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支付業在東盟

馬近朱

越南與中國毗鄰而居，經濟總量尚不足以與接壤的云南和廣西兩省區相提并論，但越南支付市場潛力大，發展步伐快，近年來產生了一批名滿東盟的企業，甚至孕育出世界級企業。目前，越南的數字化總體水平在東盟國家排名第四，遠高于東盟平均水平，在東盟展業時具備競爭優勢。中越兩國都視東盟為支付業的優先目標市場，兩國支付機構在東盟皆有業務布局和拓展預期。中越兩國各有各的戰略定位和價值坐標，中國支付業在開拓包括越南在內的東盟市場時宜與越南同行錯位發展、良性競爭。

越南支付業發展勢頭強勁

截至2019年4月1日，越南總人口約為9621萬。2019年末的統計數據顯示，越南注冊手機用戶數達1.29億，即人均擁有手機數超過1部。高于100%的手機滲透率推動本地電商和無現金支付蓬勃發展，新冠肺炎疫情加速了這一進程。2020年越南電商收入達到118億美元，較上年增長18%。2020年二季度，Visa和Clear聯合組織的問卷調查結果顯示，越南無現金支付率大幅提升：大約一半受訪者表示，他們使用先進支付方式的頻率有所增加，其中以二維碼支付（55%）最受歡迎，電子錢包支付（51%）和非接觸式交易（50%）次之;在線支付、信用卡和非接觸式卡片的交易筆數上升近50%。2020年1月至2021年1月，全球市場購買力強勁增長，使用支付卡的越南消費者數量增長35%，非接觸式支付筆數增長200%以上。

電商和無現金支付催生的各類支付訴求帶動了越南支付業的快速進步。越南國家銀行（State Bank of Vietnam）披露的資料顯示，截至2021年1月29日越南的持牌非銀行支付企業數量達到41家。發展最快的金融科技企業包括移動支付應用MOCA、電子錢包MOMO、中介支付服務商PAYOO、P2P借貸平臺TIMA、支付工具ZALOPAY等。

大型銀行積極投身移動支付業。2020年亞洲商業股份銀行（Asia Commercial Joint Stock Bank）和東方商業股份銀行（Orient Commercial Joint Stock Bank）創建開發者門戶，輸送開放API服務。胡志明市住房發展商業股份銀行（HD Bank）加入區塊鏈貿易融資平臺Contour，加快貿易融資數字化進程。2021年越南興旺股份商業銀行（VPbank）與本國叫車應用Be的運營商Be Group合作，推出數字銀行產品。越南軍隊銀行（Military Bank）與中國銀聯合作，發行60萬張銀聯虛擬卡，支持當地居民在線申卡、掃碼支付。越南聯昌國際銀行（CIMB Vietnam）攜手韓國獨角獸企業Toss，發行CIMB-Toss虛擬卡和借記卡。越南海上商業股份銀行（Vietnam Maritime Commercial Joint Stock Bank）使用亞馬遜網絡服務（AWS）提供云服務。2021年越南國家銀行的數據顯示，越南94%的商業銀行已經落實或者正在研究和開發數字轉型戰略。越南郵政通信集團（VNPT）、越南軍工電信集團（Viettel）、越南移動電信（Mobifone）等大型電信公司也加入移動支付大軍。

2020年越南軍工電信集團開發的數字錢包ViettelPay用戶增長三倍，超過900萬，年交易筆數達到4000萬。在最新公布的“2021年全球最具價值品牌500強”中，越南軍工電信集團是越南唯一躋身該榜單的品牌，排名第325位，比2020年提升32位，是東南亞唯一登上該榜單的品牌，品牌價值超過43億美元。2019年越南軍工電信集團采用愛立信設備，在河內市建成首個5G基站，啟動5G業務，后又在胡志明市采用諾基亞設備推出5G業務，2020年正式在全國推出5G業務，致力于幫助越南成為全球率先推出5G商用的國家之一。

