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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西施奇案

2021-04-16 11:15吳嫡
故事會 2021年8期
關鍵詞:袍子善人西施

吳嫡

1.娘娘賜子

從前,江南有個富商王員外,家財萬貫,樂善好施。每到荒年,必會搭起粥棚,賑濟災民。受其恩惠的人很多,因此人們都不叫他王員外,而叫他王善人。

王善人夫妻恩愛,家業興旺,卻有隱憂。他的發妻王氏一直沒有孩子,眼看年紀漸長,她擔心王善人因此納妾,為此郁郁寡歡。王善人盡管明白夫人心事,但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如果夫人一直無后,自己也不能對夫人發誓不納妾。

這天,王善人從北方經商回來。因為一去兩個多月,夫人早已十分著急,見丈夫平安歸來,還盈利頗多,便高興地安排家宴。王善人開心地告訴夫人:“這次出去經商,掙錢多少倒也罷了,卻在那北地見到一座送子娘娘廟,據說十分靈驗。我已經拜過了,但住持說,要女主人親自去拜才行?!狈蛉寺犃艘彩指吲d,立刻就開始張羅動身。

夫妻倆來到北方,進廟拜祭后,住持告訴他們,最好能在這里住上一段時間,每日虔誠上香,就可心想事成。偏偏此時家里有一樁大生意要談,王善人不能耽擱太久,住持說這倒無妨,你小住三日即可,求子本就是神佛之力,娘娘保佑,三天足夠,夫人多住些日子就好。

王善人依住持之言,住了三日,然后準備在當地買一間宅子,再留下夫人的貼身丫鬟照料。找了一圈,發現有個十五六歲的女子,家人因病去世,一個人住著一套不小的宅子。王善人就花了些銀兩,和對方約定,夫人暫住,等走后房子歸還女子所有。那女子一人住著宅子本就害怕,現在來了幾個女伴,還能得銀子,自然求之不得。

王善人回家處理生意后,沒多久就接到一封家書,說夫人有喜了!他立刻撇下生意跑過去看望夫人。夫人說自己做了個夢,送子娘娘說這個孩子本是命中沒有的,看他們虔誠才賜給他們的。孩子出生之前,她不能離開這個地方,否則很容易保不住。王善人自然連連點頭稱是,從此開始兩頭奔波。眼看著夫人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他樂得合不攏嘴。他抽不開身時,就派管家去探望夫人,送錢送物。

等到生意穩定后,王善人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趕緊啟程趕往北地。也是巧,就在前一天,夫人順利生下一個大胖小子,王善人趕到就看到自己的大胖兒子,別提多開心了。全家熱熱鬧鬧地回家后,大擺宴席慶祝。夫人年紀偏大,沒有奶水,王善人忙前忙后地花錢請奶媽,這個神賜的兒子就這么健康成長起來了。

十幾年后,王善人的夫人病倒了。王善人十分著急,悉心照顧。好在家里大小事都有管家打理,也不用他操心,他每日只是看書喝茶,陪陪夫人,教導兒子。

一日,管家有個守寡的遠房親戚來投奔他,本來管家只是安排她在府里做點洗涮之事的,但夫人見到她后,說是十分投緣,非要留到自己身邊。王善人不便阻攔,只好同意。這女子容貌嬌美,不過三十歲左右年紀,難得的是會做豆腐,王善人家本有一處閑置的家用豆腐坊,她親自上手修整后,每日做豆腐供給府里人吃,眾人無不稱贊美味。

過了些日子,夫人的病越來越重。臨終前,她對王善人說:“管家的親戚人不錯,年輕貌美,又會心疼人。我活著時不想你納妾,我死了你就娶她吧。她對孩子也是真心的好,你不用擔心?!蓖跎迫瞬]有答應夫人,只是含糊地說:“你瞎說什么,你的病不要緊的?!眱鹤右苍谝慌钥拗f不要父親再娶。當天晚上,夫人就去世了。

王善人找來管家,對他說:“我與夫人情深義重,要為夫人守喪三年。你那親戚年輕貌美,住在府里易生閑話,你拿些錢,買個宅子安置她吧,有合適的人家就替她安排,別耽誤了她?!?/p>

管家回話說:“她說了,不用單獨買宅子,那個豆腐坊就很好,現成的院子現成的房。她也不想閑待著,還是做豆腐給府里用,還可以自己賣。她說夫人托付她照顧老爺,她愿意等三年,看老爺是否回心轉意?!痹捯阎链?,王善人只得搖頭嘆息。

從此那女子就在豆腐坊住下了,她做的豆腐味道不錯,而且人又漂亮,誰都愿意來買。大家給她起了個綽號叫“豆腐西施”。

這么年輕漂亮的寡婦,自然會招惹一些男人的目光。其中一個叫張五的閑漢,對豆腐西施格外上心,還曾偷偷找過管家商量,想請他促成。管家一口回絕了:“張五,你看你那落魄樣,她是我遠房親戚,我不能把人家往火坑里推啊?!睆埼寮绷耍骸拔颐髅秸?,雖然現在窮點,我以后好好干不就行了嗎?”管家“呸”了一聲:“你要靠得住,母豬能上樹。我沒空搭理你,看不見我正忙著招工嗎?”

