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后工業歷史語境下景德鎮陶瓷工業遺產景觀的文化基因及其耦合價值

戴亞鵬，涂彥珣，盧緒霞

(1.中國輕工業陶瓷研究所，江西 景德鎮 333000；2.江西省陶瓷檢測中心，江西 景德鎮 333000；3.景德鎮陶瓷大學，江西 景德鎮 333403)

0 引言

北京林業大學王向榮教授在《西方現代景觀設計理論與實踐》一書描述德國在工業時代之后的景觀改造設計時，將英文“Post-Industrial Landscape”直譯為后工業景觀，或“工業之后的景觀”。即對工業遺址上的各種工業設施、地表遺存、廢棄建筑設備加以保留，作為景觀元素進行改造更新。后工業歷史語境下，景德鎮工業遺產可被視為一種后工業景觀生產。尤其是以“景德鎮十大瓷廠”為代表的陶瓷工業建筑是新中國成立后景德鎮陶瓷產業發展的見證，也是陶瓷工業文化的傳播者。通過對文化基因論的解讀不難發現，陶瓷工業遺產中存在著顯性與隱性兩種不同的文化基因。陶瓷工業遺產活化更新作為后工業社會的一項特殊景觀生產方式，必須注意到顯性與隱性文化基因對活化更新有著不同的功能作用，并且文化基因之間相互作用、相互影響構成了景德鎮陶瓷工業遺產景觀文化基因的動態關聯體系。因此，在文化基因論的指導下，未來景德鎮陶瓷工業遺產更新活化方式也必然朝著更加靈活與多元化的方向邁進。

1 后工業歷史語境下的景德鎮陶瓷工業遺產景觀

后工業社會概念由丹尼爾·貝爾于1959 年提出，貝爾將后工業社會的特點總結為五項內容：“1.在經濟上，由制造業經濟轉向服務性經濟；2.在職業上，專業與科技人員取代企業主而居于社會的主導地位；3.在中軸原理上，理論知識居于中心，是社會革新和制定政策的源泉；4.在未來方向上，技術發展是有計劃、有節制的，重視技術鑒定；5.在制定決策上，依靠新的‘智能技術’?！盵1]我國由于經濟發展狀況不均衡，工業與后工業社會在很長一個時期處于并存狀態，而這兩者之間在經濟結構上有明顯的不同。

在工業社會，支撐景德鎮發展的重點產業主要是陶瓷制造業。對景德鎮陶瓷工業產生重要影響的幾個歷史時期分別是：新中國成立后至“文革”前(1949—1966)；改革開放后至20 世紀90年代中后期(1978—1998）；進入21 世紀至今（2000—至今）。不同時期發展情況也不同，在第一個時期內形成了景德鎮陶瓷工業以十大瓷廠為核心的大型國有與集體陶瓷企業的現代陶瓷工業產地。這些國營與集體瓷廠在第二個時期達到發展高峰后，又隨著市場經濟與企業改制而破產與衰落。第三個時期，傳統的制瓷手工藝與小型作坊開始興起，景德鎮走向一條傳統制瓷手工藝復興之路。因此，大量原本集中在市區內的陶瓷作坊開始向市區西面的高新區、浮梁縣遷移，原有的國營瓷廠逐漸被閑置。

2011 年，景德鎮建國瓷廠開始嘗試轉變為創意園區，開啟了景德鎮工業遺產改造與開發利用。隨后在系列探索工業遺產保護利用的實踐中，根據工業遺產的性質與類型，按照“保護優先、合理利用”的原則，推動工業遺產尤其是老廠房、老遺址、老工業設備的新舊動能轉換。在政府的扶持下，工業建筑遺產相繼轉換功能，形成了現在景德鎮陶瓷工業遺產活化更新，以博物館與文創產業園為主要載體的模式。2018 年1 月19 日，國營宇宙瓷廠（陶溪川文創街區）被工信部授予第一批國家工業遺產后，又被列入由中國科協調宣部主辦，中國科協創新戰略研究院、中國城市規劃學會承辦的“中國工業遺產保護名錄”（第一批）100 強，列第73 位。隨后在2019 年工信部公布的第三批國家工業遺產名單中，景德鎮明清御窯廠遺址與國營為民瓷廠名列其中。至此，景德鎮市擁有工業遺產的數量位居全國第二。后工業社會景德鎮陶瓷工業遺產結構功能轉變與發展過程中，機器大工業的生產方式分量在減少，知識和信息則居于中心地位。而文化創意產業與旅游業帶動了傳統手工藝復興，以工業旅游、文化創意為主的服務型產業興起?？梢哉f，景德鎮已經具備了后工業社會的一些典型特征。

