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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爾木:從革命史到生活史

2021-04-01 16:42巫昂
西藏人文地理 2021年1期
關鍵詞:青藏公路格爾木將軍

巫昂

第一部分:慕生忠將軍創造的城

青藏公路之父

青藏公路路線的勘測,是用馬車丈量出來的,尺子丈量出來的,腳步丈量出來的,也是用智慧的汗水澆注出來的,更是膽略、勇氣和毅力創造出來的。

當時經過茫茫戈壁灘和可可西里生命禁區,沒有建筑、大樹和人煙,更沒有先進的測量儀器,勘路小組只能靠雙腿和木輪馬車緩慢前行,他們拿著原始的標尺和簡易的繩子,竭盡所能地摸索著記錄里程,試圖探測出一條沒有路的“天路”。

格爾木,是蒙古語,意為河流密集的地方。格爾木是從荒漠中誕生的,這在今天已然像一個傳說。格爾木城市的雛形,是“青藏公路之父”慕生忠將軍率領的西藏運輸總隊來到這里以后逐步奠定的。那時的格爾木,葦草叢生,人煙稀少,僅有不足千人的游牧民分散居住,大多數人對它是極為陌生的。

如今的格爾木,路寬人多,是一座名副其實的新城。但若當年這里不是修建青藏公路的大本營,那也就很可能沒有今天的格爾木。

修建青藏公路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而且這個過程是由艱苦卓絕寫就的。時間回溯到1951年8月,時任西北軍區民運部部長兼政治部秘書長的慕生忠奉命進入西北進藏部隊,以范明為司令員、慕生忠為政治委員的十八軍獨立支隊組建。這是慕生忠第一次進藏。他們選擇從西南方向,也就是從青海香日德向南,走到巴顏喀拉山下的黃河源。這條道路有豐富的水系,但到處都是爛泥灘,一腳下去就拔不出來。進藏第一天,隊伍損失了20多人,騾馬損失了幾百匹,加上有些騾馬啃食了有毒的草,中毒死亡近千匹。走了3個多月,部隊終于到達拉薩時,慕生忠卻沒有多少喜悅,他們損失的不光是近4個月時間,還有許多人員和三分之二的牲口。慕生忠的女兒慕曉峰回憶說:“即便是今天,去到那里也能感受到荒涼和空氣的稀薄,那是一個生存條件極其惡劣的路線。當時慕生忠采用的方法是就地滾過去,以免受沼澤對大部隊的全部傾吞?!?/p>

進藏后,范明任中共西藏工委副書記,慕生忠任工委組織部部長。他們協助中央代表張經武及十八軍軍長、西藏工委書記張國華,十八軍政委、西藏工委第二書記譚冠三將軍等,一起領導著和平解放不久的西藏黨政工作。那時,他們正面臨著一個現實而艱巨的困難:糧食的供應。兩路進藏部隊共約3萬人,每天僅糧食就要消耗四五萬公斤。當時西藏上層反動勢力拼命阻撓并揚言不賣任何糧食給解放軍部隊,另外中央對進藏部隊也有明確規定,必須落實毛主席“進軍西藏,不吃地方”的指示精神。但是用牲口馱運來的糧食極其有限,極度緊張的供應狀況很快出現。最困難時,每人每天4兩面都難以保證,而市場上1個銀圓只能買作為燃料的8斤牛糞,1兩銀子只能買到1斤面。沒有糧草,工作根本難以為繼。

天路之魂 林云峰美術作品

將軍樓公園“筑路忠魂”雕塑 圖/張靜

1953年,中央政府委托西北局組建了西藏運輸總隊,征購全國各地的駱駝,向西藏趕運糧食,慕生忠兼任運輸總隊政治委員。這是慕生忠第二次進藏,跟第一次不同,這次的目的是運糧。

1953年,為了保障人民解放軍進藏部隊后勤供給,國家曾緊急調用4萬峰駱駝,從青海往西藏運輸糧食,以保證后勤。當時,每峰駱駝馱運的重量達200公斤,運輸距離長達1200公里。

為了避免第一次的沼澤,慕生忠這次選擇了另一條路線:從香日德向西約600多里,到一個叫“郭里峁”或“格里峁”的平川,那旁邊有一條南北向小河,沿小河往南,就能順著雪山邊緣越過昆侖山和唐古拉山,再經黑河(那曲)到拉薩。但3個月后,等到駝隊到達西藏時,一半以上的駱駝倒斃途中。而最令人心痛的是,4萬峰駱駝已然占全國駱駝總量的四分之一,這個數據意味著,馱運物資進一趟西藏,犧牲掉的是全國駱駝的八分之一。毫不夸張地說,平均每運5袋面粉,就有1 峰駱駝死去。這就是放在世界運輸史上,也是慘烈的一筆。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那么多峰駱駝倒斃在運糧進藏途中,即便集中全國所有的駱駝又能馱運幾年呢?殘酷的生存環境讓人的生存也異常艱難,一路上運輸隊員也在倒下。慕生忠心如刀割,立誓再苦再難也不落下每一個隊員,他們走得小心翼翼,還成立了收容隊,將犧牲的隊員帶回格爾木安葬?;钊俗叱鲞@個地方都實屬不易,何況還要帶著隊員的遺體。但慕生忠說,漢人的風俗是要留以全尸,他不能寒了隊員們的心。慕生忠言出必行,犧牲的隊員無一留在荒涼的雪原,而安葬這批隊員的地方,就是今天的格爾木公墓。

1949 年9 月,部分官兵騎行駱駝運送物資。

再次進藏的艱難經歷終于讓慕生忠明白,靠人力和畜力保障西藏的供給,決非長久之計??狂橊勥\輸,靠原始的運輸方式是長久不了的。于是,慕生忠將軍的腦海里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一個“天問”,強烈的使命感,驅使他為修建青藏公路而奔走呼號。

1954年1月底,慕生忠去北京找交通部部長,在沒有得到切實的答復后,他轉而去找了彭德懷元帥,當時彭德懷剛從朝鮮戰場上回來。慕生忠向彭德懷報告,光靠駱駝根本解決不了西藏的運糧問題。他給彭老總算了一筆駱駝賬:全國算上老弱病殘也就幾十萬匹駱駝,運一次糧的損耗就得過萬,有多少駱駝禁得起這般折騰?思來想去,唯有修路,且刻不容緩。