管家招工是因為王善人要修房子,宅院里有幾間房子,有些漏雨了,王善人想反正要修,還不如大修一下,過幾年兒子成親,看著也光鮮。聽說王善人家招工,大家都想來干,最后,管家挑了個外地來的修房師傅,本地只找了幾個干力氣活的。張五想證明自己能干活,也死皮賴臉地擠進來了。

2.絲綢袍子

這個外地來的修房師傅正當壯年,技術高超,皮膚黝黑,可惜是個啞巴,說話辦事比比畫畫的,倒也能表達清楚。王善人告訴管家:“手藝人不容易,又有殘疾,工錢多算些?!?/p>

張五平時游手好閑的,這幾天做力氣活累得齜牙咧嘴的,但為了表現給管家看,又不敢偷懶。這天晚上干完活,吃完工飯,天已經黑了。張五走在回家的路上,嘴里哼著“都是為了小佳人”,就不由自主地往豆腐坊那邊拐了。

要說張五也沒多壞,就是想偷窺一下,過過干癮。他熟門熟路地來到豆腐西施的門口,三下兩下就爬到了門外那棵粗壯茂密的大槐樹上。這是他踩好的點,在樹上能看見院子里,又不容易被人發現。

他剛爬上去,還沒坐穩呢,就看見一個人影扒在窗戶前面,正往屋里看。張五心說自己這么著急都不敢進院子,居然還有人敢跑到院子里去偷看。正想著如何干涉此事,就聽見屋里傳來豆腐西施一聲喊:“你別走!”那人影明顯嚇了一跳,轉身就跑。接下來屋里傳出一陣混亂的聲音,然后就見豆腐西施衣衫不整地跑出屋門。此時那人已經跑出了大門口,張五眼珠一轉,從樹上掰下一段枯枝,狠狠砸過去。

枯枝沒有砸中那人,但掛住了那人的后衣襟,發出“刺啦”一聲響。那人頭也不回地跑了。豆腐西施站在大門口看了那背影一會兒,惱火地轉身回屋了。因為天黑,她沒發現從天而降的枯枝,自然也沒想到樹上有人。

張五跳下樹,找到那根枯枝,上面還纏繞著一塊絲綢,居然是好料子。張五撇撇嘴,心想,能穿得起絲綢袍子的,怎么還干這種偷看女人的勾當,直接去青樓不好嗎?

第二天,張五照常來到王善人家干活。今天是修房的大日子,要上梁。在修房這一行里,上梁是很隆重的,據說儀式不到位,今后主家的日子會不順。上梁的時辰跟黃歷上的日子有關,今天應該是黃昏時分上梁,因此大家在黃昏時分聚齊,主持儀式的修房師傅更是穿上了一件很貴重的絲綢袍子,以示隆重。

就在大家躬身行禮的時候,排在后面的張五忽然發現,修房師傅的絲綢袍子后擺有一條撕裂的口子。張五先是一愣,隨后心里大怒:好小子,原來是你!

此時人多,張五不敢造次。等到晚上喝完上梁酒,張五看修房師傅出門了,他便偷偷進了修房師傅的房間,順利地從包袱里找到了那件絲綢袍子。他仔細看了看那道裂口,果然跟昨天枯枝上的絲綢是一樣的顏色和茬口。他拿起袍子,偷偷摸摸地跑了。

到了夜里,張五穿上袍子,直奔豆腐西施家去了。他從昨天就開始琢磨這事,越想越覺得豆腐西施說話的口氣,不像是發火,反而像是帶著一些嗔怪。難道豆腐西施知道這穿絲綢袍子的人是誰?張五想著,自己穿上這袍子,豆腐西施必然以為自己知道了她的事。他倒沒想著能靠這個威脅豆腐西施,而是覺得若能借此機會跟她說說話,也是很美的一件事。

張五剛走到豆腐西施家門口,遠處忽然有人大喊:“站住,干什么的!”張五做賊心虛,也不知道是啥事,嚇得撒腿就跑。那幾個人明顯比他身體素質好,到底還是追上了,一把將他按在地上:“你跑什么?”張五一看,是幾個捕快,心里更害怕了:“幾位大爺,我啥也沒干啊,你們追我干啥?”

