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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舍離

2021-03-24 18:36吳曉
短篇小說(原創版) 2021年1期
關鍵詞:阿黃阿強姨媽

吳曉

臨出門時阿強要把阿黃帶上,楊阿婆不讓,說乖,你顧不上它了。

阿強又要把他的“白貓”帶上,楊阿婆無奈地搖了搖頭——“白貓”是阿強的存錢罐。

阿強是個兩百來斤的胖子,走路時看不到自己的腳,現在懷里抱著“白貓”,連路也看不見了。

楊阿婆一個胳膊上挎個鼓鼓囊囊的旅行包,一手拉著阿強,在阿黃依依不舍的注目下出了門。

山觀小區一共有兩個門,東門和北門,東門離楊阿婆的家很近,門外正對著小吃街,徹夜燈火輝煌。出門往右走幾步路就是通往市區的大馬路,人行道上的綠化做得也很好,什么事都不做隨便走走也會使人心情變得舒暢。楊阿婆出門辦事一直都走東門??墒沁@次,楊阿婆選擇走北門。

北門緊鄰著白屈港河,河上有座橋,叫雙金橋,橋下拴著一條小舢板,船主人是同住在山觀小區的打魚佬阿大,他白天搖著小舢板在河里下地籠,收地籠,晚上,就把小舢板拴在橋底下。楊阿婆今天要用一用打魚佬的小舢板。

把阿強弄到小舢板上去是件很費力的事——他一直抱著“白貓”,既不會幫忙拖船,也不會幫忙推船。楊阿婆累得氣喘吁吁,跟自己說就當是又回到了老頭子生病那會兒,她一個人把他背到船上,搖去濟福寺上香,許愿,再搖回來,把他背回家去。有所不同的是,那會兒她才五十幾歲,現如今她已經68歲了。

乖,別怕,坐下。嗯,對,真乖,就這樣坐著別動。

把阿強弄進船里后,楊阿婆喘息了好大一會兒。心臟跳得不那么厲害時,她用竹篙點著河岸,想把小船弄進河道里來,可是她的力氣太弱了,船身原處打轉,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阿強說好婆我來!阿強猛地站起來,小船失去了平衡,他嚇得不輕,坐下,再不敢妄動。

是楊阿婆好說歹說,他才把“白貓”放在腳邊,依然坐著,在楊阿婆的引導下抓住竹篙臀下用力,小船這才慢慢離開了河岸。

小船駛入河道時是凌晨四點多鐘的光景,沒有過往貨船,河水很平靜,月光碎在小船四周,一漾一漾,向前方濟福寺的方向漫延開去。

乖,聽話,到了那里不能吵著回家。再說,回家也沒用啊,沒人給你做蛋炒飯吃了,好婆肚子里長了個肉疙瘩,要去醫院里把肚子剖開,把疙瘩割下來。

嗯!阿強應著,又把“白貓”抄起來,緊緊抱在懷里,似乎從此以后“白貓”就是他唯一的依托了。

去了要學得勤快一些,掃地、洗碗、洗衣服、洗澡,好婆都教過你的,自己來,不能麻煩表姨媽。她盡管很喜歡你,你也很喜歡她,可她現在不比以前,忙著呢。

嗯,阿強應的聲音弱下來,似乎很不情愿。

你都已經22歲了,你得像個男人一樣自己養活自己了。

阿強連嗯也不嗯了。

兩個人靜默著。

河水散發出清涼微腥的氣味,已是仲秋,岸邊的蟲豸抓住所剩不多的短暫時光,嚯嚯地叫著。偶有夜漁的白鷺被小船驚擾,悄無聲息地飛走,等阿強發現時空中只留下一抹白色的痕。

在楊阿婆無限的惆悵中,在櫓打河水嘩啦嘩啦的節拍下,阿強打起來了瞌睡——正在發生的和將要發生的任何天大的事在他眼里只是電視節目,不喜歡了按一下遙控器上的紅色按鈕,倒頭睡一覺第二天又會有好看的節目了。阿強就是人們常說的來自星星的孩子。

