說:“我有事出去一趟,你早點兒睡吧?!?/p>

青蓮說:“啥事非要晚上辦?”

馬元魁說:“公事,說了你也不懂,早點兒睡吧。你把門插上,我回來叫你?!?/p>

看著馬元魁出了門,青蓮捂住怦怦亂跳的心,思忖半天,覺得這事非同小可,決定去告訴吳一鳴。

一塊烏云遮住了下弦月,天地間一片黑暗。

馬元魁出門沒多久,又折身回家,直奔后院。他疑心很重,怕孫四九逃走,又給柴房加了把鎖。

他覺得吳一鳴已經懷疑他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下手為強,做了吳一鳴。他來到吳一鳴的住處,剛要動手,一個女人進了吳一鳴的房間。他定睛一看,大吃一驚,居然是青蓮!剛才一耽擱,青蓮走在了他前面。

青蓮剛想說什么,吳一鳴發覺屋外有人,拔槍追了出去,卻不見人的蹤跡,只是樹葉在夜風中沙沙作響。

吳一鳴回到屋,青蓮問是什么人。吳一鳴搖頭,問:“這么晚了,你來有啥事?”

青蓮便把馬元魁綁架孫四九的事說了。吳一鳴說道:“不好,你趕緊帶我去救孫四九!”

路上,青蓮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吳一鳴說:“沒想到是他在作祟!”

青蓮問:“他是誰?”

“馬元魁!”

他們晚到了一步,柴房空無一人,只留下半盆食物在地上。他們來到青蓮的屋子,也沒有馬元魁和孫四九的影子。吳一鳴略一思忖,說:“你留點兒神,我去找他們?!?/p>

青蓮問:“你上哪兒去找?”

“泰陵?!?/p>

吳一鳴剛要出屋,門簾一動,馬元魁進來了。二人都是一驚,馬元魁卻笑著說:“吳隊長,三更半夜的,你在我屋里干啥?”

吳一鳴身處尷尬之地,臉上卻波瀾不驚,道:“來找你?!?/p>

“找我?”馬元魁嘿嘿一笑,“啥事?”

吳一鳴問:“孫四九失蹤了,你知道嗎?”

馬元魁道:“孫四九失蹤與我有啥關系?你跑我屋里來干啥?我老婆被窩里藏著賊?”

吳一鳴被馬元魁一頓搶白,一時不知說啥才好,馬元魁還不依不饒,道:“常言說得好,朋友妻不可欺。我把你當朋友兄弟,你卻背著我干這日臟事,你還是人嗎?”馬元魁說著打了吳一鳴一個耳光。

一股怒火騰地從吳一鳴心底躥出,他把拳頭握得嘎巴響。馬元魁冷笑道:“還想打我咋地?”也握緊了拳頭。

青蓮一步搶上前插在二人中間,她急白了臉,又不好替吳一鳴分辯,只是推吳一鳴出門,說:“吳隊長,你走,別跟他啰唆!”

吳一鳴狠狠地跺了一下腳,抽身走人。剛出門他就聽見屋里吵了起來,他真想折身回去,可理智告訴他回去只會更糟,只好狠著心轉身走了。

案子雖然已經很明朗了,可關鍵人物孫四九卻失蹤了。吳一鳴挨了馬元魁一巴掌,心里晦氣得不行。就在此時,有人來報,在鎮東頭的井里發現了一具死尸,早晨有人絞水,發現異常,仔細一看,井中漂著一個人,急忙報知李廷軒。李廷軒趕緊讓人打撈。吳一鳴趕到時,尸體已經打撈上來。井水把死者泡得面目全非,一干人辨認半天,才認出是孫四九。

李廷軒踢了一下尸體,氣哼哼地罵道:“狗日的死都不會死,硬是臟了一口井!”

吳一鳴俯下身仔細查看尸體,眉頭緊鎖。李廷軒問:“自殺?”

吳一鳴搖搖頭,說:“弄口棺材吧?!?/p>

第一眼看到孫四九的尸體,吳一鳴就知道是馬元魁干的。孫四九死了,就死無對證了,馬元魁這是殺人滅口。如此看來,馬元魁狗急跳墻,他還會殺人的。

他想到了青蓮,驚出了一身冷汗。那天晚上的誤會,青蓮那里他找不到理由去,萬一馬元魁告他誘騙妻子,那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他心急如焚,卻一時想不出好辦法。

就在這時,有人大喊:“著火了!快救火!”

眾人大驚,抬眼一看,鎮子西邊一股濃煙沖天而起,隨后是一片火光,掛在空中的太陽霎時黯然無光。

吳一鳴看著沖天火光,問道:“是榮寶堂?”

李廷軒說:“不是,好像是馬元魁的宅子!”