可以預見，越南支付業必定會基于5G網絡的鋪開而發生跳躍式成長。越南支付市場不乏外國支付品牌的身影。除Visa和萬事達卡等西方支付品牌外，銀聯品牌在越南享有廣泛知名度。越南當地90%的商戶受理銀聯卡，越南西貢銀行等多家本地主流銀行發行銀聯卡，2020年前10個月銀聯卡線下交易量增長40%。銀聯國際還與越南工商銀行合作，發行當地首張支持“拍”卡閃付的白金銀聯卡。支付寶和微信支付跟隨中國游客的腳步進入越南市場，2018年曾因賬戶管理問題部分被禁，與越南官方權威機構合作、獲得授權的可以正常使用。新興金融科技企業也看好越南支付業前景。2020年新加坡Grab在越南啟動加速器項目，2021年東南亞在線旅行企業Traveloka在越南推出“先買后付”（BNPL）服務，拉脫維亞金融科技新秀Jeff App融資100萬美元后首先進入越南支付市場?？梢?，越南支付市場參與者眾，競爭激烈，充滿活力與生機。

越南支付業對中國支付業深耕東盟形成挑戰

越南支付業的騰飛有功于本國數字經濟的勃興，亦有助于政府部門制定數字經濟發展戰略。2021年1月越南發布《到2023年第四次工業革命國家戰略》，提出“國家數字化轉型計劃”。這一計劃建議主動充分高效利用第四次工業革命帶來的機遇，掌握各種先進技術，將其廣泛應用于經濟社會領域;逐步研發新技術，加快經濟增長方式的轉變和經濟結構的調整;全力推動數字經濟強勁發展，努力打造數字國家，到2030年在全國建成10萬家數字經濟企業，培養150萬名數字技術從業者，數字經濟總量占據GDP的30%，數字化程度步入東盟前兩名和世界前七十名，入列數字化先進國家隊伍。

數字強國戰略推動越南在東盟內部大力開疆拓土，擴展本國數字經濟邊界。越南在美日等國支持下，利用越南軍工電信集團經營掌控的印度支那光纜，推行“東西數字走廊”工程，力圖將越南、老撾、柬埔寨和緬甸的相關行業整合為統一的中南半島市場，掌握數字經濟領域的優勢，在未來的地區和國際競爭中占據有利地位。

地緣政治因素亦會左右越南支付業前景。2018年6月美國提出“促進亞洲能源增長與發展倡議”（EDGE Asia），期待通過援助東亞和東南亞各國的能源和基礎設施建設，遏制中國發起的“一帶一路”倡議。越南正是美國落實“促進亞洲能源增長與發展倡議”的戰略支點國家。美國還在新一代信息技術基礎設施領域加大與越南的合作力度。越南出于本國實際利益考慮，取消與華為5G的合作，由歸屬越南國防部的越南軍工電信集團借助歐洲網絡設備商的力量，推出本國的5G業務，并與美國簽署合作開發利用5G技術的協議。以越南軍工電信集團為代表的越南數字經濟產業經營范圍涉及老撾、柬埔寨、緬甸、馬來西亞、文萊、泰國、中東和非洲腹地。越南數字經濟產業的海外擴張足跡全部集中在中低收入的發展中國家，涵蓋東盟成員國和部分“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越南的數字經濟戰略定位可能挑戰中國各類企業的海外業務拓展。面對越南支付業在東盟的既定競爭優勢和對中國支付業形成的潛在挑戰，中國支付業開拓包括越南在內的東盟市場時應避開越南同業的鋒芒，力爭與越南同行在越南國內以及東盟其他國家形成錯位發展、良性競爭的格局。

中國支付業開發東盟時如何與越南同行錯位發展、良性競爭

第一，以中越兩國國家戰略為引領，開發越南利基市場。

越南支付業的本國參與者眾，市場飽和度高，逐步形成了自有的支付業標準和規則。越南棄用中國華為5G技術的表態增加了未來中國支付業與越南本土機構展開正面競爭的難度，開發利基市場成為中國支付業做大越南支付市場的切入點。

越南與中國的云南和廣西兩省區接壤，中越共建的“兩廊一圈”規劃涵蓋“昆明—老街—河內—海防—廣寧”“南寧—諒山—河內—海防—廣寧”經濟走廊和環北部灣經濟圈，涉及中國廣西、廣東、云南、海南、香港地區、澳門地區以及越南的10個沿海地帶。兩條走廊共計14萬平方公里，總人口3900萬。開發運輸基礎設施是中越兩國建設“兩廊一圈”過程中優先考慮的因素，建設得好能滿足兩國間日益增長的貿易需求，服務中國和東盟成員國的運輸需要，還能促進各國的省內交換。

