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遷都之惑

2020-11-19 10:58吳瑞賢吳靜波
今古傳奇·單月號 2020年6期
關鍵詞:海棠

吳瑞賢 吳靜波

午夜的茶樓,坐著一位穿著舊式旗袍的老婦人,她身邊放著一只古銅色皮箱,眼睛望向窗外,耳朵豎起,聆聽著樓道上若有若無的腳步聲,似乎在期待著什么。

那只皮箱就像一部懷舊電影里的道具,外表已經剝落,露出了粗糙的粒子。

每年九月的這一天,老婦人總會準時出現在這家茶樓,雷打不動地坐在靠窗的那個位置上,時間是深夜十二點一刻。她的臉色看似平靜,眼神卻稍顯不安。她滿心期待有上樓的聲音出現,可又極其害怕聽到那熟悉的聲音。那足音只有她能辨識出來。因此,當別人上樓時,她沒有一絲激動,相反卻是深深的失落和憂傷。

已經后半夜了,天開始下雨,一股寒氣從窗外飄了進來。

老婦人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說:“水,今天等你又沒有等到,唉,我只能先走了。我真的老了,心也碎了,明年的今天,我都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來……”

老婦人的名字叫海棠,她嘴里的“水”,是一個男人的名字——戚靜水。

四十多年來,海棠每年都要上一次茶樓,每次來,她都是獨自一人悶聲不響地坐著,從午夜一直坐到天亮,從來都不與人交談。有人說她是瘋子,因為正常人是不會這樣做的。也有人說她是個情癡,可能是當年那個叫戚靜水的男人相約和她私奔,結果他卻背約了,以后也一直缺席。于是,這個薄命的女子,就再也沒能從那個古老的夢境中走出來……

但是,人們的猜測都錯了,海棠要等的那個人,其實是她的戰友,當然也是她的戀人!她沒有瘋,戚靜水也沒有背棄她!

時光倒流,讓我們隨著海棠的記憶,一起回到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吧。

在煙波浩淼的長江上,漂著一具年輕男性的“尸體”,“尸身”上背著一只黑色皮包。一個小時前,“死者”還在南京城郊的空地上,躺在疊成小山般的亂尸堆里。半個小時前,他又在螻蟻一般黑壓壓的逃難隊伍中躲躲藏藏。

他的那只黑色皮包內,裝著一份關乎整個中日戰局的絕密文件,確切地說,關乎國民政府的生死存亡,其中也牽涉到延安方面,對后來的八路軍、新四軍的影響也非常大。

淞滬會戰后,日軍占領了上海,國民政府的首都南京岌岌可危,可國軍與共軍還得生存下去,為了不讓如此重要的絕密文件泄露出去,各路友軍相繼接到上峰下達的密令,見到這個身背黑色皮包的男子戚靜水,格殺勿論。原因很簡單,那份文件——“風之影”絕密文件,一旦落入日本人手里,后果不堪設想!

這個戚靜水,此前供職于國民政府總統府,是一名武官,誰知他竟趁著日軍即將攻破金陵古城之際,渾水摸魚,竊走了那份文件。為了逃避追殺,他脫下軍裝,換上便服,混進外逃的難民之中。途中,日本鬼子在屠殺國軍將士與老百姓時,他也被刺刀刺中。他忍著劇痛,干脆躺倒在亂尸之中裝死。

后來,他正是靠著一路裝死,才得以逃出生天。

一場血腥殺戮過后,有了暫時的平靜,他已然出現在長江邊。他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了。他的“尸體”漂流在長江之上,他要用這種隨波逐流的方式將自己送到對岸去。

往日翠玉般清澈的江水,流進了太多鮮血,此時已經泛出了濁紅色。

沒有哪股勢力會放過他,戚靜水明白自己已經陷入不可逆轉的漩渦之中。

蔣介石聞聽絕密文件被盜,氣得在中山陵的地宮中破口大罵“娘希匹”,下令軍統特務頭子戴笠不惜一切代價追殺戚靜水。一旦抓到他,就以叛國罪論處,將戚靜水就地正法。軍統特工隊哪敢怠慢,立即展開行動,從長江的此岸到彼岸,幽靈般晃動著他們的影子。

周恩來得悉此情況后,也指令中共南方局,派出精兵強將,四處尋找戚靜水的下落,絕不能讓大魚漏網。新四軍南方游擊隊在山林中布好了口袋,守株待兔,等待著戚靜水往口袋里鉆。

至于日本人,他們的鼻子比狼狗還靈敏,很快就嗅到了氣味。日軍駐華東地區最高司令長官松井做夢都想得到戚靜水和他手里的絕密文件。

漂過長江后的戚靜水從蘆葦叢中爬起來,窺視著岸上的動靜。拂曉前的江邊一片寧靜,他悄無聲息地上了岸,然后在勁風中開始了九死一生的逆行。

誰知他剛一露頭,密集的槍聲就響起來了。一路人馬包抄過來,一邊射擊一邊大喝:“抓住戚靜水這個奸細,別讓他跑了!”

戚靜水拔腿就跑,速度簡直比風還快??伤帜芡膬号苣??四周像是布下了天羅地網,他只不過是一條在網中掙扎的魚兒。

緊追戚靜水的人是國民黨軍統特工小分隊,領頭的是個女的,名叫李艷秋,名副其實的美女蛇,她的副手名叫趙志瑜,也是個冷血殺手。

子彈帶著呼呼的風聲,從戚靜水的耳邊飛過。情急之下,他轉身鉆進了一片樹林。

他本想放慢腳步喘口氣,冷不防從樹枝上射下來數支冷箭,接二連三地落在他的腳下。他左躲右閃,出盡了洋相,總算沒有被箭射著。正驚疑間,忽然從樹上跳下來幾個人,為首的是個山里女子,長得人高馬大,倒也漂亮,正是新四軍游擊隊女隊長馬英姑。

馬英姑用槍指著戚靜水,喝道:“姓戚的,放下你手里的皮包,我們可以饒你不死!”

戚靜水也不答話,頭一低,往斜刺里疾跑。不承想前面竟是懸崖峭壁,下面是萬丈深淵,他無路可走了。

很快,馬英姑他們追上來了。

戚靜水心一橫,眼睛一閉,縱身跳下了懸崖。

戚靜水是被一位老艄公救起來的,他在老艄公的茅屋里呆了幾個時辰,總算逃過了一劫。此地不宜久留,他怕夜長夢多,各路追殺的人馬如果沒有找到他的尸體,很快就會找到這里來的。

在縱身跳崖之際,戚靜水先將那只黑皮包拋向了空中,飛落進了江水之中。他不知道它有沒有沉入江底,如果那樣的話,足可以告訴追趕的人,皮包和絕密文件已隨著他的生命一起消失在茫茫江水之中。如果皮包被江水沖走,不管是誰撈到它,都是徒勞的,因為包是空的,包內的絕密文件,已被戚靜水藏起來了。

脫險后的戚靜水重返先前的那片樹林,幸虧當時做了記號,沒費多少工夫就找到了藏情報的地方,順順當當地取回了放于竹筒之中的東西。

他站起來,眺望東南方向,那個同樣在日寇鐵蹄蹂躪下的東方大都市,等待著自己的又將是怎樣的命運呢?

他心神不寧,臉上掠過一絲迷茫。但是,他很快鎮定下來了,開始朝東南方向走去。他心知肚明,自己正在朝夜的方向前行,從此將步入無邊的黑暗??伤褎e無選擇,就算此時天上下刀子,他也得義無反顧地往前走。

戚靜水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了上海。此時的上海已經成了日占區,明里暗里都是日本間諜。

當戚靜水披著一件風衣出現在黃浦江畔的時候,國民黨軍統特工小分隊也在李艷秋和趙志瑜的帶領下,跟蹤追擊到達了上海灘。

此前,李艷秋已經翻看了從水中撈起來的那只黑色皮包,見里面是空的,她不由冷笑了一聲,生氣地說:“這個可惡的家伙,居然給我們使了障眼法!”

趙志瑜說:“隊長,戚靜水肯定沒有死。而且,我敢斷定,他下一步是去上海!”

“你說得沒錯,他手里的情報,只有交給日本人才有價值!”李艷秋陰沉著臉說,“走,我們也去上海!我就不相信他能逃到天邊去!”

