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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酸漿

2021-02-04 07:37任富亮
兒童文學選刊 2021年1期
關鍵詞:蒲草大生漿果

“等我一下……等一下……”

“別跟著我啦!”

山風搖動樹林,在颯颯響的動聲中蕩漾著兩個男孩追逐的喊聲,在后邊追著跑的男孩是板凳,他手里提著一籃子酸漿果,前邊被追的男孩是大生,他雖然背著幾捆蒲草,但很快就跑得沒了蹤影。

大生不知道板凳為什么總是纏著他,他不想跟板凳一起玩,因為板凳是家喻戶曉的“哭鼻子大王”。板凳長得又瘦又小,胳臂細得像兩根高粱秸稈,村里孩子嫌板凳太嬌氣,磕一下碰一下就愛哭鼻子,所以跟板凳玩的人很少,板凳總被別的孩子欺負。板凳又愛生病,有時跟誰一起玩了,第二天生病后,板凳的奶奶就要到誰家去問個究竟,是不是板凳玩的時候受氣了,板凳的奶奶成了全村最不講理的人。大生不想跟板凳玩,就是怕板凳會哭鼻子,被別人誤解,說他欺負板凳,更怕板凳的奶奶到他家里無理取鬧,大生親眼見到過,板凳的奶奶差點把那家的鍋給砸了。

板凳也不知道大生為什么像村里其他孩子一樣躲避他,雖然他知道自己愛哭鼻子,但大生頭腦不靈光,村里孩子也不太喜歡跟大生玩,所以他覺得大生應該愿意跟他一起玩,可大生偏偏躲避他。

盡管大生和板凳沒能玩到一起,但對于大生來說割蒲草是重要的,對于板凳來說摘酸漿果是重要的,不僅僅是他們,對于周村孩子來說,蒲草和酸漿果是這個秋收假里最耀眼的,因為外地來收購蒲草和酸漿果的攤販一撥接著一撥。蒲草論捆收購,一捆有水缸粗,能賣三塊錢,酸漿果論斤,有時一斤五塊五,有時一斤五塊七,但只有大生割蒲草,蒲草生長在河灘淺沼澤里,每次割的時候兩條腿上全是泥巴,甚至還會被螞蟥叮咬,更是因為大生腦袋不靈光,手也笨,摘酸漿果要彎著腰在棵子叢里埋頭尋找,大生笨拙的大手總是摘下了沒熟透的,捏碎了熟透的。對于大生來說,使勁一揮鐮刀把蒲草割倒比把頭塞進棵子叢里尋找酸漿果要容易得多。

“割蒲草多費力氣呀,價錢又低,為什么不去摘酸漿果?”奶奶是怕大生傻,把力氣胡亂用在了一個不值得的事情上。

可大生卻說:“我就愛割蒲草?!?/p>

奶奶苦笑了一下,撫摸著大生的腦袋,嘆了口氣,誰讓大生腦袋不聰明,念了兩個三年級、三個四年級,這才上了五年級,還是算不清楚數。

這些算術方面的事和板凳總是纏著他的事,大生倒是沒往心里去,讓大生悶悶不樂的是“背差”的傳聞。他聽村里其他孩子說,“背差”的傳聞就發生在村西大生家的高粱地里,他家高粱地周圍是一片墳地。在周村一帶傳說“背差”就是給閻王的手下黑白無常干活,人死后要被“背差”背走。在平時“背差”跟村里正常人一樣,當黑白無常那邊有活要干時,他們表面上就會躺在家里呼呼大睡,實際上人已經去給黑白無常干活去了,等干完活時,他們就會醒來,又會像正常人一樣。但是誰也沒有見過黑白無常,更別說“背差”了?,F在“背差”的事在周村孩子群里傳遍了,大生是最后一個知道的,因為不但“背差”出現在他家高粱地里,傳聞中的“背差”就是大生爸爸,但他爸爸收完秋后就去城里干活去了,怎么會是“背差”,大生想不明白。

但鬼的事情一經孩子們的嘴巴傳播,好像大生的爸爸真的在干“背差”的活,這讓原本腦袋不靈光的大生變得詭異可怕起來,誰讓他爸爸是“背差”,好像他是被鬼魂附體了,才變得又憨又傻。本來周村山野里的蒲草和酸漿果就沒長在一處,蒲草在村南的河灘淺沼澤里,酸漿果在村西高粱地里,村里大多數孩子都摘酸漿果,在村西高粱地里的多,只有大生一個人割蒲草,他只能往村南河灘方向走,好像是大生故意要遠離村里孩子似的,再加上“背差”的傳聞,大生更是形單影只了,村里孩子不愿跟他親近。

“誰敢靠近大生?他爸爸是‘背差?!?/p>

“弄不好大生爸爸以前就是‘背差,所以大生的腦袋就不靈光?!?/p>

這些話在村里孩子們嘴里傳來傳去,但不知道這句話是誰先說出來的。

大生慢慢地感到了村里孩子的刻意躲避,可奶奶還是勸說大生跟著村里孩子去摘酸漿果,怕他越玩越孤單。大生就想問奶奶“背差”的傳聞是真是假,但又怕奶奶不高興——怎么能相信自己家里人是“背差”,他只好拿上鐮刀去割蒲草,好像只有鐮刀是他的知心朋友,了解他的心思。

“蒲草漲價了?!边@些天大生有些高興,割蒲草時還不停地自言自語,好像是說給蒲草聽。是村口多出來的三個販蒲草人把蒲草價給抬高的,收蒲草人多,秋天可割回來的蒲草又少得可憐,蒲草直接漲到了十一塊錢一捆,秋天的蒲草割倒就不會再生長了,而沒有熟透的酸漿果過幾天就會熟,一茬接著一茬。

大生背著蒲草捆還沒有走到村口時,村口的大楊樹下已經聚集了很多孩子,今天收購蒲草和酸漿果的販子們還沒有到。

“大生過來了!”