1958年10月,國務院副總理兼國防部部長彭德懷元帥,視察青藏線,慰問駐格爾木官兵

筑路大軍在羊八井石峽筑路

1954年,新中國成立才5 年,百廢待興。第一個五年計劃中,提出的是要修康藏公路(從成都到拉薩的公路),說實話,以當時的財力而言,光修這條路就非常吃力了,哪里有錢再修第二條路,何況還是青藏公路。

彭德懷踱步走到掛在墻上的中國地圖前,抬起手從敦煌一下子劃到西藏南部,說:“這里還是一片空白,從長遠看,非有一條交通大動脈不可嘛!”臨別前,彭德懷要慕生忠寫個修路報告,再由他轉交給周恩來總理。幾天后,周總理批準了慕生忠的青藏公路修路報告,同意先修格爾木至可可西里段,撥30 萬元作為修路經費。隨后,彭德懷又安排蘭州軍區為慕生忠調撥10名工兵、10輛十輪卡車、1200把鐵鍬、1200把十字鎬、150公斤炸藥等物資。

對修路來說,這些錢和物資真的只夠塞牙縫。但對于這條慕生忠提出要修的、并不是國家立項的公路來說,只能先試試水。

20世紀50年代修建青藏公路時用駱駝向西藏運送物資

青藏公路路線的勘測,是用馬車丈量出來的,尺子丈量出來的,腳步丈量出來的,也是用智慧的汗水澆注出來的,更是膽略、勇氣和毅力創造出來的。

當時經過茫茫戈壁灘和可可西里生命禁區,沒有建筑、大樹和人煙,更沒有先進的測量儀器,勘路小組只能靠雙腿和木輪馬車緩慢前行,他們拿著原始的標尺和簡易的繩子,竭盡所能地摸索著記錄里程,試圖探測出一條沒有路的“天路”。

格爾木至可可西西里500多公里的廣袤地段,對當時的勘路者來說,簡直就是個謎。許多地名只是聽說過,在地圖上根本找不到。探路隊只能沿著駱駝隊所走路線前進,這還是他們半路上摸索出來的不是辦法的辦法??墒?,在茫茫的荒原上,駱駝隊從來沒有固定的路線,因而勘路人員多半時間都是在找路。沿途發現有倒斃駱駝的尸骨,他們會格外開心,而駱駝倒斃的地方,又總是有成群的老鴨和禿鷲?!疤焐侠哮f叫,死駝當路標”,這成為當時勘路隊一個極為管用的方法??甭逢犝且揽窟@些,逐漸辨明了前進的方向。

隨著勘路的延伸,勘路隊還總結了一套選擇路線的經驗:遇河寬處(水淺)走,碰山繞腳行。沿著格爾木河向昆侖山進發,勘路隊一邊走一邊確定路線,做好標記。離格爾木70公里處的昆侖山腳下,有一道號稱“一步天險”的深長峽谷,寬12米,深30多米,長約1公里,是去西藏必經之路。峽谷峭壁上,僅有一條羊腸小道,勉強容2人同行,木輪大車、駱駝完全無法通過。經過2天研究琢磨,勘路隊想出炸石開路的辦法,最終闖過了南去西藏的第一道險關。在可可西里這片有大小幾十條河流的無人區中,為探明木輪大車能否從河中通過,勘路隊員用鐵錘砸冰探路,順利跨越了一直被認為難以逾越的楚瑪爾河。

經歷重重險關,勘路終于有了結論,青藏高原,遠看是山,近看是川,山高坡度緩,河多水深,雖然艱險,但可以修筑公路。慕生忠將軍將這個好消息報告中央,并自告奮勇,負責青藏公路的修建。這是“青藏公路之父”故事的開始。

20世紀50年代辛勤的筑路者利用繩索拴住自己在陡峭的石壁上劈山修路

噶爾穆就在我們腳下

慕生忠將軍領著大隊趕到后,沉默良久,然后將一把鐵鍬插在腳下,瀟灑地說:“噶爾穆就我們腳下,我們的帳篷駐在哪兒,哪兒就是噶爾穆?!?/p>

1953年10月,西藏格爾木基地的前身—西藏運輸總隊格爾木站正式成立,但在成立之前,沒有人知道格爾木到底在哪個位置。當時,慕生忠將軍吩咐部下找來一張馬步芳時期留下的地圖,在地圖上一個不起眼的地方,寫有“噶爾穆”三個字和一個小黑點,“噶爾穆?”慕生忠將軍在心里嘀咕著。他派助手張震寰和趙建忠各帶了一個小分隊,拉著幾峰駱駝,去找這個叫“噶爾穆”的地方,小分隊一路走走停停,見人就問:“這是不是噶爾穆?”一天傍晚,他們走到一個地方,蘆葦叢交錯生長在河流旁,黃羊和野馬就在不遠處相互追逐。張震寰派人回去報告慕生忠,但他也不能肯定這是不是“噶爾穆”。

慕生忠將軍領著大隊趕到后,沉默良久,然后將一把鐵鍬插在腳下,瀟灑地說:“噶爾穆就在我們腳下,我們的帳篷駐在哪兒,哪兒就是噶爾穆?!贝稳找辉?,起床的隊員們走出帳篷外,看到插在帳篷旁邊的牌子,上面寫著三個大字——“噶爾穆”。這個由幾頂帳篷劃定的“噶爾穆”,就是進藏大本營——后來的格爾木市的雛形。駐站的10多名工作人員,主要是馱工和筑路工,成了名副其實的第一代格爾木人。

50年代進軍西藏途中訪牧民(左二慕生忠)

在作家李若冰寫的《格爾木紀事》當中,對于那一天的情形是這樣描述的:“1953年12月,當青藏高原最寒冷的時候,青藏公路總指揮之一慕生忠將軍率領著40多個干部和工人,從西寧出發了。他們帶著鋪蓋、干餅、青稞面,拉著冰塊和羊皮風箱,經過4天4夜的跋涉,來到了格爾木河畔?!痹诶錾较?,放眼是荒蕪的大戈壁灘,只見沙丘和野生白刺。白天漫天狂風,夜里野狼嚎叫。從這一天開始,昆侖上下出現了幾頂白色帳房,慕將軍和他帶來的隊伍,就在格爾木河畔住下了,開始了漫長的造城和修建青藏公路的歷程。