楊阿婆看著阿強頭一點一點地打瞌睡,想叫醒他別著涼了,又不忍心叫醒他,從包里找出件厚些的外套給他披上。22年來,她每天都是這么寶貝著他。

楊阿婆左一眼河水,右一眼阿強,手下安靜地搖著櫓。

前方不遠處就是老碼頭。

21年前的一個冬夜里,傍晚時分,楊阿婆夫妻用來討生活的運輸船載滿了建筑物資,往無錫去,在老碼頭停住,楊阿婆夫妻上岸去看望她的姨媽。

姨媽家就住在老碼頭對過的劉伶巷里。先前,他們基本上兩三個月就會路過這里一次,路過了都會上來坐坐,把從鄉下帶來的農產品給姨媽留下,吃頓飯,和姨媽聊聊天,再歡歡喜喜離開,已經成了十多年的習慣。是兒子突然病逝,他們再沒有心情走親訪友,和姨媽家的聯系也中斷了。

那天,是中斷兩三年后的第一次登門。當晚,姨媽留他們吃了晚飯,吃飯期間說了一些家常話,說到了楊阿婆死去不久的兒子,姨媽勸他們不要太悲傷,日子還得往前看。又說到了楊阿婆的表妹,那會兒她還不叫慧凈,叫程潤玨,是姨媽唯一的孩子。

姨媽說潤玨這孩子不叫人省心呢,和她同年齡的孩子都結婚了,她卻連一個正經的男朋友都沒有,數落得厲害了,干脆不回來了。算算日子,我有一年多沒見著她了。她心氣倒是蠻高,就在剛剛,我還給她打電話,說你表姐、表姐夫要來了,你要不要回來?她說她忙呢。我說你忙什么呀?你猜她怎么說?她說,我還想在40歲前當上個副市長呢!

楊阿婆想到這里就笑了,那個當年想當副市長的丫頭后半生竟然伴了青燈,真是世事難料、命運無常??!

事后楊阿婆想想,姨媽說慧凈當時沒有正經男朋友,言下之意是說慧凈有過不怎么正經的男朋友,楊阿婆便揣摩慧凈這丫頭后來突然出家估摸著是被情給傷著了。

那晚上,在姨媽家東拉西扯地聊了會兒天后,楊阿婆夫妻要離開,他們惦記船上的物資。

后來,是孩子的哭聲引起了正在掌舵的楊阿婆愛人的注意——那之前,他們在駕駛艙里忙著加油加水,給發動機預熱,忙完了這些,剛剛想要把船開出去就聽到了聲響。楊阿婆的愛人問楊阿婆,是夜貓子上船了嗎?楊阿婆愛人說的夜貓子是貓頭鷹。曾經有貓頭鷹到船上來抓老鼠,被捕鼠夾給逮住了,掙不脫,叫起來跟孩子哭似的。

楊阿婆也聽見了異樣的聲響,就提著應急蓄電燈循聲過去,發現了個白色紙箱,箱子敞著,一個孩子被被褥擁著躺在里面,正聲嘶力竭地哭,楊阿婆驚得不輕。

等楊阿婆把孩子抱在懷里,下意識地往近處的橋上看時,晨昏蒙影,就看見橋上貓著一個黑黑的人影。

船繼續緩慢行駛。

隨著船的離開,人影慢慢站了起來,掙著身子往橋外探,手臂也時不時在空中伸一下,縮一下,似乎是在懊喪自己一不小心把孩子掉到了船上。隱隱有哭聲,是努力克制,又怎么也克制不住的那種。

楊阿婆就把手里的蓄電燈打開,對著橋上的黑影猛地照過去,問道,是你的孩子吧?

黑影的臉一下子暴露在明亮的燈光里,愣怔了一下,趕忙捂住臉蹲下去。楊阿婆只看見了她長長的遮蓋在臉上的頭發。

楊阿婆等著黑影說話時,另一個挺著大肚腩的黑影笨拙地越過橋堍上的護欄,出現在了橋上。楊阿婆用燈光掃一下他的臉,發現他大晚上的竟然戴著墨鏡和口罩。就在楊阿婆納悶不已時,黑影快速跑過去拉起那個女人跑開了。

楊阿婆意識到孩子不是從橋上掉下去的,是那個戴墨鏡的男人剛剛丟到船上來的。

喂!喂!