2 后工業社會景德鎮陶瓷工業遺產景觀文化基因的構成

文化基因論也被稱為模因論。英國著名演化生物學家理查德·道金斯受生物遺傳學“基因”啟發提出“Meme”（又被譯為“模因”）一詞，用以表達“文化遺傳單位”。劉長林教授認為：“有一種“文化基因”可控制民族傳統文化的發育生長并決定其性狀特征，與生物學中的基因作用相似。文化基因在物質空間形發展中起到一種的控制影響，并且其載體傳達出的文化內涵與文化基因之間有著密切的聯系?！?/p>

就文化基因特征而言，將其分為顯性與隱性。顯性基因是能夠帶給人直觀感受的外在特征，一般從實物外觀上體現出來。隱性基因則是內在的，一般體現為地域文化、精神內涵、生活經驗等內在要素。文化基因在復制因子的過程中有著遺傳、變異、選擇三個特性。因此，后工業社會景德鎮陶瓷工業遺產顯性與隱性文化基因內容與耦合方式均會對其活化保護、更新方式起到一定的作用與影響。

2.1 景德鎮陶瓷工業遺產的顯性文化基因

景德鎮陶瓷工業遺產的顯性文化基因一般體現為能夠用視覺、觸覺等感知到的元素，例如空間、地理環境、物品等。主要可以分為以下幾類。

2.1.1 遺存建筑物空間與景觀細節

景德鎮陶瓷工業在近現代發展累積所遺留下的大型陶瓷工業建筑與設備是景德鎮陶瓷工業遺產的主要組成部分，包括廠房、煙囪、窯爐、軌道等。由于建造年代、生產模式與使用功能的不同，導致廠房之間存在差異。例如：宇宙瓷廠的廠房屋頂造型就有鋸齒形頂、人字形頂、坡字形頂、平頂等幾種不同類型。從建筑材料及建造方式角度看，其又分為木梁式結構、磚砌結構、鋼筋混凝土結構等，分別對應原料生產車間、成型車間、燒煉車間、彩繪車間、包裝車間等。作為國家工業遺產的核心物項，景德鎮陶溪川文創街區保留了原國營宇宙瓷廠22 棟老廠房、煤燒隧道窯、圓包窯、煙囪、水塔、除塵器、墻體標語等建筑設施的原貌。在建筑裝飾細部的設計上，將建筑墻體立面的紅磚透氣孔加以保留或稍作變化。廣場上鋪設的地磚都是原有廠房的墻面材料，按照瓷窯里面的造型元素重新鋪設為拱形。博物館南側新建水池廣場作為公共空間供人群活動。原宇宙瓷廠研發機構如美研室成為國際陶瓷藝術工作室。選瓷包裝車間改造為陶瓷設計創意中心等。原生態的建筑設備遺存“變廢為寶”，作為景觀節點融入陶溪川文創街區的每一個角落。

基于文化遺產保護的最少干預原則，將廠房建筑轉化為公共空間，建筑改造所選擇的修補、活化、更新營造出后工業美感。改造設計后的廠房建筑符合20 世紀中葉工業建筑原本的形態結構，如將窯爐居于整個建筑的最中央。鋼結構等當代建筑材料與紅磚形成色調質感的強烈對比，通過構成視覺上的戲劇沖突營造一種人與建筑空間、生產設備等工業遺產之間的全新對話方式。

2.1.2 技術文化與工業產品

新中國成立初期，景德鎮陶瓷產業百廢俱興。經過幾十年的經濟發展，陶溪川前身原國營宇宙瓷廠擁有全景德鎮第一條機械化制瓷生產流水線，生產技術條件明顯改善，陶瓷生產力大幅提高。其年產高檔茶具、咖啡具與中西餐具達千萬件，主要出口歐洲與東南亞。陶溪川仍然保留了陶瓷生產原料車間、成型車間、燒煉車間、彩繪車間、選瓷包裝車間。陶瓷工業產博物館保留了不同時代的四代窯爐、陶瓷成型作業流水線、生產工具等工業設備，還展出了20 世紀50—80 年代宇宙瓷廠人事檔案照片、設計圖紙、花紙樣本等歷史檔案文獻資料，以及宇宙瓷廠所生產的產品實物等。體現出新中國成立后的景德鎮不斷提高科技水平、社會生產力，推動城市傳統工業向現代工業轉變。作為手工業城市逐漸向陶瓷工業城市轉變的歷程。

2.1.3 自然環境以及地理氣候

自然環境與地理氣候條件對人類文化的形成與發展產生非常重要的影響，其影響因素包括氣候、地形地貌、植被、水文條件等。景德鎮地處贛東北地區，背依皖南、浙西，臨近長三角經濟區，三面環山，昌江穿城而過。景德鎮沿河縱列式發展的長條狀城市形態，是在瓷業發展過程中自然形成的。整體以御窯廠為中心，沿昌江中段“上起觀音閣,下至小港咀”而被稱為“陶陽十三里”，勾勒出景德鎮城市沿昌江興起的基本面貌?！八烈颂铡眲t顯示出地理環境對于景德鎮城市發展之重要性。因此，珠山、昌江是景德鎮市兩大最具代表性的地理標志。

