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糖果屋

楊欣妍

“兔子的糖果屋，賣一切不是糖果的、甜甜的東西?！遍T鈴響起，把我和兔子都嚇了一跳！

“歡……歡迎光臨！”兔子咧開三瓣嘴，卻像牙齒漏了風似的，呼嚕嚕地說。

我雖然吃驚，但很快就恢復鎮定，好奇地環顧四周。我能確定，原來這條路上，絕對沒有這樣一家小店。

它的窗簾半透著陽光，有種說不出的甜美高雅，像藍莓味的糖果。物品架呢？暈著紅色，是冬橘味的，好像再冰涼的事物，都能被它緩緩焐熱。

誰能抗拒這種使人心安的吸引力？我情不自禁走向它?？墒?，架子上只掛了風鈴。圓的、蛋糕形的、書本形狀的、千奇百怪又五顏六色的風鈴。

這也太普通了，失落間，我突然明白過來，店家只是穿上了玩偶套裝而已。兔子開了家店，這么荒唐的事，我居然信了？

剛推門準備離開，風涌進來，把我吹了個趔趄，店里的風鈴也三三兩兩搖動起來。咦，聲音好像不對！

我猛地豎起耳朵，沒錯，這邊像碎冰機在攪動，那邊像是在鋸木頭。

“這算什么風鈴？”我疑惑地轉過頭，天哪，這回我看清了，兔子張開的小嘴巴是潮濕、粉嫩的顏色，是只真兔子！我一下像掉進《愛麗絲漫游記》中的兔子洞里一樣興奮。

只是這只兔子怯生生的，“那，那個……你得閉上眼睛聽?！彼D了下，像是鼓足了勇氣。

“為什么？”店里明明很安靜，不閉眼睛也能用心聆聽，再說這些風鈴聲……“啊，好甜，像吃了塊甜餅?！遍]上眼睛的剎那，我不由自主叫出聲來。

那邊那只風鈴好清爽，是小小的薄荷糖。

還有這邊的，鋼珠糖豆一樣，外面冰冰涼，一化開，卻是滿滿的果香，是我的最愛！

我咂咂嘴，就這樣興奮地大口咀嚼起糖果來。

風似乎越來越猛烈了，更多糖果向我涌來，啊，不好！我一把捂住嘴巴，就在剛才，醫生警告我：“如果不想把四顆大牙都換掉，別再吃糖了?！?/p>

這怎么行？品嘗到一千種糖果的滋味，可是我的終極目標。沒錯，餅干又香又甜，但很容易飽，還會掉渣渣，雞腿也誘人，可你愿意站在大街上大啃特啃嗎？想想，還是糖果最可愛。

于是，我悶悶不樂地垂著腦袋，順著熟悉的路走著，就一頭撞進了兔子洞，啊不，是糖果屋。

“別怕，”兔子突然提醒我，“你睜開眼看看，我的糖果屋里，一顆糖也沒有?！?/p>

我猛地從思緒中鉆出來，千真萬確，這屋里只有風鈴，雖說兔子一定有魔法，但我的疑惑還是太多太多。正猶豫從哪問起，兔子搶先一步：“讓我猜猜，你一定很愛吃糖?！?/p>

“沒錯?！?/p>

“你是從旁邊的牙科醫院出來的，并且牙齒已經很不好了?！蓖米幼鞒了紶?，我點點頭。

“哈，那正適合我家的產品，讓你不用吃糖，就能擁有糖果的甜蜜！”咦，怎么打起廣告來了？

“不過，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兔子思索了下：“我可以帶你參觀工廠，但你一定不能偷吃哦?！闭f著，它急不可耐地扭著短尾巴，一溜煙向窗簾后跑去。

我趕緊追上，原來窗簾后的窗戶外是一小片森林，幾棵粗壯相連的大樹腰處，開出個小屋一樣的洞，兔子“嗖”地沖進去。

我也擠進去，接著，各式各樣五彩斑斕的糖果一股腦兒映入眼簾，千萬種糖果味兒一同涌來，我趕忙將手插進口袋，生怕控制不住它。

定睛一看，那些糖果被分類擺成一格格，每個格子前都有一只小兔子，一爪握住風鈴，一爪抓著鏟子，不停地翻炒糖果。

“噓，”兔子在我耳邊說，“別打擾它們，這些風鈴是貓的魔法，能吸走炒糖果時的聲音和香味?！?/p>

原來是這樣，我點點頭，兔子又指著窗簾更不可思議地說：“這是果子貍用僅有的一盒魔法彩筆畫的。還有小屋的糖果，也是森林的伙伴們齊心協力做成的，這家糖果屋是大家的心血啊?！?/p>