大生背著蒲草慢吞吞地挨到村口時,聽到大楊樹下有人嘀嘀咕咕地說著,其實大生不想來村口,但村口是販子們收購蒲草和酸漿果的地方。

“你們可得小心些,我聽說大生爸爸‘背差時,喜歡去他家高粱地里轉悠,小心把你們也捎帶走……晚上不要去他家高粱地里!”不知道是誰在人群里說出了這些話,聚在一起的孩子立刻散開了,黑稈卻詭笑著從孩子群里走了出來。

黑稈是周村這一帶唯一一個做紙扎的人,他做紙扎的材料就是地里的高粱秸稈和彩紙,每年他都會買下幾畝地的高粱秸稈,今年買下的正是村西大生家的七畝高粱地秸稈,大生爸爸把高粱穗頭割回家后,剩下的高粱秸稈就賣給了黑稈。黑稈這些天正忙著割高粱秸稈,不知道現在怎么又擠進了孩子群里。

黑稈背起高粱秸稈經過大生旁邊時,特意看了大生一眼,大生卻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大生只知道黑稈愛在大楊樹下講鬼故事,他肚子里的鬼故事像他腰上酒葫蘆里的酒一樣,總是滿得往外溢,他五十多歲了還是鰥夫一人,靠給死人做紙扎和主持出殯時的路祭過活。雖然村里人看不起黑稈的活,但鬼故事一經過黑稈的嘴,就變得很真實可信,誰讓他是給死人做事的。

黑稈走了一會兒后,剩下的村里孩子又活躍起來,開始玩賭蒲草游戲。夏天時有蒲草可玩,每人拿出一些蒲草,放到一起堆成一個蒲草垛,比賽爬大楊樹,誰先爬到樹頂,這些蒲草就歸誰??涩F在只有大生有蒲草,別的孩子只好賭酸漿果,往年大生也愛玩賭蒲草游戲,因為他經常割蒲草,手臂有勁,以前每次只要他一上場,所有的蒲草都會被他贏走,大生曾經是名副其實的“賭草王”,可現在大生玩得少了,自從被別的孩子孤立后,他只能遠遠地躲著看。

“大生?要不要玩一把?”

“跟我們玩一下吧,我們就不說你的壞話了?!贝謇飵讉€孩子竟然很例外地邀請大生。

大生今天割了五捆蒲草,在別的孩子眼里這五捆蒲草就是一座耀眼的小山,畢竟酸漿果才漲到八塊錢一斤,蒲草已經是十五塊錢一捆了,村里孩子早就對大生的蒲草垂涎欲滴。

大生猶猶豫豫地看著身旁的蒲草捆,好像所有人對他都很真誠的樣子,他有點躍躍欲試,嘿嘿笑著,順手把鐮刀放在了蒲草捆旁邊。

“別跟他們玩!”板凳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故意跟大生擦肩而過,小聲叮囑,“他們想騙走你割回來的蒲草捆?!?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1/03/05/qkimagesetwketwk202101etwk20210112-2-l.jpg"/>

“大生是個膽小鬼??!”周圍的孩子慫恿著。

“你們別說我,我就跟你們玩?!贝笊÷曊f著,他沒有理會板凳說的話,只見他從自己的蒲草捆里抽出了一點兒,其他人各自從自己籃子里拿出了或多或少的酸漿果,匯聚到一起,贏了的人就可以獨吞。

比賽開始了,大生攀住樹干使勁往上爬,正當他快要爬到樹頂時,突然褲襠嗤啦一聲響,扯了一個大口子,大生這時才發現大楊樹下的大多數孩子早跑光了,其他人拿出來的酸漿果和大生拿出來的蒲草都不見了,就連他背回來的五捆也只剩下了兩捆半,出了丑的大生趕緊從樹上溜下來,滿臉羞紅地躲在樹后。

這時,板凳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遞給大生,大生遮擋著跑回家去換褲子。

等大生再跑回來時,他的蒲草捆被徹底瓜分干凈了,他發現割蒲草的鐮刀也不見了,鐮刀肯定是被誰撿走了。他使勁踢了幾下樹,發誓再也不玩賭蒲草游戲了,但他很感激板凳,可這里也沒見到板凳的影子。

半路上大生碰到了板凳,板凳被幾個村里孩子圍著:“交出大生的鐮刀?”