造城不是一蹴而就的,修路還未開始,很多人已心生恐懼。當時,參加筑路的1200余名員工,全部是西藏運輸總隊的民工。他們多數來自寧夏、甘肅等地,原以為完成運輸糧食任務后就能回家,沒有料到還要參加修筑青藏公路。大家擔心高原自然環境惡劣,高寒缺氧,人能不能長期適應高原環境?再就是,人走在高原上就喘個不停,要是干修路這樣的體力活,人恐怕吃不消。很多人篤定路是修不成的。

慕生忠將軍為了留住人,對著民工們說誰要走都可以,但能不能幫忙開墾一塊菜地再走。馱工們無法拒絕將軍的這個要求。慕生忠就指揮大家丈量了27畝地,把它劃為9 塊,分給9個小組,讓他們開墾,結果不到一天地就開墾好了,這時,慕生忠便用事實說服大家:“你們說不能勞動,這地不是你們都開出來的嗎?”就這樣,慕生忠用7 分思想工作,3分強迫命令,留下來了這1200余名馱工。

慕生忠將軍20世紀50年代青藏公路照片

20世紀50年代中期格爾木人居住的地下土窯洞

第一代營房——帳篷

1954年4月,在慕生忠將軍和任啟明的組織指揮下,民工們利用青藏公路動工前的空余時間,建渠放水,開荒種地,在青海省的支援下,從青海湟源拉來14萬株樹苗,種下了格爾木第一批樹木;后來又開墾了格爾木的第一塊田地;27畝菜園收獲了白菜、蘿卜等第一批蔬菜;隨后他們又修建了格爾木的第一代營房,地窩子;第一棟樓房,將軍樓和拱頂窯洞式的磚房等。慕生忠將軍鐵鏟插下的地點,也就是格爾木的母胎原址,栽有楊柳樹的格爾木帳篷招待所這一帶起了個名字叫“望柳莊”。

3年之后,第一代格爾木居民已經開墾了400多畝的荒灘,當時的菜園會計告訴眾矢之的作家李若冰:“比方說,去年一斤蒜苗五毛,今年三毛,一斤白菜四毛,今年就成八分了……”

運輸總隊進駐到格爾木河西岸之前,居住在格爾木周圍的人口只有825人,都是少數民族牧民。到1953年底,格爾木人口劇增到了5461人,增加的主要是西藏基地的運輸總隊和下屬駝隊的人員。

第三代營房——木棚子

那個年代,筑路人員的物質生活條件極差,他們住的是搭建在雪山上的簡易帳篷,吃的是面疙瘩和黃豆,長期見不到蔬菜和食用油。當時公路修到沱沱河時,曾發生了斷炊的嚴重情況,以至于不得不到戈壁灘去挖地老鼠充饑。許多筑路人員由于長期缺維生素,腿部出現一塊塊的紫黑色斑,直到吃了格爾木27畝菜園產出的胡蘿卜后,這些病狀才稍有好轉。為適應高原的惡劣壞境,他們食用野牛、羊肉以加強營養,戰勝疾病。并把野牛羊肉戲稱為“高原適應素”。

李富滿現任西藏駐格爾木辦事處(簡稱西格辦)藏青工業園(管委會)副主任,他的父親李德壽當年是慕生忠將軍的警衛兼藏語翻譯。年少時,李富滿聽父親說過,慕生忠將軍是個毅力堅強、作風倔強的人。做什么,幾時做好,必須說到做到。比方今天要修完一個什么橋,修多長一段路,都必須按時完成。當年修路修橋的戰士,成天泡在水里,手上裂開了傷口,只能用縫麻袋的線分成的細細的一根,再用縫麻袋的針縫上。那時的鐵鍬與十字鎬,常常用到磨損磨禿,直到用爛才舍得丟棄。

當年由“花果老人”魏承淑帶人指導播種的“27畝菜園”,遺址就在現在的將軍樓公園內,離將軍樓舊址不過二三百米。這位老人是陜西富平人,說著一口地道的關中話,早年在陜西是個教師,曾經在榆林中學、綏德師范、西安一中和西安女中等學校任過教。1954年3月,他在蘭州偶遇慕生忠將軍,慕將軍和他聊起了格爾木不愛長樹木莊稼的事情,老人堅決要求去試一試,于是他帶上了在蘭州買下的花種和樹苗,毅然決然地踏上了去往格爾木的旅途。他在這里一次次試驗,種活了蘋果樹、杏樹、沙棗樹,甚至葡萄。還養出了金盞花、雞冠花、虞美人、藍簡絮花、五色八月菊、六月雪等三十幾種花卉。

將軍樓公園二十七畝菜園舊址 圖/ 顏道靖

讓青藏公路伴我長眠

青藏公路,一直是慕生忠將軍朝思暮想的地方。1982年5月,他終于如愿,再次來到格爾木。站在昆侖山口,這位白發蒼蒼的老將軍說:“我死后,就把我的骨灰撒在昆侖山上吧,讓青藏公路上隆隆的車聲伴隨著我長眠?!?994年10月19日,慕生忠將軍逝世,享年84 歲,他的骨灰就撒在昆侖山上。

青藏公路修路初期,沒有任何施工機械設備,條件十分艱苦,1954年5月11日,慕生忠帶領19名干部,1200多名民工和戰士出發了。筑路隊伍在格爾木河畔、昆侖山口、楚瑪爾河拉開戰場,他們邊修路邊通車,只用了79天就打通了300公里公路,于1954年7月30日把公路修到了可可西里。在那里,慕生忠立即召集了干部會議,做出了繼續向前修路的部署。隨即,他又一次趕往北京,再次向彭德懷元帥請示下一步工作。這一次,慕生忠滿載而歸,國家撥給了200萬元經費,100輛大卡車,1000名工兵。8月中旬,筑路大軍翻越了風火山,向沱沱河延伸。10月20日戰勝“雄鷹都飛不過去的地方”唐古拉山之后,隨著公路不斷向南延伸,安多、黑河相繼被筑路大軍甩在身后。11月16日黑河軍民舉行通車慶祝大會之后,開始向西藏首府拉薩推進。這段路較為平坦,筑路大軍10天就將公路推進200公里。當時,筑路指戰員和民工們說:“搬家的趕不上修路的,修路的趕不上運輸的?!惫费鼐€到處可見筑路指戰員、民工和藏族牧民們喜悅歡歌的情景。