戚靜水隱隱感覺到,無論自己逃到哪里,那張無形的網都將他緊緊包圍著。

他的感覺當然是對的,此時的戚靜水已被軍統列為頭號通緝犯,蔣介石指令戴笠對他格殺勿論,上海灘的大街小巷貼滿了通緝令,懸賞一萬大洋取他的人頭。戚靜水一下子成了可恥的叛徒、大漢奸、民族罪人,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毫無疑問,他藏著那份絕密文件,就像懷里揣著一枚定時炸彈,隨時都有可能引爆。

戚靜水一進入上海就被軍統特工盯上了,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這些軍統特工也被別的人盯上了。

戚靜水拐進了一條巷子,背后跟著兩個“影子”,自然是軍統的兩名殺手。他們正要追上去抓戚靜水,冷不防飄出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他們下意識地看了她一眼,誰知女子突然出手,眨眼間將二人的眼珠子給摳了出來,然后揚長而去。

女子自然是日本特工,她這樣做,是在向軍統特務發出嚴厲警告,不要輕易對戚靜水下毒手,有人在暗中保護著他。

在夜色的掩護下,戚靜水行走在黃浦江邊。白天他是不敢出來的,有人惦記著,有人盯著,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七拐八拐之后,他去了一趟臨江的靜安寺。

一輪明月當空照著,他踏著月色與蒼苔走進寺里,出來時已是兩手空空。

隨即,靜安寺被人翻了個底朝天,日本特務不是吃素的,軍統的特工們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要追查的是那份絕密文件的下落,而不是戚靜水這具皮囊。

但是,特務們做夢也不會想到,那份絕密文件已經落入一個神秘女子的手里。她悄無聲息地從佛像底下將文件取出,迅速從暗道里離開了。這個神秘女子,就是本文開頭所寫的海棠。那晚,海棠根據計劃,提前潛伏在靜安寺里,與戚靜水接上了頭。二人將這一切做得天衣無縫,所以特務們根本沒有察覺。

定時炸彈終于不在身上了,戚靜水頓感一陣輕松。

戚靜水是在大世界舞廳里認識雪子的。當時,他被雪子的目光擊中,渾身上下就有觸電的感覺。英雄難過美人關,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手心出汗了,靈魂也出竅了。老實說,除了戀人海棠,戚靜水從未見過如此標致、溫柔的女人,這樣的女子,要是和她睡上一覺,欲仙欲死一回,死了也是值得的。而且,她竟然和海棠長得那么像,真是不可思議!

雪子舞技超群,又能說會道,一場舞跳完,戚靜水早被她迷得暈頭轉向。后來,他鬼使神差地上了她的車,來到她的住所,彼此都有些情不自禁了。

這個雪子,其實就是在大街上挖掉軍統特工眼珠子的那個日本女間諜。她有一種近乎神奇的化裝本領,她要是使用易容術,換成別的女子的相貌,就像是從鏡子里走出來一樣。

他們在情調溫馨帶有幾分曖昧的小木屋內共進燭光晚餐。

雪子笑著說:“戚先生,你一定想知道我喜歡吃什么,喝什么,對不對?”

戚靜水一臉茫然地看著她,沒有立即回答。在她面前,他似乎只有發呆的份兒。

雪子忽然笑出了聲,逼視著他,說:“告訴你,我專吃人肉,專喝人血!”

話音未落,她已經將他緊緊地摟住了。她的嘴唇貼到了他的嘴唇上,忘情地吸吮起來。剛進這棟鬧中取靜的雅致別墅時,雪子就有一種莫名的沖動,真想放出狼狗來咬他,而現在,她自己倒成了一條咬住他不放的發情母狗。

親吻了很長時間,她才松開了他。

戚靜水喘著氣,忍不住問:“雪子小姐,你難道是日本人?”他聞到了她身上的一股特殊的香味,又見她跳著日本舞,喝著日本清酒,自然就有了這樣的猜測。

雪子倒是沒有否認,大方地點了點頭。

沉默了片刻,戚靜水忽然冷冷地說道:“你們日本人真是可惡,正在侵略我們的國家,到處屠殺凌辱我們的同胞!”

雪子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蚋,軟綿綿地說道:“是的,這個我知道??墒?,我們太過卑微,改變不了這一切?!?/p>

戚靜水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說:“唉,這是什么世道啊,真是冰火兩重天!”

雪子幽幽地說道:“但是,只要你愿意,你是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的!”

戚靜水再次打量了一下她,問道:“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雪子也不遮掩,直截了當地說道:“戚先生,明人不說暗話,你可以在我這里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但你得給我一樣東西?!?/p>

戚靜水“哦”了一聲,故作不知地問:“什么東西?”

雪子一臉的冷若冰霜,說:“你何必明知故問!”

戚靜水面色凝重起來,身子也開始輕輕發抖,毫無疑問,對方不僅是日本人,還是個間諜!但是,他居然沒有一點離開她的意思。按理說,識時務者為俊杰,只要他把那份絕密檔案交給她,那他的命運就真的會出現巨大的改變,從此就順水順風了。當然,也有可能是另一種結局:卸磨殺驢,被她殺人滅口。

想到這里,戚靜水笑道:“對不起,雪子小姐,戚某可能要令你失望了,我身上并沒有你想要的東西?!?/p>

雪子柳眉一揚,又是一聲冷笑,說道:“戚先生,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哦?!?/p>

戚靜水雙手一攤,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尷尬了幾秒鐘后,雪子的臉上又綻開了嫵媚的笑容。她從坤包里掏出十根黃燦燦的金條,放在戚靜水面前。

“你這又是什么意思呢?”戚靜水連看都沒有看金條一眼,定定地盯著雪子的眼睛。

雪子強壓住怒火,笑著說:“戚先生,只要你交出手里的情報,我再給你一百根金條,然后讓你遠走高飛。否則……”

“否則怎么樣?”戚靜水依舊不為所動。

“那我只能將你交給大日本皇軍的憲兵隊了!”雪子輕描淡寫道。

戚靜水一聽,身子不寒而栗,交給憲兵隊,不就意味著下地獄了嗎?他知道,憲兵隊就是魔窟,但凡進到那個地方的人,就沒有活著或完整出來的。

“雪子小姐,如果我手上真有你所說的什么情報,我肯定會交給你的,只是……”

“你真是個固執的人!”雪子大笑了起來。她明白,面前的這個人可不是一般人物,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事還得慢慢來。

于是,她不再提情報的事,而是浪笑著,一杯又一杯地給戚靜水灌酒。她打定主意要把他灌醉,讓他酒后吐真言,再把他粘住,使之成為自己人……那么,一切就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

他們開始若無其事地喝酒,其間,雪子還專門給戚靜水跳了一支櫻花舞。戚靜水已有了三分醉意,醉眼迷離地看著她,還情不自禁地給她打著拍子??蛇@一切都是表面的,在內心深處,戚靜水只想著自己的戀人海棠,他的眼前晃動著的都是海棠美麗的身影。不知為什么,此時此刻,海棠那楚楚動人的模樣,竟令他黯然神傷起來,眼眶也有些濕潤了。但他很快掩飾過去,為了順利執行自己的計劃,他反復告誡自己,在明察秋毫的日本女間諜面前,自己一定不能露出破綻。

戚靜水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最后酩酊大醉,一頭歪倒在地板上呼呼大睡起來。

結果可想而知,雪子什么也沒有得到,什么事也沒有辦成??粗孟袼镭i一樣的戚靜水,她氣得咬牙切齒,真想拿把刀子捅進戚靜水的胸膛。

戚靜水和海棠在桃源酒樓里見面了。戚靜水坐在窗前,海棠也坐在窗前,他們誰也沒有說話。桌子上放著一只黑色的皮包,戚靜水先前的那只黑皮包已經扔進江水里了,這個是海棠給他新買的。

“是真皮的嗎?”戚靜水問。

“是的,皮質非常好?!焙L牡幕卮鹈黠@帶著顫音。

戚靜水輕輕地撫摸著面前的皮包,幽幽地說:“是成是敗,就看它的了?!?/p>

“那個叫雪子的女人……”海棠欲言又止。

“不好!”戚靜水騰地站了起來,將黑皮包抓在手里,問海棠,“你確信進來時身后沒跟著尾巴?”

“我沒發現什么尾巴??!”海棠搖了搖頭。

“可我怎么感覺有不速之客來了!”戚靜水一臉緊張地說。

然后,他閃身來到窗戶邊,隔著窗簾,小心翼翼地察看酒樓外面的動靜。是李艷秋和趙志瑜!這幫人鼻子真靈,連桃源酒樓這么偏僻的地方都被他們發現了。很明顯,軍統的人馬已經將酒樓團團包圍了。

戚靜水明白,這次被李艷秋逮個正著,就會有一場酷刑等待著他和海棠。他倒是沒有一絲恐懼,可海棠呢?一想到她,戚靜水的身體就發出觸電般的顫栗。必須帶著她逃走,就算冒著死亡的威脅,也必須讓她逃走,千萬不能讓她經受惡魔們的酷刑!

想罷,戚靜水拉起海棠就要往外沖。

海棠用力掙脫戚靜水的手,大聲說:“水,你快跑吧,讓我來掩護你?!?/p>

戚靜水哪里肯依,說:“不行,海棠,我們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海棠抽出手槍,說:“你得執行任務,這是命令!你可不能前功盡棄!”

