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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書家筆下的碑帖篆書題端

2021-02-05 15:31王建濤
中國美術 2021年6期
關鍵詞:王澍碑帖吳昌碩

[摘要] 在碑帖拓本中有多種題字方式,相對題簽與題跋來說,題端較為少見。題端多位于拓本前部,其形式與書畫中的引首或碑刻上的題額相近,書體以篆、隸、楷為主,字體比題簽和題跋的字體稍大。篆書題端在碑帖題端中較為特殊,它的產生與篆書的發展有著密切關系,一般多由拓本收藏者自題或延請名家題寫。本文試以故宮博物院所藏碑帖拓本為依托,從題寫時間、背景、拓本遞藏等方面對碑帖的篆書題端進行考證,從中管窺諸位書家的篆書風格。

[關鍵詞]碑帖 篆書題端 王澍 吳昌碩

題端是碑帖拓本上常見的一種題字形式,是碑帖的重要組成部分,一般由收藏者自題或延請名家題寫,形式類似于書畫作品中的引首或碑刻上的題額。題端一般位于拓本前部,內容略同于題簽,包含碑帖的名稱、拓制年代、收藏者姓氏等。題端與題簽的區別在于書寫字體較大,同碑刻題額一般,通常占據半頁或一頁,亦有數頁連寫的情況。[1]題端的書體以篆、隸、楷為主。篆書題端作為碑帖題端的一種書體形式,其產生與篆書的興盛密切相關。清代以降,篆書在經歷了唐以后長時間的衰落之后又進入迅猛發展階段。彼時,以篆書聞名于世的名家輩出,王澍、吳昌碩等人均為其中的代表人物。他們存世的篆書作品的形制除了中堂、條幅、對聯等,還有少量題端。

鑒于資料收錄尚不完整,筆者現遴選出故宮博物院藏碑帖拓本篆書題端九例,按照題寫書家這一主線,以題寫時間為序,從題寫背景、風格,碑帖的遞藏、題端者與拓本收藏者等多角度,對題端的作者、篆書風格、拓本遞藏等多方面進行綜合考述。

王澍(1668—1743),字蒻林,一作若霖,號虛舟,自署二泉寓居,別號竹云、良常山人、恭壽老人。據《清史稿》,其為康熙五十一年(1712)進士,官至吏部員外郎,因善書而充任五經篆文館總裁官。王澍四體皆善,楷書學歐、褚兩家,行書直追“二王”,篆書師法李斯,善于鑒定碑刻,著有《淳化閣帖考正》《古今法帖考》《虛舟題跋》《竹云題跋》等。故宮博物院藏《宋拓唐九成宮醴泉銘》冊、《宋拓顏魯公多寶塔碑》、《宋拓小字麻姑仙壇記》冊等三個拓本上有其篆書題端。

(一)《宋拓小字麻姑仙壇記》冊

《麻姑仙壇記》即《有唐撫州南城縣麻姑山仙壇記》,原石早已毀,今存者均出于翻刻。有大字、中字、小字三個版本,大字本著錄首見歐陽修《集古錄跋尾》,小字本見于明文徵明父子所刻《停云館帖》。

此本原石宋拓級別為一級乙,由國務院外事辦公室撥交給故宮博物院,前后共八開,拓本三開,每頁(半開)縱15.2厘米、橫6.4厘米,文字七八行不等。封面有李一氓題簽,前附頁有費念慈、王澍題簽,內頁有王澍、徐用錫、錢振倫等人題跋,鈐蓋“一氓精鑒”“無所住齋鑒藏”“朱秉衡印”“李一氓”“建之秘籍”“折釵股”“蔡仲”“盈盈掌記”“惕盦寓目”“費”“西蠡經眼”等印鑒。從上述鑒藏印可知,王澍之后,此本先后歸劉建之、李一氓所有,20世紀中期后進入故宮博物院的收藏序列。

