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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畢摩剪紙藝術看彝族的信仰世界

2021-01-16 07:51
紅河學院學報 2021年5期
關鍵詞:崇拜彝族剪紙

熊 姣

(西南民族大學中國民族語言文學學院,成都 610041)

一 畢摩剪紙藝術及其來源

我國剪紙藝術可以追溯到雕鏤工藝的發展,但真正剪紙藝術的出現肯定是紙的發明后。漢代紙的發明促使雕鏤技術開始以紙張為材質,使得剪紙藝術逐步發展,逐漸深入到人們日常生活中。而相對比較封閉的少數民族,紙張傳入稍晚,且對當時來說紙的價格比較昂貴,所以剪紙藝術的傳入和發展則相對晚一些。

縱觀彝族剪紙藝術,雖題材多樣,內容豐富,用途廣泛,但剪紙藝術何時傳入彝族地區,因彝漢文獻中沒有確切的記載,難于稽考。但從一些留存下來的關于彝族剪紙藝術的民間故事中我們可以推想,在封閉落后的彝族社會,要想獲得紙張,必到較為繁榮的城鎮,以白銀或者用以物易物如鴉片、皮張等與漢族商人進行交易。彝族與其他一些民族可能由于生活方式的不同,或民族間社會發育程度及經濟基礎的差異,并傳統文化習俗造成的藝術審美不同的影響,剪紙藝術在彝族中更多地表現為一種功能和意象的東西,屬于彝族宗教儀式中的一種祭物,是一種文化載體和象征符號,而不是像漢族那樣主要作為審美觀賞娛樂的藝術形式。[1]

剪紙藝術在每個民族中表現形式不一,且作用也有所差異,如果想要探討宗教儀式方面的剪紙藝術則應先探討宗教信仰。世界上大多民族早期幾乎都有過宗教信仰或巫術行為,我國早期各民族大多都信仰多神崇拜或原始宗教,在此基礎上產生了很多宗教節祭和民俗節慶活動。如漢族節日習俗“人日”,就是宗教觀念和生命崇拜觀念的體現,其中涉及的巫術道具——“人勝”就是作為驅鬼鎮邪、求吉避禍的文化符號,直接運用于各種招魂、祭祖、祈福習俗活動中;滿族剪紙藝術之一的女神群像“姥媳人”,源于薩滿教的原始宗教信仰;土家族、布依族等也用剪小人來進行“求子”儀式,通過人形剪紙來進行求育護生,這些都是一種巫術信仰的體現。[2]彝族畢摩在做原始宗教法事時,用紙剪出來的各種自然萬物、生活用品等各種圖案作品也是有著特殊意義的藝術符號,同樣起著巫術作用。涼山彝族畢摩剪紙藝術都是由主持儀式的畢摩剪出來,其剪紙作品與畢摩關系密不可分。因此,彝族巫術剪紙是在畢摩文化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

二 不同儀式中的畢摩剪紙藝術作品

彝族原始宗教祭祀和民俗祭儀作為彝族表現宗教信仰文化,也是凝聚情感記憶的體現,并是最能體現彝族精神世界的承載物,而在彝族原始宗教祭祀和民俗祭儀上出現的畢摩剪紙藝術也是反映彝族原始宗教文化記憶的文化載體?!凹艏埣拦砩瘛闭f明了畢摩剪紙藝術的功用,畢摩剪紙藝術在送祖靈、送神、送鬼等儀式是奉祀、祈求的一種重要表現形式,寄托著彝族內心的愿望。在涼山彝族民間,特別是以下三種儀式上會用到大量的剪紙藝術作品:送祖靈儀式、送風濕病鬼儀式和送癩鬼儀式。[3]透過這些不同原始宗教奉祀儀式中畢摩剪紙藝術作品的不同圖案,捕捉不同事物的個性特征,就能夠看出涼山彝族的信仰世界。