一個捕快冷冷地說:“啥也沒干你跑啥?天這么晚了,為啥在別人家門口晃蕩?”這時另一個捕快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喊:“死了,人死了!”抓著張五的捕快立刻抓得更緊了:“好小子,你敢殺人?”張五頓時蒙了:“啥?我沒有??!”

豆腐西施是死在豆腐坊里的,她整個人泡在一大盆豆漿里,衣衫齊整,滿臉不可思議的神情,甚至蓋過了驚恐。在她一只緊緊攥著的手里,有一塊絲綢殘片。

捕快的眼睛立刻落到了張五衣服的破損處,他拿著殘片和衣服一比對,雖然形狀不能完全對上,但顏色、紋理完全一致。絲綢破損時形狀有變化很正常,捕快惱怒地說:“你小子膽大包天了,身上還有酒氣,這是酒后行兇??!”

張五嚇得魂飛魄散,連連喊冤:“今天王善人家上梁,按例賞酒,小人確實喝了幾杯,但這事真的與小人無關??!這衣服、這衣服不是小人的??!”捕快哪里肯聽,押著張五直奔衙門。

知縣聽說有命案,連夜升堂。雖然覺得張五所說的關于衣服一節,漏洞不少,但知縣還是很嚴謹的,派人去王善人家提審修房師傅。修房師傅就住在大院里面,自然會驚動王善人。王善人不敢怠慢,這是他雇的人,他也脫不了干系,便和管家帶著人一起來到縣衙。

知縣對王善人很客氣,請他坐一旁聽審。張五主要是要證明自己身上穿的絲綢袍子是從修房師傅那里偷的,并不是自己的。修房師傅開始沒明白是怎么回事,等聽說豆腐西施死了之后,臉色忽然變得極其難看,他怒視著張五,忽然撲上去死死掐住張五的脖子。捕快們趕緊拉開他,張五咳嗽著艱難地說:“我沒撒謊,這衣服真是從他那里偷的。你們不信,可以問修房的工人們,所有人今天都看見他穿著這件袍子了?!?/p>

此時管家也站出來說:“不錯,今天行上梁禮時,修房師傅確實穿著這件袍子?!敝h沉吟道:“也就是說,這衣服是修房師傅的,后來被張五所偷。而根據仵作判斷,豆腐西施因為整個人泡在熱豆漿里,具體死亡時間很難判斷。今天下午有可能,晚上也有可能。而豆腐只在早上售賣,中午之后就沒人見過豆腐西施了。也就是說,究竟豆腐西施遇害時,衣服是在修房師傅手里,還是在張五手里,很難判斷?!?p>

3.袍子主人

張五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這件事可以證明自己是無辜的,便喊道:“這件衣服在他黃昏上梁穿時已經有那道裂口了,我偷之前就有了!”

這確實是非常重要的一點,如果能證明張五偷盜袍子之前,修房師傅的袍子就已經破損了,那幾乎可以肯定,此事與張五無關了。但倒霉的是,行上梁禮時,站在修房師傅正后方的只有張五!知縣傳來了幾個工人,都說沒注意到當時袍子上是否有破損。

這樣一來,張五的嫌疑又洗脫不了了。張五急了,他顧不得自己偷窺的丑事了,把前天晚上在樹上看見的,包括自己扔枯枝刮壞袍子的事,一五一十地全說了。

知縣對這個新情況很重視,他問張五:“這事除了你之外,還有其他證人嗎?”張五張口結舌:“還,還有豆腐西施……”他自己也知道荒唐,但當時確實沒見其他人了啊。

知縣搖搖頭說:“你這說法從情理上說不通。假設這件絲綢袍子是你扔的枯枝刮破的,那么是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但豆腐西施的死亡時間是在今天下午到晚上這段時間,她手里的絲綢碎片又作何解釋?可見你是在說謊。你和修房師傅同樣有嫌疑,不過你是在案發現場被抓住的,嫌疑更大。來人啊,給這兩個人動刑!”

捕快們上來就要動手,修房師傅急得“啊啊”地叫,眼睛不停地看向旁邊。這時仵作跑上來說:“老爺,豆腐西施是被人掐住脖子按進豆漿盆里溺死的。她的脖子上有明顯的手指掐痕,從這痕跡上看,兇手手指纖細,而這修房師傅的手指常年勞作,十分粗大,明顯不符?!?/p>

知縣聽了,認為有理。再看看張五的雙手,張五雖然窮困潦倒,但他平時游手好閑,兩只手確實也是又細又嫩。知縣冷笑一聲:“大膽狂徒,證據確鑿,還敢胡言亂語,編造謊言,給我動刑!”