“我沒看見?!卑宓时粠讉€孩子使勁推搡著。

“不可能,所有孩子都瓜分了大生的蒲草,就你沒有,你肯定拿著鐮刀?!币粋€男孩揮舞起了拳頭,正威脅板凳早點交出大生的鐮刀來。

大生趕緊跑過去嚇跑了那些孩子,他把板凳拉起來,并把外套還給了板凳,大生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是朝板凳嘿嘿一笑。

“我帶你去找鐮刀!”板凳破涕為笑。

“真是你拿的?”大生以為被別人拿走了。

板凳點點頭,帶著大生又回到了那棵大楊樹下,原來在其他人拼命瓜分蒲草時,板凳注意到了大生的鐮刀,他就悄悄把鐮刀藏到了旁邊的曼陀羅草叢里。

大生翻開旁邊的曼陀羅草叢,看到鐮刀果然在這里,他拿到鐮刀,這才第一次仔細看板凳,他們相視一笑??赡蔷涓兄x的話卻憋在大生嘴里,沒有說出來,他們往村里走去。

“你不怕我爸爸是‘背差?”大生心里的疙瘩永遠也解不開。

“沒有的事,我奶奶說了,‘背差是嚇唬人的?!卑宓市π?。

“在我來之前,黑稈給你們講了什么鬼故事?”大生其實很喜歡聽黑稈講鬼故事,只是無意問了這么一句。

可板凳以為大生是有意問的,他立刻想起了黑稈說的那句話,“你們可得小心些,我聽說大生爸爸‘背差時,喜歡去他家高粱地里轉悠,小心把你們也捎帶走……”板凳以為大生知道這句話是黑稈說的,他故意轉移話題:“黑稈講了酸漿果為什么在墳地里最多,酸漿果是‘鬼燈,高粱地里有一個鬼的集市,鬼晚上出來時就會提著這些‘鬼燈照路?!?/p>

“后來呢?”

“后來——你就過來了?!?/p>

“還說別的了嗎?”大生無意問的。

“……別信他說的,都是騙人的……我看你割回來的蒲草有好幾捆?”板凳搪塞幾句,故意問起了別的事。

“我能找到好蒲草?!贝笊靡獾卣f,他想不明白,板凳看起來還挺善解人意的,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奶奶就那么不講理。

他們就這樣邊走邊說,大生也好久沒有這樣說話了,不過他還是有些懼怕板凳的奶奶。板凳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勇氣,要放在平時他早就躲遠了。

他們路過大生家門口時,大生想讓板凳來他家里玩,可轉念一想,村里孩子都害怕他爸爸是“背差”,要是板凳拒絕會很尷尬,所以大生只低聲說了句“我回家了”,板凳點著頭一蹦一跳地走了,大生藏在院門口看著板凳的身影消失在了暮色里。

收購酸漿果的價格也跟著漲了,但大生還是喜歡割蒲草,他覺得摘酸漿果太費腦力。自從那天板凳幫了大生后,大生在山野里碰到板凳時就不再跑了,說到底他對板凳很感激,那天要不是板凳出手,他的鐮刀估計早被村里孩子當廢鐵賣掉了,只是他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大生總是簡單地跟板凳打一下招呼,就悶著頭噌噌噌地割蒲草。

“你怎么又跟著我?”大生到另一塊地方割蒲草時,板凳又跟了過來。

大生說完又有些后悔,覺得語氣有些重,他馬上再朝板凳嘿嘿笑一下。

板凳很快就成了大生的尾巴,走走停停跟著大生,最愛的是跟著大生去割蒲草,大生本來一個人割蒲草痛快淋漓,無所顧忌,有板凳在身邊,總覺得礙事。

“你割蒲草,我也割蒲草?!卑宓蔬€真的帶來了一把小鐮刀。

“割蒲草很費力氣,你倒不如去摘酸漿果?!贝笊桥掳宓适芾?。

“我先割蒲草試試?!遍_始時板凳還能跟上大生割蒲草的節奏,可他割著割著就被旁的事情吸引了過去,一會兒要撒尿,一會兒抬頭看看藍天。

半天,大生已經揮舞著鐮刀割進了蒲草叢深處,早把板凳甩得不見了蹤影,大生割著割著突然想起蒲草叢里野蜂很多,容易蜇傷人。

大生停下手里的鐮刀,回頭一看,板凳不見了,等他撥開不遠處的蒲草叢時,才看到板凳躺在蒲草叢里睡著了。

“割了這么點蒲草就累了?”大生嘆了口氣。

大生一走,板凳就起來了,原來他是裝睡的,故意讓大生來找他。

“蒲草叢里有條蛇!”板凳又大聲叫,嚇了大生一大跳。

大生看到板凳的額頭上冒出了幾粒汗珠,一條草綠色的蛇咝咝地吐著信子,頭早已抬起了兩寸多。

“這也怕?!贝笊謬@了口氣,彎下腰敏捷地捉住蛇的尾巴,隨手一揚,蛇被掛到了樹枝上。

“你能不能一心一意割蒲草?”大生說完,沒有再理會板凳,繼續埋頭割蒲草。

很快板凳又沒有了動靜,等大生找到他時,板凳已經用牛筋草編了一個花環,花環上插著紅色的瞿麥花、黃色的毛茛花和紫色的紫云英,大生更是哭笑不得:“這可是女孩子玩的東西?”