二人正爭執時,李艷秋已經帶著人沖上樓來了。情況萬分危急,戚靜水和海棠沒得選擇,只好躥出陽臺,縱身從二樓跳了下去。隨后,二人一陣風似的朝林子里狂奔。

“抓住他們!給我抓活的!”李艷秋一見戚靜水,就興奮地大喊起來。

一眾軍統特工緊隨戚靜水和海棠之后,追進了樹林里。

眼看著就要逮住戚靜水和海棠了,這時,陰森森的樹林里突然冒出另一支人馬,雪子帶著日本特工幽靈般出現。原來,雪子一直派人在暗中跟蹤著戚靜水,他的一舉一動都沒能逃得過她的眼睛。

“都不許動!誰動就打死誰!”雪子和日本特工們用槍指著李艷秋他們。

李艷秋大驚,匆忙之中停下腳步。軍統特工們也紛紛舉起武器逼住戚靜水和雪子他們。

雙方對峙了半天,戚靜水和海棠處于黑洞洞的槍口中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最后,李艷秋咬牙切齒,不大情愿地吐出一個字:“撤!”然后帶著軍統的人馬狼狽地退去了。

雪子得意地收起了手槍。

她打量了一下戚靜水身邊的海棠,臉上的表情怪怪的,眼神也很異樣。稍后,她的目光落在戚靜水手中的那只黑色皮包上。

雪子和她的助手冷櫻交換了一下眼神,冷櫻心領神會,朝戚靜水一步一步地走過去,在他面前站定。冷不防,冷櫻一把奪過戚靜水手里的皮包,打開一看,里面卻空空如也。

雪子的眉頭不由皺起。

戚靜水冷冷地說道:“真是浪費表情!那是她為我買的新包,里面根本沒有你們想要的東西?!?/p>

冷櫻差點兒跳起來,恨不得將那包撕碎,扔在地上踩個稀巴爛。

雪子走過去,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下海棠,又看了看石頭一般緘默不語的戚靜水,憑著女人的直覺,她已經敏銳地感覺到,這二人的關系非同尋常。一股莫名的妒火在雪子胸中燃燒起來,可她表面上卻裝得平靜如水。她幽幽的目光落在遠處高坡上的一處紅樓,努了努嘴,一字一頓地說道:“戚先生,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嗎?”

戚靜水的心一下抽緊了,他知道那是花園嶺上出了名的魔窟——日軍慰安所。雪子這條毒蛇,她那充滿挑釁與妒忌的目光分明在告訴戚靜水,如果他不交出絕密情報,她就會將他身邊的這位如花似玉的美女送進紅樓去當慰安婦。

戚靜水似乎在做著強烈的思想掙扎,好半天后才說:“好吧,雪子小姐,我認輸了!你們放過她,她是無辜的,我跟你們走就是?!?/p>

海棠看著戚靜水,眼眸中閃爍著晶瑩的淚光。

雪子卻沒有立即表態。

戚靜水加重語氣說道:“雪子小姐,我可以將那東西交給你們,但是,你們必須放她走,否則,你們什么也別想得到?!?/p>

“好!”雪子終于開心地笑了起來,“冷櫻,放人?!?/p>

海棠卻不依,顫聲道:“水,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就算下地獄我也要跟著你!”

戚靜水苦笑道:“海棠,回去吧,跟我這種出賣國家利益與靈魂的大漢奸在一起,你不值得……”

話音未落,他已經轉身上路了。

海棠小跑著追了上去。

戚靜水轉過身,厲聲對她說道:“聽我的話,快回去,不要作無謂的犧牲,這些惡魔會把你送進慰安所去的……”

“??!”海棠的身體僵住了,腳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進慰安所,這太恐怖了!她終于明白了戚靜水的良苦用心。

“水,我不會放棄你的!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進入地獄!我會想辦法救你出來的!你等著,為了你,我也可以不顧一切!”看著遠去的戚靜水,海棠再也抑制不住傷感和痛楚,倚在樹干上大哭起來。

雪子騙了戚靜水,紅樓確是個歡場,卻不是一般的慰安所,它是一個高端的溫柔鄉,沒有相當級別的人,連門都進不去。

在紅樓里親自招待戚靜水的依然是日軍駐上海梅機關機關長雪子。在雪子的記憶里,自己只在這里破天荒地接待過日軍駐華東地區最高司令長官松井將軍,對一般的人,她視若無物。當然,她還恪守著一條雷打不動的原則與底線,就是賣藝不賣身。

戚靜水沒有受寵若驚,他進去的時候,雪子已經安靜地呆在里面了。

她起身朝他鞠躬,那最初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在風中輕輕搖曳,宛若浪漫詩人徐志摩詩中所寫的“不勝涼風的嬌羞”。

他推門而入,她穿著華美的服飾,一路碎步朝他款款過來,溫柔地問道:“戚先生,你想喝點兒什么?咖啡、綠茶,還是清酒?”

戚靜水想都不想,說:“那就來一杯綠茶吧?!?/p>

茶韻幽幽,茶香裊裊,雅室內氤氳著一股淡淡的清香。

雪子又問:“戚先生,你喜歡做點兒什么,是聽琴還是下棋?”

難得她有這份雅興,可戚靜水一點興致也沒有,他略思了片刻,半推半就地說:“那我們就來下一盤棋吧?!?/p>

雪子笑了,笑得很詭異。她拿出圍棋,將棋盤擺好,從棋盒里拿起一枚黑子,大剌剌地放在“天元”的位置,然后定定地看著戚靜水。

戚靜水搖了搖頭,說:“雪子小姐藝高人膽大,承讓了!”說罷,他拈起一枚白子,老老實實地擺在右下角“三三”位置。

雪子鼻子一哼,將一枚黑子直接靠住戚靜水“三三”位置的黑子,說:“你這個人,真是不識好歹,我給你贏棋的機會,你卻不好好把握,那我可不客氣了!”

二人接下來落子如飛,很快下到了逾一百手。

冷不防,雪子停下手里的棋,冷幽幽地道:“戚先生,你的這步棋有詐??!就像你提供的那份絕密檔案,其實是假的!”

戚靜水身體一顫,但馬上鎮定下來,說道:“是真是假,現在可不能妄下結論!雪子小姐,你不要心急嘛!”

“是嗎?”雪子落下棋子,“那你還得下幾步才能證明呢?”

戚靜水搖了搖頭,說:“若是不信我,下一千步也枉然;若是信我,此時此刻便是真!”還未等雪子說話,他又不無挑逗地說,“其實,我真的并不喜歡下棋!作為一個男人,我骨子里更愛的是女人與酒?!?/p>

雪子一聽,大笑起來,起身給戚靜水和自己各擺上了一杯清酒。

“戚先生,看得出來,你也是個淡人,這很適合我們?!毖┳有σ饕鞯卣f。她說這句話時,刻意強調了一下“我們”二字,表明他們已經是一條道上的人,她是他的知音,他完全沒必要搞得那么緊張。

“你在試探我嗎?”戚靜水問。

“沒有。你的那份情報,的確是假的!”

“真拿你沒辦法!實話實說吧,那份情報并不假,只不過它的價值不大而已?!?/p>

雪子搖了搖頭,逼視著戚靜水,說:“他們想要轟炸帝國首都東京,這價值難道還不夠大嗎?”

戚靜水大笑不止,說:“可事實上,即將遭到滅頂之災的是黨國的首都南京。一個連自己的首都都保不住的黨國,目前還有什么能力遠渡重洋,去轟炸東京?這不是自欺欺人,異想天開嗎?”

雪子一聽,也大笑了起來。

戚靜水斂起笑容,說:“難怪雪子小姐會認為它是一份假情報?!?/p>

雪子說:“這么說,你手里還有比這更重要的情報?”

戚靜水肅容道:“當然有,只是……”

雪子步步緊逼道:“軍統的人一路追殺你,難道就是為了它?”

戚靜水抿了一口清酒,步步為營道:“我說過,一旦時機成熟,自然就會有更重要的情報出現?!?/p>

雪子猛地站起,說:“我想現在就看到它!快說!你把它藏到哪里了?”

戚靜水閉上眼睛,似在回味清酒的味道,半天無語。

雪子終于沉不住氣,勃然大怒道:“如果我把你交給憲兵隊,那味道可沒有清酒的味道好!”

戚靜水猛地睜開眼睛,卻依舊不說話。

雪子頹喪地坐下,氣急敗壞地說:“戚靜水,你可真是個可怕的人!”

二人繼續對弈,雪子的黑棋纏住戚靜水的一條巨龍進行圍追堵截,眼看就要“屠龍”成功,結果一不小心,讓戚靜水做活了。

雪子好不懊惱,將手里的一枚黑子隨便一扔,生氣地說:“不下了,你贏了!”

戚靜水呵呵一笑,說:“雪子小姐,我喜歡你這樣的棋手,要么盡數殺死對方,要么全部被對手所殺。豪氣??!”

戚靜水繼續說:“雪子小姐,你認為,從目前的戰略形勢來看,國民政府該遷都到哪里最好?”

雪子沉默不語了,這的確是個非常棘手的難題。

戚靜水非常坦誠道:“在我看來,南京朝不保夕,下一步遷都那是必然的。事實上,國民政府主席林森早就帶著考察團前往各地考察了?!闭f到這里,他頓了頓,看了一下雪子的反應,見她一臉的平靜,若有所思,便繼續說了下去,“南京肯定是守不住的,那么,戰時的陪都到底會選擇在哪里呢?南下的話,有廣州,可那里離南海近在咫尺,你們的海軍目前足夠強大。中線的話,那就非武漢莫屬了。作為九省通衢,武漢地理位置非常重要,處于中國的中心,西北、西南皆可通達。向西北、北方,西安及洛陽無疑是最佳之地?!?/p>

雪子瞅了瞅他,冷不防問:“何以見得?”

戚靜水悠悠道來:“長江開闊,海軍、空軍均可直達武漢。特別是水路,海軍發達,可溯江而上。至于西安,向來為帝王建都之地,憑關中之險,雄踞此地可俯視天下。只不過此處地方武裝非常強悍,軍閥似虎,土匪如狼,強龍斗不過地頭蛇。再說,離此不遠即是共產黨的紅色政權中心延安,一山不容二虎……”

雪子打斷了他的話道:“真是狡兔三窟!”

