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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俞家唱”來規范昆曲唱念

2020-12-05 13:21蔡正仁
曲學 2020年0期
關鍵詞:行當昆曲規范

蔡正仁

我特別高興,也特別期待來參加這次研討會。在我印象中,這是第一個專門討論“昆曲唱念”的學術會議,可見大家對這個問題的重視。最近幾年,我特別提出了昆曲唱念上存在的問題,而且問題很嚴重。咬字不統一,尖團字不分,唱法很隨便,自由發揮,等等,我不一一列舉了,相信大家也有所發現。

發現問題,就要解決問題,如果不找原因,就找不到妥善的解決辦法。昆曲唱念,究竟哪里出了問題。這是我今天發言的重點,我想從歷史原因和現實原因兩個方面來談。

一、 歷史原因: 近百年來昆曲的傳承就是先天不足

為什么昆曲唱念存在那么多問題?

昆曲有四百年歷史,遺產那么豐富,曲牌有幾千支,傳統劇目有幾千個。家底那么殷實,中國三百多個劇種,可以說沒有一個劇種能像昆曲這么“富有”的。但是,為什么到現在,發現存在這么大的問題?似乎很矛盾。但是仔細分析昆曲的歷史和發展過程,就不難發現,近百年以來昆曲的傳承發展,就是先天不足。

往前追溯60年,20世紀50年代初,政府舉辦“華東戲曲研究院昆曲演員訓練班”(昆大班),招收了我們這批學生,是為了“搶救”昆曲。我們學的時候,把所有可能找到的傳字輩老師請到上海,那時,全國也就是20多位。那么,“傳字輩”老師是誰教的?要往前追溯一百年,20世紀20年代,一些有識之士怕昆曲就此滅亡,在蘇州創辦“昆劇傳習所”,招收了一批學生,也是為了“搶救”昆曲。教學的,是蘇州全福班僅剩的幾個老先生。這都是在昆曲瀕臨死亡、奄奄一息的時候。

全福班的老先生,傳字輩的老師,就整體而言,都不能代表昆曲最鼎盛時期的藝術水準,尤其是唱念。從清代中后期,昆曲開始衰落。這就意味著,大量優秀演員流失,隨之,就是昆曲優秀唱念的流失。盡管昆曲有幾百年歷史,實際上,昆曲最興旺的時候,最好的藝術,最好的唱念,我們都沒有聽到看到。所以,近一百年的昆曲傳承,是先天不足的。

傳字輩老師肯定是有本事的。他們在昆曲唱念上,有好的,但也有一般的。至少不能代表昆曲最興旺的時候各個行當的頂尖水平。教傳字輩的沈月泉沈大先生,沈傳芷老師的父親,很厲害。我們知道他什么都會,擅長窮生。但據我了解,沒有資料說明他在唱念上有很高的水平。窮生,在表演上有獨特之處,但在唱上比較弱。就我學的一些“窮生戲”,唱不多,也沒有廣為流傳的曲子。也許有,但我們沒有繼承到。更不用說其他行當了。據我的推測,全福班的幾位老師,在唱念上并沒有很大優勢。

昆曲不是沒有好的唱念方法,而是在傳承過程中出現了問題。這就是我們現在昆曲唱念存在嚴重問題的歷史原因。

但是,天佑昆曲,我們還有一個俞振飛,還有“俞家唱”留下來。俞振飛和他的父親,“江南曲圣”俞粟廬,繼承的是清代葉堂的“葉派”唱口。葉堂編寫的《納書楹曲譜》,成為后代演唱昆曲的一種標準。俞粟廬是葉堂的再傳弟子,俞振飛是第四代。不管怎么樣,還是保留下來一個能夠代表昆曲最興旺最鼎盛時候的演唱流派。一脈相承,傳到了我們這一代,總算大家還能聽到一種好的昆曲唱法。

俞振飛,我們稱之為“大師”。他有兩篇非常了不起的文章,《習曲要解》和《念白要領》,專門討論昆曲的唱念;加之他主編的《粟廬曲譜》《振飛曲譜》,以及他幾十年舞臺生涯留給我們一批經典劇目。這是我們目前所能聽到的,最接近于昆曲最興盛時候的一種昆曲演唱方法。我們稱之為“俞家唱”。