1956年3月,國務院總理陳毅元帥視察青藏線,慰問駐格官兵

12月2日,筑路大軍來到千年石峽羊八井,這條石峽全長約15公里,是藏北通往拉薩的門戶,也是筑路的最后一道關口。在陡峭的崖壁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石塊。馬匹、駱駝從這里路過,稍不留意就會摔到澗下去。千百年來,石峽一直阻礙著南來北往的交通。10天后,筑路大軍終于劈開了千年石峽。為了慶祝勝利,筑路大軍在石峽峭壁上寫下了14個大字:“跨越昆侖唐古拉,劈開石峽通拉薩?!?/p>

12月15日,筑路大軍穿過羊八井石峽,直抵青藏公路的終點——拉薩市。慕生忠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坐著汽車進拉薩的人。7個月零4天的時間,25座被切斷的雪山,青藏公路從西寧到拉薩全長2100公里(改建后為1948公里),其中格爾木至拉薩1166公里(改建后為1148公里),創造了新中國公路建設史上的奇跡。12月25日,康藏、青藏兩大公路的通車典禮在拉薩舉行,毛澤東主席特為兩路通車題詞:“慶??挡?、青藏兩公路的通車,鞏固各民族人民的團結,建設祖國!”由于兩條公路通車,我進藏部隊和駐藏工作人員的補給供應基本解決,在西藏站穩了腳跟。

慕生忠將軍與哈薩克族養子一家

通車典禮結束后,慕生忠帶著隊伍,浩浩蕩蕩回師格爾木。慕生忠在格爾木宣布,青藏公路已經修好,休假3個月。民工回家后不想來的,可以不來了。幾個月過去了,回老家探親的人們又回到了格爾木,這回已有人攜妻帶子。問他們為什么又回來,他們說:“自己養的娃兒還是自己親,舍不得離開青藏公路和格爾木……”于是,西藏基地的望柳莊、十八間窯洞、格爾木農場在荒涼的戈壁灘上平地而起。

此后,慕生忠一直帶領大家繼續做著青藏公路的維護和后續工作。并在格爾木繼續開墾荒地,種糧種菜。慕曉峰說,修青藏公路時,大家整天對著雪地,眼睛都受到了影響,患上不同程度的雪盲癥。聽說胡蘿卜素對眼睛有好處,慕生忠又鼓勵大家多種蘿卜。格爾木有土有水,土壤挺肥沃,種出來的蘿卜形體碩大,慕曉峰說她還有一張抱著蘿卜的照片,那蘿卜跟還是孩童的她一般高。她的記憶中還有白菜,糧食以青稞為主,因為那邊始終寒冷,只能種一些易儲存的糧蔬。

慕生忠將軍像

后在唐古拉山上又發現了鐵礦石,格爾木西藏基地便又辦起了一個鐵廠,起初有30多人上山煉鐵,之后,汽車大修廠、煤場、磚瓦廠、皮革廠,還有木工場和農場也都陸續建立起來了。在市區的十字路口,插著兩個大木牌子,一個上面寫著“格爾木,海拔2780米”,另外一個寫著“西寧860公里—茫崖358公里—安西690公里—拉薩1217公里”。在十字路口中心的格爾木,逐漸有了一個城市的雛形。

對于年幼的慕曉峰來說,當時印象最深的就是格爾木的風,特別大,呼呼地吹過像在吹哨子。他們一家人住在離將軍樓不遠的一處平房里,將軍樓用作辦公和接待場地。將軍樓其實是后人對它的稱呼,起先它就叫“青藏公路建設指揮部”,是一座青磚白灰的二層小樓,相比起大家印象中的“將軍府”,那它真是挺簡陋的。不過,別看它簡陋,可接待過不少大人物,彭德懷、陳毅、習仲勛……都曾經是那里的座上賓。那時慕曉峰年齡小,有時母親會讓她給父親送些東西,就在將軍樓,她第一次遇見了十世班禪大師。其實剛開始造將軍樓時,多少也帶點鼓舞性質,像是一個示范而非為了彰顯特權,那時大家住的都是地窩子,條件比較艱苦,慕生忠生性樂觀,他想告訴大家一切都會更好的,格爾木既然能建地窩子,也就能建樓房。于是,這么一座“簡約”風的二層小樓也就拔地而起了。

慕生忠將軍也并不時常在辦公室待著,那時的格爾木一切都需要建設,他基本是一個行走于一線的人。公路修通后,他還興致勃勃地準備修建青藏鐵路,而且計劃不用國家的錢。當時國家建國初始,每一分錢都很緊張,慕將軍知道無米之炊的困難。他說柴達木是個寶藏,完全可以自己解決錢的問題,他在那里興建了石灰廠、鐵廠等一系列的建設項目,邊生產邊籌錢。事實上,青藏鐵路也確實在1958年的時候開始籌備修建工作了。

慕曉峰說,她一直在想,為什么父親帶著1200個人就能把一件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完成?她說:“除了性格上的堅韌,也有父親的人格魅力,是點滴言行在影響著身邊的人。他非常有凝聚力,而且言傳身教,修路時要打鉚釘,他第一個跳到河里,泡了十幾個小時,上岸時整條腿都是腫的。凡事身先士卒,從不計較個人得失,他的這些作風,無一不在感染著所有人?!?/p>

當年參加筑路的隊員,后來基本都留在了格爾木西藏基地生活。慕生忠也是一位非常有責任感和遠見的人,他剛開始接受的任務是運糧,不是修路。但他意識超前,明白路的重要性。事實上,青藏鐵路通車前, 95%的進藏和85%的出藏物資都經由青藏公路這條大動脈。

青藏公路,一直是慕生忠將軍朝思暮想的地方。1982年5月,他終于如愿,再次來到格爾木。站在昆侖山口,這位白發蒼蒼的老將軍說:“我死后,就把我的骨灰撒在昆侖山上吧,讓青藏公路上隆隆的車聲伴隨著我長眠?!?994年10月19日,慕生忠將軍逝世,享年84歲,他的骨灰就撒在昆侖山上。

如今開車,無論是從格爾木到拉薩, 還是從拉薩到格爾木,一路上的許多地名在青藏公路修建之前,多數都不存在。這許多地名都是慕生忠將軍命名的,如五道梁、風火山、二道溝、烏麗、不凍泉、開心嶺...... 它們是青藏公路的地標。