一頓棍子,打得張五鬼哭狼嚎。但他深知皮肉之苦雖可怕,這殺人罪名更是擔不起,因此咬緊牙關大聲喊冤。知縣也怕動刑過重打死人,只好將他暫時收監了。

第二天,豆腐西施的死訊傳開了,人們傳得沸沸揚揚的,說什么的都有。修房師傅受了驚嚇,雖然由王善人作保帶回去了,但干活時手還是哆嗦的,好在房子主體也修得差不多了,其他人接著修就行,他先回屋休息了。

修房師傅正在屋子里發愣,管家走了進來。他面色沉重地看著修房師傅:“大師傅,你告訴我,那袍子你是從何得來的?”

修房師傅嚇了一跳,比比畫畫地告訴管家,是王善人送給他的。管家點點頭,嘆道:“這事,你跟誰也不許說,知道嗎?”修房師傅比畫著說,如果他想說,在大堂上他就說了,既然沒說,他就不會再說了。他又比畫著問:“張五說的是不是真的?前天晚上穿著這件袍子,從豆腐西施家里跑出來的,是王善人?”

管家把臉一沉:“不該你問的事,你就不要問!反正現在嫌疑人是張五,好好干你的活就是了!”

管家出去后,直接走進后宅,王善人正在跟兒子討論今年青黃不接的時候,粥棚該如何建,見管家進來,似乎知道他要說什么,讓兒子先回房去了。主仆二人沉默半晌,還是管家先開口了:“老爺,那袍子是你給大師傅的?”

王善人點點頭說:“破了,留著也是浪費,想著給他補補還能穿?!惫芗疑钗豢跉猓骸霸趺雌频??”王善人看著他說:“被枯枝刮破的。我知道你想問什么,沒錯,前天晚上,那個穿袍子的人是我。我去見過豆腐西施,但我什么也沒做?!?/p>

管家點點頭說:“這點我信,但你既然不同意娶她,為何又要去見她呢?老爺,她畢竟是我的親戚,這事我不能不問?!?/p>

王善人沉默了一會兒說:“那晚我喝了點酒,鬼使神差地就去了,但我走到院子里時,酒已經醒得差不多了,就后悔了。她隔著窗戶一喊我,我就跑了。我感覺袍子被枯枝刮破了,又擔心這一路上被人看見,就想把袍子扔掉??僧吘故且患靡路?,我想了想,就給了大師傅。本想著他是外鄉人,過兩天干完活就走了,沒想到他為了表示隆重,竟然在上梁時穿了這袍子,還被張五發現了?!?/p>

管家神情黯然地說:“當初我把她介紹給你,讓你續弦,你不愿意,怕別人說閑話,否則也沒有這么多事了。張五這小子確實可疑,他垂涎豆腐西施不是一天兩天了。本來這大師傅也可疑,畢竟袍子從前天晚上開始一直都在他那里,可仵作說那手指印不是他的?!?/p>

王善人點點頭說:“我就是怕冤枉了好人,才在知縣要動刑前,讓你去找仵作,把手指印的事上堂說清楚。畢竟如果不是我給了人家那件袍子,他也不會攤上這樣的事?!?/p>

剛說到這兒,外面傳來拍門聲。管家開門一看,竟然是捕快又來了:“王善人,我們是來抓修房師傅的。有個路過的人作證,說前晚的確見到有個穿著絲綢袍子的人進過豆腐西施的院子!可見張五所言非虛,知縣大人要再審!”

4.風云突變

王善人腦子“嗡”的一聲,他立刻想到,原來自己前晚去豆腐西施家里,并非只有樹上的張五看見了,還有別人看見了??蓪Ψ揭欢ㄊ且姷搅四巧硪路?,現在一聽說那衣服是修房師傅的,自然就認為那天晚上見到的是他了!

之前張五挨打時,王善人沒有說話,因為張五是從修房師傅那里偷的衣服,其實和王善人無關。但此時修房師傅被懷疑,完全是因為他贈送衣服給人家。王善人思來想去,還是一咬牙,直奔衙門。

到衙門后,王善人一五一十地說了自己前天晚上曾去過豆腐西施家的事,但他強調,自己真的是什么都沒干。知縣點點頭說:“你這一說,印證了張五并非全然胡說八道,衣服上的口子確實是那天被枯枝劃破的。這樣一來,你們兩個人都去過豆腐西施的家,都有作案嫌疑,不過你前日去過,昨日卻無人見到去過,而張五是在昨日現場被抓的。從時間上來看,張五的嫌疑仍然是最大的,你的嫌疑排在第二位,畢竟你的手也是十分細嫩,不是勞作人的手??丛谀闫饺諡樯频姆稚?,本官也不關押,你居家待審吧,沒有縣衙同意,不可外出!”

