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三體》：國產科幻電影曲折前行

王環環

2019年《流浪地球》的上映收獲了廣泛贊譽與好評，讓人們看到了國產科幻電影發展的希望，人們戲稱這一年為“中國科幻電影元年”，表示了對國產科幻電影未來發展的無限厚望。

“中國科幻電影元年”，這一稱號其實并不新鮮，早在幾年前，電影圈中也曾一度流傳著2015年是“中國科幻電影元年”的說法，這一年，隨著劉慈欣的《三體》獲得雨果獎，人們對于國產科幻電影的期盼十分高漲，當時正在拍攝的《三體》電影也備受矚目。但現實卻狠狠“打了臉”，等待換來的只有“《三體》電影上映日期無限期延長”的噩耗。

《三體》流浪之下，映射出國產科幻電影發展的曲折歷程。如今，時光流轉之下，《流浪地球》的出現，或可照見國產科幻電影發展的曙光。

版權輾轉間，難產的電影

提起《三體》電影的創作，自然避不開它曾經的導演一張番番。

張番番，1999年畢業于北京電影學院美術系，拍過兩部電視劇和四部電影，妻子宋春雨是他的搭檔，參與了主要作品的編劇工作。豆瓣收錄了幾部他們還算有熱度的作品，評分最高的是5.7分。

宋春雨挑選作品頗具前瞻性。2009年，她讀完《三體》后，迅速意識到它巨大的改編價值，于是輾轉找到劉慈欣，提出購買影視改編權。當時，整個影視行業沒什么人注意科幻題材。因此，只用了10萬元，他們就拿到了《三體》的版權。

對于電影的改編，張番番信心滿滿，盡管并無什么相關方面的實操經驗。帶著《三體》的版權和一股子干勁，他走訪了多家公司，初生牛犢不怕虎，“必須做《三體》導演”的要求以及“大膽”的要價讓他遭到了不少冷遇，但他并未因此而有絲毫示弱。在當時的業內人眼中，“《三體》毫無疑問是個好的IP，但張番番拿在手里頭，這事兒沒法做?！?/p>

業內人士不認可、拉不到投資的《三體》，改編陷入了僵局。破局者是一家名叫“游族網絡”的“局外人”，這是一家“年紀”不大的網絡公司，創業者林奇是個80后。彼時，林奇在看到《星球大戰》“全生命周期里共賣出近千億美元”的消息后，對于國產科幻電影的制作表示出極大的興趣，將目標鎖向了《三體》。

為此，他與在酒會上結識的作家孔二狗合作，專門注冊成立了一家影視公司—游族影業，并任孔二狗為公司CEO，參與《三體》電影的制作。對于這一項目，當時的游族影業網站顯示：《三體》電影單部投資2億人民幣，共計劃拍攝六部。這在當時來說絕對算是大制作。

然而，科幻電影的創作僅僅靠這熊熊野心顯然是不夠的。難題才剛剛開始。出任影視公司CEO的孔二狗以及拍恐怖片出身的張番番對于科幻電影的制作尚無經驗，由于缺乏對整體宏觀狀況的把握，在創作期間，電影《三體》就埋了很多雷點，烏龍事件更是時有發生，成為業界笑談。

“雷聲大雨點小”，便是當時情狀的再現。在內容方面，他們找來了50人之多的編劇團隊，為這部電影出謀劃策，由此可見其用力之深，但就實際而言，卻幫助不大;在拍攝方面，由于經驗不足，在對整體節奏以及場面的把控上也顯得十分不專業，甚至有一場綠幕戲中，當演職人員、工作人員等一切準備就緒時，竟然突然發現幕布長度不夠，最后只能硬著頭皮往下拍;另外，特效制作方面，片方原邀請的特效公司是曾參與過《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阿凡達》等電影制作的好萊塢團隊VHQ，但令人頗感無奈的是，由于經驗欠缺，他們找特效團隊與拍攝兩件事完全本末倒置了——電影拍完之后，他們才開始找特效團隊，但這時，當他們拿著前期的素材找特效團隊優化時，“人家也會覺得有困難”。