戚靜水幽幽地道:“其實,山河之險不足恃,行王道、施德政、收民心,江山才會穩如泰山!”

雪子怔了一下,點了點頭。聽他這么一分析,她幾乎為他的真誠所感動,亦為他的坦蕩所折服,至于遷都何處,只要自己動腦筋分析一下即可,又何必知曉那一紙廢文所言?

戚靜水賣了個乖,繼續說下去:“其實,國民政府早已將機關西撤,分批撤到了大武漢?!?/p>

雪子驚問道:“你的意思是,新的陪都就在武漢?”

戚靜水笑了笑,說:“武漢不一定會是終點,向西南可達昆明,向西北可抵西安……”

雪子冷冷地說:“我明白了。武漢只是一個中轉站,就像驛路上的驛站,古道上的長亭?!?/p>

戚靜水笑而不語。

雪子忽然面無表情地問:“國軍的絕密計劃到底藏在哪里?”

戚靜水也冷冷地道:“這很重要嗎?”

雪子說:“你說呢?”

戚靜水抬頭看天,說:“我可以把它交給你,但絕對不是現在。如果你們要我的命,那易如反掌,但你們什么也得不到。我只想告訴你,計劃如果不能落實,就等于一紙廢文。就目前來說,我只能告訴你,南京遭殃是遲早的事,之后聚焦的將是武漢。至于下一步棋該怎么走,目前還只是一個未知數?!?/p>

雪子說:“你倒是很坦率?!?/p>

戚靜水笑了笑,不再吱聲。

雪子說:“總有一天,我會讓你亮出底牌的?!?/p>

戚靜水又是一笑,說:“等到時機成熟,我不會令你失望的?!?/p>

雪子想了想,說:“我想出去看看?!?/p>

戚靜水點了點頭,說:“確實應當實地考察一番?!?/p>

雪子的嘴角浮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說:“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聰明得多?!?/p>

戚靜水聳了聳肩膀,說:“要不怎么叫相見恨晚呢?”

雪子與冷櫻帶著幾個人,穿著便衣出發了,戚靜水隨他們一起行動。他們的第一站是武漢,第二站是洛陽,第三站是西安。

雪子看到,國民政府確有遷都西安的跡象。途中,她親眼看到國民政府主席林森帶著上百名機關工作人員,與外國顧問團成員在逶迤的山道上蹣跚而行,朝西安方向進發。在西安城內,她看到了古城的擴建,包括文化街、行政區,以及軍事設施等。一切的一切,足以顯示出城市的繁忙和壁壘森嚴,不像是故意設置假象來迷惑日本人的。

這天,雪子一行正在山路上行走。突然,一陣吆喝聲從山谷中傳來,隨即從林子里躥出一彪人馬,領頭的正是一襲紅衣的新四軍女游擊隊長馬英姑。她帶著一幫游擊隊員一路跟蹤追擊,從江南到關西,終于在這里和雪子他們狹路相逢。

“同志們,殺了那個狗漢奸戚靜水!”馬英姑大喝一聲。她嫉惡如仇,一見到戚靜水,眼睛就綠了,舉槍瞄準了他,意欲送他上西天??墒?,她握槍的手突然顫抖起來,遲遲沒有摳下扳機。原來,幾乎同時,冷櫻從側面用烏黑的槍口對準了她,如果馬英姑摳下扳機,那冷櫻也會同時摳下扳機,結果自然是同歸于盡。

“這些跟屁蟲,鼻子倒是很靈!”雪子發出了一聲冷笑。

她掃視了一眼周邊的山崗,上面站著好多荷槍實彈的游擊隊員。不過,在游擊隊員的對面,一些日軍特種兵也執槍在手,與他們對峙著。如果馬英姑或雪子一聲令下,林子里馬上就會刮起一場血雨腥風。

雪子的那聲冷笑足以表明,她帶來的那些特種兵,個個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對付這種野貓游擊隊,那是綽綽有余。也就是說,雪子想干掉游擊隊,然后逃之夭夭,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雙方僵持著,雪子的臉上冷若冰霜,除了輕蔑,就是不屑。

馬英姑的臉上、眼神中卻只有仇視,中華民族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眼前這個罪大惡極的狗漢奸卻賣身求榮,出賣國家利益,換取個人的榮華富貴,實屬民族罪人與敗類,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她想,今天寧可自己被打死,也要除掉戚靜水。

就在馬英姑準備冒死摳動扳機的剎那間,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游擊隊政委孟楚雄從遠處沖過來,一腳踢飛了馬英姑手中的槍。

這個變故讓馬英姑感到非常震驚,她大吼道:“孟政委,你想干什么?你……”

孟楚雄沒有回答馬英姑的問話,只是朝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并且給了她一個奇怪的眼色暗示。

馬英姑狠狠地剜了戚靜水一眼,滿腹狐疑地帶著游擊隊員們撤退了。

在山坡上的叢林中,日本人的狙擊手收起了狙擊槍。雪子其實早已在暗中安排了狙擊手,一路跟隨保護著他們。如果剛才馬英姑真要開槍,又不被人阻止的話,估計日軍一流的狙擊手會讓馬英姑的腦袋先開花。

和游擊隊遭遇過后不久,雪子他們來到了一碧千里的大草原。

一群綿羊如白云般飄動在草地上,驀然,一群驃悍的馬隊疾馳而來,馬上的漢子們揮舞著馬刀,將那群白羊一刀刀劈過去,被劈死的羊血濺長空,沒有被劈死的則驚叫著四散逃命。

馬隊過去后,雪子若有所思。她想,中國有句古話,叫強龍斗不過地頭蛇。此地民風如此強悍,國民政府遷都西安,當地軍閥能容得下嗎?再說,離這里不遠的延安,又是共軍的紅色政權中心,八路軍盤踞在那里。一山不容二虎,臥榻之旁豈能讓他人酣睡?

雪子讓手下給遠在上海的松井發報,報告了沿途考察到的一切,從武漢到洛陽,再到西安,從荊楚大地到蒼涼秦嶺,再到草原大漠,所有的細節都一一匯報了過去。她已決定返程,卻擔心一路上會遇到刀客或土匪之類,兇多吉少,所以還是先把情報送出去再說。

一路上再沒發生什么意外,雪子帶著戚靜水他們安全地返回了上海。

一見到松井,雪子馬上拿出棋盤和棋子,對松井說:“將軍閣下,我得和您好好下一盤棋了?!?/p>

松井點了點頭,坐在了雪子的對面。

雪子下的是白棋。棋盤上,西北方向一大堆棋子堆積在一起,而西南方向則是一片空白。

松井環視了一下整個棋局,感嘆道:“怎么會是這樣,那這盤棋還怎么下?”

雪子說:“將軍閣下,目前的局勢就像這盤棋子,非常微妙?!?/p>

松井饒有興趣地說:“你說說看?!?/p>

雪子幽幽地說:“眼下還盤踞在南京的蔣介石,和在延安的毛澤東,他們也在明里暗里下棋,而真正的操盤手,還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的皇軍。將軍閣下想一想,南京被皇軍占領,那只是時間問題,到時候,蔣介石盤踞西南,毛澤東在西北,我們大日本皇軍在南京,三足鼎立之勢成矣,到時候鹿死誰手就很難說了??墒?,如果蔣介石將陪都遷往西安,那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p>

松井大贊道:“不錯,這的確是一著妙棋!雪子小姐的意思是,如果蔣介石真的將西安作為戰時陪都,那蔣介石和毛澤東就會同睡一張床,接下來就是鷸蚌相爭,讓我們皇軍坐收漁利,對不對?”

雪子點了點頭,含笑道:“中國人大大的狡猾,帝國將想方設法將蔣介石引到大西北去,讓他在西安做他的黃粱美夢去吧?!?/p>

松井舉起一枚黑棋,放到一個空位上,狂妄地說:“南京得手后,皇軍將利用長江的優勢,帝國強大的海軍將溯江而上,進攻武漢。武漢這樣的戰略要地,皇軍必然會緊緊地握在掌心,絕不會放棄。武漢必將成為一個焦點,等皇軍占領了武漢,不管蔣介石遷都西北還是西南,到時候帝國都掌握了進攻的主動權,國民政府的兔子尾巴就長不了啦?!?/p>

“是這樣的,將軍閣下?!毖┳狱c了點頭。

松井又對雪子說:“那個戚靜水,該交出他的絕密計劃了吧?”

雪子“嗨”了一聲,說:“將軍閣下請放心,我會讓他盡快交出計劃來的!戚靜水再難纏,也不過是我們棋盤上的一枚小小的棋子,我對他絕對有信心?!?/p>

“喲西!”松井滿意地點了點頭。

雪子心中一動,忽然問:“將軍閣下,那個叫海棠的中國女人,她現在哪里?我今天怎么沒在紅樓里看到她?”

松井一聽,興趣盎然地告訴雪子,他已將海棠帶到了自己府上,讓她做他女兒幸子的家庭教師。

“這個海棠,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她雖說是個風塵女子,卻精通中國文化,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幸子已經拜她為師了,對她非常祟拜。哈哈哈?!彼删畬L馁澆唤^口。

“將軍閣下,我能去您府上看看嗎?”雪子小心翼翼地問。

“當然可以,雪子小姐!”松井爽快地回答道。

雪子進到松井家的時候,海棠正在教松井的女兒幸子畫畫。

一臉稚氣的幸子問海棠:“老師,這是什么花?”