那些因路留下來的人,逐漸聚集,先是妻子,然后是孩子,他們從四面八方趕來,讓格爾木成為一個逐漸熱鬧非凡起來的“移民城市”和今天的戈壁新城。

第二部分:格爾木人的集體記憶

從第一座建筑說起

最初篳路藍縷的格爾木人,從荒漠戈壁當中憑空走出來的革命之路,走向了美好生活這條更為長久的路。從拓荒者到建設者,這是67年來格爾木西藏基地人,也是格爾木人在生活的摸爬滾打當中的角色轉換,他們沒有辜負時光,正向新時代闊步前行。

在格爾木市郊西北角,矗立著這座城的第一棟樓房。初次見它時,很像在旅行的火車上,偶然瞥見的一座突兀的建筑。房屋與周邊的建設似乎有些格格不入,它由青磚白灰砌成,分上下兩層,每層的窗戶和門洞一一對應著。它站立在陽光下,帶著一段不為我們所熟知的歷史。

這座房屋是青藏公路建設指揮部的舊址,始建于1956年,是慕生忠將軍生活、工作的場所,老百姓尊稱為“將軍樓”。走上將軍樓,公園里繁茂的綠樹遮擋住視線,這不禁令人唏噓,作為格爾木的第一座樓房,從前站在同一地方,能將格爾木盡收眼底。格爾木大了,這幢房子就變小了。

慕生忠將軍辦公舊址 圖/ 張靜

1956年,格爾木西藏基地的居民們開始打坯、燒磚造房子,有了這座窯洞式將軍樓,蠻荒的戈壁灘才有了改天換地的新起點?;蛟S在此,有人會問,何謂新起點?單從建筑來說,將軍樓已經是格爾木市的第三代建筑了。格爾木真正的建筑起點,都無法確定它是不是建筑。1952年2月,慕生忠將軍率領筑路大軍來到格爾木河畔,昆侖山下出現了兩頂白色的帳篷,那是格爾木最早的“住房”。很快,筑路大軍的上萬頂帳篷在蒼茫的戈壁灘上形成一道亮麗的風景線,所以格爾木一開始是座“帳篷城”。從歷史照片上看,帳篷是從尖頂的小帳篷,慢慢演化成平頂的大帆布帳篷,密密匝匝扎成一大片,挨得近,那是為了防風抗沙。

戈壁灘日照強、風沙猛,帳篷雖美,但實在不適合長久居住。所以,格爾木的第二代居所“地窩子”應運而生。1955年4月,青藏公路管理局格爾木房建隊成立,從青藏公路上筑路歸來的工人們開始在格爾木修建“地窩子”,其修建方式是先在地上挖一道方坑,坑深1m左右,沿坑四周打上木樁子,再用土坯砌成泥墻,開出大小合適的門窗。屋頂一般是用木條搭建固定并鋪上雜草,最后抹上泥巴防風擋雨。屋頂的式樣主要有兩種,一種是尖頂式,一種是單斜式。地窩子是一種半截在地面,半截在地下的原始居所,在當時物資匱乏的地方,這無疑是因地制宜最省建材的“房屋”了。

1956年12月2日,西藏駐格爾木汽車修配廠藏族工人李德壽于1955年在格爾木與女工文袖珍結為伴侶。1956年12月2日文秀珍在青藏公路管理局衛生所的“地窩子”產房里分娩降生了西藏駐格爾木基地的第一個孩子李富民。

將軍樓舊址 圖/ 張靜

“地窩子”的規模大小,還有不少記錄。說是一般挖進地下1m,寬2.5~3m,長度是4m左右。當年筑路大軍筑路途中住的大都也是“地窩子”,從格爾木至香日德這條線路上還有遺存。但實際上,“地窩子”也只存在了兩年,之后它就成了歷史。將軍樓的出現,意味著格爾木的建筑更新到第三代。從1956年開始,格爾木進入了土窯洞、磚窯洞、土坯房、磚坯房等多種建筑共生共榮的狀態。土坯房和土木結構平房陸陸續續修建了約6.6萬平方米,與此同時,還出現了眾多的拱頂窯洞式的磚房,這兩類房子造就了格爾木最初的城市景觀。在漫漫黃沙與戈壁之中,憑空出現了許多地面之上的建筑物,排列得齊齊整整,遠遠望去,頗具規模。

建筑發展的速度,也是格爾木成長的速度。由于當地土質不好,建筑所需磚塊幾乎都是從西寧拉運,1986年,西寧每塊2分錢的磚,加上運費拉到格爾木就成了2角錢。如此昂貴的建筑成本,勢必影響格爾木的城市進程。1955年6月,西藏駐格爾木基地(青藏公路管理局)在河西草壩東沿建成35座磚瓦窯,幾經試驗他們終于生產出了物美價廉的灰沙磚,7月打坯燒磚成功。從此,承擔起格爾木地區和青藏公路沿線建筑用磚的任務。這曾一度讓格爾木人引以為豪。有了自己的磚,便可以就地取材,建筑成本大大降低,格爾木終于開啟了戈壁灘上改天換地的偉業。

1956年3月,成立了格爾木工作委員會;1960年11月,國務院批準成立了格爾木市,自此,格爾木名正言順成了一座城市。這座城起于青藏公路,起于格爾木西藏基地,自然和西藏的關系非同一般,直至西藏自治區人民政府駐格爾木辦事處(簡稱西格辦)的成立,更是助力格爾木這座城逐漸走向成熟。格爾木西藏基地曾經著手90%以上的進藏和援藏物資。西格辦作為格爾木西藏基地核心機構,儼然也是這座城市最早的中心,從它走到將軍樓,不過10分鐘。如今在西格辦工作的人,一談起過往的輝煌,都難掩激動之情。我也喜歡西格辦,尤其是見了西格辦院中很有些年頭且長勢喜人的鉆天楊之后。

如今的格爾木早已是“半城綠樹半城樓”,穿梭在車水馬龍的寬闊馬路上,會很容易給人一種錯覺:腳下的這片土地,從前真的是一片寸草不生的戈壁灘嗎?年富力強的邱老師,是新調任到西格辦的人民公仆。他總喜歡把手背在身后,像老村長那樣一邊漫步,一邊感慨。他總能說清楚,格爾木主干道的哪個地方,曾經開著什么店,做著什么營生,格爾木哪個地方的建筑早一些,而哪個又晚一些。邱老師最樂于談的還是“物資集散地”時期的格爾木西藏基地,他談起柳園,談起西格辦中學初建,談起西格辦醫院第一個出生的嬰兒,等等,說著說著,歷史就更近了,就像在我們眼前一樣。最初篳路藍縷的格爾木人,從荒漠戈壁當中憑空走出來的革命之路,走向了美好生活這條更為長久的路。從拓荒者到建設者,這是67年來格爾木西藏基地人,也是格爾木人在生活的摸爬滾打當中的角色轉換,他們沒有辜負時光,正向新時代闊步前行。