板凳不置可否,趁著大生不注意,一下子就給大生戴到了頭上,大生像一頭笨熊。

“我可不戴這個,羞死人了?!贝笊^發里好像鉆進了野蜂,使勁搖晃著腦袋,他趕緊把掉在地上的花環給板凳戴上,可板凳腦袋太小,花環套進了板凳的脖子里。

大生笑個不停,直喊著肚子疼。

等到他們又開始割蒲草時,板凳的手還是太嬌嫩了,不但割得慢,一會兒渴了,一會兒胳臂酸了,刀又鈍了,大生還得停下來幫板凳磨刀,板凳割蒲草時,還割破過手,大生只好把隨身攜帶的馬勃粉給他止血。

大生揮舞著鐮刀噌噌噌地割蒲草,不一會兒背后就是一大垛,板凳半天才割一點,更讓大生生氣的是,板凳還把磨刀石給弄丟了,沒有磨刀石的話割蒲草會事倍功半。

“你為什么不去摘酸漿果?”板凳雖然個子小,可是嘴巴愛叨叨。

大生不干活時,不愛說話,干活時,更不愛說話,聽到板凳的問話了,只是嗯啊地答應著,板凳以為大生愛聽他說話,說起來沒完沒了:“你要是把割蒲草的時間用到摘酸漿果上,能換回更多的錢,割蒲草是吃力不討好?!?/p>

“嗯啊?!?/p>

“我帶你去摘酸漿果吧?!?/p>

“不稀罕?!?/p>

“我真的知道村西哪塊地里的酸漿果多?!?/p>

“呵呵?!?/p>

“你別不信?!卑宓瘦^起真來,他從兜里拿出了一張紙,跑到大生面前,讓大生看。

大生開始并不想看,等瞥了一眼時,才發現是一張手繪地圖,就是村西高粱地里酸漿果分布圖,酸漿果多的地方被涂成了紅色,少的地方被涂成了藍色。

“這塊地里酸漿果最多?!卑宓手钢煌砍杉t色的地方。

“我不信,這里酸漿果多還不會被村里孩子摘光了?”大生搖了搖頭。

“這是黑稈割高粱秸稈的地?!?/p>

“???那塊地是我家的,是我家賣給黑稈高粱秸稈的?!?/p>

板凳先是吃驚,又有些明白地說道:“雖然地是你家的,但酸漿果不是你家的?!?/p>

大生嘆了口氣:“這倒是真的,可地里這么多酸漿果,怎么會沒人去摘?”

“黑稈白天看著呢,誰也不敢去摘,他怕摘酸漿果的人踩斷了高粱秸稈?!卑宓收f道。誰都知道黑稈不種地,全靠做紙扎過活,高粱秸稈可是他的命根子。

“那倒是,幾十個人一起進去翻找酸漿果,還不把高粱秸稈踩斷了。晚上也沒人去?”

“晚上,不是傳說有‘背差……村里孩子不敢去?!卑宓收f了半句時,才意識到“背差”就是大生爸爸,其實正是因為板凳不相信“背差”才這么說的,可他又怕大生誤解,“我不是那個意思……”

大生笑了一下,又埋頭繼續割蒲草,再也沒有說話。

板凳再也不敢提到高粱地里摘酸漿果的事,其實他也不想去高粱地里摘酸漿果,平常他摘了酸漿果回村里時,總是被別的孩子搶走一些,他只是覺得大生把割蒲草的一半力氣用在摘酸漿果上就足夠了,割蒲草不但費力,還費時間。

陰歷七月十五快到了,大生奶奶早晨起來交給大生五十塊錢,讓他去黑稈家買一個藍顏色的紙房子。大生的爺爺是兩年前去世的,周村一帶的習俗是要為去世的親人燒三年紙扎,大生拿著錢就出門了,他想一定要給爺爺挑選一個漂亮的房子。

黑稈家是一個敞開的搭棚院子,那些去掉葉鞘的高粱秸稈就站在棚子里,大生走進院子的時候,黑稈正在用碌碡把幾根高粱秸稈壓碎。大生看到黑稈把被碌碡壓砸過的高粱秸稈上下使勁一壓,高粱篾子就會壓彈開,他使勁一吹,白色的芯髓就飛了出來。

“大生來了,你家的高粱秸稈可真好,村里找不到第二家?!焙诙捠掷锩钪?。

大生嘿嘿一笑:“我給爺爺買一個藍顏色的紙房子?!?/p>

黑稈點著頭,特意拿出一個靛藍色的紙房子,上面還有棕色的豎條:“好看吧,你爺爺肯定喜歡,棕色的豎條就是高粱棵子?!?/p>

“上面的紅棕色是高粱穗了?!贝笊窒肫稹氨巢睢钡膫髀?,“黑稈叔?你懂得多,‘背差是真假?”

黑稈聽大生說到“背差”,故意躲閃著大生的眼神:“真的唄。人死了,就得讓‘背差背走,跟著黑白無常,我在村口給你們講過的?!?/p>

“你怎么不怕?”

“我就是給死人干活的,我怕啥?!?/p>

“要是被‘背差盯上了怎么辦?”