海棠說:“這叫海棠花,白得像雪,非常的嫩,非常的美?!?/p>

幸子仰著頭,一臉天真,目光清澈如水,說:“老師,這海棠花真美,好像上野的櫻花!”

海棠嘆了一口氣,說:“可惜,海棠無香,終究是一大遺憾?!?/p>

隨后,海棠又彈起琴來,琴聲深情而憂傷。

一直靜靜地站在不遠處的雪子,被動聽的琴聲迷住了,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海棠一愣,琴聲戛然而止?;仡^一見是雪子,她冷傲地站了起來。

“琴棋書畫樣樣好,吳鹽勝雪處處嬌!”雪子微笑著走上前來,定定地看著海棠,“卿未負你,你又何負卿?”

海棠面上一紅,反唇相譏道:“他已有你,我負不負他又如何?”

雪子淡淡一笑,沒有說話,狡黠的目光已經落在海棠那雙撫琴的手上。這是一雙何等白皙而纖長的手,它可以用來彈琴,當然也可以用來發報。前不久,日軍電訊偵緝人員捕獲了一種奇怪的電波,竟然是從松井司令長官的家附近發出來的。

剎那間,雪子的眼前出現了幻覺,那個正在彈琴的嫻靜女子,手下的古琴幻化成了發報機,她正在滴滴答答地發報。

“你到底是什么人?”雪子突然掏出手槍,抵住海棠的額頭,“我根本不相信你僅僅是戚靜水的戀人!”

海棠笑了,她用手輕輕推開雪子的手槍,倨傲地說道:“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們大日本帝國服務的!你如果不想得到他手里的絕密情報,就開槍吧?!?/p>

海棠的話讓雪子清醒過來,她收了手槍,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說:“你怎么肯定他會交出絕密情報?”

海棠冷冷地說:“他和我一樣,吃軟不吃硬,這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這下,雪子的臉“唰”地變紅了。她心煩意亂,訥訥地說:“你……你怎么長得跟我如此像?有時候……”

海棠沒有聽她絮絮叨叨,而是坐下來繼續彈琴。

琴聲幽怨凄絕,雪子聽得分明,竟是《胡笳十八拍》!

戚靜水終于做出了驚人之舉,交出了那份絕密情報,其核心內容果然是國民政府將洛陽作為戰時行都,將西安作為陪都。計劃非常詳細,白紙黑字,與雪子他們實地考察的情況基本相符。

那么,這份絕密計劃到底是真還是假呢?雪子和松井都犯難了。

松井將文件拿到鼻子底下聞,仿佛他的鼻子特別靈敏,能夠嗅得出上面的味道。他又將它拿到眼皮底下使勁地瞅,又懷疑那是一個視盲區。應當說,它已經沒有多少新鮮感了,可松井的興致還是非常高。畢竟,這對他的大日本皇軍來說,是一份價值不菲的情報。

“將軍閣下,我們只有通過鑒定,才能知道它的真假!”雪子說。

“喲西!趕快拿去鑒定吧,我要馬上知道結果!”松井拿著機密文件,愛不釋手道。

經過專家鑒定,絕密情報初步被認定是真的!

懸在雪子心頭的一塊石頭終于落地了。這個結果說明,國民政府確實有遷都西安的計劃,至少有這個意向。如此說來,戚靜水并沒有拿它來誆騙自己。

松井獲悉結果后更是大喜,他馬上設了盛大的宴會與舞會,來為戚靜水慶功。酒宴之上,戚靜水接受了大日本帝國的特等勛章,日軍駐華東占領區最高司令長官松井親自把它戴在了戚靜水的胸前。

次日,戚靜水受勛的巨幅照片就出現在上海灘的各大報紙上。這下好了,戚靜水再次成為中國人的眼中釘肉中刺。除掉臭名昭著的大漢奸戚靜水的呼聲也越來越高,各種暗殺行動都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

戚靜水卻無所謂,他很神氣地出現在街頭,上了雪子的小汽車。她要送他去一個幽靜而美麗的地方,那是她的寓所,叫作櫻園。

車子駛進櫻園里,在櫻花叢中停了下來。

戚靜水和雪子下了車。

看著滿眼如雪的櫻花,戚靜水一臉不解,問道:“雪子小姐,現在都是秋天了,怎么你這里還是人間四月天,櫻花開得這么燦爛?”

“你猜猜看!”雪子得意地看著戚靜水。

戚靜水搖了搖頭。

“我這里一年四季都開滿鮮花,你相信嗎?”

“我明白了,這些花都是人工制作的,真是巧奪天工啊,跟真花一模一樣!”

“那你喜歡嗎?”

“喜歡!不過,我更喜歡真的櫻花!”

二人走到一棵很大的櫻花樹前,樹下擺著大理石的茶幾和座椅,茶幾上放著清酒和木質酒杯。二人相對坐下。

雪子呷了一口美酒,幽幽地問:“靜水君,國民政府真的會遷都西安嗎?”

戚靜水一聽,剛剛喝進嘴里的清酒差點兒吐出來了,這個東洋魔女,不愧是上海灘第一日本女特工,在這個時候,在這浪漫的時光里,她依然不忘遷都之事,間諜終究是間諜,三句話不離本行。

戚靜水沒有正面回答她,而是試探著問:“雪子小姐,那你是希望蔣介石遷都西安,還是別的地方?”

雪子一怔,沉思了片刻,幽幽道:“西安偏遠荒涼,又有黃河天險,皇軍鞭長莫及。兵荒馬亂的,這的確是個可以暫時避世的大后方??稍捳f回來,這會不會是國民政府施放的一枚煙霧彈?”

戚靜水搖了搖頭,說:“你到現在還在懷疑那份情報的真假?”

雪子逼近他,將嘴里的酒氣噴在戚靜水的臉上,半真半假地說:“我沒有懷疑那份情報是假的,我只是對竊取情報的人不放心!告訴我,那個叫海棠的女人到底是誰?你們僅僅只是戀人關系嗎?”

“我難道不能有自己的隱私?”戚靜水巧妙地回絕了雪子的問話。

“好了,既然你不愿意說,我也就不再問這個了。靜水君,你為皇軍提供了如此重要的情報,是帝國的第一大功臣,本小姐今天要好好慰勞慰勞你?!?/p>

話音未落,雪子便站了起來。她朝一間小木屋走去,臨進門時,她回眸一笑,笑容十分燦爛。片刻后,她重新出現在門口,穿著一件繡著櫻花的白色和服,光彩照人,美麗絕倫。

“靜水君,雪子今天漂亮嗎?”雪子用一雙霧蒙蒙的眼睛看著戚靜水。

戚靜水呆住了,癡癡地望著她。在他的注視下,她款款地朝他走過來。他的眼前出現了幻覺,那個朝他走過來的美女,幻化成了身穿旗袍的海棠。海棠裊裊婷婷,嫻靜似水,步步生蓮……他的心中一陣隱隱的疼痛,他想,要是眼前這個東瀛美女真的是海棠,那該多好!

雪子在戚靜水的對面坐下了,她那種撩人的風情,讓他有一種眩暈感。風月多情,今天恐怕是難過“美人關”了!戚靜水內心極其恐慌,他打定了主意,萬不得已,自己只能故伎重演,喝它個酩酊大醉……

凌晨時分,靜安寺的鐘聲響了。晨曦初照,山雀噪醒了江南一隅。

海棠來到了靜安寺,每逢周末,她都會來這里焚香禱告,保佑心上人平安無事。但是今天,她是偷偷來到靜安寺的,在焚香禱告了一番后,她趁人不注意,悄悄地溜了出去。

她是從禪房后院出的后門,然后沿著江邊走了很長的一段路,拐進了一個小公園,再沿著后山拾級而上,進了一個幽靜的山谷,步入一個無人知曉的冷庵。從此,她將隱姓埋名,帶發修行,成為一個尼姑。自然,也沒有誰知道,這個與青燈黃卷作伴的落寞女子,將一部發報機帶到了這里。雪子造訪松井的府邸,讓海棠感知到了極大的危險,她倒不是怕死,而是擔心手里的發報機被敵人搜去,她接下來無法完成自己的重要任務。所以,她只能不辭而別。

松井發現海棠不見了后,倒是沒有顯出太大的奇怪,畢竟在松井眼里,海棠只是個風塵女子,來去都是自由的。但他的女兒幸子卻天天哭叫著要找老師,松井只好下令,讓雪子他們去尋找海棠。冷櫻帶著人幾乎翻遍了整個上海灘,也沒有發現海棠的蹤影,到后來只能不了了之。

海棠做出這樣的“抉擇”,有兩個目的:一來可以斷了戚靜水最后的那點兒念想,從此可以“死心塌地”地應付雪子;二來也算是找到了一個相對隱蔽的地方,繼續自己的秘密工作。此后,一些進了靜安寺的“香客”,總是神出鬼沒,悄無聲息地來到海棠這間冷僻的草庵,和她秘密地商談一些事情。然后,神秘的電波再次出現在靜安寺及附近山谷的上空……