西格辦中學王鴻老師 圖/ 顏道靖

格爾木西藏基地人的生活變遷

因為物資匱乏,運輸成本極高,格爾木西藏基地人慢慢開啟自己的智慧,改善起生活。開墾菜地,是一件天大地大的事。西格辦中學的菜地,幾乎是一代人的記憶。那時候,格爾木西藏基地中學每家每戶,都有從單位上認領的一塊10平方米左右的菜地。

在每一個城市里都有百姓日常生活離不開的菜市場。在今天的格爾木,隱于城市一角的菜市場更像一個熱鬧的農村集市,連市中心的萬達廣場都要遜色幾分。這個位于格爾木市柴達木西路的菜市場,是由兩排大篷傘構成,傘是彩色的,款式不一,有大有小,有方有圓,高低深淺各異。兩排篷傘下面,擺著蔬菜、水果、牛羊肉、花卉、日常生活用品等,往來的人群就在花傘勾勒出的小道上涌動,一時間叫買聲、喇叭聲、討價還價聲、問候聲此起彼伏,一片繁榮的景象。

菜市場直面每個人的生活,濃縮的是社會百態。走進這家菜市場,才算真正參與了格爾木人的生活。通過看商品的種類,你會知道格爾人的食與用;通過打聽價格,你會發現,即使是同一個攤主,同一個件商品,面對不同的購買者,也會有價格差異,而這一點差別往往包含“人情味”。所以,在菜市場里,凡是常來的人,都有自己的購買節奏,買什么不買什么,繞過哪個攤位直奔哪個攤位,在哪里買姜和蒜,又在哪里買油和鹽,他們都有自己的自然而然。

1998年6月,市民在河東蔬菜市場選購新鮮蔬菜。

格爾木的這家菜市場,延續著農耕社會中人們之間的交換方式,生活的日常在此地張顯,富足、快樂、從容,寫在格爾木人臉上。短短幾十年,這種巨變,連土生土長的格爾木人也驚訝不已。西格辦中學的老師王鴻,出生于1971年,據她的回憶,小時候吃還是第一位的。當時吃的并不像現在這樣多且有選擇,當時格爾木人唯一“占便宜”的,大概就是吃鹽不要錢。因為格爾木緊挨著察爾汗鹽湖,遇到熟悉的司機去鹽湖拉貨,回來就順帶手帶一麻袋粗鹽巴。鹽巴扔到院子里,這家人就全家總動員,開始磨鹽巴,將粗鹽巴用手搖鐵磨磨成細鹽,王鴻家有兄妹3個,他們就輪流磨。王鴻是女孩,勁兒小,磨不多會兒就累了。

生于1965年,現任西藏天海集團格爾木分公司書記的彭海榮說:“我們那時候會去單位食堂,撿回來食堂師傅不要了的裝豆瓣醬的大竹簍子。因為竹簍子的口子不大,食堂工人往往掏不干凈,我們拿勺子伸進去刮一刮,刮出來的豆瓣醬夾饃吃,很好吃。通常來說,差的情況下能刮個半斤,好的情況下能刮1斤,夠吃上一段時間。當時的豆瓣醬,在服務社要賣7毛錢1斤,我還記得,黑糖1毛錢能買11塊,那是因為1分錢1塊,你買了10塊,他們會多給你1塊?!标P于物資匱乏時代的記憶,天海集團駐格爾木分公司副總經理何擁軍也有補充,“我們最早吃到泡泡糖,是1975年,我媽媽帶著我姐坐飛機去西安看病,那一年格爾木通航了,她們坐著軍航去的西安,回來在飛機上分到了泡泡糖。后來沒有泡泡糖吃,我們就用麥子做成面筋,就那么在嘴里嚼著,模仿泡泡糖吹泡泡”。

老格爾木市

格爾木西藏基地的人喜歡將去往西藏方向叫作“上面”,20世紀80年代,格爾木西藏基地張福德的哥哥在“上面”修路,雖然月工資高達900元,但是“上面”的物價更高,辣椒9塊錢一斤,1995年要兩個西紅柿兩個雞蛋炒的西紅柿雞蛋,賣20元。張福德說回憶:“吃肉一年也就吃個兩回,平時吃得太寡淡,吃點兒肉還要拉肚子,會吐。我12歲之前吃不了肉,掛不住油?!彼敃r吃飯,主要在食堂,吃菜要花錢,葷菜賣四五毛,一個月工資才17塊,所以他的選擇主要是饅頭。一個饅頭要花1毛5,一次買5個饅頭,從食堂一路走回學校后面的家,人還沒未到家,饅頭已經吃完了。那個時候饅頭夾著油潑辣子,已經是美味到不行了。

在西格辦車隊當小車司機的石永喜,生于1964年,他是20世紀70年代初上小學。問起當時的吃穿用度,他仔細地回憶著,父親在西格辦政府機關做招待工作,母親是服務員,住著一間半的平房,家里有兄妹4個。父母住在臥室內,是個木板床,大姐和妹妹住在客廳內,他和弟弟住在加蓋的小房間內,孩子們睡的都是火炕,外邊壘的小院順道蓋個小廚房。石永喜是1985年頂替父親,到西格辦招待所上班,專門負責開生活車。所謂的生活車,就是到處去拉生活所需物資,供給單位職工家庭日常生活所需。當時招待所有60多個職工,后來擴展到90多人,冬天到來前,他得去拉幾次蔬菜,儲備一冬天之用,蔬菜有蘿卜、土豆、白菜、蓮花白和海帶等,其中大白菜通常是從甘肅張掖拉來的,土豆和蘿卜是從青海、蘭州拉,其他的基本上來自敦煌。當時,有采購員定點去老百姓家收菜、收雞蛋,雞蛋是從敦煌附近的農家收來的,大概3分一個,他就負責開車去裝,然后運到格爾木。牛羊肉是從都蘭一帶的牧民家庭收來的,羊肉2毛多1斤;牛肉貴一些,4毛多1斤?!昂髞砬嗪挝坏纳虡I局有了冷庫,在現在格爾木二中對面的金峰路上,牛羊肉就集中在那里出售?!彼f。