封面李一氓楷書題簽的內容為“宋拓麻姑仙壇記”,落款為“王虛舟題跋,無所箸齋珍藏”,鈐有“無所箸齋”朱文印。前附頁費念慈楷書題簽內容為“麻姑仙壇記”,落款為“宋拓本,健之藏,西蠡記”,鈐有“武進費氏”白文印。費念慈(1855—1905),字屺懷,一署峐懷,號西蠡,晚號藝風老人,江蘇武進人,清代書法家、藏書家。其為光緒十五年(1889)進士,會試后任館閣職,授翰林院編修,后因論及朝廷之事被撤職遣歸,旋即回到吳中,與常熟翁同龢、錢塘汪鳴鑾等為師友,以詩文、書畫、藏書為業,著有《歸牧集》。

前附頁王澍篆書題端的內容為“宋拓麻姑仙壇記”,落款為“王澍”,鈐有“弱翁”白文印。此本為康熙五十九年(1720)三月間,王澍以董其昌五種墨跡和祝允明小楷換得。結合冊后題跋,可知此題端題寫時間應在1720年三月之后。

(二)《宋拓九成宮醴泉銘》冊

《九成宮醴泉銘》為唐碑,魏徵撰文,歐陽詢以楷書書就,貞觀六年(632)六月立于麟游(今陜西寶雞東北)九成宮。

此拓本為清宮舊藏,十五開半,每頁(半開)縱28厘米、橫17.4厘米,南宋烏金精拓。封面有畢沅題簽,冊后有王澍、沈鳳、王文治題跋,除“董其昌”“關九思印”“周錫圭”等印鑒外,還鈐有“宜子孫”“三希堂精鑒璽”“嘉慶鑒賞”“石渠寶笈”“寶笈三編”“嘉慶御覽之寶”“咸豐御覽之寶”等清宮鑒藏印鑒。從這些印鑒可知此本曾被《石渠寶笈三編》錄入。

封面畢沅篆書題簽內容為“南宋拓九成宮醴泉銘,靈巖山人鑒藏”,鈐有“畢沅”白文印、“秋帆”朱文印。帖名書體為小篆,落款書體為楷書。畢沅(1730—1797),字秋帆,號靈巖山人,江蘇人,官至湖廣總督,精于金石碑帖鑒藏,錢坫、孫星衍、洪亮吉、鄧石如等篆書名家都曾經匯集在其幕府之中一起切磋交流篆書技法,有《靈巖山人文集》《靈巖山人詩集》《經訓堂叢書》等著作存世。此本入宮前為畢沅所藏。

前附頁有王澍篆書題端,內容為“宋拓九成宮醴泉銘宋拓正本,良常王澍題額”,鈐有“天官大夫”朱文印、“澍”四靈白文印。題端書體為小篆,落款書體為楷書。鑒于此本有王澍雍正七年(1729)的題跋,故題端撰寫時間應與此相距不遠。

(三)《宋拓顏魯公多寶塔碑》

《顏魯公多寶塔碑》全稱為《大唐西京千福寺多寶佛塔感應碑》,唐天寶十一年(752)由岑勛撰文、徐浩題額、顏真卿書丹,現存西安碑林。字體秀美剛勁,簡潔明快,用筆豐厚遒美,結體嚴謹致密,緊湊規整,平穩勻稱,后人學顏體者多從此碑入手。

此本為宋代所拓,1958年被收購,木面刻王澍題簽,前后附頁有沈鳳、王澍、李宗瀚等人題跋,鈐蓋有“子孫永寶”“靜娛室書畫記”“李宗瀚印”“臨川李氏”“聯琇嗣守”“公博”“翊煌嗣守”“翊塤敬觀”“素納孟蟾父鑒藏秘玩”“素納珍賞”“子孫永昌”“雒君經眼”“弢齋鑒藏”“鞠人心賞”“珍藏”“棲霞仙館珍藏”“三復白圭”等印鑒。