因此,我在這里要高舉“俞家唱”這面旗幟,大力弘揚“俞家唱”,使之成為昆曲界遵循的一種演唱規范。

前面一百年,我們都在忙著“搶救”昆曲,現在我們不說“搶救”了,要致力于傳承、發展和振興。希望通過我們的努力,能夠重現昆曲最興盛時候的唱念水平,就像京劇有“四大名旦”,有“四大須生”。

大家都承認俞振飛的唱好,我想問一下,全國昆曲院團的小生演員,有多少真正聽過俞大師的唱,有沒有仔細聽,深入研究過?俞老的那兩篇文章,有沒有認真學習過?我想答案應該不容樂觀。俞老的唱到底好在哪兒,有幾個人能回答?形勢非常嚴峻,所以我在這里大聲疾呼。

也許有人要問了,俞振飛是唱小生的,“俞家唱”能管得了昆曲所有行當嗎?

我認為,俞派唱念的核心是十六種腔格,在俞老《習曲要解》這篇文章里有詳細論述。這十六種腔格,不僅適用于小生行當,而普遍適用于其他行當,都有指導意義。他告訴你,怎么唱才像昆曲!

我前幾年在臺灣大聲疾呼要弘揚“俞家唱”,目的不是為弘揚“俞振飛”個人。光靠一個“俞振飛”是遠遠不夠的,要引導大家,通過弘揚“俞家唱”,來提高昆曲的唱念水平,彌補昆曲唱念的先天不足。

我想,這個研討會的重要意義也在這里。

二、 現實問題: 師資不足,行當不全,唱念不統一不規范

剛才我重點說的都是歷史問題,接下來說說現實問題。

昆曲終于被搶救下來了,但是先天不足。師資嚴重不足,行當不齊全,唱念不統一不規范。

由于傳承的問題,昆曲界的師資遠遠不能滿足昆曲發展的需要,有些地方的昆曲學校長期沒有老師教。好的師資太少,有高水平唱念的老師更少,有些行當甚至沒有。在這種情況下,怎么談解決昆曲唱念的問題?

傳字輩老師教我們的時候,行當已經不全了,有些行當確實談不上好的唱念。比如說花臉,小花臉還有王傳淞、華傳浩兩位老師,但是白面(二花臉)沒有特別好的,薛傳鋼、邵傳鏞幾位老師他們本身學得也不多,表演上也不是特別優秀。傳承到現在,問題更嚴重了。

昆曲這個劇種,“三小戲”為多,小生、小旦、小丑,也有一些較為經典的戲保留下來。但實際上,在昆曲的鼎盛時期,每個行當都有自己優秀的代表劇目。比如說老旦,查查《六十種曲》《集成曲譜》,戲很多,但留下來幾個?現在唱得好的老旦鳳毛麟角,能叫老旦的真是屈指可數,都流失掉了。我們現在談傳承,談發展,要從書本上把一個個劇目恢復出來,立在舞臺上,這叫“開天辟地”。

當前,談到昆曲的傳承,昆曲唱念的問題亟待解決,刻不容緩。在這會上,我們要明確提出來,弘揚“俞家唱”,不能含糊。不能說我唱花臉的、唱老旦的,“俞家唱”和我沒關系,不是的。我們的思路和眼界要打開,把“俞家唱”提到昆曲唱念規范的這個高度,不僅僅是為了小生,更是為了整個昆曲藝術唱念水準的恢復和提高。

下面我再說說當今昆曲舞臺唱念的現狀。

最近昆曲演出比較熱鬧,戲很多,我也看了一些。青年演員的唱念問題非常嚴重,不規范,甚至自由發揮,真是五花八門。昆曲不應該是這樣的,我有的時候坐在下面,如坐針氈,非常難過。我認為,有些年輕演員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唱念的問題。