景德鎮綠化程度高，陶瓷工業遺跡景觀與丘陵自然景觀隨處可見。以景德鎮陶瓷工業遺產“十大瓷廠”為代表，如為民、宇宙、藝術、雕塑等瓷廠都位于昌江以東，北靠鳳凰山，南依老南河地勢較高的丘陵地帶。陶溪川陶瓷文化創意街區所在的宇宙瓷廠原址位于景德鎮市東郊里村童街后山，其得名取“陶瓷、溪流、山川”之意。香樟、二球懸鈴木、山茶等花草名木在陶溪川隨處可見，紅磚廠房與丘陵植被、人工水景交相輝映，為工業遺址增加生態美。以示人類所創造的工業文明與生態環境之間能夠做到和諧共存?？梢娮匀粭l件也是景德鎮陶瓷工業遺產顯性文化基因的重要部分。

2.2 景德鎮陶瓷工業遺產的隱性文化基因

相較于顯性文化基因，隱性基因具有不確定性、非物質性、模糊性等特性。隱性文化基因的載體無形且抽象。陶瓷工業遺產中隱性文化來源于地域文化，長期發展中形成的文化價值觀、場所精神、社會影響力等。其在景德鎮陶瓷工業遺產的文化內涵與價值的形成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2.2.1 陶瓷工業發展所傳承的工業文化記憶

陶瓷工業不僅是景德鎮城市產業文明的縮影，也是景德鎮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它代表了景德鎮在新中國成立后的生產力水平，見證了景德鎮現代陶瓷工業體系形成與發展階段，在一定區域的經濟發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笆蟠蓮S”等工業遺產見證了景德鎮工業化發展歷程，對研究景德鎮陶瓷發展與歷史都有深遠的意義。景德鎮不同時期的陶瓷工業文化對工業遺產的保護開發造成一定的隱形影響。2016 年工信部組織編寫的《工業文化》一書中，將工業文化定義為伴隨工業化進程而形成的物質文化、制度文化和精神文化的總和。因此，景德鎮陶瓷工業文化記憶不僅包括與陶瓷工業發展直接相關的文化，如陶瓷工業史、陶瓷制作工藝和技術流程等，還包括陶瓷產業工業化進程塑造出來的，對當地人生活有深刻影響的某種社會文化和價值觀等。工業文化記憶是工業遺產的精神和靈魂。工業遺產是工業文化記憶的遺存和載體，兩者之間的關系可以說是相互依存、相互契合、交叉兼容、協同共進。因此，存在較高的耦合性。

2.2.2 工業遺產所蘊含的場所精神

場所不僅具有實體空間的形式，而且還具有以地方特性為基礎的意義，即“場所精神”。場所精神是體驗者置身于某種場所當中所產生的認同感、歸屬感、失落感等心理感受。其概念最初源于古羅馬人的信仰。古羅馬人認為，每一種獨立的本體都有自己的靈魂與守護神靈賦予人和場所生命，且決定其特性與本質?！皥鏊瘛备拍畹奶岢鍪桥餐ㄖW家諾伯舒茲(Christian Norberg--Schulz)在1979 年援引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現象學的相關理念結合建筑學特性所產生的“建筑現象學”創作造性理論成果。諾伯舒茲認為：“場所是自然的和人為的元素所形成的一個綜合體，系建筑現象學相結合的主體事物?！盵2]這個綜合體反映了在某一特定城市或建筑中人們的生活方式及其所處環境的特征。

后工業社會工業遺產景觀所蘊含“場所精神”在體驗者心目中表現為“方向感”“認同感”，即人必須知道自己身處何處，并知道他和此處有何關系。景德鎮陶瓷工業遺產景觀是一種場所和人、工業活動的復雜聚合體，既是工業化過程的實物證據，也是工業記憶的實物體現。工業化進程塑造出來的某種社會文化和價值觀，對當地居民生活有著具體而深刻的影響，具有一定的意義。景德鎮陶瓷工業遺產景觀“場所精神”主要表現在延續社會記憶，增強遺產地居民的身份認同感，也反映出當時經濟、社會、政治與其他文化現象等歷史環境特征。

2.2.3 品牌文化與社會影響力

無論是在工業社會還是后工業社會，工業生產在一定程度上對周圍環境與社會產生影響。后工業社會的影響與價值更加無形且難以估量，尤其對品牌文化塑造與影響。美國杜克大學Kevin Lane Keller 教授在他的著作《戰略品牌管理》中認為，像產品和人一樣，地理位置或某一空間區域也可以成為品牌[3]。