木面陰刻填綠彩楷書,內容為“宋拓顏魯公多寶塔碑,虛舟”,鈐有“澍”白文印、“虛舟”朱文印。內附頁有王澍篆書題端“顏書權輿”,落款“瑯邪王澍”,鈐蓋“天官大夫”白文印、“澍”白文印、“隨園”白文印三方印章。題端書體為小篆,落款書體為楷書。在王澍的題跋中有“雍正辛亥二月初吉,瑯耶王澍書后”之語,可由此推斷該題端的題寫時間應在雍正辛亥年(1731)左右,彼時王澍63歲。

王澍主張學書從篆、隸入手。他的篆書創作受到了崇古思想的直接影響,筆法和結體延續李斯、李陽冰一脈,結構端正平穩,線條圓轉瘦硬、光滑勻稱,總體風格清秀文氣,法度森嚴,可以看到在李陽冰篆法基礎上對筆畫瘦勁且粗細一致的追求,不過還是缺乏節奏上的變化,用筆略顯單調。

上述三個題端的題寫時間是從康熙末年至雍正年間,彼時王澍正處于其創作的成熟期,故三個題端從用筆上看基本一致,只是稍有差異?!端瓮匦∽致楣孟蓧洝穬缘挠霉P非常圓潤,收筆出鋒處為“尖狀”,這似乎應是沒有剪毫或者燒毫之前所寫出的效果?!端瓮鼐懦蓪m醴泉銘》冊與《宋拓顏魯公多寶塔碑》的題端則基本一致:筆畫均勻,用筆纖細而筆力沉勁,線條圓潤婉暢,筆畫中多見濃墨枯筆,收筆處改為圓筆或方筆回鋒,應是其用筆改為禿毫的結果。

何紹基(1799—1873),字子貞,號東洲,別號東洲居士,晚號蝯叟,湖南道州(今道縣)人,道光十六年(1836)進士,先后入孫鏡塘、阮元、程恩澤、張掖垣等人門下,通經史,精小學,書法初學顏真卿,融漢魏而自成一家,尤長草書。其篆、隸二體上溯周、秦、漢古篆籀及南北朝碑版,渾厚古拙,自成體勢。何紹基出身書香世家,幼年隨家人北上入京,在父親何凌漢的教育下年少成名,晚年專攻篆隸,不過其篆書成就和影響明顯沒有隸書高。何紹基的篆書在用筆上另辟蹊徑,走了一條明顯與鄧石如不同的路線,取法亦與王澍不同,多從金文中汲取營養,認為秦小篆不如金文“篆勢寬展圓厚之有味”。他追求古樸意趣,書寫氣息雄強,線條極具流動感,有古樸和渾厚之勢。向燊曾曰:“(何紹基)分隸行楷,皆以篆法行之,如屈鐵枯藤,驚雷墜石,真足以凌轢百代矣。世稱鄧石如集碑學之大成,而于三代篆籀或未知逮。蝯叟通篆籀于各體,遂開光宣以來書派?!盵2]篆書從金文中取法是清代篆書發展的一大轉折,對后世產生了深刻影響。

故宮博物院藏《宋拓漢熹平石經》冊中有何紹基篆書題端。熹平石經乃東漢刻石,是我國最早的石刻官定儒學經本,由蔡邕等人所書,陳興等人刻寫,刻石罕有宋拓本流傳,舊拓(1911年前)僅見孫承澤本和黃易本,二本稍有差異,孫本較黃本多出“兇德綏績”四字大半。此拓本1984年經收購入藏,形制為一開半,每開六行,每行四至九字不等,內容取自《尚書·盤庚篇》《論語·堯曰》《論語·為政篇》等,語句已不完整。封面有完顏衡永的楷書題簽,內容為“宋拓漢石經,孫退谷本,寸園酒仙氏藏”。前附頁有篆書題簽“蔡中郎石經遺刻一冊,孫氏宗祠藏”,鈐有“斗盧藏古”朱文印。碑名書體為篆書,落款書體為楷書。另有沈樹鏞、萬南全、萬中立、徐熙等人題簽。內冊頁有何紹基篆書題端“熹平石經遺刻”,落款為“韻初仁弟屬署,冊首略為考訂,疑不能明嫌,蘇齋題記雖詳未能疏通也。同治庚午秋,何紹基”,鈐有“何紹基印”白文印、“子貞”朱文印。題端為何紹基晚年所書,用筆老辣獨特。他以金文之法入小篆,又將行書筆意納入小篆筆法,加之北魏的顫筆,形成了古拙、凝重的獨特風格,將金文的質樸與漢魏碑刻的斑駁風化之意在小篆中運用自如。其用筆打破了小篆筆筆中鋒的傳統,再現了金文的厚重感。小篆結構不像“二李”也不似鄧派,而是取方圓之勢。