這下可把黑稈給問住了,他半晌才說:“鬼怕光,多曬太陽?!?/p>

大生有些明白地點點頭,紙房子一般是五十塊錢,大生把五十塊錢給了黑稈正要走時,黑稈又叫住了他:“等一下,還沒找你錢呢?!?/p>

黑稈遞過來二十塊錢,大生愣了半天,他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紙房子什么時候降價了。大生也沒有多問,就把錢裝進了兜里,小心翼翼地提著紙房子往外走。

“別忘了,高粱地里的酸漿果是‘鬼燈,少去那里摘酸漿果?!焙诙挷煌痔嵝岩痪?。

大生回到家也沒有多想黑稈說的話,把買回來的紙房子交給奶奶,就拿著鐮刀去割蒲草了。這些天他也習慣了板凳總是跟著他,有時見不到板凳,心里還有些著急,不過很快板凳就找到了大生,他們又一起割蒲草。

等他們背著四捆蒲草回到村口時,村口的大楊樹下又開始玩賭草游戲了,有幾個孩子正在爬樹,這棵大楊樹被他們爬來爬去,樹皮變得油光锃亮。板凳看著別人賭酸漿果心里發癢,今天背回來的蒲草捆里有他一個,現在的大生已經是公認的“輸草王”。

“你要不要贏回你的‘賭草王榮譽來?”板凳覺得大生才是名副其實的“賭草王”。

“我不喜歡玩?!贝笊幌胪孢@個游戲,上次扯了褲子,丟了蒲草,還差點丟了鐮刀。

“我要試試?!逼鋵嵃宓适窍霝榇笊A回“賭草王”。

大生拉不住板凳,板凳拿出了半捆蒲草比賽,可沒等他爬到一半,便哧溜一聲滑下來,輸了。

“不要再玩這個游戲了?!卑宓蔬€想比賽,可大生不想讓他再輸蒲草了,要不一整天割蒲草的辛苦都白費了,板凳只好作罷。

大生不想比賽,不單單是因為上次扯了褲子,很丟人,更多是因為現在他也有了玩伴,就是板凳,所以他拉著板凳就要走。

板凳覺得大生應該滅這些人的威風,等他們剛走了幾步遠時,大楊樹下的孩子哄笑起來,他們又在講大生爸爸“背差”的事情:

“小板凳,鬼氣最喜歡撲咬像你這樣弱身子的人?!?/p>

“小心你的小板凳變成了兩半,到時候可要擠屁股嘍?!?/p>

板凳朝他們哼了一聲,大生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們一起走了。

“你怎么不跟他們比賽?”板凳不明白,“只要你一出手,肯定贏?!?/p>

“不愿意比,你想比,我可以教你爬樹?!贝笊\心誠意。

“行?!卑宓蕸Q定要跟大生學爬樹,他想大生在爬樹上肯定有很多真知灼見,他要幫大生把“賭草王”的榮譽贏回來。

大生帶著板凳來到他家后院里的一棵大樹下,耐心地教板凳爬樹,手腳如何借助橫出的樹枝、皴裂的樹皮、突起的樹瘤,可板凳沒爬多高就氣喘吁吁,他手臂上的力氣太小了,只好放棄。

“你要想贏,先得鍛煉手臂?!贝笊鷩@了口氣,看著累得滿頭大汗的板凳,總想笑。

板凳也嘿嘿笑著,大生脫下外套,露出又黑又結實的手臂,手臂上的肌肉鼓囊囊的,板凳使勁一錘,像擊打在石頭上,大生得意地笑著:“我教你鍛煉身體吧?!?/p>

板凳點著頭,大生就從旁邊的木頭堆里提出了一個沙袋和兩個帶著手柄的大石頭,他把沙袋掛到了粗樹枝上,晃晃悠悠的沙袋就成了拳擊對象,他讓板凳試試。

板凳打了好幾拳,沙袋卻紋絲不動。

大生一拳下去就讓沙袋蕩了一個來回:“我練了一年多了?!?/p>

板凳贊不絕口,提了提地上兩塊石頭,石頭只動了一下:“這兩個石頭是練臂力的?”

大生點著頭,給板凳演示了一遍,小菜一碟:“慢慢練吧,時間長了你的手臂就有勁了?!?/p>

“以后我每天能來這里練勁嗎?”板凳蹲著馬步,拳頭擊打著沙袋。

大生聽完使勁點頭,看來板凳是真的不怕“背差”的傳聞了,大生看著板凳,板凳看著大生,兩人又一起笑了。

他們就在這涼爽的樹蔭下練著,大生看到板凳額頭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這才想起板凳身體弱,容易著涼,板凳搖著頭說沒事沒事,他們練了一遍又一遍。

板凳開始癡迷練勁,連著去大生家練了五天,他們先練勁,練完勁再去割蒲草。

第六天的時候,大生像往常一樣,等著板凳,可半天也沒見到板凳的蹤影。大生只好自己去割蒲草,割蒲草時卻心不在焉,總覺得板凳好像在身邊,可周圍只有他一個人,偶爾會從蒲草叢里飛出幾只喳喳叫的小鳥。

大生索性像那天板凳編花環一樣,自己也模仿著編出了一個花環,也插上瞿麥花、毛茛花,卻沒有找到紫云英,只是花環的大小同板凳的腦袋一樣大。

大生把花環藏到割倒的蒲草捆里,背著往回走,邊走邊想板凳是不是病了,甚至連村口大楊樹下其他孩子玩賭草游戲的聲音都沒有聽到。大生賣掉蒲草后就趕緊回到家里后院等著板凳,他把花環小心翼翼地掛到了樹上,一邊欣賞一邊把那些被壓癟的花朵一個一個地扶立起來。