(一)送祖靈儀式中的畢摩剪紙藝術

送祖靈儀式,涼山彝族稱“尼木措畢”,是涼山彝族家族乃至民間社會中最大型、最為隆重的送祖祭靈活動。[4]彝族認為人的靈魂一旦離開身體就會受苦受難,所以要舉行送祖靈儀式將亡者靈魂送歸祖界,這樣亡靈就會到彼岸祖靈世界,與歷代祖靈生活在一起,并且其樂融融,還能保佑子孫平安幸福、繁榮興旺。這個儀式內容非常豐富,涉及的程序也很復雜,是彝族原始宗教儀式中極具代表性,用到物品最多、聲勢最浩大、舉辦難度最高的儀式。送祖靈儀式中的剪紙,彝語稱作“巧伙捏”,[5]涉及到的剪紙藝術豐富多樣,一般包括自然物如日月、指路魂歸道、泉水等;動物類如羊角、牛角、豬蹄、白公雞、貓等;生活用品如盔甲、雞蛋、路標、荷包、梳子、領牌、木勺等,這些剪紙藝術涵蓋和囊括了彝族生活的方方面面領域,真實地反映了涼山彝族社會生產生活。[6]這些剪紙藝術在送祖靈儀式中并非全都一一用到。但一般情況下,兩條指路魂歸道、白公雞、貓是必剪必用不可的圖案。因為這三類剪紙藝術在彝族思想觀念中有著特殊的含義,兩條指路魂歸道,分別指亡魂指路道和生魂回歸路道。亡魂指路道是送祖靈回到祖界的道路,生魂回歸路道是子孫生魂返家的道路;白公雞作為提醒人們早起的工具,具有先知先覺及預曉的功能;貓作為晝伏夜出的動物,能夠在夜晚為祖靈進行守靈。除了這三種剪紙藝術,還會有一些根據儀式規模而定的剪紙藝術。如為社會地位赫赫的人做送祖靈儀式,以“?!眮砑赖焱鲮`,且會使用日月兩種剪紙藝術。因為日月是至高無上的象征,只有有錢有權的人才能享有。若用其他動物圖案則就不能用到日月這兩種剪紙藝術。除此,畢摩剪紙藝術用于原始宗教祭祀和民俗祭儀上,因性別不同而所用的剪紙藝術,也涇渭分明,如荷包、梳子之類剪紙藝術都用于女性為對象的送祖靈儀式上,而盔甲大多用于男性為對象的送祖靈儀式上。

不論延請何畢摩來主持送祖靈儀式,都必須用剪紙藝術,并其工藝技術也比較講究,需要畢摩仔細修剪。所以,在送祖靈儀式上所用的剪紙藝術也是彝族傳統信仰和生活方式的最佳映射。

(二)送風濕鬼儀式中的畢摩剪紙藝術

送風濕鬼儀式,涼山彝族稱“絲爾寄”。涼山彝族大多居于深山密林的自然環境中,極易患風濕病,面對這樣的病癥無能為力,所以舉行這個送風濕鬼儀式。當然在這個儀式上,并不是所有畢摩都會用到剪紙藝術,用不用、用多少、用哪些都取決于畢摩的習慣。從彝族畢摩在送風濕鬼儀式中的剪紙藝術來看,與送祖靈儀式不同,送祖儀式中的剪紙是送祖靈的,因此需要仔細修剪,而送風濕鬼儀式和后面探討都是送鬼神儀式,所以對剪紙藝術沒有那么嚴格的要求,也沒有較復雜的圖案,只需簡單剪描出一些形態就即可。剪紙材質顏色方面也不是白棉紙,而是彩色綿紙,也不要求特定的色彩,只要彩色即可。但由于彩色的剪紙藝術一般在彝族地區很少使用,所以是否使用也要取決于畢摩的習慣。送風濕鬼儀式上剪紙鬼圖形方面比較單一,也不像送祖靈儀式那樣豐富,幾乎沒有現實生活圖案指代。一般情況下只會剪一些花紋,具體哪種花紋也是取決于每個畢摩的做法。

(三)送癩鬼儀式中的畢摩剪紙藝術

“癩”,主要是泛指皮膚病,也特指麻風病。彝族驅癩儀式叫“粗寄”,主要是防治或祛除麻風病。麻風病在彝族社會中是最具危害性的一類疾病,由于生產生活環境條件較為惡劣,很多時候他們無法治愈麻風病,遇到這種情況,他們就會舉行送癩鬼儀式。在送癩鬼儀式中用到的剪紙藝術或布條,彝族統稱“彩紙”。[7]在送癩鬼儀式上所使用的剪紙藝術及其數量也沒有具體的規定,但是以下這幾種剪紙藝術是必須使用的,如日、月、星、閃電、云層等。這些剪紙藝術很明顯與天象有關。舉凡彝族涉及到生死都與上天聯系起來,也就是包含日、月、星等。顏色方面也嚴格的規定,如必須要有紅、黃、藍三種顏色。彝族傳統觀念認為,麻風病是上天降臨的疾病,而紅、黃、藍三種顏色分別代表上天的“脾氣”,紅色表征雷電,黃色表征光,藍色表征閃電,并雷鳴閃電就是噩耗的象征。紅、黃、藍三種顏色剪紙藝術就是送癩鬼的作用,并示對癩鬼進行哄騙且恐嚇、驅除。