自20 世紀80 年代以來，隨著景德鎮十大瓷廠的停產和倒閉，昭示景德鎮工業時代的落幕。在工業化向后工業化轉向時期的景德鎮已經形成了以“工藝美術大師”為市場主導陶瓷文化品牌，與落后的小型手工作坊為生產模式的分散式經營形成鮮明對比，導致陶瓷品牌文化的兩極分化嚴重、市場品牌凌亂，缺乏國際視野。這些因素制約后工業時代景德鎮陶瓷品牌文化提升，也限制了景德鎮陶瓷乃至整個城市品牌文化實力的大規模發展。進入后工業社會，全球化產業急速發展，資本技術流動加快，文化創意產業不斷增加，社會轉型加快，經濟體制改革加速推進，從而促進文化創意產業發展。在這樣的背景下，景德鎮發展陶瓷創意文化產業成為調整經濟結構轉型的方式、推進產業升級的必然選擇。

3 后工業社會景德鎮陶瓷工業遺產景觀活化更新的文化基因耦合價值

工業遺產不僅是人類社會工業化進程的產物，更是后工業社會一種特殊的文化景觀類型。工業遺產的活化更新也是在后工業社會背景下的一種景觀生產。各地工業遺產因其文化基因構成的不同，展現出形態要素、美學特征、文化價值不同。景德鎮陶瓷工業遺產景觀所涉及的文化基因較復雜，在顯性與隱性的文化基因之間相互作用、相互影響下，構成了景德鎮陶瓷工業遺產景觀文化基因的動態關聯體系，也為陶瓷工業遺產文化基因耦合模式提供理論基礎。

3.1 文化基因的傳承助推景德鎮陶瓷工業遺產多元價值的實現

在后工業社會，以老舊瓷廠為代表的陶瓷工業遺產所承擔的文化基因傳承作用能夠延續社會記憶。陶瓷工業文化基因不僅包括與陶瓷工業直接相關的文化，如陶瓷工業發展史、陶瓷工藝技術流程等，甚至還包括近現代陶瓷工業發展進程百余年間塑造的某種社會文化與價值觀。因而具有社會、科技、經濟、歷史、藝術等多元價值。但因人類進入工業時代較晚，工業遺產所存在的形式較為日?；?，工業遺產所蘊含的多元價值很難引起重視。國際工業遺產保護委員會創始人之一考森斯(NeilCossons)認為，工業遺產見證了對過去和現在產生影響的歷史過程與活動。所以，天生就具有作為人們理解過去途徑的價值[4]。

景德鎮陶瓷工業遺產的文化基因，尤其是陶瓷工業文化傳承、場所精神等隱性基因有效融入陶瓷工業遺產活化更新中，將有助于提升陶瓷工業遺產的文化內涵，促進景德鎮陶瓷工業遺產多元價值的實現。

3.2 陶瓷工業遺產活化更新促進文化基因傳承

景德鎮陶瓷工業遺產更新活化是最直接的，也是最重要途徑之一，是對建筑物以及其他遺存的有效保護。通過對陶瓷工業遺產的顯性基因加以改造，可為文化基因的傳承保留實物素材與提供必要的物質載體。保留文化基因的實物素材實際上是陶瓷工業遺產活化更新過程中保留一些所謂“有價值”的要素，尤其歷史文化價值可以讓觀者能夠深刻理解陶瓷工業遺產的形成原因與過程，以及文化基因在工業遺產活化更新中所起的作用。例如：陶溪川陶瓷工業遺產博物館所在的宇宙瓷廠廠房舊址本身就是景德鎮陶瓷工業文化與發展歷史的見證。因此，陶瓷工業遺產博物館征集并展出大量關于宇宙瓷廠的展品，如陶瓷產品、工人證件、人事檔案、生產工具等，具有一定歷史價值，引起全社會對陶瓷工業文化記憶的認同與對陶瓷工業遺產活化的關注。

4 結 語

因陶瓷工業遺產是一種場所—人—陶瓷工業活動的聚合體，其建筑空間是非常理想的文化基因的傳承載體。無論是空間景觀改造，還是實物圖片資料的陳展，或者是技術工藝復原展示，都需要一定的空間加以容納。建筑空間本身也是文化基因的顯性特征之一，但工業遺產建筑所具有歷史感與美學特征更讓人感受到陶瓷工業遺產的隱性文化基因特征。尤其是工業文化與場所精神，能夠讓人感受到陶瓷工業遺產的文化氛圍。陶瓷工業遺產建筑空間承擔傳承文化基因的功能從而促進對文化基因的傳承，更能有效保護與活化陶瓷工業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