不知道為什么，說著這么奇妙的事兒，兔子的聲音卻有點憂愁。

店里的大鐘敲了12聲，我得走了，“那么，”我趕忙掏出錢包，“多少錢一個呢？”我決定把今天帶來的錢全都用來買風鈴。

但兔子搖了搖爪子：“不要錢?！彼粤Φ仵谄鹱?，從柜子上拿下兩張大紙，“只要簽個協議?！?/p>

是什么？我聞到了香蕉糖味，看到空格后簡簡單單的一句：保證每天把風鈴掛在窗邊。

是怕大家的心血被丟棄吧？“沒問題，”我爽快地簽上自己的大名，又摁了覆盆子香的印泥，一式兩份。

我挑的是只鈴蘭花形狀的風鈴，風一吹，“呼啦”，雙莓味奶糖酸酸甜甜。于是平日枯燥的工作變得香甜起來，效率倍增。

而晚上，就更美好了。我開始做關于原野的夢，置身野花田間，鼻尖縈繞上漿果、蒲公英，還有蝴蝶飛舞。

我一個沒忍住，又跑去簽了許多張協議。

妹妹的房間掛一個、書桌前一個、爸媽的房間也要一個，還有客廳、閣樓、廚房，最后，我甚至定做了幾只小小的，別在耳環和發夾上。

“咔嚓嚓、咚咚咚、稀里嘩啦、丁零零……”每一刻都有各種味道向我涌來。

可妹妹那兒突然出了問題，沒錯，我忘記她是個拒絕甜食的酷女孩了，只愛又麻又辣的食物，風鈴掛在屋里，她開始食欲不振。

沒辦法，爸媽只好把家里所有的風鈴掛回我的房間。風一吹，“啪啦啦，咚咚咚……”滿屋飄香。

最初，連我自己都沒察覺，我瘦了許多，接著，是嗅覺越來越不靈敏，最后，我看什么都覺得像糖果！這樣下去可不行，我慌忙趕去糖果屋。

這次，兔子一見到我，猛地跳起來，“你，你好，”它又拘謹起來，“是……想再買點什么嗎？”

我拎著一大袋風鈴，“這些可以退貨嗎？”遞出去時，我又舍不得了，我真的很喜歡糖果，要是能想吃的時候再嘗到，該多好。

“喔，可以?！蓖米邮涞靡黄ü傻诘?。

我急忙解釋：“不是你的風鈴不好，是我太貪心了?！钡疫€是鼓足勇氣問：“那，可不可以定制點其他產品呢？”

“比如呢？”兔子的眼睛亮起來。

我揪著頭發苦思冥想，突然想起小區里的孩子都很愛吃糖果，也喜歡聽我彈鋼琴?！皩α?，做成鋼琴可以嗎？”這樣想吃糖果時，就可以彈一段美妙的音樂放松。

“當然可以！”兔子拼命點頭，兩只長耳朵都快糾纏在一起了。它一邊拿出協議書，一邊興奮地問：“請問，你每天會彈多久呢？會有多少人聽見呢？”它突然增長的熱情讓我有點不知所措。

“不過，這么想推銷產品的話，為什么不去發點兒傳單呢？”我建議，“去學校門口發，肯定有很多孩子喜歡?！?/p>

“牙科醫院旁生意就足夠好了?！蓖米铀朴腥魺o地嘀咕了一句。它為我開好訂單，不知道為什么，又反復地問：“你每天都會彈吧？會彈很久很久吧？”

我終于忍不住問：“你到底為什么那么在意這些呢？”

兔子嚇了一跳，眼睛東張西望，還整理起貨架，和上次妹妹說謊時的表現一模一樣！

我心里更是涌起了一股強烈的好奇，執意站在那兒：“既然簽了那么多協議，總該給我個理由?！?/p>

“因為……因為，”兔子“哇”的一聲哭起來，“開這家小店，我是有目的的?！?/p>

“快說！”一些不好的念頭鋪天蓋地涌來，伴隨著醫生三令五申禁止我吃糖果的話。難道那些風鈴都有副作用？還有妹妹的不適感……我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

“我是想讓大家愛上甜蜜蜜的味道，少……少吃我們的同伴呀?！蓖米油蝗坏善鹧劬?，第一次直視我，“最近森林里的捕獵者越來越多，世界上有那么多好味道，為什么一定是我們呢？”

我啞口無言，兔子邊抹眼淚，邊帶著怒氣吼道：“那些鹿啊熊的魔法，可不是隨隨便便就有的，都是大家拼了命努力換來的！”

兔子的態度嚇到了我，“對不起?！蔽見Z門而出，腦袋里一片混亂，但我決定再也不碰野味了，連糖果，都開始敬而遠之。

我想去跟兔子道歉，可我想不出自己做錯了什么，更何況，我連路過糖果屋的勇氣都沒有了。

直到幾天后，媽媽突然打來電話，說不知道從哪里寄來一架小小的玩具鋼琴，收件人是我。

我掛上電話，先往糖果屋跑去。

我太著急，第一次竟然走錯了路，等我繞回去，又到了另一條街，不對，不是這邊，那兒也不對。最終，我才意識到，那間糖果屋不見了。

我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回了家，雖然是玩具一樣的鋼琴，但我彈起來，不光有千變萬化的糖果味，還有了些酸甜的情緒。

又過去了很多天，我突然發現翻上去的琴蓋邊貼著一張小紙。

“把秘密告訴了你，我們就得去新的城市了，不過本來計劃的就是下個月搬遷。而且我知道，你是個很可愛的女孩，我不該沖你發脾氣。但你一定要經常彈琴呀?！?/p>

一定一定，我又激動又內疚，開始每周末都去小區的天臺彈會兒琴，可后來或許是時間過去太久，魔法失效了，那架鋼琴漸漸變得和超市里幾十元的玩具沒什么兩樣了。

我被迫戒掉了糖果，擁有了閃亮的白牙齒，只是偶爾還會想起那只兔子、那片小小森林，和它們共同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