此題端為沈樹鏞請何紹基為其拓本所題寫。沈樹鏞(1832—1873),字均初,一字韻初,號鄭齋,川沙城廂(今上海浦東新區川沙鎮)人。博學多才,長于考訂碑版文字,嗜金石書畫,精鑒別,收藏甚富,著述有《漢石經叢刻目錄》《漢石經室跋尾》《書畫心賞日錄》等。同治二年(1863),沈樹鏞得到了“黃本”宋拓本《漢石經》,又因收藏孫承澤“研山齋”藏本《宋拓漢石經》(即此本),欣喜之余,將其寓所命名為“漢石經室”?,F在兩本均入藏故宮博物院。

吳咨(1813—1858),字圣俞,又字哂予,號適園,清代篆刻家、書畫家,江蘇武進(今常州)人,趙學轍外甥,平生博覽金石文字、秦漢碑版,通六書之學,精篆隸[3],摹印尤精。其幼時聰穎過人,年少即開始臨習篆、隸。汪昉《吳圣俞傳》載:“年八九歲,即習為篆籀。鄉賢達每拭幾研磨招致之,圣俞總角據案,據管作楹帖,或巨幅,無懦色?!眳亲稍軜I于李兆洛,工寫生,畫作追黃、徐遺意,能得惲壽平神趣。[4]

吳咨以篆刻聞名于世,其篆刻作品可分為模仿鄧石如印風和金文印風兩大風格。吳咨是繼吳熙載之后又一個深得“皖派”精髓的印人,其在《適園印印》中的小篆類朱文印已與吳熙載成熟期的作品相近。在弘揚“鄧派”風格的同時,吳咨從散氏盤等青銅器的銘文及兩漢鏡銘中汲取營養,取字入印,創作了不少金文印。其書不再囿于“二李”小篆一系,拓展了印人們的視野。吳咨作品對晚清印人王大炘等極有影響。沙孟海對吳咨的篆刻贊賞有加:“學問審博,治印法度精嚴,沉著穩練,自有面目。其中參法金文之作,直接取資于真器拓款,所以比較高明。惜其早世,流傳不廣?!盵5]

吳咨的篆刻作品得以流傳,江陰陳式金功不可沒。道光末年,陳式金延請吳咨至家,篆刻陳氏姓名、字號、齋館和詩文句等印二百余鈕,輯為《適園印印》一冊,道光三十年(1850)成譜。冊內有吳咨自序,陳式金序,存226方印。吳咨后重編石印本,增汪洵題識與汪昉《吳圣俞傳》,合滄州王國均編《適園印存》,計三冊141方印,總一帙四冊367方印。[6]其另著有《續三十五舉》,書稿已經散佚。

吳咨在篆書創作方面與治印一樣追隨鄧石如,深受其影響。陸繼輅的《合肥學舍札記》中提及吳咨與惲匯昌、薛仲德等人的書寫方式都是羊毫懸肘:

完白山人石如,篆書橫絕千古,代起者張皋文、吳山子育也。近日少年中,惲匯昌子辨、薛仲德可久、莊又朔稚蓂、吳咨圣俞及余孫聰應,皆羊毫懸肘,縱橫莫當骎骎乎,追山子而及之老輩禿筆之陋庶幾一洗矣。