“是不是板凳反悔了?他家里人不讓跟我一起玩,因為‘背差的傳聞?!贝笊腊宓实纳碜尤?,三天兩頭找醫生開藥吃。

正當大生胡思亂想時,他聽到街上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他剛從后院出來就看到浩浩蕩蕩的人群擠進了他家院子里,走在最前面的卻是板凳和他奶奶,板凳使勁拽著他奶奶的袖子,臉上掛滿了眼淚。

村里孩子已經把大生家圍得嚴嚴實實,大生奶奶趕緊讓大生藏到后院,大生爬到香椿樹上遠遠地看著,人群把他奶奶和板凳奶奶圍住,板凳使勁拽著奶奶要走,大生不知道板凳和他奶奶這是怎么了。

大生奶奶滿臉詫異:“兩個孩子打架了嗎?”

“打架?你孫子帶著我家板凳練勁,走火入魔了!”板凳奶奶滿臉怒氣地說著,“我看‘背差傳聞就是真的!”

板凳奶奶一說完,村里的孩子就哄堂大笑。板凳奶奶吵架時,村里孩子都愛看,跟過年時戲臺上唱戲一樣有意思。

大生看到板凳奶奶又是指手畫腳,又是擠眉弄眼,而他奶奶只是看著笑,圍觀的人也跟著笑,大生看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就躺在香椿樹上睡著了。

等大生奶奶把大生叫醒時,大生才知道板凳和他奶奶已經走了,原來板凳是真的生病了,可板凳奶奶說是大生故意讓板凳到風地里去玩耍,著風受了涼,說得大生也不知所措。大生很快就想起他和板凳在后院練勁時,總是練得滿頭大汗,弄不好是那個時候著風受涼了,但大生心里還疑惑著“背差”的傳聞,板凳奶奶不是還說了“我看‘背差傳聞就是真的”這樣的話。

大生奶奶沒有罵大生,她知道大生腦子不靈光,孩子們都不愿意跟大生玩,她也沒有怨板凳,板凳奶奶愛吵架是出了名的。

“還是割蒲草去吧?!贝笊棠坛笊α诵?。

大生點點頭,他也不怨板凳,練勁也是他讓板凳練的。

大生忙著割了幾天蒲草,這幾天蒲草價又漲了,霜降快到了,霜降一到所有蒲草都會枯萎。這幾天大生沒有見到板凳,因為他害怕板凳的奶奶,心里又疑惑著“背差”的事,所以他也沒有去找板凳。

“大生在家嗎?”還是板凳先來找的大生,畢竟誤會是由他奶奶引起的。

“又去割蒲草了?!贝笊棠淘谖堇锖?。

板凳有點失落地走到他跟大生一起割蒲草的地方,他只顧著想心事,沒看到大生就在不遠處一直看著他:“板凳,你……沒事吧?”

“大生?”板凳看到是大生,眼前一亮,他還以為大生這幾天生氣了,畢竟他奶奶到大生家大鬧了一番,看來大生并沒有生氣,他正要朝大生走過去。

“你別過來!”大生好像有些害怕,故意與板凳保持一定的距離。

“你在干什么?”板凳看到大生側著身子,臉在另一側。

“我在曬太陽,那天黑稈說了,鬼怕光?!贝笊贿€在心里疑惑“背差”的事。

“???曬什么太陽?跟你又沒有關系?!卑宓氏氪笊欢ㄒ詾槭且驗椤氨巢睢钡氖?,才使得他生病的,“我生病跟‘背差沒關系?!?/p>

“你奶奶還說,‘背差傳聞就是真的……”

板凳偷偷笑起來:“我奶奶說的是氣話,不能信?!?/p>

板凳想靠近大生,可大生故意保持距離。

“我的病真的跟你沒關系,那天練完勁后,我回到家里洗了一個涼水澡,晚上就發燒了?!卑宓蔬@才說出了真實情況。

可板凳一追,大生就跑,他們在山野里邊說邊跑。

“那次你還說——你奶奶說‘背差是假的?”大生想起了板凳最初告訴過他的話。

“我奶奶是出了名的不講理?!卑宓收娌恢撛趺凑f,都怪奶奶那天在大生家信口開河,“‘背差是騙人的,是不可能的事,行不通?!?/p>

“‘背差怎么行不通?”

“我記得電視上放《聊齋》時,人死后魂是從身體里飄出來,輕飄飄的,能自己走路,根本就不用背——更用不到‘背差?!?/p>

大生被駁斥得啞口無言,但他還是相信有“背差”。

板凳又想起了重要的一點:“‘背差是背死去的人,可是村里最近并沒有人去世,所以是假的?!?/p>

大生使勁搔著頭發,板凳說的好像有點兒道理。

板凳再向大生靠近時,大生又故意岔開距離。

“那你知道是誰先說出你爸爸是‘背差的嗎?咱們去找那個人問清楚?!卑宓氏氲谝粋€傳這句話的人肯定能讓大生信服。

“這倒是?!贝笊肓艘槐?,“我也不知道誰先傳出來的?!?/p>

板凳再靠近時,大生這才不走了。

“你也別怪我奶奶,她是對我疼愛,怕我受欺負,就是說話難聽?!卑宓侍婺棠滔虼笊狼?,“我也很討厭我奶奶,要是我奶奶像你奶奶那樣通情達理就好了?!?/p>

大生點點頭,剛才他們你追我趕的,現在已經跑到了一個高土丘上,板凳這時才從衣服里拿出一個干癟的花環。他剛才去了大生家后院,看到花環就把它揣進了衣服里。等板凳把花環戴到頭上時,大生笑了,板凳也跟著笑了。