案子到了這個份兒上,知縣開始為難了。這豆腐西施魅力如此之大,實在讓人想不到。一個閑漢,一個家財萬貫的大善人,身份迥異,竟然都在晚上跑到她家里去。王善人一口咬定是酒后行為不檢,知縣倒也相信他的為人。而張五的動機是最不純的,又有管家作證,他一向垂涎豆腐西施,甚至為此干體力活,就是證明。

思來想去,知縣覺得張五嫌疑雖重,但已用過刑,得緩兩天。王善人家大業大跑不了,從時間上看嫌疑也不大,可以不抓。修房師傅看來只是得了王善人一件衣服,而被無辜牽連了。王善人也很內疚,給他提前結了工錢,讓他走了。

過了幾天,王善人這邊,陸續有不少人能證明,豆腐西施被害當天下午和晚上,他都在其他地方,沒有作案時間。兩個嫌疑人,排除了一個,自然就是另一個了。張五又被大刑伺候,最后終于扛不住了,認了罪,判了秋后問斬。既然罪犯伏法,死者也可以入土為安了,王善人出于內疚之心,讓管家給豆腐西施選了塊好墳地,也算厚葬了。

王善人的房子修好后,管家開始指揮大家換屋子。王善人心情也好了一點,想去找管家商量事。管家不在屋里,他隨意坐下,不小心碰翻了一個小盒子。忽然他愣住了,揉揉眼睛,仔細又看了看。這時管家走進來,王善人滿臉惱怒:“你怎可如此,豆腐西施人已死,你怎可貪她財物?”管家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那個被碰翻的盒子,默不作聲。

王善人更惱怒了,他拿起盒子里的銀鎖說:“這個銀鎖我看豆腐西施戴過,這個形狀的銀鎖很少見,你負責安葬她,這鎖是不是你拿的?你平時不是這樣的人啊,怎么干出這事?”

管家低著頭說:“我一時糊涂,覺得金銀之物埋在地下可惜了,我這就送回去?!?/p>

王善人見天色已晚,嘆口氣說:“這也不是什么急事,明天再去吧。這銀鎖又不值多少錢,你又何必??!”

就在這時,內宅傳來驚叫聲,一個丫鬟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喊道:“老爺,管家,不好了,公子被人劫持了!”

王善人和管家同時跳起來沖進內宅,只見一個人手拿一把匕首,架在公子的脖子上,公子嚇得臉色煞白,不知所措。再看那人,竟然是已經離開數日的修房師傅!

修房師傅像變了個人似的,眼神兇狠,沖著眾人咆哮,卻沒人能聽懂。因為一只手拿著刀,他只能用一只手比畫,因此也沒人能看懂他比畫的是啥。王善人急得幾乎要昏倒,他大喊:“別傷害我兒子,你要什么我都給你!”

這時,接到管家報告的知縣帶著捕快也趕到了,他一面偷偷地向捕快吩咐,一面走到燭火下,沖著修房師傅喊:“大師傅,你何故如此?他們欠你工錢了?”

修房師傅連連搖頭,用一只手比畫,知縣搖頭道:“大師傅,你想說什么,我看不懂,你把事說清楚,天大的事,有本官給你做主?!?/p>

修房師傅情急之下,忘記了自己拿著刀的手,兩只手一起比畫起來。這一來就松開了公子,公子很聰明,趁機就地打滾。修房師傅一愣,再想去抓公子時,眾人已經一擁而上,抓住了他。

知縣面沉似水,緩緩地說:“他剛才比畫的意思是,人不是張五殺的?!蓖跎迫艘汇叮骸澳菚钦l?”知縣指了指管家:“管家。他是想來殺管家報仇的,可這幾天你們重新分配了房子住,他摸錯了屋子,誤入令郎房中?!?/p>

管家臉上忽然冒出了汗:“這……一派胡言,我為何要殺豆腐西施呢?”知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就要上堂說清楚才知道了?!?/p>

到了堂上,修房師傅“說”出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5.愛恨交織

十年前,修房師傅還不是啞巴,他手藝精湛,年輕力壯,五湖四海地干活,掙來的錢都用來瀟灑快活。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到老,想不到在北地,他給一個年輕女人修房時,卻看上了她。這女人一個人住著一座宅子,美麗風流。果然,第三天晚上,他就和女人睡在了一起。