吳一鳴叫聲:“糟了!”拔腿朝火光奔去。

那天晚上吳一鳴走后,青蓮和馬元魁吵了一架,馬元魁對她動了手,罵她是婊子。她嘴角流著血,訝然地看著馬元魁,馬元魁滿臉陰鷙之氣,與先前判若兩人。馬元魁陰眼里掩藏著殺氣,她心中一寒,抽身要走,卻被馬元魁一把拽住了。

“咋地,去找你的老情人?你給我老實呆著!”馬元魁狠狠地把她推倒在床上。

青蓮明白她走不了,便和衣而眠。迷迷糊糊中醒來,天已大亮,床上不見了馬元魁。她起身去開門,卻拉不開。馬元魁把她鎖到了屋子里。她去開窗子,窗子也打不開,急得她在屋子里團團轉。

過了一會兒,她冷靜下來,想找個家伙撬開屋門。找了半天,撬門的家伙沒找著,卻在衣柜背后發現了夾層。打開夾層,她傻了眼,夾層里有許多古玩,還有一尊佛像。以前她多次去臥龍寺拜佛,佛像很眼熟,仔細看,果然是臥龍寺那尊金佛像。

原來馬元魁就是偷盜佛像的飛天大盜!

她得想法把這消息告知吳一鳴,可怎么逃出這個魔窟?

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就在這時,門外響起腳步聲,她一驚,知道是馬元魁回來了。她趕緊放好東西,關上夾層,閉住柜門,若無其事地坐在床邊。

門打開了,馬元魁進來。青蓮埋怨道:“走也不跟我說一聲,還把我鎖到屋里?!?/p>

馬元魁冷冷地說:“我怕你跑了?!?/p>

“昨晚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鼻嗌徸哌^去拉住馬元魁的胳膊撒嬌。

馬元魁拿開青蓮的手,往茶杯里倒水,茶壺是空的。青蓮要過茶壺,說:“我給你燒水去?!?/p>

馬元魁嘿嘿一笑,說:“今兒你咋變了個人似的,還給我燒水喝?”

青蓮一愣,隨即笑道:“你是我男人嘛?!?/p>

馬元魁說:“你還知道我是你男人?我咋看你跟吳一鳴更親!”

“我跟他親啥哩,你別自個兒找綠帽子戴?!鼻嗌徴f著,提著茶壺去了廚房。

片刻工夫,她提著茶壺回到屋子里,給馬元魁沏了一杯茶,馬元魁沒動茶杯,只是拿眼睛看她。她看出馬元魁的意思,笑著說:“我也渴了?!彪S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抿嘴喝著。

看著她喝完了茶,馬元魁才端起茶杯。

喝罷茶,馬元魁說肚子餓了,青蓮說:“我拾掇飯去?!?/p>

馬元魁說:“茶你燒了,飯我來做?!?/p>

青蓮明白馬元魁還是信不過她,便說:“那好,你做飯,我把屋子收拾一下?!?/p>

馬元魁端著飯菜進了屋,發現屋子里布置一新,還點著兩根紅蠟燭,青蓮一身紅衣紅褲,發髻上插著那支碧玉簪,坐在桌前沖著他笑。他懵懂了,瞪著眼看著青蓮。青蓮輕笑一聲,道:“看我干啥?又不是沒見過?!?/p>

馬元魁笑道:“你這一身打扮還真沒見過,特別是這碧玉簪配上你,真個是漂亮得很?!?/p>

青蓮拿出一壺酒,又是嫵媚地一笑,道:“今兒沒外人,咱倆好好喝一回,還有更好的東西給你看哩?!?/p>

馬元魁說:“啥好東西我先看看?!?/p>

青蓮說:“先喝吧,菜涼了就不好吃了?!?/p>

馬元魁說:“那咱就先喝酒?!闭f著斟了一杯酒遞給青蓮,“咱倆一起吧?!?/p>

青蓮略一遲疑,隨即笑著說:“你知道我喝不了酒?!?/p>

馬元魁說:“你喝一杯,我喝三杯?!币浑p眼睛看著青蓮。

青蓮接住酒杯,笑了一下,說:“好,我喝?!币伙嫸M,給馬元魁亮了一下杯底。

馬元魁叫了聲好,連飲三杯。

青蓮笑盈盈地斟滿一杯酒,又是一飲而盡。

馬元魁又叫聲好,又連飲三杯。

三巡過后,馬元魁突然感到腹部一陣劇痛,情知不好,卻已站不起身,手指青蓮,語不成句:“我一直防你……到底沒……沒防……防住……”

青蓮笑著,笑著,趴倒在桌子上。

馬元魁拼盡全力,抓起蠟燭扔到了床上,火苗由床上蔓延到衣柜,隨后躥上了屋頂。

“我得……得不到……誰也別……別想得……得到……”馬元魁喃喃自語,在烈火中蜷成一團……

吳一鳴趕到時,馬元魁的宅子已成為一片火海。吳一鳴要往火海里撲,被李廷軒和大熊等人死死拽住。

“芳桃!”吳一鳴叫了一聲,淚水流了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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