楊阿婆的燈光緊追著他們的身影,像叫一個丟了錢包后還不管不顧匆匆趕路的行人,心頭有困惑,也有惋惜。

直到燈光再尋不到那兩個人的影子了,楊阿婆這才抱著孩子回到船艙去——是個男孩,一兩個月的樣子,四肢健全,白白凈凈,很招人喜歡。

船繼續往前行駛。

楊阿婆的愛人說,就叫他阿強吧。

阿強,好!就叫阿強!楊阿婆把孩子抱在懷里,橫著抱,豎著抱,貼在臉上抱。

孩子大概是在送上船之前已經被媽媽喂飽了,被阿婆抱在懷里后不久就睡著了。阿婆不舍得把孩子放下,就那么抱著,一直抱著。兩三年的時間了,楊阿婆和他的愛人終日沉浸在喪子的悲痛中不得開懷,而那個晚上,他們覺得身體上某處因為年深日久的傷懷而退化僵硬的那塊肌膚得到了針灸火罐的理療,舒坦極了——楊阿婆親親孩子的額頭,又把孩子抱到她愛人面前,讓他也親親孩子的額頭。

楊阿婆的愛人說,如果我們家寶活到現在,該25歲了。

楊奶奶就對睡著的孩子說,你是我的小孫孫,是我親親的小孫孫。

——兩個多小時后,寺廟到了。阿強還在打瞌睡。楊阿婆自己摸索著下去拴船,她要趕快些,不能耽誤了打魚佬阿大下河起地籠。

試了幾次,腳夠不到岸邊的石階,楊阿婆有些著急,她抱怨說自己真的老了,擱在20年前她和愛人跑水上運輸那會兒,這么點兒距離,她輕輕一躍就上來了。

終于把船拴牢了,楊阿婆把困倦得睜不開眼睛的阿強從船上扯下來,拾級而上,推開寺廟后園的門。這時,東方已經露出了魚肚白。

楊阿婆邊往里走邊輕聲叫,慧凈,慧凈,你在呀?

很快,就聽見園子里某扇木門咯吱吱開了。腳步聲踏踏,近了,是個年歲比慧凈稍年輕些的居士模樣的女人。她說,慧凈師父做早課去了。

三人往園子角落一處小屋里去。

小屋里堆放著種菜用的農具,一個窄窄的小床擠在農具中間,這是阿強臨時的住所。楊阿婆安頓好了阿強,要回,阿強抓住她的手不放。

楊阿婆安撫阿強,說乖,松開好婆,等下你表姨媽會來看你的。

居士模樣的女人也說,你先睡一下,等會兒慧凈師父會來看你的,你不要吵啊。

就在阿強的注意力被那個女人轉移走的間隙里,楊阿婆趕忙跑出了后園,她得趕在太陽出來前把船拴在雙金橋下,盡管已經和阿大打過招呼了,她還是不想誤了阿大做事。

上船時楊阿婆在心里尋思,慧凈今天這么早就去做早課了,擱往常,她和阿強不管是從前門進還是后門進,門外叫一聲她就出來了——她是掐準了時間早候著的——可今天……把阿強交給一個不熟悉的女人,阿強會不會哭鬧?

沒見著慧凈,盡管楊阿婆心里有些失落,但很快她就忘記了那種感覺——已經安頓好了阿強,眼下最要緊的是阿黃,她要在醫院里住半個月,可能還不止,她走后阿黃怎么辦?

早在十幾天以前,楊阿婆知道自己可能要住院動手術時就已經四處打聽有沒有人要養阿黃,打聽來打聽去,沒人愿意。寵物寄養中心她也去問過的,費用高得嚇死人。

楊阿婆心說,實在沒辦法了,阿黃從哪里來就到哪里去吧。這么一想,心下就無端難過起來。

阿黃是阿強撿回來的,一團毛線球似的被阿強抱在懷里給她看,說是垃圾房里還有兩只,要不要一起撿回來。楊阿婆說,不要不要,養三只狗在樓上還不得把人煩死,這一只,你撿回來也就撿回來了。楊阿婆并不太喜歡養狗,一個阿強就夠她忙的了,哪還有心思養狗。

阿黃是被阿強摟著抱著長大的,跟他的兄弟姐妹似的,他吃什么阿黃也跟著吃什么。阿強胖,阿黃也不瘦,按說,人胖招人奚落,狗胖招人疼愛,可楊阿婆能在她住院的這段時間給阿強找個容身之所,卻不能給阿黃找個新主人。她原本想讓阿黃跟著阿強一起去濟福寺的,給慧凈在電話里商量,慧凈不樂意,說哪有寺廟養狗的?香客被咬了怎么辦?末了,又吞吞吐吐地說,阿強這次來,從后門進吧,不比從前,免得招人閑話。

濟福寺的后門就是她剛剛帶阿強進去的那道門,緊挨著河邊,早年間楊阿婆和他愛人還在這條水路上跑船時那道門就常年不鎖,門里種著時蔬,僧尼和住院修行的居士們從河里取水澆菜。從水路來寺院上香的香客可以就近從這道門進出,即使不是香客,路過的船老大也可以來寺院水井里汲水,順便吃碗齋飯。