對書寫者來說,以長鋒羊毫寫篆書對筆的控制要求極高。篆書書寫工具的一大改變一洗王澍等人用禿筆的習慣。吳咨在篆書上的成就一般被認為遜于吳熙載,特別是在氣韻上差一些。不過吳咨談到自己的篆書時,還是頗為自負的。他曾言:“吾生平所作篆字及花卉,固可凌躐時輩,而于摹印,實有心得?!盵7]出于歷史原因,吳咨的篆書作品存世較少。故宮博物院藏《清拓翁方綱縮臨蘭亭》冊有其篆書題端,由張允亮捐贈入藏。

《清拓翁方綱縮臨蘭亭》冊為蝴蝶裝,剪方挖鑲裱,墨紙五開(序文二開,刻跋三開),墨紙(半開)縱7.3厘米、橫4.8厘米,上有翁方綱、劉墉、宋葆淳、張維屏、葉夢龍刻跋及劉彬華等五人觀款題刻,鈐印“張澤仁”“張氏古虞”“張古虞”“古虞心賞”“士驤”等。拓本木面綾簽條題字為“覃溪先生縮臨蘭亭,道光丙午閏夏為古虞詞長兄題,米問”,系米問張澤仁題簽,題寫時間為道光二十六年(1846)。前附頁灑金箋,有吳咨篆書題端“神融方寸”,題識為“古虞仁弟以翁覃溪先生縮摹稧帖見示,為題四字而歸之,庚戌三月吳咨識于湖客舍”,鈐有“吳咨”朱文印。

據題識可知,題端為吳咨應張古虞之請題寫于道光三十年(1850)。張古虞即張澤仁,豐潤(今屬河北唐山)人,曾以貢生入國子監,清同治元年(1862)因辦理糧餉有功,賞戴藍翎。其同治六年(1867)任華亭知縣,政績顯著,因積勞成疾卒于任上,光緒二年(1876)祀名宦祠。[6]

在故宮博物院的藏品中,除吳咨在《清拓翁方綱縮臨蘭亭》冊上為張古虞所題寫的篆端之外,還有吳咨與周調梅、蘇惇元、汪昉同為張古虞所作行書四條屏,其中吳咨作品的文字內容節錄自西晉文學家張協的《七命》,創作時間為道光二十三年(1843)仲冬,早于此篆書題端七年?!肚逋匚谭骄V縮臨蘭亭》冊中,吳咨的篆書題端用筆飄逸,行筆流暢,結體均勻,處處體現出鄧氏書風意韻。從“神融方寸”這四個字來看,其水平并不遜于吳熙載,特別是“方”“寸”二字筆畫較少,處理起來尤見功力。

何維樸(1842—1922)為何紹基之孫,字詩孫,晚號盤止,亦號盤叟,又號晚遂老人,室名頤素齋、盤梓山房,曾官至江蘇候補知府,清末任上??F志挚傓k,著名書畫家、詩人,畫以山水著稱,取法“四王”,書法承家學,摹其祖何紹基,篆書取法大篆,隸書法《張遷碑》《石門頌》,篆刻直宗秦漢和明清流派印。1911年后,何維樸寓居上海,與王一亭、吳昌碩等友善,收藏古印甚多,有《頤素齋印存》六卷傳世。[7] 江標(1860—1899),字建霞(一作蒹葭),號萱圃,一號師許,江蘇元和(今蘇州)人,官至湖南學政,出入汪鳴鑾之門,博學多識,篤嗜金石,妙善篆書,兼工鐵筆,長于繪事,刻書堪為絕技,輯有《靈鶼閣叢書》《宋元名家詞》,另有《靈鶼閣詩稿》《紅蕉詞》。故宮博物院藏《清拓曶鼎》合裝冊有何、江二人篆書題端。

曶鼎為西周時期青銅器物,其銘文古拙厚重,線條粗壯有力,是西周中葉銅器銘文中最為精美的一章。曶鼎內共有銘文二十四行,四百一十字,現存三百八十余字。據阮元《積古齋鐘鼎器款識》,此鼎初由畢沅得之于西安。