幾經周折之下，只好放棄與VHQ合作，轉而投向了國內一家叫做“明迪”的傳媒公司尋求合作?！皷|拼西湊”之下，《三體》成品如何自是可想而知的——折騰了一年，游族影業只得到一個特效殘缺的電影粗剪版。據相關業內人士描述，《三體》的電影雖然沒有對原著亂改，但拍得沒有起伏，平淡得“不像一個電影”;更有人直言，“有點像PPT，把這個故事介紹一下?！?/p>

而電影之外，2015年8月22日，《三體》獲得雨果獎最佳長篇故事獎。自此，《三體》開始自帶巨大流量，這也更增加了人們對于《三體》電影的期待。對于游族影業，更高的期待值意味著更大的關注度和壓力。

但讓人始料未及的是，原定于2016年暑假上映的電影被宣告延期，具體時間一直久久未定。而隨后，游族影業也陷入了動蕩的三年。

期間，關于《三體》的版權問題，林奇和張番番夫婦曾進行多次談判，談判最終以林奇高額買下版權結束。自此，張番番夫婦正式出局。而截至當時，《三體》項目已投入2億多元。高額的投資之下，留下的是僅有三分之一可以繼續用的素材。

2018年，在張番番夫婦出局之后，游族影業開始轉變發展戰略，對《三體》的IP進行了多線開發：三部電影、兩部國產電視劇、一部六季英文劇集、三季以上的動畫、兩部舞臺劇、有聲書、廣播劇、天貓旗艦店;與中國銀行、vivo、寶潔電動牙刷等合作打造聯名產品;線下體驗展、青少年科普活動、主題樂園、城市秀……已經開發的產品與授權幫游族收回了不少收益。

與此同時，促成國際合作也成為游族影業的發展方向，今年9月1日，他們宣布與Netflix的合作。

其間，游族影業也曾著手補救張番番版《三體》。據國內科幻電影方面頗有資歷的一位參與者所說，當時制定的補拍計劃是可行的，能把《三體》補拍改進到及格線以上，值得上院線，收回成本問題不大。但之后，受困于資金、技術等因素，電影的拍攝計劃被暫時擱置。對此，游族一直對外宣稱，在找好萊塢一線導演拍國際版《三體》電影：詹姆斯·卡梅隆、史蒂文·斯皮爾伯格、雷德利·斯科特等等都在名單上。

而《三體》電影究竟何時與觀眾見面，目前仍是未知。

《三體》的流浪，

是國產科幻電影行業的縮影

《三體》電影難產，有人將其歸咎于張番番的“無能”。每每出現與科幻相關的消息時，張番番的微博評論區總會出現許多新留言，盡管他的微博已多年未曾更新，盡管他已不再是《三體》導演。

將《三體》的流浪歸咎于張番番一人身上，顯然是不理智的。若細細看來，我們會發現，《三體》的流浪所映射的，正是國產科幻電影行業的縮影。

對于中國科幻影視的發展，有人曾作出犀利評價：“現如今，國內想要拍出優秀的科幻題材，對整個中國電影行業來說，不是說還有哪個環節比較欠缺，而是有哪個環節不欠缺。中國沒有科幻土壤，中國人缺乏科幻思維?！?/p>

“中國沒有科幻土壤”，如此“扎心”的話語之下，是我們不得不面對的現實。對于浩如煙海的中國電影史而言，科幻電影寥若晨星、數量可冷，因而無法單獨構成“史”的現象，是“客觀存在”?？苹闷?，顧名思義即“科學幻想片”，而這在中國這片熱愛“寫實”的土地上，顯得有些“水土不服”——中國傳統文化中“人世而屬世”的哲學觀，致使文學藝術很少表達對未知世界的好奇和關注，更談不上文藝表達對科學的期許和渴望，以及對自我和整個世界相互關系的未來想象，所以文化中很少出現主體把握對象世界的不倦動力和理性精神，這是中國科幻文化薄弱的重要原因。