當楊阿婆聽慧凈說要她和阿強從后門進時她有些不情愿,跟慧凈嘟囔,你表姐夫去世后他用來打魚的那條小船被我賣掉了,你讓我一時上哪弄條船去?再說,我多少年都沒碰過船了,老胳膊老腿的,多不方便?;蹆舨徽f話。楊阿婆知道,慧凈的性格,不說話就是沒得商量。遂腹誹道,你做小尼姑的時候還沒有那么多的規矩,怎么當了濟福寺管事后規矩反倒多了起來。嘴上卻說,知道了知道了,各有各的難處?;蹆艟驼f,知道了就好。

慧凈這么一說,阿黃的事楊阿婆更不敢跟慧凈爭取了。

不把阿黃送到濟福寺去,又能送到哪里呢?一個星期前,楊阿婆已經開始牽著它在鎮子里四處轉悠,逢人就說阿黃的好。阿黃雖然是條小型土狗,卻很乖巧通人性,楊阿婆希望她能給阿黃偶遇個能好好待它的新主人。

幾天下來果然遇到了一個,是小區收廢品的安徽人,他說你把狗給我吧,我住在葡萄園邊上,有個很大的院子。黃阿婆就真的把阿黃給他了,她覺得葡萄園并不遠,等她的病好利索后可以隨時帶著阿強去看阿黃。

安徽人把阿黃帶走后,小區修電瓶車的蘇北師傅悄悄告訴楊阿婆,那個收廢品的安徽人在他這里補車胎時曾給他講過,把狗勒死后埋地里一夜去腥膻,煮時放足大料,好吃得很呢。楊阿婆便難過得不行,急忙回家騎上她的電瓶車一路追到了葡萄園。直等到天黑,終于等到了那個滿載而歸的安徽人。楊阿婆叫一聲阿黃,阿黃就趴在電瓶三輪車的踏板上嗚嗚嗚嗚地“哭”了。楊阿婆把好話說盡,答應以后把她家所有的廢品都賣給安徽人,才得以把阿黃帶回家來。

緊趕慢趕,楊阿婆趕在了阿大前頭把船拴在了雙金橋下。

上岸,快速往家去,牽了阿黃就走。阿黃是不知情的,被楊阿婆牽著下樓時一路歡快地搖著尾巴,它哪里能意識到走出這個門可能就再也進不來了。

楊阿婆把阿黃抱到了電瓶車踏板上,平時她帶著阿黃去菜市場買菜,吆一聲,來!阿黃自己就上來了。今天楊阿婆破例把阿黃抱了上來,并輕聲跟它說,乖啊,不能動啊。

四十幾分鐘后,阿黃被楊阿婆帶到了另一個鎮上,遠遠看見一群流浪狗在菜市場垃圾桶旁轉悠。楊阿婆心說,就這里了。

她把阿黃的項圈解下來,把裝在她背包里的半袋狗糧拿出來,倒在路邊空地上,招呼遠處的那群流浪狗一起來吃。

狗狗們埋頭吃狗糧時楊阿婆關照它們,不要欺負我們阿黃啊,我以后會常來給你們送狗糧的。

說著說著,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想阿強的媽媽當初把阿強丟掉時心情該比她現在難過千百倍吧。

擦擦眼淚,趁阿黃不注意騎上電瓶車趕快就跑,生怕稍一遲疑就動搖了把阿黃丟棄的決心,可阿黃很快就跟了上來。楊阿婆邊騎邊用手里的狗繩打它,別追了,快回去吧!阿黃哪里會管這些,邊追邊不停地沖楊阿婆叫,似乎在說,停下,快停下,讓我上車,我要回家。楊阿婆心軟得甩不起狗繩,只好眼睛一閉,把電瓶車的速度開到了最大。