他想明媒正娶,但女人不愿意。女人說自己是結了婚的人,只是丈夫常年不在家,耐不住寂寞而已。他不甘心,覺得女人在騙自己,便住下不走了,就在附近做活。女人也不趕他,只是告訴他,如果有一天,丈夫要回來了,他必須走,他答應了。

女人的丈夫后來回來過,但次數很少,一年也來不了幾次。每次丈夫回來時,女人都讓他從后門離開。有一次,他偷偷地趴在房頂上,看到過女人丈夫的樣子,并且牢牢地記住了。

這種奇怪的日子就這樣過了十年,忽然有一天,女人告訴他,自己要走了,宅子要賣掉,她要去找丈夫了。他不甘心,勸女人留下來,他干活也攢了不少錢,可以養活女人。女人笑了笑說:“我不缺錢,也不缺男人,但我是有丈夫的人?!彼患づ?,生平第一次打了女人,而且告訴女人,如果她敢走,他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

女人被他嚇住了,不再提要走的事,溫順地陪他過日子。他覺得自己把握住了幸福,可僅僅三天后,他喝下了幾碗酒,就人事不省了。等他醒來時,是在一家醫館里。郎中說是在后山腳下發現他的,他中了毒,搶救了幾天,才把他救活了??上Ф拘院艽?,把他的嗓子毒壞了,皮膚也變得黝黑。他知道是女人下的手,回宅子去看,宅子已經換了主人。

他成了啞巴,但手藝還在。他一路干活,一路打聽有沒有外地來的年輕女人,一直來到這里,在招工的現場,他一眼認出了女人的丈夫,原來就是這里的管家。他知道管家在這里,女人就一定在這里??伤幢檎麄€王家宅子,也沒看到她。管家自己住,并沒有老婆。他十分焦躁,想要弄清到底怎么回事,甚至還計劃找個無人的時機,劫持管家,問他女人的下落。

干了幾天活后,他聽說了豆腐西施的事。他本能地感覺到,豆腐西施一定就是他要找的女人??伤u了房子來投奔管家,管家為什么不跟她住,而讓她一個人在豆腐坊???他趁深夜偷偷潛入了豆腐西施的院子里。其實找到她后要干什么,他也沒想清楚。是質問她為何要毒害自己?答案自己也知道。問她為何不和丈夫一起???自己關心這事沒有意義。綁著她走?就是綁走了又能如何,只會逼她再下一次毒。殺了她?自己想都沒想過。

就在他內心糾結的時候,竟然又有一個人進了院子。他躲在暗處,看清那個人,竟然是王善人。這么晚了,王善人來干什么?王善人隔著窗戶跟豆腐西施交談了幾句,聲音很小,他聽不清楚,然后豆腐西施的聲音就高了起來,王善人似乎不想說了,轉身要走。豆腐西施喊了一聲“你別走”,就追出來了。

他本來還想再潛伏一會兒,但他發現從樹上跳下來一個人,他覺得可能還有其他人在這里,為了不被發現,就偷偷地溜回了王家。沒想到,不一會兒王善人也進來了,拿著那件絲綢袍子送給他,他忽然產生了一個想法。

他穿上那身袍子,再次回到了豆腐西施的家里,因為他發現豆腐西施愿意跟王善人說話,也許是想讓王善人幫忙,逼著管家和她在一起吧。他本來擔心見不到豆腐西施的面,但有了這身衣服,他就可以混進屋去。

一切順利,豆腐西施從門縫里看見衣服,以為是王善人,就打開門讓他進去了。當看清他是誰之后,豆腐西施似乎不敢相信,但也并沒有太過驚慌,而是搖搖頭說:“是我害了你,你想報仇就來吧?!彼麤]有動手,只是比畫著對她說:“你丈夫既然不肯要你,你跟我走吧,我有錢,我能養活你?!?/p>

豆腐西施搖搖頭說:“我跟過很多男人,但我只愛過一個男人。在我心里,只有我丈夫,其他男人都是逢場作戲的。你如果不肯殺我,就別再找我了,忘了我,走得遠遠的?!彼袅⒃S久,終于接受了一切,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豆腐西施的家,路上有個路過的人看見了他,他也毫不在乎。

想不到,第二天晚上,豆腐西施就死了。官府說是張五殺的,他本來也信,但后來他否定了,因為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豆腐西施從未把名節當回事,就算張五去找豆腐西施,也無非是想占點便宜,以豆腐西施的性子,絕不會因為這點事丟了性命。最重要的是,豆腐西施死時衣服齊整,如果是張五干的,他又是圖什么呢?