1987年,外國游客在一個小飯館里觀看拉面表演

整個春季,石永喜會往返于大柴旦的煤礦和格爾木之間,為機關食堂和格爾木西藏基地單位的各家各戶拉煤,要整整拉三四個月,每天早上8點鐘出發,如果當天回得來,也是夜里10點到11點了。路都是石子路,車速很慢,折騰十幾個小時,拉回來一車煤,約有四五噸,僅僅夠四五口的一家人過冬用。若是剛結婚的那種兩口之家,就需要跟其他家湊,湊夠了一車,他再去拉。家庭采暖、做飯再加上機關單位大食堂,一年下來要拉上百噸煤。那時候什么都需要從外地運過來,因為格爾木是建在“鳥不拉屎”的戈壁灘上的城市。每年的7月,石永喜就要去蘭州拉新鮮的“細菜”了,茄子、辣椒、黃瓜、豆角、西紅柿等。辣椒一兩毛錢1斤,茄子也差不多是那個價,一車每樣菜來個1000斤,拼湊成一車,到了以后一家分3斤辣椒、3斤茄子那樣,剩下的就是食堂用了。夏天的時候,他還會去敦煌拉趟西瓜,西瓜的采購價是1毛8分錢,回到格爾木每斤加一兩分運費。我追問,有沒有其他的水果吃,比如葡萄,石永喜笑了:“我們當時只見過葡萄干,新鮮葡萄只在電視上見過。其他水果就是蘋果、梨子和桃子了,那都是從蘭州拉來的。到了春節前,得提前去甘肅天水拉凍大肉和雞,拉一趟足夠了,作為員工福利分發?!?/p>

在老司機的回憶里,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金峰路上的格爾木飯店是當時比較早的飯店,原址現在已經拆掉了。那個飯店是個禮堂樣的空間,4米多高,放了二三十張餐桌,能夠同時容納上百人。即使有了飯店,下館子也是件極為奢侈的事情。石永喜說:“我們那時候不敢經常下館子,下不起,父輩們一起喝酒,就是到對方家里,炒個雞蛋,炒碟花生米,再來兩個涼菜。如果去格爾木飯店,三四個人無非就是來個青椒炒肉絲,兩個素菜,花個三四塊錢?!?p>

西格辦醫院后的濕地是很多老格爾木人的集體回憶 圖/ 張靜

因為物資匱乏,運輸成本極高,格爾木西藏基地人慢慢開啟自己的智慧,改善生活。開墾菜地,是一件天大地大的事。西格辦中學的菜地,幾乎是一代人的記憶。那時候,西格辦中學每家每戶,都有一塊10平方米左右的菜地,是從單位上認領的。菜地埂邊上有用來給菜澆水的引水坑(這種引水坑至今在干旱的格爾木道路旁還都存在著,只不過是方便給道路兩邊的樹澆水),大人負責澆水,小孩兒會在菜地里躲貓貓,看到哪家的菜地結了個西紅柿,就會用最快的速度跑過去,扯下來張嘴就吞掉了。不要說西紅柿了,道旁的沙棗,往往也等不急它們成熟,青澀的時候,已經被路過的小孩擼禿,迫不及待地吃掉。而現在,格爾木的沙棗樹已經成群成片,那沙棗紅彤彤地掛在樹枝上,卻沒有嘴饞的孩子去吃了。許多沙棗每年都掛在枝頭過冬,在格爾木職工醫院的舊址附近,我就摘過去年的沙棗,棗子一入口就化了,味道很一般,甚至有些酸澀,但隨行的格爾木西藏基地人會吃得津津有味。

到了20世紀80年代,格爾木人慢慢有了買東西的地方。青海單位開的河西商場和西藏單位開的西藏服務社,是格爾木西藏基地人集體記憶中不可或缺的地方。西藏服務社在鹽橋路的東邊,后來并入西格辦醫院的招待所,它斜對面就是河西商場。西藏服務社里也賣茅臺酒那樣的高級貨,一瓶8塊5,當時也算是很貴的酒,鮮有人問津。西藏服務社賣布,也賣棉花,格爾木西藏基地的主婦們會買來棉花自己做棉被、棉衣、棉褲和棉鞋,棉鞋要自己納鞋底,特別辛苦。王鴻回憶說,她小時候跟男孩兒一樣調皮,剛穿上的棉鞋、棉衣,跑到西格辦菜地里鉆一通,被各家各戶用來做隔斷的鐵絲網給掛破,棉花就漏出來了,回家少不了挨大人說。王鴻是1996年底結婚,當時還從西藏服務社買了景德鎮出產的瓷盤子。

曾經,格爾木西藏基地對面還有新華書店、銀行和郵局,這些建筑物都還在。西藏服務社后來逐漸退出歷史舞臺了,開頭的時候是因為地質五隊將這塊地買下,打算蓋電商大廈,本來要把西藏服務社搬到其他地方,后來也就沒有后來了。但其實,更多的原因是市場經濟發展起來了,商店越來越多了。如今的格爾木,光美食街都有好幾條,商場、超市和飯館比比皆是。格爾木雖年輕,卻步履不停,任誰來到這里,都難以相信,幾十年前它還是一片蒼茫戈壁灘。

西格辦中學袁洪剛老師 圖/ 顏道靖

格爾木西藏基地人的苦與樂

他們已經生生息息在這座城,將青春與盛年留在這里,將兒女留在這里,最終,將一段時間封存在這里,像是滄海遺珠。

最初來到格爾木西藏基地的那批人,多數是建設者和勞動者。在異常艱苦的歲月,格爾木西藏基地的孩子們有著自己童年和少年時代抹不去的記憶。不管是格一代,還是格二代,甚至是格三代,關于“玩”的記憶,他們都記得清清楚楚。

關于格爾木西藏基地人的獨家游戲,我采訪了一些人。袁洪剛是1972年生,算是格二代,他小時候常和小伙伴們一起在河壩邊滑冰。有時候天氣結不成冰,孩子們著急玩,就會在頭天晚上,聯合小伙伴一起在空地上潑好多水,第二天自制溜冰場就可以滿足孩子們的愿望。那時格爾木的冬天比現在冷,零下二十幾攝氏度是常事。孩子們還會用搪瓷缸子做冰棍兒,他們用開水泡上奶粉或橙子汁,將搪瓷缸子放在外邊窗臺上,結成冰坨子,就那么舔著吃。