雪子不知道戚靜水的內心差不多快瘋了,盡管他的外表依然平靜如水。海棠的神秘失蹤,對他來說就像是沒有了空氣,失去了靈魂。他能猜得出海棠為什么要不辭而別,但他依然受不了這種剜心之痛??稍谘┳用媲?,他一絲一毫也沒有流露出來。

百無聊賴的戚靜水出現在百樂門夜總會上。

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之際,化裝成舞女的李艷秋,她那雙發綠的眼睛,已在暗處盯上了戚靜水。后來,李艷秋到了舞池中心,她顯然喝多了,走上去的樣子有點兒飄飄的感覺。她居高臨下的樣子又有一種驚艷的感覺。她無意中扮演起了臨時舞會皇后的角色,借著酒興,情不自禁地唱起了《夜上?!?。歌聲纏綿悱惻,奪人心魄,軟綿綿的曲調里似乎又讓人感到一絲悲涼,如同在重溫一個感傷的夢境。

除了妖艷的李艷秋,趙志瑜還帶著一幫特工混在舞廳里,來了這么多人馬,仿佛要造成浩大的聲勢。

趙志瑜不動聲色地點上一支香煙,猛吸了一口,朝半空中吐出了一個淡青色的煙圈兒。一支煙剛剛吸了一半的時候,趙志瑜狠狠地掐滅香煙,假裝很隨意地踏上樓梯,突然,他轉身掏出了一把精致的手槍。

“砰”的一聲,槍響了,不偏不倚,正中舞池中與雪子共舞的戚靜水。子彈從戚靜水的肩胛上穿過去,再往下一點就命中胸膛了。

戚靜水倒在了地板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仿佛上帝會從空氣中跳下來拯救他。

一直在暗中保護戚靜水的冷櫻立即開槍還擊,子彈不停地射向趙志瑜。雪子也舉槍朝門口射擊。舞廳里一片混亂,尖叫聲四起,紅男綠女們大呼小叫著四散逃命。

這時,舞廳的燈突然滅了,黑暗中更是亂成一鍋粥。戚靜水不會吃第二顆子彈了,子彈在黑暗中也會變成瞎子,摸不到它的目標。等燈再次亮起時,趙志瑜他們早已撤走,李艷秋也遁得無影無蹤。

戚靜水被送進了日本人的醫院,他閉上了眼睛,很痛苦的樣子。他流了很多血,臉色顯得蒼白,額頭上還滲出了黃豆般大小的汗珠子。趙志瑜的槍法是很準的,如果他開第二槍,擊中戚靜水的心臟根本不成問題,可是他居然只對著戚靜水開了一槍。李艷秋更是百步穿楊的神槍手,還是一個雙槍手,她要是同時開槍,兩顆子彈一定會同時從戚靜水的兩只眼睛中穿過去。以往趙志瑜打人只打胸膛,李艷秋打人只打眼睛。

雪子的眼眸里有晶瑩的淚光。這次戚靜水被襲,讓她心里的疑云蕩然無存,她感覺自己與戚靜水再也沒有距離,她完全信任他了。

醫院里總是彌漫著一種讓人恐怖的死亡氣息,死里逃生的戚靜水依然心有余悸,背脊一陣陣發涼。他緊緊地閉著眼睛,好想忘掉舞廳里發生的一切。

雪子靜靜地站在戚靜水的病床旁,像一尊滴水觀音一樣安靜,生怕驚動了“昏迷”中的戚靜水。后來,她實在忍不住,就俯下身子,在戚靜水的額頭上輕輕地吻了一下。隨即,兩顆大大的淚珠便滴落在戚靜水的臉頰上。

“昏睡”中的戚靜水什么都感覺到了,他好不傷感,真想睜開雙眼,哭出聲來,但他沒有。他想,如果沒有這場可惡的戰爭,這個有點兒可愛的東洋美女,或許會成為自己的知音吧,就像海棠一樣。唉……她們為什么長得那么像?海棠,你現在哪里?

一個年輕的女護士進來了。她在給戚靜水換藥的時候,悄悄地將一張小紙條塞進了他的被子里。

女護士走后,戚靜水趕緊打開紙條觀看。

“海棠,原來你……”他驚喜地叫出了聲,好在病房里沒有其他人。

這已經是戚靜水槍傷痊愈之后的事了。

這一次的行動,多少帶有一些浪漫色彩,就像一對新婚夫婦外出度蜜月。只是天公不作美,居然飄起了零星的雪花,地上已積下了薄薄的雪,人行在雪野上,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

風越刮越大,雪也越下越大,到了后來,不知不覺中竟成了狂風暴雪。戚靜水裹緊黑色大衣,逆風而行。雪子緊隨其后,她做夢也不會想到,冬天還沒有到來,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竟然會有這樣一場暴風雪。

他們進了一座荒村古庵,其實是兩間竹籬茅舍。

雪子對戚靜水說:“不要點燈?!?/p>

戚靜水問:“為什么,你喜歡黑嗎?”

雪子說:“外面的雪光映照進來,夠亮了。再說,它像月色一樣,看上去很美?!?/p>

戚靜水緘默不語。

雪子問:“怎么這么大的聲音?”

戚靜水說:“這聲音并不大,只是這庵堂中太安靜罷了?!鳖D了頓,他又補充道,“那是落雪的聲音,那飄飛的雪花,像天使的羽毛?!?/p>

過了片刻,草庵里面忽然傳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我帶來了吃的,還有清酒?!苯又?,冷櫻舉著白燭走出來,形同鬼魅。

戚靜水吃驚地問:“冷櫻,你怎么也在這里?”

冷櫻冷冷地說:“狗總是離不開它的主人?!?/p>

戚靜水故意揶揄道:“你這話是在說你自己嗎?”

冷櫻的臉色一變,嗖地拔出一把東洋刀,指著戚靜水罵了一句:“八嘎!”

雪子似笑非笑,將冷櫻的刀輕輕地推了回去。

冷櫻一邊將刀插進鞘內,一邊說:“姓戚的,你不要以為自己獻情報有功,就可以胡作非為,以后對皇軍要放尊重點兒。如果下次再出言不遜,我會讓你像空氣一樣消失的!”

戚靜水對著冷櫻做了一個鬼臉,還夸張地吐了一下舌頭。

雪子讓冷櫻坐下,問道:“冷櫻組長,查出靜安寺里有什么蹊蹺沒有?”

冷櫻搖了搖頭。

雪子不相信地說:“這就奇怪了,神秘電波明明是從這一帶發出去的,怎么說沒有就沒有了呢?我看那個海棠問題大得很,她在松井司令長官家里時,神秘電波就在那一帶出現?,F在她失蹤了,司令長官家附近的電波也消失了,而那個電波竟然出現在靜安寺這一帶……”說著,她把目光投向戚靜水。

戚靜水一笑,說:“你們是來執行任務的,我可是來賞雪的!”

雪子無奈地對冷櫻說:“冷櫻組長,你們已經在這里熬了一整天,既然什么也沒查到,干脆就撤了吧。不過你得留下來,我們一起陪靜水君賞雪喝酒吧?!?/p>

“是,機關長!”冷櫻轉身去傳達命令。

他們很快燒起了一堆火,古庵中飄溢起烤魚誘人的香味,他們喝著清酒,享受著古庵夜晚的靜謐,也打發著格外漫長的時光。

那晚,在風雪包圍的草庵,在一尊很大的佛像肚子里,還藏著一位女子,她就是海棠。而在這尊佛像的底座下面,還有一個暗洞,洞口可以移動,洞里藏著海棠視作生命的發報機。這庵堂的另一處,有一條暗道與后山相通,只是在雪子他們的眼皮底下,海棠根本無法溜走。她坐在佛像肚子里,屏住呼吸,忍著饑寒,上下牙打磕,好不容易熬過了一個漫長的夜晚。

次日一早,海棠在佛像腳下拾起了半截煙蒂,她知道那是戚靜水特意留給她的。她將煙蒂輕輕展開,便是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文字。她趕緊按動機關,移開佛像,取出發報機,將紙條上的內容通過無線電波傳送了出去。

又是一個黃昏,戚靜水戴著禮帽,戴著墨鏡,圍著圍巾,低頭出現在街頭。暮色之下,有些陰暗,他疾速行走,剛步入一條幽深小巷,突然被暗處躥出來的一個人用槍頂住了腰部,那人厲聲喝道:“狗漢奸,別動!不然打死你!”

戚靜水來不及拔槍,只好站住,一動也不敢動。

那人慢慢轉到戚靜水面前,用槍管戳著他的腹部,得意地沖他笑著,隨即摘掉假胡子,取下頭上的帽子,原來是軍統鋤奸隊隊長李艷秋。

李艷秋說:“戚靜水,今天姑奶奶讓你看看,我們軍統的鋤奸隊長可不是吃素的!”

戚靜水也笑了,說:“反正我的任務已經完成,李隊長,你想打死我的話,開槍好了!”

李艷秋說:“你這個狗漢奸,不僅出賣國家利益,還背叛你的知心愛人……一槍打死你真是太便宜你了!走,我要押你去見戴老板,送你上軍事法庭……”

李艷秋話音未落,突然,遠處傳來“啪啪”兩聲槍響,子彈呼嘯著從她和戚靜水的頭頂飛了過去。

李艷秋一愣神,戚靜水抓住機會,一把推開了李艷秋,同時掏出槍,頂住了李艷秋的頭部。

“狗漢奸、負心漢,有種就開槍??!”李艷秋大聲喊道,“大不了我們同歸于盡!”

