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女神衛夫人

◎文/山東·蘆笛子

魏晉南北朝延續了東漢的士族門閥政治，司馬家族統治下的西晉，動蕩連帶殺戮，不得安寧。這時候的女性卻似乎與那個時代大不相同，她們沉穩、內斂、堅貞、執著。衛鑠便是這個歷史坐標上讓人心之所向的女神。

衛鑠因書法聞名于世，人們尊稱衛夫人。她出身于三國至西晉時一個超強的、集政治地位與文化藝術于一身的硬核家族——河東衛氏。公元272年出生的衛鑠，祖父衛覬是曹魏時期杰出政治家，倍受曹操器重。魏國建立后，衛覬與王象共同主持制定典章制度，任尚書銜。書法造詣更是比肩譽滿華夏的大牛人鐘繇，這也為其孫女衛鑠奠定了書法基礎。衛鑠叔伯衛瓘更是曹魏時期重臣，官至司空，太子少傅、太保，位列三公，書法成就也更顯著，唐代張懷瓘《書斷》評其書作為“神品”。與衛鑠同輩族兄的衛恒官至黃門侍郎，書法方面的成就可稱人杰，其書法理論方面更有《四體書勢》名世，此外還有衛展、衛宣等衛氏門庭子弟，都是名噪一時的顯貴，也是書法藝術之才俊。

然而，仔細探討衛夫人一生，她并非如我們想象的那般榮華一生。衛鑠19歲時，家世日薄，為延續名門聲譽，下嫁時任江州刺史的李矩，雖說李氏門庭在江南聲望顯赫，但對比在當時處于政治中心的北方士族來說，就遜色多了。

江州刺史李矩，才俊卻命薄，衛鑠早年便守了寡，膝下子李充年幼，此時的衛夫人肩負衛李兩家的重責，她極力以自身才學，培養兒子李充，最終成為著名書法家。永嘉南渡之后，南北政權割據勢力形成。在南方，王與司馬兩家共執天下，兩家為聚攏各方勢力，聚攏貴族子弟延請衛鑠教授，其中便有年幼的瑯琊王氏之嫡子、為我們后世所景仰的一代書圣王羲之。

衛鑠年幼時，承襲家學淵源，熱愛讀書習字，總是廢寢忘食，每到真的困乏時方才停止。一次，衛鑠習字已至掌燈，忘記了吃飯，母親便將飯菜端到書案前，書寫專注入神的衛鑠寫出了興致，將手中毛筆當做饃放到嘴里，發現味道不對，又重新拿饃，可蘸料時卻又蘸進硯臺里，未及母親阻攔又吃進嘴里，這時候嘴巴里面滿是黑饃，這一套操作，母親全看在眼里，忍俊不禁。

衛鑠老家夏縣蘇莊門前有一個池塘，人稱泊池。勤奮愛學的衛夫人每次習字完畢，都把硯臺放在大木桶里，再拖著這沉重的“家當”至門前泊池邊洗刷硯臺，時間久了，一池清水染成了墨水，故而，泊池便成了洗硯池。時至今日，洗硯池的故事成了千古佳話。后來關于《洗硯池》有很多版本，豈不知它來源于稚嫩女子小衛鑠。

唐代張懷瓘《書斷》中云：“碎玉壺之冰，爛瑤臺之月，婉然芳樹，穆如清風，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舞女登臺，仙娥弄影，紅蓮映水，碧波浮霞?！边@段話，說的便是衛夫人的書法藝術，其中的“玉壺，瑤臺，清風，仙娥”這些美麗的詞匯，很容易讓我們聯想到李白著名的詩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在書法藝術上，衛夫人一面繼承衛氏一門的衣缽，另一方面她還有更為深層次的追求——學習鐘繇。鐘繇是三國至魏晉首屈一指的書法大家，張懷瓘書斷評價：“隸書尤善，規矩鍾公”。鐘繇最擅長隸書、行書、楷書，衛夫人也就自然繼承了他的書法特色，最為著名的當屬小楷如《名姬帖》《衛氏和南帖》。后來人們說的簪花小楷，就是指衛鑠的小楷，聽聽名字——“簪花”，讓人心動不已。

衛夫人有一部書法理論著作《筆陣圖》，里面對用筆、點畫、筆墨、筋骨、執筆等有很詳盡的闡述。她開篇就說：“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筆，六藝之奧，莫重乎銀鉤?！本C觀歷代書法家書法理論家，至此還沒有哪一個上來就強調用筆的重要。后面又有關于“點畫”的具體論述，如：“橫，如千里陣云；點，如高山墜石；豎，如萬歲枯藤……”這種中國文人特有的表述，非純粹的藝術家、書法家所不能。這里所說的純粹，就是今天我們所說的職業性專業性，而且我們可以說這個老師當得很合格，今天我們的老師如果這樣啟發學生，就是為孩子在幼年播下了一粒藝術的種子，編寫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基因。王羲之有這樣的老師，能不成為大家么？

在中國悠久的歷史長河中，書法——這一東方文人士大夫所特有的文化藝術，蘊藏著風格多樣的藝術內涵和強大的生命力。揭開歷史的層層面紗，走進書法藝術發展的歷史，似乎可以看到一個個鮮活而生動的書法家形象，他們在或是塵囂、或是動蕩、或是繁盛的時代，留給今天的我們一幀幀記載藝術生命繁衍的愜意畫面，以及一件件精彩紛呈、彰顯其獨特魅力的藝術作品。他們就像種子一般，從萌芽到生長、再到開花結果，讓我們的民族文化才有今天這般絢爛！

我們回到歷史坐標來看衛夫人，作為王羲之的啟蒙老師，地位和影響顯而易見。書法至魏晉開創新法，風格為“尚韻”，沒有衛夫人的開蒙傳授，王羲之及其后來的書家難以做到拓古傳新，也就是說離開衛夫人談新法，就如無根之水、無本之木。

泱泱千年歷史，祖先留給我們最寶貴的東西就是中華傳統文化，這能讓人在無助的時候有不絕的希望，在最關鍵的時刻有繼續戰斗的勇氣！書法是中華傳統文化的一支，而衛夫人，這個魏晉南北朝時期特殊家庭的普通女性，擔起了這個責任，傳承了我們的文明。她是神一般的存在，值得我們一讀再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