西格辦中學張福德老師 圖/ 顏道靖

格爾木的水質比較硬,熱水瓶用一個星期,水垢差不多得有2mm厚。這個時候,孩子們便有了新的“游戲”,他們會使勁拍熱水壺外面,再用鏟子伸進去,把里面的水垢鏟掉。水壺燒久后,外面就黑黢黢的,孩子們會在大人的囑咐下,用爐灰擦亮水壺。這本是生活的艱辛帶來的必要勞動,而孩子們卻在這里找到了平衡生活的某種本能,他們在“勞作”里消耗過剩的精力,沉浸在獨有的樂趣之中。王鴻老師講過冬天單位發大白菜的事情,那個時候為了避免白菜凍壞,白天得搬出來,晚上再收回去。幾乎每家每戶都有菜窖,里面儲存土豆、白菜、大蔥等生活必需品,菜窖空間是很狹小的,大人進出不便,往往需要小孩兒下去取。大人用繩子把一只筐子吊下去,等小孩裝好菜,再把菜提上去。這個時候,菜窖往往是孩子們的游樂園。

洗澡也成了獨家游戲,尤其是在冬天的時候。一到了該洗澡的日子,父親們會把爐火加旺,燒了熱水倒進臉盆里,孩子們就坐在盆里沐浴,家里孩子多的,還需要排隊。格爾木西藏基地人的澡堂子記憶多數停留在20世紀80年代,那時候的澡堂子是兵站部開設的,普通人去了要買票,當兵的不用。每周六、日開門,門票5分錢。一進去就是更衣室,放著一只很大的木板床,所有人脫了衣服都扔在床上。洗澡的池子大概也就20平方米,邊上有一兩個淋浴頭,僅此而已。小孩子們會被大人帶著去,大一些的青少年就約上同齡的朋友們一起去,大家會帶著雙喜牌的洗衣粉洗澡用。后來條件好些后,他們就用上海虹燈牌的香皂,女同志還會用扁盒裝的友誼牌雪花膏,有黃殼子的,也有白殼子的。

打煤磚,是“60后”“70后”常提到的“事兒”。當時的中學生,需要給自己學校打煤磚。放暑假時,中學生還要幫助小學打煤磚。如果是給家里打,無論是哪家打,家家戶戶都會主動拿出工具幫忙。每家一個冬天要用掉四五噸煤,采暖和做飯都要有保障。當時的力氣大的孩子,通常是打煤磚的主力。大家你幫我,我幫你,在你來我往中,收獲著幸福和情誼。

當然,格爾木西藏基地人的快樂,不是都在勞作中挖掘出來的。據老格爾木西藏基地人的講述,他們也有與勞作無關的游戲。比如男孩子們愛玩的打彈殼。他們會在地上畫一個不大的正方形,用自己的彈殼拋出去,去擊打對方豎在正方形內彈殼,出了正方形就叫“出鍋”,就算贏了。他們還玩玻璃球,這與內地其他地方小孩們的玩法差不多。他們也常常會挖個窯燒土豆吃。夏天他們到河壩那邊游泳、摸魚,很多人都提起一個叫作“3個池子”的地方,那地方在現在的磚廠后邊,3個連著的水坑。那時,每個水坑深可達3m,長寬各10~15m,其實是挖了里面的沙土去蓋房子,格爾木地下水豐富,很快就被水填滿了?!?個池子”因此成了男孩們游泳和戲耍的天堂。

西格辦中學運動會舊照

身處戈壁之中,生活難免枯燥無味,那個時代的格爾木西藏基地人,娛樂主要靠臺球廳、跳舞、看電影和看錄像。張福德對臺球廳有印象最初是在1983年到1984年,那時候球臺都是露天的,給5毛錢,隨便你玩幾把,冬天也可以玩,在八一市場那邊也有。八一市場是部隊上開設的,部隊隔了一塊地,那里什么都有賣,牛羊肉也有,蔬菜水果也有,各種日用百貨也都有。舞廳的出現大概要晚一些了,差不多是1988年,1990年前后舞廳多了起來,開始的時候也都是露天的。還有的就是在單位大門口直接扎上,等到夜里就那么跳起來。跳的是迪斯科、交際舞。張福德說:“后來有些工廠生意不好,廠房一收拾就成了大舞廳。八一市場后來開了室內的舞廳,不需要門票,可能有喝個汽水之類的消費吧。那時候格爾木人特別多,全是單位上的年輕人,他們晚上都需要娛樂活動,慢慢地錄像廳也出現了,主要看的是香港的武打片和言情片,門票也就5毛、1塊、1塊5的,沒準兒,人多就便宜了,也可以混在里面混著看,也沒人管?!彪娪耙彩呛髞砺械?,西藏單位和青海單位都有露天電影放,這家每周二、周四,那家每周三、周五,輪著放。格爾木人自己拿小板凳去,7、8點左右開始,無外乎《地道戰》《地雷戰》這樣的黑白革命電影。

采訪格爾木西藏基地二代時,他們共同記憶是那個時候上學,作業很少。漫長的夜晚,他們不必像現在的孩子需要在燈下埋頭補作業。他們也需要燈,但實在是跟作業沒多大關系。他們會打著手電筒出去玩,因為外面漆黑一片,沒有路燈,他們就帶著光四處游蕩,漫無目的地游蕩,那也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快樂。直到人累了、倦了,才收拾心情回家睡覺。

第一代的格爾木西藏基地人,有像李富滿的父親那樣參軍,一路追隨慕生忠將軍來的;有像袁洪剛的父親那樣從河南逃荒來的;有像石永喜的父親那樣修路修到沱沱河,在運輸站上上班,然后又調回格爾木的。20世紀60年代到80年代末,因為行政關系隸屬西藏,格爾木西藏基地人的休假制度跟當時西藏一樣,3年轉正,1年定級之后,就可以開始休假,每工作一年半,就可以休假半年,加上路途上7個月。

如今他們已經生生息息在這座城,將青春與盛年留在這里,將兒女留在這里,最終,將一段時間封存在這里,像是滄海遺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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