但薄弱不代表沒有，雖然較之好萊塢，中國的科幻事業起步較晚，但也并非一無所成。起源于上世紀30年代的國產科幻片，同樣釋放了它在不同時代的風采：從對未來社會進行科技想象的《六十年后上海灘》，到以少年兒童為科幻片主要目標受眾的《霹靂貝貝》，再到千禧年后通過模仿打磨出的《長江七號》等影片，國產科幻電影正在一步步向前邁進。

而在前進道路上，“三體式流浪”并不乏見。經費、技術、人才限制，是國產科幻電影創作的三大絆腳石。主流的科幻電影往往都需要大規模的制作經費，電影行業的新手們有這個想法，但缺乏經驗，很難拿到足夠支撐一部科幻片的經費;經驗豐富的導演拿到經費應該不難，但他們往往更注重效益，同樣因為對該類題材毫無經驗，因此也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諸如此類的情況發生，已是司空見慣。

國產科幻影視行業如何突破“三體式流浪”困局，獲得更好發展，2019年《流浪地球》的成功或具一定啟發意義。

邁入正軌，未來可期

2014年，談及國產科幻電影的發展時，劉慈欣認為，“美國之所以有源源不斷的優秀科幻電影出現，是因為其本身的基礎就很好。先把市場做起來，讓觀眾形成對科幻電影的觀影氛圍，才能談得上繼續推精品?！彼硎?，無論是觀眾還是媒體，指望在市場為零的情況下砸下幾個億就創造出一部叫好又叫座的經典，這是不可能的。

時光流轉之下，屬于科幻電影的市場已悄然來臨。從《阿凡達》《復仇者聯盟》的場場爆滿，到《星際穿越》《火星救援》的一票難求，再到《流浪地球》的好評如潮，近年來，中國電影市場對科幻電影的需求正不斷加大，也讓近年來的中國科幻電影市場產值大幅攀升。

根據《2019年中國科幻產業報告》顯示，科幻電影市場在2018年全年總產值為209.05億元，其中國產科幻片為33.707億元。2019年上半年上映的影片產值已達172.339億元，國產科幻片占68.565億元?！读骼说厍颉返葒a科幻片的橫空出世，在產業份額上挑戰著好菜塢的票房統治地位，國產科幻片的貢獻日益攀升。

《流浪地球》的成功無疑為中國科幻影業的發展注入了一針“強心劑”，正如某業內人士作出的評價，“從電影產業和工業的角度來看，郭帆帶領的7000人團隊經驗為中國科幻電影的發展提供了最好的基礎，這7000人帶著《流浪地球》的經驗和教訓到其他科幻電影項目里，都會起到比較積極的作用?！?/p>

而對于目前科幻電影發展的情況，南方科技大學科學與人類想象力研究中心主任、中國科普作家協會副理事長吳巖認為，“從目前來看，《流浪地球》還是一個獨立的文化現象，我們還需要積累工業化生產科幻電影的經驗。目前我國仍需培育科幻電影的產業基礎，加強人才儲備，特別是具有原創能力的科幻作家?！?/p>

在相關人才的培養方面，國家則制定了相關鼓勵政策，促進科幻電影的發展。國家電影局、中國科學技術協會印發《關于促進科幻電影發展的若干意見》，其中提出要加強科幻電影人才培養，推動文化名家暨“四個一批”人才、中國青年電影導演扶持計劃等，向科幻電影人才傾斜;鼓勵高校結合自身優勢，加強科幻電影相關人才培養;積極向中小學生推薦優秀科幻科普電影;建立科幻電影科學顧問庫，吸納專家院士和科技工作者參加……

如今，中國科幻電影的發展已逐漸步入正軌，未來發展到底如何，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