所以他覺得豆腐西施是死于滅口,是她的丈夫,也就是管家,為了擺脫她的糾纏下的手。

知縣聽完修房師傅的描述,冷冷地看著管家,管家臉上汗出如漿,連連磕頭:“大人,小人不敢狡辯,我確實與豆腐西施有私情,但人真的不是我所殺。那天我和老爺一樣,都有不在場的證據。我每天四處奔忙,很多人都可以證明啊?!?/p>

知縣笑了笑說:“有人是可以買通用來作偽證的,所以人證是活的,但物證卻是死的。你看這是什么?”管家抬頭一看,是一件絲綢袍子,還帶著破損,他小心地說:“這不是大師傅穿的那件物證嗎?”

知縣搖搖頭,又拿出一件樣式材料差不多的袍子說:“這才是真正的物證!這一件,是剛剛捕快從你的房間里搜出來的!這一件的破損處,和豆腐西施手里的那塊絲綢殘片完全對上了茬口,你還有何話可說?”

管家大驚失色:“不,不可能,我沒有這件袍子,我沒有!”知縣冷笑一聲:“還敢狡辯,來人,動刑!”忽然一人高聲道:“慢著,大人!”

6.孽情孽債

知縣看著上堂而來的王善人,搖頭道:“王善人,我知道你對管家有情分,但這是命案,你不要讓本官為難?!蓖跎迫嗣嫒绨准?,苦笑著說:“大人,人證的確是可以買通的。其實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人是我,人,是我殺的……我不能讓管家替我頂罪?!?/p>

管家驚訝得張大了嘴:“老爺,你胡說什么???”王善人看著他說:“你還不明白嗎?誰會有兩件幾乎相同的袍子,肯定是一個人的。我本來就有兩件袍子,第一件在頭一夜去見豆腐西施時被枯枝刮破的,送給了大師傅;第二件是當夜穿著去見豆腐西施的,我讓她別再糾纏我,她卻不依不饒,我倆爭執起來,我一時沖動殺死了她。就這么簡單?!?/p>

知縣愣住了,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問:“王善人,她不是糾纏管家嗎?管家不去找她,為何你要替管家出頭呢?”王善人看著管家說:“她雖與管家有私情,卻志不在此。她逼迫管家,趁我妻子去世之際,讓管家說服我續弦,我不肯,她就糾纏不休,因此我才要求她別再糾纏的?!?/p>

知縣沉吟道:“這就都說通了。王善人,雖然你殺人情有可原,但人命關天,休怪本官無情了,畫押收監吧?!蓖跎迫它c點頭說:“大人,請恩準我再跟管家交代一些私事?!敝h同意了。

至此,豆腐西施一案再次結案,原本被判斬立決的張五撿回一條命,但遍體鱗傷,再也不敢游手好閑,看見官差就哆嗦。王善人被判收監,秋后問斬。修房師傅持刀行兇,好在未傷人命,重打三十大棍,趕出本縣。

夜晚的大牢里,管家帶著酒食來看望王善人。兩人隔著欄桿喝酒,管家淚如雨下:“老爺,我對不起你。都是我不好,招惹了豆腐西施,才釀成大禍?!?/p>

王善人搖搖頭說:“男人大多如此,我不怪你。其實就算后來修房師傅不回來,我也猜到了。她能以你親戚的名義來投奔你,你又留著她的銀鎖,豈是貪財能解釋的?”

管家羞愧地低下頭,王善人輕聲說:“公子可好?”管家說:“按老爺的吩咐,我已經將他軟禁在宅子里。確如老爺所料,公子聽說老爺認罪了,當時就要上堂擊鼓鳴冤?!?/p>

王善人苦笑著說:“公子冤枉你的事,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惫芗覔u搖頭說:“絕不會。公子因為豆腐西施是我帶來的,又苦苦糾纏要嫁給你,他就把自己的袍子偷塞在我房里,想置我于死地??衫蠣敒榱司任叶J罪,我再糾結這點事,還是人嗎?”

王善人搖搖頭說:“我是想救你,可最終還是為了救我兒子。我一看見那袍子,就想到是怎么回事了。這兩件袍子是用一塊綢緞扯開做的,同一個裁縫。我兒子那件身量略小,但樣式差不多,就算你當時想不到,很快就能想起來的。你對我忠心,我不能讓你為我兒子抵命?!?/p>

管家忍不住又哭了起來:“老爺,其實我真的對你不夠忠心,我對不起你?!蓖跎迫它c點頭說:“我知道?!惫芗移疵鼡u頭:“我不是指我和豆腐西施的私情,而是另一件事?!蓖跎迫诉€是點點頭說:“我知道?!惫芗殷@訝地看著王善人,王善人苦笑著說:“你說的是夫人生公子的事吧?!?/p>