“兩廊一圈”建設牽涉海量信息流、資金流、人員流、物資流，處處皆是大數據、云計算、物聯網、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技術的用武之地，有助于中國新興支付方式經由中越邊境地區步入越南，對接兩國支付業以及金融科技的標準和規則，繁榮中越邊境經貿往來。越南老街省位于“兩廊一圈”西側大通道，緊鄰云南省，是中越兩國的邊貿要地。2020年7月老街省決定建設金城貿促中心和邊貿互市，旨在形成先進、配套的基礎設施，優化口岸營商環境，力爭實現2025年老街省口岸貿易總額突破90億美元，同時促進電商發展，便利邊貿活動。項目預計2022年竣工，投資總額超過2000億越南盾。該項目專為中越邊貿而建，對中國支付業的入場勢必抱持友好態度，中國標準和規則的支付產品和服務較易在項目中站穩腳跟。

越南民眾喜好電商購物方式，中國支付機構可向專事中越線上邊貿互市的電商網站植入人民幣支付受理選項，便利人民幣與越南盾直接兌換。邊貿互市的發展會增加銀行卡交易量，銀聯應有針對性地在金城貿促中心和邊貿互市內部以及老街省大力發行銀聯卡。比如，越南軍隊銀行手機銀行是越南上線的第二個銀聯標準錢包，當地居民在客戶端內“空中申卡”，就能在越南4萬多家受理銀聯二維碼的商戶處掃碼支付，跨境旅行時還可在3000多萬家商戶處使用。這一實踐可以向金城貿促中心和邊貿互市移植，讓往來于中越兩國以及其他東盟國家的越南民眾感受到中國新興支付方式的便利。中國支付業還應聯手越南各家中資商業銀行以及越南本地商業銀行，全力構建數字人民幣受理場景，為人民幣在中越邊境地區的進一步通用、安全可追溯、反洗錢合規打下基礎。類似金城貿促中心和邊貿互市這樣的項目遍布“兩廊一圈”，中國支付業應加快建構中越邊境支付生態圈，做到外圍和內陸聯動，提升中國支付業在越南市場的份額，推進中越“一帶一路”和“兩廊一圈”戰略對接。

第二，積極參與中南半島國家的智慧社會建設。

越南致力于打造的“東西數字走廊”包含越南、老撾、柬埔寨和緬甸四個中南半島國家。老撾、柬埔寨和緬甸三國均與中國長期友好，經濟金融聯系緊密，是“一帶一路”沿線重要國家。三國的支付基礎設施均在中國銀聯的協助下建成，銀聯品牌的支付產品和服務在三國得到廣泛使用。華為5G技術在三國落地，為三國的5G大規模商業化應用打下堅實基礎。凡此種種，均有助于中國支付業依托新一代信息技術，攜手產業鏈上下游企業，在三國打造中國標準和規則的智慧社會。

華為攜手云南華遠電子，使用全球領先的網絡通信、云計算、物聯網等技術及安全管理理念，建成老撾首條數字化智慧高速公路萬萬高速的智能ICT承載平臺。萬萬高速沿線部署的華為數據通信及傳輸設備，構建了智能數字化的感知、交互、傳輸、應用一體化方案，運用大數據分析等技術手段、實現了實時智能監測、智能計費、應急響應、決策分析等全場景解決方案。2021年老撾5G網絡與智慧公路融合，“5G+AI”技術手段將用于升級公路的智能化水平?；?G的“人車路網云”互聯互通體系所產生的數據流堪為數字經濟時代的重要生產資料，能支撐出行消費強關聯領域的模式與業態創新，加速5G產業從應用示范向規模商用過渡，是老撾進入智慧社會的入口。萬萬高速也就成為探索中國標準和規則5G金融場景應用的上佳地點。中國支付業應及時協同相關車企，圍繞萬萬高速的車載場景，開發5G網絡下的語音支付產品、刷臉支付服務、無人駕駛等。老撾智慧社會建設的中國經驗會跟隨中企的步伐邁入緬甸和柬埔寨。