由此可看出,涼山彝族送風濕鬼儀式和送癩鬼儀式是屬于送鬼儀式,在這樣的儀式中畢摩剪紙藝術也相對隨意和粗糙,涉及到的剪紙藝術及其內容也比較簡單,主要以誘導、誆騙、恐嚇、驅逐鬼神為目的。但是送祖靈儀式就比較特殊,一方面這類儀式的大型程度也決定了畢摩剪紙藝術的復雜豐富,不僅包括生產生活用品圖案,還有自然景觀以及在送祖過程中會出現的有關圖形內容。另一方面,這類儀式對畢摩剪紙技藝也有較高的要求,不僅延請剪紙技藝高超的畢摩,還要求畢摩在剪紙時細心、精準。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畢摩在剪紙過程中還需注意,在不同的原始宗教祭祀和民俗祭儀式上剪紙藝術及其數量不同,而且同一種儀式但因畢摩不同而剪紙藝術類型也有差異。然而,原始宗教祭祀和民俗祭儀式上所用的剪紙藝術作品,都由畢摩親自操作,并使用的工具也只有剪刀,沒有其他剪紙工具。其剪紙作品也不是在裝飾,而是僅僅替代原始宗教祭祀和民俗祭儀上某些祭品或祭物,并以這些內容較單一、偏向寫實的剪紙藝術形式來表現某些祭品或祭物的真正意蘊。根本不像漢族剪紙藝術那樣大量運用夸張和想象的手法進行剪描,而是緊緊抓住物體的具體特征或某些主要特征進行剪描,以達到替代原始宗教祭祀和民俗祭儀上所需物的作用。

三 畢摩剪紙藝術中體現的彝族信仰世界

彝族畢摩剪紙藝術是彝族原始宗教祭祀和民俗祭儀活動中神秘且特殊的文化事象,其主要目的是表達彝族的一種情感寄托和精神愿望。畢摩剪紙藝術既是原始宗教祭祀和民俗祭儀上代表祭品或祭物的一種載體,又是傳統文化和精神信仰的承載物。所以,通過畢摩剪紙藝術,也反映出彝族的信仰世界。

(一)自然崇拜

彝族原始宗教信仰在他們人類社會初期已有雛形,完善于原始母系氏族社會時期,盛行原始父系社會時期。但當時社會生產力低下,社會發展較為緩慢,彝族先民無法正確認識和解釋自然現象,更沒有能力征服和改造自然,對自然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膜拜心態,認為一切自然物都具有意志和超自然本身的神力。因而彝族先民只是本能地順應自然,在自然現象面前感到恐懼和無力,不能正確認識和解釋并認知自然規律,特別是當發生一些自然災害時更是顯得不知所措,于是就把神圣地認為自然界是有神力的,由此產生了自然崇拜。[8]自然崇拜是彝族原始宗教信仰中的核心部分。[9]在漫長的社會歷史進程中,自然崇拜滲透在彝族生產生活的方方面面領域。在原始宗教祭祀和民俗祭儀中,畢摩剪紙藝術與自然崇拜巧妙地結合在一起,賦予了宗教剪紙文化內涵,同時通過這些剪紙藝術形式來反映彝族先民對自然界的崇拜和敬畏。

畢摩剪紙藝術源于與之密切相關的自然物,每種剪紙藝術背后都賦予了不同的特定文化意蘊。畢摩剪紙藝術中的太陽圖案就是畢摩剪紙藝術作品中最為典型、最常用的圖案之一。彝族視太陽為萬物之根本,是萬神之主,是生命的源泉,以太陽為剪紙藝術作原始宗教祭祀和民俗祭儀上也是表達彝族對太陽的崇拜和敬畏之心。同樣,畢摩剪紙藝術中十分常見的月、星等也是彝族對自然崇拜的具體體現。天上日月星辰與彝族生存發展以及人的生老病死聯系在一起,甚至把它們三者當作一個人人生中的三姐妹。在彝族思想意識中,人的一生,無論生與死都是與大自然、與天地、與日月密切相關。并進一步認為,日月星辰不僅有思想意識,還有超它們自身的神力,所以彝族崇拜日月星辰的心理也反映了他們自然崇拜的觀念,以及對人的生死和自然之間關系的認知,這是彝族信仰世界中根深蒂固的意識觀念。除此,畢摩剪紙藝術也同彝族的各種自然神話文化有關,如送祖靈儀式中的剪紙藝術與彝族對日月更迭、四季變化等自然現象的認識;送癩鬼儀式中的剪紙藝術與彝族關于天空“發怒”,表現風雨雷電,降臨災害、瘟疫疾病的認識。