他們在高土丘上往遠處眺望,能看到村口的大楊樹,能看到村子的高粱地,能看到山野里的樹林被季節染成了金黃色,能看到不遠處他們經常割蒲草的河灘,天空湛藍而深遠。

板凳花費了三天時間和滿滿一籃子酸漿果才從別的孩子嘴里弄清楚了一件事,大生爸爸“背差”的傳聞是從黑稈嘴里傳出來的,雖然黑稈每次給村里孩子講大生爸爸“背差”的事時,總要加上“我聽說”三個字,其實謠言就是從他嘴里開始的,板凳好像有些明白了,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當板凳把這些告訴大生時,大生卻不相信黑稈會做這樣的事情。板凳立刻帶著大生找到了高粱地里,黑稈剛趕走了一群來摘酸漿果的孩子。這幾天酸漿果已經漲到了十二塊錢一斤,因為除了黑稈買下的高粱地以外,所有地里的酸漿果都被洗劫一空,黑稈割倒高粱秸稈后的空地也被橫掃了,黑稈白天不得不一邊割高粱秸稈,一邊驅趕來他地里摘酸漿果的孩子,以防他們踩斷了高粱秸稈。

“酸漿果是‘鬼燈,不怕鬼晚上找你們?”黑稈以為大生和板凳也是來摘酸漿果的,“十天后再來,我再有十天就割完了?!?/p>

可大生和板凳并沒有走,與黑稈保持了一段距離。

“大生爸爸‘背差的傳聞,是從你嘴里傳出來的?”板凳沒想到自己會有這么大勇氣,這多虧有大生在旁邊撐腰。

“你這小屁點,膽子變大了啊,不怕‘鬼燈,也不怕‘背差?”

“‘背差是假的,你編出來嚇唬人的?!卑宓视行鈶嵉卣f,“‘背差應該去墳地,怎么會去大生家地里?”

黑稈忍著笑說:“因為這塊地是大生家的,大生爸爸‘背差時特意來地里看看?!?/p>

“‘背差是背死人,可這段時間村里也沒有人去世?!卑宓收f得頭頭是道。

黑稈狡黠地笑著:“周村附近十幾個村子呢?‘背差也管其他村子的事?!?/p>

“其他村子?‘背差人又不是那個村的,認識路嗎?”板凳倒是挺機靈的。

“就是,走錯門,背錯人怎么辦?那這個人不是就白死了!”大生終于覺得有問題。

“鬼的事,難道你們知道得比我多?”黑稈故意轉移話題,“反正是我親眼看到的?!?/p>

黑稈不再搭理大生和板凳,只顧埋頭割高粱秸稈,嘴里胡亂地哼啊著,混合著鐮刀割倒高粱秸稈的聲音。

“你為什么不說話?”大生問黑稈。

“說話?看我不把你倆的屁股打成三瓣!”黑稈拿起幾根高粱秸稈朝他們追過來。

“快跑!”大生和板凳撒腿就跑。

黑稈跑了一會兒就停下來罵了一通,又回去割高粱秸稈了。

大生和板凳坐在一個土坡上說話。

“看到了吧,謠言就是黑稈傳播的,‘背差的說法都是假的,也冤枉了你爸爸?!卑宓实脑捄茏尨笊欧?,大生不住地點頭。

“黑稈為什么騙我?”大生問。

“不光是騙你,騙所有人——”

“為什么要騙所有人,還說是我爸爸?”

“因為這塊地是你家的,你爸爸出現在你家地里就比其他人更可信,正好你爸爸也沒在家,如果是其他人爸爸,可以當面對質。黑稈買下的是你家的高粱秸稈,他就造謠說,你爸爸‘背差時去你家地里看了,這樣晚上誰還敢去你家地里摘酸漿果?!?/p>

“這樣就保護了他的高粱秸稈——黑稈可真壞!故意給我爸爸造謠!”大生徹底明白了,突然想起那天他去黑稈家買紙房子的事,“那天我去黑稈家買紙扎,黑稈少收了我二十塊錢,我當時還想不明白?!?/p>

“大人只要做了對不起小孩的事,總會討好小孩?!卑宓实脑捰械览?,“不過,黑稈還算有良心?!?/p>

板凳肚子里已經有了一個好主意,他拉著大生又朝黑稈跑去。

“小兔崽子,又敢回來?”黑稈遠遠地罵著。

可板凳他們還與黑稈保持距離:“你說的‘背差是假的,我今天就告訴村里其他孩子,讓他們晚上來地里摘酸漿果?!?/p>

“你們這兩個小兔崽子!”

“你要打我,我就讓我奶奶找到你家里去?!卑宓收f完,拉著大生趕緊往遠處跑。

大生不明白:“你真的要告訴其他人嗎?”