此本《清拓曶鼎》合裝冊為清初精拓,由朱翼盦捐贈,為“未剔本”與“已剔本”兩本合裝而成。布套有題簽“瓶齋”,木面有王福廠題簽,附頁有吳昌碩題簽及題字、王國維題跋、王福廠觀款,并有“靈鶼閣藏”“安璽”等印鑒。封面王禔篆書題簽“曶鼎”,并附有題識。前附頁吳昌碩行書題簽為“曶鼎”,題識為“道州何蝯叟藏已剔本,元和江建霞藏未剔本,辛酉四月維夏,吳昌碩書簽”,鈐有“吳昌石”朱文印。附頁有何維樸題端“曶鼎”,題識為“此已剔拓本”,鈐有“何維樸印”白文印,題端與題識書體均為小篆。另有江建霞題端“曶鼎”,題識為“此未剔時拓本”,鈐有“江建霞收集模拓之記”白文印,題端與題識書體亦為小篆。

綜上,何、江二人題端格式完全一致。何維樸為“已剔本”題寫題端,而江建霞則是為“未剔本”題寫題端。何維樸的題寫時間不詳,從其題端所用紙張和形式來看,應與江建霞的題寫時間相近。鑒于江建霞已在1899年離世,故何維樸的題寫時間應在1899年之前。從吳昌碩和王福廠題簽可知,“未剔本”曾歸江建霞所藏,“已剔本”原為何紹基所藏,后由陳叔通將兩本合裝為一冊。何維樸的題端風格與何紹基基本一致,字體取圓勢,結字較為方整,用筆不夠老辣,線條圓潤有余而樸拙厚重不足。江標的小篆線體流暢,用筆樸厚,應屬鄧石如、吳熙載一派,不過書風更加古拙。

吳昌碩(1844—1927),名俊卿,字昌碩,后以字行,號苦鐵、缶廬、破荷、大聾、老缶、缶道人等,浙江安吉人,近代篆刻家、書畫家,工詩書、篆刻、繪畫,西泠印社首任社長。吳昌碩的書法以篆書成就最高,初學鐘鼎文,后專習《石鼓文》,體勢以《石鼓文》為本,又上、下、左、右參差取姿,靈活自如,富有氣勢和動感,具有雄健酣暢、蒼勁樸茂的格調。在故宮博物院所藏碑帖中,吳昌碩的篆書題端有二,分別出于《明拓禪國山碑》冊與《晚明拓漢魯相韓敕造孔廟禮器碑》冊。

(一)《晚明拓漢魯相韓敕造孔廟禮器碑》冊

《漢魯相韓敕造孔廟禮器碑》為東漢桓帝永壽二年(156)魯相韓敕所立,又稱《韓敕碑》,以隸書形式記錄了韓敕修飾孔廟和制作禮器之事宜,被王澍、翁方綱、郭尚先等推為漢碑隸書極則。

此本拓于晚明,由朱翼盦捐贈,每開縱31.2厘米、橫38.1厘米?!稓W齋石墨題跋》記載:“韓敕造孔廟禮器碑并陰側,永壽二年,明拓本。古鑒閣秦氏藏,秦 孫署簽,翁覃溪題記。三冊?!?/p>

封面有秦文錦隸書題簽“漢禮器碑,古鑒閣藏宋拓本,籋云居士”,鈐有“秦文錦”白文印、“ 孫”朱文印。前附頁有張祖翼隸書題簽“漢禮器碑, 孫所藏弟一善本,丙辰夏正長至,張祖翼署”,鈐有“磊翁”白文印。吳昌碩篆題有二,一為前附頁篆書題簽“明拓漢禮器碑,吉樂齋珍藏,丁未暮春之初,吳俊卿瑑簽”,鈐有“缶”朱文印。碑名書體為篆書,落款書體為行書。一為前附頁吳昌碩篆書題端“明拓漢韓書節修孔廟造立禮器碑,褧孫仁兄方家屬瑑耑,安吉吳俊卿”,鈐有“吳郡之印”白文印。