管家一屁股癱在地上:“老爺,您早就知道了?”王善人說:“當初夫人有喜是假的,每次我去時,夫人的大肚子也是裝的,還假借送子娘娘的話不讓我碰。只有最后的孩子是真的,那是那個宅子的房主女孩生的。夫人去的時候,她其實已經有身孕了,對吧?!?/p>

管家跪地磕頭道:“老爺,老爺原來你都知道了。你對夫人太好了,這么多年,因為我是夫人娘家跟過來的人,一直幫著夫人欺瞞老爺,心里著實難過,想不到您早就知道,卻還裝作不知道?!?/p>

王善人淡淡地說:“而且我還知道,這豆腐西施,就是當年那個房主女孩!雖然過去了十幾年,她的容顏已有所變化?!?/p>

管家驚得面色慘白,時隔多年,沒想到王善人竟然認出來了。當年,還是他幫著夫人,給那女孩找的接生婆,事后也曾多次受夫人所托,送錢給那女孩。那女孩美麗溫柔,他就漸漸產生了非分之想,趁一次送錢之際,就和她在一起了。那女孩總是問起府上的事,問自己的孩子好不好,問夫人好不好,問老爺好不好。他心里還奇怪,問孩子是人之常情,問夫人和老爺干什么,她卻不肯說。

女孩后來聽說夫人病重,就逼管家帶她過來,幫她續弦成為夫人,他這才知道她的野心。但他無法拒絕,只能自我安慰,她是公子的親娘,若是老爺看上了,續弦成夫人也是美事。誰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看著管家哭得泣不成聲,王善人閉上眼睛,淚水也流了下來,淡淡地說:“你怎么從來沒想過,是誰先發現那座送子娘娘廟的?”

話音平淡如水,但在管家耳中卻猶如炸雷。他不可思議地看著王善人。王善人把玩著手里的銀鎖,說了起來。其實,當初在管家房里,他一眼就認出了這把銀鎖,因為這正是他送給豆腐西施的。

王善人深愛夫人,從沒想過要娶第二個女人,但他不能無后,那對不起列祖列宗。那年,他路過北地,偶遇那女孩跟隨父母從外地過來,開個豆腐坊勉強度日。后來,父母雙雙病死,女孩插草賣身,只求埋葬父母。他買下了一所宅子,和她共同生活了兩個月,確定她已有喜,他才買通娘娘廟的住持,回家騙夫人和他一同前去。

他知道夫人擔心他納妾,他不需要做太多事,只要讓她“無意中”發現女孩有身孕,而且他讓女孩暗示夫人,她是被一個云游浪子騙了,這個孩子不能要。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夫人果然按照他想的去做了……

管家苦苦哀求道:“老爺你別說了,求你別說了?!?/p>

王善人卻不管不顧地說著:“可我萬萬沒想到,我自始至終都不了解她。我把她當成生育的工具,用完就忘了,她卻把我當成了丈夫,一刻也沒忘!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很單純。我不知道,在我帶著孩子離開后,她是經歷了怎樣的痛苦,才慢慢變成了一個風流放蕩的女人。她吸引你,吸引修房師傅,一定也吸引過其他男人??杉词惯@樣,她的心還是干凈的,她只愛過一個男人,就是……我。偏偏她愛的這個男人,又只愛另一個女人。好不容易等那女人過世了,兒子卻又認定母親是被她害死的。上天該有多喜歡捉弄人?”

管家匍匐在地,痛哭失聲,王善人睜開眼睛,忽然望著牢門旁的一處陰影,一動不動。好半天,他才說:“你不是給獄卒錢,讓他們都離開了嗎?”

管家回過頭,也看著陰影處,努力地辨認著:“誰?”

一個瘦削的身影從陰影里走出來,正是王善人的兒子!他臉色慘白道:“你們說的,我都聽見了。本來,我是偷偷溜出來,買通看守想來看你的。你說的都是真的?我殺死了豆腐西施,我認為在母親病重期間害死了她,以此逼迫父親續弦的女人,其實是我的……親生母親?哈哈哈哈……”他突然大笑起來,轉身就跑。

管家慌亂地站起來,去追公子了。

王善人從懷里掏出那把銀鎖,看著看著慘然一笑,喃喃道:“我是了解咱兒子的,他既然知道了真相,是活不下去的。命里沒有的孩子,終究是一場空。死囚是入不了祖墳的,生前我陪了夫人一生,死后,如果你不嫌棄我是無頭鬼,我就去陪你吧,畢竟是我負了你……”

(發稿編輯:朱虹)

(題圖、插圖:楊宏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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