首先是因為傳承出了問題,什么是規范的,怎么唱是對的,大家都不是很明確。

我兩三年前在北京演出《撞鐘分宮》,和幾個青年京劇演員合作《鐵冠圖》。北京公開提出梅蘭芳、程硯秋等京劇演員演唱的“昆曲”是“京昆”,我覺得是有道理的。由此也引發我的思考,所謂“京昆”“蘇昆”之分,到底應該怎么理解,該用什么態度對待這個問題。其實,“京昆”“蘇昆”也是歷史原因造成的。因為昆曲在很長時間里,缺乏獨立性,依附于京劇或蘇劇。

俞振飛老師,長期和梅蘭芳、程硯秋等京劇名家合作,唱念上確實受到京劇的影響。傳字輩的朱傳茗老師,頂尖的旦角,他是靠攏“俞家唱”的,再加上他長期和梅蘭芳合作,教他昆曲,和很多京劇演員接觸,所以也受到京劇的影響。昆大班繼承的當然是這些老師的藝術。所以,有人說我們上海唱的是“京昆”。

而傳字輩的周傳瑛、包傳鐸等老師,他們長期的藝術實踐是和蘇劇在一起的,所以他們受蘇劇影響很深。而且,蘇州有些演員,原來就是蘇劇演員,后來轉到昆曲。那么他們的唱念勢必受到蘇劇的影響。

所以,“京昆”“蘇昆”兩種風格,是客觀存在的,目前來說,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這是昆曲的現實問題。要正視,也要重視,癥結在唱念。

我始終認為,昆曲不應該在不同風格的道路上“分道揚鑣”,不應該標榜我是“京昆”或“蘇昆”;而應該“殊途同歸”,向一個標準靠攏,進一步統一和規范?,F在,能成為這個標準的,就是“俞家唱”,對昆曲唱念有系統的理論總結。這是俞老留給我們的。

還有一種情況,有些演員開蒙學戲,是向曲家學的。不是說不能向曲家學,歷史上有很多優秀的曲家,但曲家也有高低。昆曲衰落的過程中,優秀演員流失,優秀的曲家也日益凋零。尤其是到近代,上世紀50年代,好的曲家已是鳳毛麟角。你向他們學,就會有不同或是不規范的地方。

我平時也喜歡參加曲社的活動,喜歡和曲友們一起交流。近年來,昆曲曲社和許多專業昆曲院團一樣,在普及、宣傳、推廣昆曲方面,做出了很好的成績,這是值得肯定和慶賀的。不過,我也發現,曲社的唱念也存在不小的問題。有些曲友,堅持所謂的“傳統”,標榜“正宗”,在咬字、行腔上,還沿用了老的方法,現在聽來既不美,也不利于昆曲的傳播和普及。確實,我們的老師在教我們的時候,有些是舊的唱法。我們這一代在傳承過程中,根據實際,根據昆曲唱念的規范和原則,做了調整,是為了昆曲能夠為更多人所接受和喜愛,這樣“昆曲”才能在當代傳承下去,發展下去,展示新的生命力。

當然,昆曲咬字發音,還有很多具體問題。尖團字要不要分,我認為尖團一定要分明;還有上口字,“知道”的“知”怎么念?“進得園來”的“園”字、“春天”的“春”,怎么念?有些新問題,可以通過實踐,再討論再規定。

其實,昆曲唱念的標準,老祖宗已經給我們定下了。魏良輔說的,昆曲水磨調應該是以“中州韻”為準,《韻學驪珠》也規定了字的念法,再加上“俞家唱”這個范本??蓪W習可參考,能作為標準的資料很多。我們在傳承過程中,應該時時刻刻以這些為標準,作為努力的方向。如果你發現偏離了這些標準,就應該及時改正,而不是把“偏離”當作一種風格,或者是自己的特色。

最后,重申我的觀點,用“俞家唱”來規范昆曲唱念,是解決昆曲唱念問題最重要的方法。昆曲唱念,是關系到昆曲生存發展的關鍵性問題。如果還像現在這么不統一不規范,自由發揮的話,昆曲怎么傳承發展?又怎么可能振興?我們現在已經過了“搶救”昆曲的階段,就不能再以上世紀50年代的標準來要求,而是要以昆曲最鼎盛時期的水平為標準,努力往那個方向發展,昆曲的生命力才能日益強大,我們的傳承也有了更大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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