題端沒有明確的題寫時間,筆者初步判斷題端與題簽應同為光緒三十三年(1907)所題。此本當時為秦文錦所藏,吳昌碩應邀題寫。秦文錦(1870—1938),字 孫、褧孫,號云居士、息園老人,齋號為鋤彝齋、古鑒閣,無錫人,秦祖永之孫。秦文錦精于考證碑碣拓本和漢鏡,對甲骨鐘鼎、秦漢籀范探究尤深。1904年,秦文錦創辦藝苑真賞社,選用當時最先進的珂羅版照相印刷術,印制、銷售秦家歷代所藏碑帖書畫,印本紙墨精良、纖毫畢現。1917年起,他又陸續推出《碑聯集拓》44種,分篆、隸、真、行草、金文五類,聘請名家李瑞清、曾熙等人繪圖添彩,并選用白紙珂羅版印刷,在當時深受學人歡迎。

(二)《明拓禪國山碑》冊

《禪國山碑》又稱《封禪國山碑》《天紀碑》,三國吳天璽元年(276)立于江蘇宜興,上有篆書43行,每行25字,傳為蘇建所書。碑文紀吳得祥瑞,封禪于國山之事。此碑為三國時期重要碑刻之一,自宋以來多見著錄。其書淳古秀茂,體勢雄健,筆多圓轉,繼承了周秦篆書的遺意,與方折突出的《天發神讖碑》大相異趣。

此本拓于明代,每頁(半開) 縱27.7厘米、橫14.5厘米,被收購于1959年,每開四行,每行四字,有題簽三個,木面為蔥石題,內為子靜題,還有題跋五處、釋文一處、碑圖一處、“宜春錫?!钡?7方印鑒。另有張祖翼題簽,吳昌碩、吳騫、劉之泗、傅純、章鈺各跋一段陶瑢禪圖并釋文,以及劉世珩印鑒二方。吳昌碩篆書題端為“明拓吳禪國山碑”,行書題識為“吳兔床藏本為徐氏觀自得齋所獲,光緒甲辰十月歸蔥石參議,宣統庚戌八月客師,參議集天祿西堂出示此本并明拓天發神讖碑。東吳兩碑聚于一室,可稱雙絕,因題冊耑以志眼福,安吉吳俊卿并記”,鈐有“俊卿之印”白文印、“吳昌石”朱文印。

“東吳兩碑”指的是《禪國山碑》《天發神讖碑》兩碑。劉世珩將兩碑集為一體,并請吳昌碩一并題端。吳昌碩在劉世珩藏《明拓天發神讖碑》冊上的題端為“明拓吳天發神讖碑”,署款為“蔥石參議于光緒庚子冬,得南豐劉氏舊藏本,宣統二年八月,屬安吉吳俊卿補篆,時集小忽雷閣”,鈐白文印“俊卿大利”。[10]劉世珩(1874—1926),安徽貴池人,字聚卿,小字奎元,又字蔥石,號檵庵、聚卿,別號楚園,別署靈田耕者、枕雷道士,清末著名刻書家、收藏家。劉世珩自幼穎異,年十三補貴池諸生,光緒二十年(1894)與其四兄劉世瑛同赴江南鄉試,同榜中舉,曾任直隸財政監理官、度志部左參議等職。

劉世珩既接受了中國傳統的儒學教育,又學習了西方格致之學。他喜文學,工詞曲,富藏書,曾先后得精善秘本千余種,其中包括宋刻孤本《王狀元集百家注編年杜陵詩史》。清帝退位后,劉世珩以清朝遺老自居,身穿道士服裝。1914年,他在上海英租界購買數畝地,筑屋十余幢,將之命名為“楚園”,從此專心于收藏金石書畫及整理古籍。[11]原藏于溥侗處的古琴“九霄環佩”和明代趙南星的鐵如意均曾被其收藏。光緒三十三年(1907),劉世珩比照鐵如意原器打造了鐵錯銀如意,在器身上刻以篆書“其鉤無鐖,廉而不劌,以歌以舞,以弗若是,折維君子之器也”。此如意現藏于故宮博物院。劉世珩與吳昌碩交往甚密,僅《吳昌碩印譜》收錄的吳昌碩為劉世珩所治之印就有26方之多,可見二人交往之頻繁?!睹魍囟U國山碑》冊上所鈐蓋的“貴池劉世珩江寧傅春媄江寧傅春姍宜春堂鑒賞”印為吳昌碩1915年為劉氏刊刻,現藏于錢君匋藝術館。