(二)祖先崇拜

彝族原始宗教是以祖先崇拜為核心,祖先崇拜也是彝族重視血緣、家支靈魂歸屬的體現。[10]如前述,送祖靈儀式的規模,我們也能看到彝族對祖先的虔誠崇拜。畢摩剪紙藝術所體現的彝族信仰也主要是送祖靈儀式中的畢摩剪紙藝術。在送祖靈儀式中對剪紙藝術及其數量和精致程度都是比較嚴苛的要求,送祖靈儀式中并必由白公雞進行神明裁判,由夜貓守靈,并有專門送祖靈的道路等,與送鬼儀式上剪紙藝術的隨意性不同,在送祖靈儀式中所有的剪紙藝術都必不可少,都要安排到位,這些都源于彝族對祖先的虔誠崇拜,讓亡靈有最好的歸宿——回到祖界,以便享受子孫的獻祭,同時也保佑子孫后代幸福安康。通過畢摩的這些剪紙藝術,我們既能看到彝族對祖先崇拜的重視,也體現了祖先崇拜的現實意義和作用。一方面是自我的心理需求和滿足,另一方面也促進了家族的發展繁衍,增強了族群凝聚力。

(三)圖騰崇拜

圖騰崇拜是原始宗教的一種古老的形式,是族群文化的標志和徽號,是一個民族意識形態和思維觀念的一種具體體現。[11]遠古時期的彝族先民通過圖騰認識和感知現實世界,圖騰是彝族的一種精神寄托,也會通過舉行各種宗教儀式和民俗祭儀去膜拜圖騰。

在畢摩剪紙藝術中也體現了彝族圖騰崇拜。第一,動物崇拜,如羊、牛、雞等,但有時并不會整個動物身體都剪描出來,只剪描動物身體的某此部分來代表整個動物,如羊角、牛角等。在送祖靈儀式上,羊角就指代整只羊,牛角指代整頭牛,以部分代表整體。另外,虎雖在畢摩剪紙藝術中很少見到,但在傳統服飾上很廣泛,把虎圖騰設計剪紙藝術,繡在自己衣帽鞋包等物品上,以示本民族對“虎”傳世神的敬仰。[12]第二,竹崇拜,彝族在原始宗教祭祀和民俗祭儀中畢摩也會剪竹籬笆、竹竿等圖案,兩者功用基本一致,在某些原始宗教祭祀和民俗祭儀中二選一即可。彝族為什么要將竹運用在剪紙藝術呢?彝族先民認為,竹圖騰是圖騰崇拜最原始的崇拜,是始祖,本質是生殖崇拜,用“竹”來保佑整個家族的興旺,讓后代繁衍更多的子孫。第三,火崇拜,彝族自稱是火的民族,認為火具有神奇的魔力,可以幫助人們驅除磨難,給人們帶來好運。彝族把對火的崇拜延續到畢摩剪紙藝術中,如一些火焰紋、火石紋和火鐮紋的剪紙藝術,但一般情況下是否會用到代表“火”的剪紙藝術卻沒有明確的要求,并取決于畢摩的習慣。

綜上,彝族圖騰崇拜在畢摩剪紙藝術中的反映,畢摩剪紙藝術中蘊含的圖騰崇拜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彝族精神、性格、品質等特征。

四 結論

彝族畢摩剪紙藝術雖以樸實無華的手法創作出來的,但它反映了彝族豐富的精神文化生活和深厚的心理意識。彝族畢摩剪紙藝術是彝族早期原始宗教生活的產物,也是彝族獨特藝術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雖簡單、粗糙、細微,甚至拙劣,但給人們展現了彝族原始宗教文化中具有的藝術魅力。通過彝族畢摩剪紙藝術的分析,不僅讓我們看到了彝族藝術文化的豐富多樣,也認識到了彝族文化底蘊的深厚,也了解到了彝族傳統思想意識和信仰文化的獨特,并且為研究彝族民間信仰提供豐富、翔實、鮮活的資料,對豐富發展彝族民間文化藝術起到了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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