“恐怕告訴其他人,其他人也不會相信,但我有這個辦法……”板凳說著,附到大生耳朵邊嘰里咕嚕地說了一番,可大生滿臉疑惑。

黃昏時,大生和板凳又來到這片高粱地里,黑稈早就背著高粱秸稈走了,大生帶著板凳找到了高粱地里地勢最高的地方。

“你確定黑稈晚上還要來?”大生的聲音。

“肯定要來,因為我們跟黑稈說了,要跟別的孩子揭露他,他一定會認為別的孩子晚上會來地里摘酸漿果?!卑宓实穆曇?。

這時月亮也出來了,大生和板凳能夠看清彼此的笑容。

月亮突然又躲藏到了黑色的云層里,突然從不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哼唱聲,他們等聲音近了些再細聽,果然是黑稈的嗓音,板凳和大生立刻警覺起來,黑稈的腳步聲不斷地向他們這邊靠近。

大生正要行動,卻被板凳拉住了,等腳步聲再近了些時,板凳和大生突然從身旁拿起了一個在月光下亮閃閃的東西,在林立的高粱秸稈里使勁跳躍抖動,不但有光,還有嘩啦嘩啦、噼噼啪啪的聲音,他們抖動了四五下又停下來,周圍變得很靜,只有幾只秋蛐蛐在低聲鳴叫著。

“誰?”黑稈的腳步聲停下了,是他的問話聲,“誰?有人——我看是起風了?!?/p>

黑稈卻沒有繼續往前走,聽腳步聲是調轉了方向,突然大生和板凳又揮舞起了手里的東西,使勁抖動了一會兒,又停了下來,周圍又沒有聲音了。

“誰?給我出來?我可不怕!”黑稈的說話聲卻有些顫抖。

黑稈往外走的腳步聲變得急促起來。

大生和板凳又揮舞著手里的東西抖動了一會兒,又停下來。

高粱地里只剩下了黑稈慌里慌張逃跑的聲音,還有他摔倒時大面積壓斷高粱秸稈的嘎巴嘎巴聲,大生和板凳偷偷地笑著,黑稈的腳步聲終于跑遠了,消失在了高粱地里。

大生和板凳笑著把手里的軟塑料片卷起來,原來他們剛才抖動的是這個。

皎潔的月光不斷地傾瀉下來,他們突然想起了高粱地里沒人摘過的酸漿果。

“酸漿果雖然很多,但是‘背差的謠傳卻沒辦法去掉……”板凳覺得有些遺憾。

可大生已經很滿足,自己不再疑惑“背差”與他有什么關系了:“自己明白就好?!?/p>

板凳還是覺得惋惜:“只能這樣了,也許今年黑稈割完了你家的高粱地,明年又買下別人家的高粱地時,可能就會傳出另一個人家有‘背差?!?/p>

“到時候就沒人說我了?!贝笊χ?,“現在,這些酸漿果全部歸咱們所有!”

“這么說,還得謝謝黑稈了!”板凳早眼疾手快地摘拾起了酸漿果,他細瘦的身影在高粱棵子叢里來回穿梭,如魚得水,還不忘提醒大生,“黑稈說了,酸漿果是‘鬼燈,這燈也太亮了!”

大生坐在草叢里望著月亮,癡癡地笑著,他彎著腰摸索了一會兒,居然很快就摘到了一大捧,原來摘酸漿果并沒有那么難:“天黑了,為什么摘得比白天還快還多?”

“因為你不是一個人摘,而是跟著我一起摘?!卑宓嗜诵?,說話卻伶牙俐齒,“更多是因為哪里的酸漿果也沒有現在這塊地里的多——多得只屬于咱們兩個人?!?/p>

大生有些明白地點點頭,不忘說一句:“這還是我家高粱地呢?!?/p>

“是啊,為什么我以前總要追著你,就是知道你家高粱地里有好酸漿果?!卑宓实淖彀驼f得頭頭是道。

“為什么你跟我在一起時,從來沒有哭過鼻子?”大生突然想起了最初的顧慮,那時他總是躲避板凳。

“是你治好了我的哭鼻子?!卑宓市χ?,“其實是因為你從來不欺負我?!?/p>

大生也笑了。

在月光的調和下,酸漿果顯得更可愛,通透的果實閃爍著暗紅色的光澤,好像這是黑稈為他們倆預訂下的盛宴,他們肯定要摘一個通宵了。

“我這邊多,過來吧?!?/p>

“我這邊也多,來我這邊吧?!?/p>

他們誰也不相信誰,都覺得自己那邊多,蝙蝠起起伏伏地從他們頭頂飛過。

“這邊是真的多,過來吧?!?/p>

“這邊也是真的多,來我這邊吧?!?/p>

他們的說話聲像極了夜幕上的兩顆星星在對話,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漸漸地融入到了高粱地深處,橘黃色的月光在高粱棵子上潑潑灑灑。

選自《十月少年文學》2020年第9期

任富亮,生于1984年,河北涿鹿人,在《兒童文學》《東方少年》《少年文藝(江蘇)》《小溪流》《好兒童畫報》《娃娃畫報》等刊物發表過小說、散文和童話,小說《苦味魚子餅》獲2012年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小說《沒有地址的信》入選《2012年中國兒童文學精選》,童話《作家和他要寫的童話》入選《2012中國年度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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