《明拓禪國山碑》冊與《晚明拓漢魯相韓敕造孔廟禮器碑》冊的題端均是吳昌碩應藏家之請所題,題寫時間在清光緒末年和宣統初年,彼時吳昌碩的篆書已經擺脫了吳大澂等人的影響,形成了自己的面目,用筆渾厚,老辣豪放,圓勁中可見方折,以氣象博大見長。雖然字體較小,但彰顯了書寫者的鮮明個性和審美情趣。

清代篆書基本上分為兩種風格,一種是以秦漢碑刻為宗,前文提到的王澍、吳咨、吳昌碩等人均深諳此法。一種雖以小篆為源,但將金文風格納入小篆之中,持此風格者以何紹基與其孫何維樸為代表。王澍、何紹基、吳咨、何維樸、江標等人的題端均為小篆,稍有差異的地方在于彼此的風格。王澍的小篆是玉箸篆的延伸,吳咨的小篆則為“鄧派”的延續,何紹基與何維樸在小篆中加入了金文筆法,形成了更加古拙的小篆。吳昌碩的篆書則是從《石鼓文》發展而來,并在《石鼓文》的基礎上加入了自己的風格。

王澍、何紹基、吳咨、何維樸、江標、吳昌碩等人其實各有專擅,前文所述題端均題寫于他們藝術創作的成熟期,以此來看,篆書題端的題寫并不是只出現于篆書名家之間的特有現象,而是受到了文人雅士的普遍喜愛。另外,《清拓曶鼎》合裝冊、《明拓禪國山碑》冊兩本的字體為篆書,其他各本則楷書、隸書均有。由此可見,篆書題端與碑帖本身的字體應沒有必然的聯系。以篆書作題端,或因書家自身擅長、喜愛篆書,或因篆書自身典雅莊重的審美氣質。

碑帖題端的題寫與題簽情況相仿,或是收藏者本人所題,或是受友人之邀題寫,王澍和江標二人屬于第一種情況。受友人之邀而作題端是金石學家之間一種高雅的交游方式,在清代極為流行。上述題端中,何紹基是受沈樹鏞之請,吳咨應張澤仁之請,吳昌碩則分別受劉世珩和秦文錦之托而題寫。邀請名家題寫題端更能為拓本增輝,這些題端既是題寫者與托請人之間交往的見證,又反映出托請人對題寫者藝術水平的欣賞。

綜上所述,篆書題端在碑帖考據領域地位關鍵,既在拓本遞藏研究方面起著重要的考證作用,又對篆書發展歷程和題寫者書風演變的研究有著借鑒意義。

(王建濤/故宮博物院)

注釋

[1]仲威.碑帖鑒定概論[M].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4:18.

[2][清]何紹基.何紹基書論選注[M].何書置,編注.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 1988:227.

[3]參見清光緒三十四年(1908)刻本《國朝書人輯略》卷十。

[4][清]汪昉.吳圣俞傳[M]//歷代印譜序跋匯編.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 2008:451.

[5]沙孟海.印學史[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1987:160.

[6]黃響鈴.吳咨篆刻研究——兼論自己的篆刻創作[D].東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 2019.

[7]同注[4]。

[8]參見清光緒九年刊本《松江府續志》卷二十一。

[9]徐昌酩,主編.上海美術志[M].上海書畫出版社, 2004:386.

[10]蔣招升.劉世珩與《天發神讖碑》[D].中國美術學院碩士學位論文, 2014.

[11]同注[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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