中國支付業可以借助智慧交通為三國智慧社會建設破題，也可以利用5G給內容產業帶來的革命性影響，積極開展消費級應用布局，推進“5G+娛樂”類應用。比如中國移動依托咪咕平臺推出涵蓋影視、音樂、演藝、游戲等多個領域的5G沉浸式體驗，中國電信推廣“5G+權益+應用”會員模式并引入海外VR優質內容和先進制作經驗，中國聯通提供“5G+IPTV+VR”多屏聯播功能等。中國支付業已涉水物聯網支付。2020年銀聯基于百度智能音箱終端與DuerOS語音識別系統，開發上線了生活繳費、訂購外賣等場景應用。銀聯還與海爾智家、海爾衣聯網簽訂物聯網支付合作協議，成立全球物聯網支付聯合創新實驗室。上述智慧生活實踐都與支付業息息相關，適宜中國支付業協同上下游產業鏈，在老撾、緬甸、柬埔寨實施本地化改造后再行鋪開，將三國的數字經濟產業連成一片，加大中國智慧社會的標準和規則在中南半島國家的話語權。

第三，加大對東盟國家金融科技企業的投資力度。

東盟人口總量超過7億，高于北美或歐盟。近年來，東盟經濟發展迅猛，叫車、外賣等與支付業高度相關的新興數字服務只要適應當地情況，就能從利基市場脫穎而出。新加坡SEA起步于游戲業，Grab最初在馬來西亞從事叫車，Gojek向雅加達司機派發智能手機提供攬客便利，印尼Traveloka專事航空機票預訂，印尼Tokopedia開展電商業務。這類公司不斷融資，擴大業務范圍，已成長為可比肩阿里和騰訊的獨角獸企業。他們的背后活躍著中國資本的身影：騰訊控股是Gojek的股東之一，阿里參與投資了Tokopedia。2021年Gojek與Tokopedia合并，更名GoTo，創下印尼有史以來最大企業并購紀錄。并購案有望孕育超大規模、業務覆蓋東南亞的互聯網消費及電商集團，預計估值超過180億美元。這對阿里和騰訊自身布局東盟大有裨益?？梢?，投資東盟新興數字企業是中國支付業陪伴和支持東盟同業共同成長、擴大中國支付業的東盟版圖、提升中國資本力量在東盟話語權的必由之路。

中國大型支付機構參股和投資東盟同業的案例不在少數。阿里巴巴投資東南亞電商企業Lazard，螞蟻集團成為緬甸移動支付服務商Wave Money的非控股股東，騰訊入股菲律賓移動支付平臺Voyager。根據聯合國貿發會議的數據，2020年全球各國的外來直接投資猛跌42%，東盟國家吸引的外來投資同比下降31%。中國商務部數據則顯示，2020年中國對東盟全行業直接投資143.6億美元，同比增長52.1%。當前中國對東盟投資總量名列歐盟和日美之后，未來有望成為東盟最大投資國。已有多個金融科技企業在東盟搶灘布陣。2020年阿里巴巴、字節跳動、騰訊宣布在新加坡設立區域總部，華為在泰國投資設立5G創新中心。2021年騰訊云宣布印尼首個騰訊云計算數據中心開業，順豐宣布收購嘉里物流過半股權，重點耕耘東盟市場。得益于中國國內數字經濟產業的蓬勃發展，這些企業搶灘東盟時具備較強優勢。

中國支付業要順應中國資本的流向和趨勢，繼續在東盟設立機構，扎根當地，找尋合適的投資機會，做大行業。在挑選投資對象時，要考慮是否有助于推廣中國的標準和規則，是否能整合本國業務與投資對象的業務，形成國內市場與東盟市場的聯動。還要注意投資從事5G、工業互聯網、物聯網等相關業務的新興企業，讓中國資本長期站在東盟新一代信息技術的潮頭，促進“雙循環”在東盟乃至“一帶一路”沿線的落實。

作者供職于銀聯商務股份有限公司

責任編輯：葛辛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