就這樣,專揀小路左拐右拐,騎出去二十幾分鐘后終于看不見阿黃了。楊阿婆在心里跟阿黃不住地道歉,握電門的手稍稍松了些,像她一直緊繃著的心情一樣。

又騎了十幾分鐘,遠遠能看見她家那棟樓房的房頂時,阿黃神不知鬼不覺地又出現了,只是遠遠跟著,再不叫了。

楊阿婆知道,它是累得沒力氣叫了,又難過得哭起來。停車,迎回去,把阿黃抱住,聽它大張著嘴巴趴在她手臂上忽嗒忽嗒喘氣。

就這么抱了一會兒,楊阿婆在心里問了自己幾個怎么辦后,想一想,還得把阿黃送過去,一群流浪狗在一起總比它一個待著好些。

楊阿婆再次把阿黃放在腳踏板上時,阿黃執拗著不愿意上去,似乎看透了楊阿婆的心思,它寧愿自己跟在電瓶車后邊跑著回家。

楊阿婆只好再次把狗繩給阿黃拴上,抱上來,兩腿夾住了,狗繩攥在手里。

三十幾分鐘后,又到了剛才的那處菜場。幾只流浪狗還在楊阿婆撒的狗糧的地方站著。楊阿婆這次硬著心腸把阿黃抱到了一個因為底部破了個洞被廢棄不用的垃圾桶里,并蓋上了蓋子。她知道,憑阿黃的聰明勁兒,它用不了多大會兒就能從里面鉆出來。

做好了這些,楊阿婆騎上電瓶車迅速離開了。

騎出去很遠了再回頭望望——她怕阿黃追上來,又怕阿黃沒有追上來——發現阿黃沒有追上來,她渾身突然就沒了力氣,像剛剛生下家寶那會兒,虛弱得端不起一碗荷包蛋。

有氣無力地回到家里,沒敢停留,收拾了些住院用的用品,電話通知了慧凈事先給她約好的護工,就往醫院去了。

十幾天后,楊阿婆從醫院回來了。她乘坐的出租車剛剛在她家旁邊停下,就看見阿黃飛似的從遠處沖她跑過來,一頭撲在楊阿婆懷里,像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流著眼淚,嗚咽不已。楊阿婆說不出來是欣喜還是難過,理著阿黃背上亂糟糟的毛發,跟它說,奶奶對不起你,奶奶錯了,我們回家,奶奶給你做好吃的。

又過了些日子,楊阿婆的身體強壯得可以撐船了,她又借了阿大的小舢板,起了個大早,帶著阿黃去接阿強。

一個多月沒見,阿強比先前瘦了,黑了,眼神卻比先前活泛了。上次見過的那個女人說,阿強會給菜地澆水、拔草,還會幫忙采摘,他是干農活的一把好手呢。阿強也說他很喜歡菜地。

依然沒有見到慧凈,楊阿婆想去前院給她告個別。那個女人說,慧凈師父現在是濟福寺的大住持了,有多少張嘴巴等著她吃飯,就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她的行蹤,你得理解她的難處,有話還是在電話里說的好。

楊阿婆想想也是,這么大的寺廟,可真夠她忙活的。

不敢再給慧凈添麻煩,在那個女人的幫助下,楊阿婆把阿強弄到了小船上。臨走,那個女人又給了楊阿婆一個沉甸甸的包,說是慧凈師父給阿強的。

晨曦微露時楊阿婆搖著小船離開了濟福寺,路上,阿強把那個包打開了。跟楊阿婆說,錢,很多很多錢。楊阿婆湊過去看,真的是很多很多錢。楊阿婆百思不得其解,自她收養了阿強后慧凈隔三岔五都會接濟他們,每次不過一千兩千。再后來她又把他們一家三口從蘇北弄到了澄城,帶著阿強四處看病不說,生活上也給予了他們一家三口無微不至的照顧,表姊妹做到這份上已經讓楊阿婆感激不盡了,可這次,她為什么一下子給了阿強這么多錢?

楊阿婆一路想著,當小船走到當年撿阿強的那座老拱橋時天色還沒有大亮,楊阿婆下意識地往橋上望了望,恍惚中又看到了當年站在橋上的痛苦無助的女人。想著想著,楊阿婆突然間想明白了一件事。

幾天后,楊阿婆在小區外邊開了小小一塊荒地,什么都不種,每天帶著阿強在荒地上教他使用農具。

再后來,楊阿婆托阿大幫她買了條小船,她見天把阿強弄到船上,教他搖船、撒網。

就在所有人都疑惑不解時,某天夜里,楊阿婆帶著阿強和阿黃悄悄離開了山觀小區。

又過了些日子,那個原本居士模樣打扮的女人著一身家常便裝,帶著房屋買賣中間人來看楊阿婆和阿強居住過的房子。她說,房子是劉伶巷拆遷時分給我師父的安置房,先前借給她的一個親戚住,現在親戚回蘇北鄉下老家去了,我師父打算把房子賣了,好落個清凈。

責任編輯/董曉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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