“嘭”的一聲,戚靜水突然出拳,狠狠地砸在了李艷秋的臉上,她哼也沒哼就歪倒在一邊。

戚靜水看到她像一條白蛇一樣在地上扭動,又飛快地晃動槍,再次頂在了她的腦門上。

李艷秋似乎一點兒都不畏懼,厲聲道:“戚靜水,你開槍打死我吧,姑奶奶我……”

戚靜水笑了,他抬腿踩在李艷秋身上,打掉她手里的槍,然后徐徐蹲下身去,開始解她的衣衫。很快,李艷秋雪白的胸脯露了出來。

戚靜水定定地瞅了她的胸脯一眼,搖了搖頭,眨眼間手里多出了一把短刀。他聲音很輕,幽幽地問李艷秋:“告訴我,哪兒是心臟?”

“你想干什么?”李艷秋終于開始發抖了。

戚靜水紅著眼吼道:“快說,哪兒是心臟?”

李艷秋臉色蒼白如紙,干脆把眼睛閉上了。

“海棠,你來這兒干什么?”戚靜水一把將地上的“李艷秋”拎了起來,“你難道是來送死的嗎?”

對方緩緩撕下面膜,露出了真實臉孔,果然是海棠。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快跑吧!你這個傻瓜!”戚靜水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只要你安全,我就是安全的!我不需要你用這種笨辦法來掩護我!”

“不行,我現在不能走!”海棠撿起地上的手槍,又將面膜貼上,還原成了“李艷秋”。

戚靜水喝道:“你再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海棠還是固執地站著不動。

這時,雪子和冷櫻帶著人追過來了,雪子舉槍就朝海棠射擊。

海棠躲在戚靜水身后,連連開槍還擊。雪子他們投鼠忌器,只有閃身躲避的份兒。

海棠見時機已到,便施展輕功,輕捷如燕子,凌空飛越過弄堂一側的圍墻,消失在暮色之中。

“靜水君,她沒把你怎么樣吧?”雪子沖到戚靜水身邊,一臉關切地問。

“幸虧你們來得及時,不然我就沒命了!這幫軍統的跟屁蟲,真是比蒼蠅還討厭??!”戚靜水喘著粗氣說。

“下次再見到李艷秋,一定要亂槍打死她!”雪子惡狠狠地說。

雪子對戚靜水的過度關心讓冷櫻產生了極大的反感與不滿,她覺得雪子被感情牽絆,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頭腦清醒、心狠手辣的雪子了。于是,她繞過雪子,直接向司令長官松井匯報了最新情況

冷櫻對松井說:“將軍閣下,對于國民政府遷都一事,屬下有自己的看法?!?/p>

松井“哦”了一聲,問:“冷櫻組長,你有什么看法?”

冷櫻說:“國民黨的部隊及政府機關人員,雖然表面上正源源不斷地往武漢方向撤退,但會不會中途出現變數呢?也許陪都的地點根本就不是西安!”

松井盯住她問:“你是說,戚靜水提供的情報有可能是假的?”

冷櫻搖了搖頭,說:“那倒不是。戚靜水出逃后,軍統的鋤奸隊一路都在追殺他,直到現在還想除掉他,這說明他的投敵并不是假的。而且可以肯定,他提供的情報也基本上是真實的?!?/p>

松井又問:“那你為什么還有這種懷疑呢?”

冷櫻說:“屬下只是非常憂慮大日本皇軍的安危!狡兔三窟,遷都這么大的事,他們會不會準備幾套方案供選擇?再說,國軍的原遷都計劃已經泄密,難道蔣介石不會臨時改變主意?”

松井點了點頭,說:“你說得很有道理。我怎么就沒有想到這一點呢?”沉思了片刻后,他忽然說,“冷櫻組長,關于國民政府遷都一事,以及提供‘風之影計劃的戚靜水,我要重新開啟秘密調查。這件事就交給你來辦,你暫時不要告訴雪子機關長?!?/p>

“是,將軍閣下?!?/p>

冷櫻帶著日本特工喬裝打扮,再次來到了長江之濱的武漢,隨后溯江而上,到了宜昌。他們乘船“游覽”了長江三峽,為那里的雄奇與險峻所震撼。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果然名不虛傳。過了三峽,就可進入天府之國四川,直接通達山城重慶了。

置身于三峽之上的冷櫻不寒而栗。如果國民政府最終選擇將成都或重慶作為陪都,這三峽之險,真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更何況,國軍已在這里布置好了重兵,除了中央軍,還有地方軍閥,他們個個實力雄厚,如果他們強龍與地頭蛇合兵一處,那是非??膳碌?,像長沙的薛岳、四川的劉文輝和劉湘,他們皆擁有虎狼之師。加上宜昌、石牌鎮等皆為天險,日軍要想入川談何容易!

至于長江中游的宜昌,那也是兵家必爭之地。在宜昌城時,冷櫻看到了國軍的軍事設施與防守將士,還有日夜忙碌運輸的碼頭、離岸西行的船舶。一句話,這山河雄關,可謂固若金湯。如果國民政府遷都西安只是虛晃一槍,真要去的地方是大西南,那后果將不堪設想!假設真如此,那戚靜水豈不是在糊弄大日本皇軍!

回到上海之后,冷櫻將沿途所見所聞,寫成了詳細的考察報告,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與建議,呈到了松井的案頭。

松井看了后,長嘆一聲:“晚矣!晚矣!”他想,如果真的像冷櫻所說的那樣,那國軍已經作好了充分準備,大日本皇軍中了敵人的聲東擊西之計了。他當即找來雪子,說出了自己的懷疑和擔憂。

雪子一聽,不由愣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氐狡蒽o水身邊后,她大發雷霆,指責戚靜水提供的是假情報,甚至說他叛變國民黨也是假的,目的是為了配合蔣介石他們唱一出大戲,誤導大日本皇軍。

戚靜水面紅耳赤,極力爭辯道:“你們不要見風就是雨,應該多動動腦子。如果用逆向思維,那為什么不能這樣理解,國民政府欲遷都成都或重慶,其實是一種偽裝,真正的遷都之所就是西安!那才是真正的聲東擊西之計!”

見雪子無話可說,戚靜水繼續道:“中國有句老話:一山不容二虎。你想想,蔣介石是個什么東西?他其實就是一個獨夫民賊!就算大敵當前,就算國家和民族處于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他考慮的只是他的蔣家王朝。他不是天天在喊‘攘外必先安內嗎?那就是他心思的最好寫照。他將陪都放在西安,那里離延安近在咫尺,目的就是方便他隨時可以向延安發動進攻,打敗共產黨。所以,遷都西安,那是他的唯一之選、上上之選……”

戚靜水的這頓迷魂湯,完全將雪子灌迷糊了,本來半信半疑的她,一下子又全信他了。

其實,日本人壓根兒就不知道,國民政府主席林森在這之前也帶著考察團,暗中對成都、重慶作了一番詳細考察,最后,蔣介石在南京中山陵地宮中作出了決定:遷都重慶。只不過這次的秘密被很好地保護住了,日本人根本不知道。

但是,不管怎么說,冷櫻的這次秘密考察,還是引起了松井的高度重視,他又向日軍高層作了匯報,引起了日軍高層的震動,他們又開始懷疑戚靜水了。

冷櫻對松井說:“將軍閣下,我們要不要把戚靜水抓起來?”

松井搖了搖頭,說:“不行,現在還沒有完全證實,也沒有確鑿的證據,不能打草驚蛇。你給我多長只眼睛,暗中監視戚靜水的一舉一動,一旦有風吹草動,第一時間報告給我?!毕肓讼?,又說,“冷櫻組長,你也要注意與雪子機關長搞好關系,她畢竟是你的頂頭上司。記住,心急吃不了熱豆腐?!?/p>

冷櫻“嗨”了一聲,正欲退出,松井卻攔住了她。

冷櫻知道松井要干什么,害羞地低下了頭。松井隨手將窗簾拉上……

冷櫻前腳剛跨出門檻,雪子后腳就進來了。二人擦肩而過。冷櫻頭發凌亂,她趕緊戴上帽子,但一綹黑發還是從帽沿邊垂了下來。

雪子裝作什么也沒看見,徑直往里屋走去。

松井雖說扣好了最后一顆鈕扣,但神色還是有些慌張。他一挺身板,恢復了軍人凜然的模樣,問道:“雪子機關長,你這么急著找我,又是為了戚靜水的事吧?”

雪子點頭道:“是的,將軍閣下,我來是想確定地告訴您,戚靜水這個人沒有問題,他的情報也是真實的,我們完全沒有必要繼續懷疑他!”

松井正色道:“你為什么這么肯定?”

雪子冷冷地說:“軍統的鋤奸隊一直在追殺他,他幾次都命懸一線,就憑這一點,我們也得相信他?!?/p>

松井不以為然道:“可是,現在情況有變,國民政府的遷都計劃與戚靜水提供的情報不符,我們該怎么辦?”

雪子說:“蔣介石又不是個傻子,遷都計劃既然提前被曝光,他完全可以臨時改變主意,另覓他處!”

松井說:“好吧,就算這個解釋有道理,但我們也不能不對戚靜水采取行動。雪子機關長,你覺得怎么處置他好?”

雪子想了想,說:“想必將軍閣下早已有了安排吧?”

松井一陣狂笑,說:“雪子機關長果然冰雪聰明。來吧,上次我們還有一盤沒有下完的棋,我們今天接著下?!?/p>

1937年11月18日,蔣介石以國防最高會議議長的身份,在南京主持召開國防最高會議,并于會上作了題為《國府遷渝與抗戰前途》的講話,明確告知與會者:“現在中央已經決定,將國民政府遷移到重慶?!?1月26日,國民政府主席林森一行順利抵達重慶。12月1日,國民政府開始在重慶正式辦公。

國民政府遷都疑案至此水落石出。

松井像一條中了狂犬病毒的瘋狗,氣得暴跳如雷,大罵戚靜水“八格牙魯”,應該“死啦死啦的”。盡管之前雪子對此事已作了反復解釋,可松井就是聽不進去。他認為,如果不是戚靜水“出賣”的情報有誤,導致日軍重點關注的陪都目標是西安而不是重慶,那抗戰的歷史就要重寫了。國民政府爭取了西撤遷都重慶的寶貴時間,機關人員、軍隊及大量軍用物資、生活資源得以順利完成戰略大轉移。也就是說,日軍錯失良機,與武力阻止國民政府遷都擦肩而過。

更為重要的是,中國政府與軍隊已做好了“三國鼎立”的戰略布局,后來的事實證明這樣的格局是正確的。如果國共兩黨都集中到大西北辦公,只能讓日本人坐收漁翁之利。在延安的毛澤東早已以戰略家的眼光洞察了一切,并用雷厲風行的行動改變了這個布局,從而確保了持久抗戰的最后勝利。一切的一切,像在下一盤棋,日本人徹底輸了。

就像發生了超級大地震后,余震總會源源不斷。對戚靜水來說,他又得開始逆風而行了,只是與以往任何一次逆行不同,這次的風實在太大。別說日本人不會放過他,就連軍統鋤奸隊,現在依然要取他的性命。漢奸終究是漢奸,賣國賊終究是賣國賊,所有正直有良知的中國人都不會放過他這個“出賣民族與國家利益”的敗類,永遠也不會放過。

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海棠。在這個節骨眼上,就算是冒著天大的風險,他們也要見上一面。

這天,他們終于在靜安寺秘密約見了。

到處是日本特務與軍統特工,他們的見面如履薄冰。原來,在軍統內部,也有隱藏很深的日本奸細。國民政府很有可能改變遷都計劃,由遷都西安改為遷都重慶,就是這個奸細最早將情報傳送給冷櫻的。敵中有我,我中有敵,形勢錯綜復雜,詭異莫測,身邊的一切,顯得撲朔迷離。當然,戚靜水他們眼下不可能知道這個奸細到底是誰。

當然,他們也不是傻子,知道四處都是身份可疑的人,便虛晃一槍,將各路間諜引進了靜安寺,然后悄無聲息地離開,出了暗門,來到江邊,再一路小跑,隱身一個山谷,轉身潛入了一片幽深的小樹林里。他們這次見面,淚眼相對無語。海棠沖動之下,一頭扎進戚靜水的懷抱,熱烈地擁抱他,親吻他,撫摸他。

他替她抹去了臉頰上的淚水。她笑了一下,向他傳達了上級的指示,組織上要求他們不僅要想方設法保住自己的生命,想辦法好好活下去,還要求他們忍辱負重,繼續在魔都魔窟中潛伏下去,繼續獲取具有較高價值的情報。畢竟,打入日軍高層非常不容易。之前,戚靜水“竊取”的國民政府將遷都西安的“風之影”絕密計劃,還真是一份真實情報,可只有將它交給日本人,才能阻止蔣介石遷都西安的愚蠢行為,阻止他去落實這種亡國之策。其實,這也是延安最高層的意思?,F在,戚靜水他們勝利地完成了這個神圣的使命,繼續留在上海會有生命危險,組織上也考慮過將他們調到南方局工作,或者去新四軍游擊區,與馬英姑他們一起并肩作戰。是走是留,最后還是由戚靜水自己作選擇。

戚靜水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繼續潛伏,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海棠不無擔憂地說:“水,接下來的危險是看得見的,你要不要再好好考慮一下?”

戚靜水搖了搖頭,一臉堅決地說:“吾意已決,之死靡它!而且,我得想辦法查出藏在軍統里那個可怕的奸細。一直以來,我都覺得有個幽靈躲在我背后興風作浪,不揪出他,我寢食難安!”

海棠不再阻攔,幽幽地說:“那么,水,就讓我陪你喝上一杯吧?!?/p>

戚靜水笑問:“海棠,你什么時候也愛上喝酒了?”

海棠說:“送壯士再次出征,哪能沒有酒?不愛喝也得喝??!”話音未落,她已從懷里取出了一小瓶從老家東白湖古鎮帶來的蕃薯燒酒。

戚靜水一見,眼睛頓時亮了,一把將酒奪過去,擰開瓶蓋,咕嘟咕嘟地喝了大半瓶,感覺忒爽,脫口而出:“好酒!”

海棠笑了,說:“你真是個酒鬼!”

叢林中忽然傳來異樣的聲音,他們警覺起來,屏住呼吸?;仡^一看,原來是一只野貓從樹枝上跳下來,鉆進樹叢不見了。

他們相視而笑,緊張的心情一下子放松起來。

過了片刻,林子那邊有白光一閃,隨后又有黑影一閃。

戚靜水皺起眉頭,說:“不好,有人?!?/p>

海棠一把拉住戚靜水,快速跑出了樹林。

那道白光是雪子,那個黑影是冷櫻。她們像兩條響尾蛇,在暗處死死地盯著戚靜水和海棠,只是一直沒有發出聲音。二人離開后,她們收起手中的狙擊槍,站了起來。

冷櫻冷冷地說:“雪子機關長,這回你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聽,總該相信戚靜水有問題了吧?”

雪子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惡狠狠地說:“不用你多嘴,我知道自己該怎么做!”

雪子帶著憲兵將戚靜水團團圍住時,戚靜水正在自斟自酌。半山之上,玲瓏的小院子里,清竹生風,一片寂靜,連鳥雀也停止了啁啾。石桌上放著兩碟小菜,一甕美酒。他一邊喝酒,一邊喃喃自語,大意為“午間小憩為小快活,夜間安睡為大快活,與世長辭為真快活”。

知道雪子來了,他頭也不抬,指著一處草坪,臉上帶著笑,說:“此地甚好!此地甚好??!”他的意思是,死在哪里就埋在哪里好了。

是的,他累了,想休息了,是那種永久的休息。郁郁不平使高山偉岸,心平氣和使大海遼闊,海平線總是最低的。他知道在別人的眼里,自己是個臭名昭著的漢奸與叛徒,可他對生前身后的名利功業向來看得很淡。他的一生非常平凡,卻又是千古絕唱,特別是生命最后的旅程,更是一段絕響。

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雪子畢竟了解戚靜水,知道像他這樣的人,三棒子也打不出個屁來,就沒有將他交給憲兵隊,也沒有將他送進刑訊室。她與冷櫻直接將戚靜水帶到了荒郊野外。

所有的人都以為戚靜水要被槍斃。

一直悄悄跟著雪子他們,此時躲在暗處的海棠更是絕望了,她淚流滿面,渾身顫抖,不忍心看過去。

一排劊子手朝戚靜水舉起了槍,就在他們要摳動扳機之際,雪子卻將手一揮,讓他們停止了射擊。

雪子冷冷地說:“這個人的眼睛太厲害,能看透一切?!鳖D了頓,她又說,“這樣的一雙眼睛不應該留在世上,應該挖下來?!彪S后,她猛地拔出東洋刀,逼近戚靜水,就要挖他的眼珠子。

戚靜水定定地看著這個東洋魔女,身子一動不動,眼睛一眨不眨,臉上盡是輕蔑和嘲諷的笑意。

雪子遲疑了片刻,雙手抖索著,但最終還是將鋒利的軍刀刺進了戚靜水的眼睛里,接連刺了兩下,將他的兩只眼珠子全剜了出來。

戚靜水慘叫連連,但很快咬緊了牙根。

雪子頭也不回地走了。她與冷櫻上了軍用摩托車,刀尖之上,戚靜水的眼珠子還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血。

海棠愣在那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血腥的一幕,難道是真的嗎?這殘酷的現實,就不是一場夢?這絕對不是一場夢!她終于醒悟過來,隨即慘叫一聲,不顧一切地沖出來,一路呼喊著,朝漸行漸遠的車隊追去。她像風一樣奔跑著,追趕著,想要追回戚靜水的那兩顆眼珠子,她想,就算他死了,也要還他一個全尸!更何況,他還活著,一個活人怎么能夠沒有眼珠子呢?

戚靜水倒在地上,要是換作別人,早已痛得滿地打滾,可是他強忍著錐心的痛,咬著牙一聲不吭。雙眼被剜去了,可是那條命還在。眼睛看不見光明,可心頭那盞叫信念的燈還亮著,冷風也熄滅不了它。他的眼睛里淌著鮮血,沒有淚水,他顯然已經不會流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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