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驛站（組詩）

傷

十年前

我打籃球跳起時

被對方的身子擁了一下

摔在地上

我當時帶著腰傷堅持在場上

打那以后

我一直是隱隱約約地傷痛

那種痛

我已經記不得是哪天消失的

去年冬天

我多年相愛的人

把我的微信拉黑了

我也拉黑了對她的思念

心就冷下去了

一直寒冷到現在

那種冷

讓我時時刻刻地心堵

前幾天

我的腰痛又犯了

我懷疑是骨頭傷了

于是，我去醫院X光室拍照

拍了十年前打球摔傷的部位

骨骼均勻正常

醫生說是腰肌勞損無大礙

是的

人老了最容易腰肌勞損

而被愛情堵心的感覺

是否心肌勞損

我又到了心內科

愛情的心電圖跳著跳著跳成直線

醫生說

準備后事吧

說我的心已被相思的傷痛梗死

我在沒有車的站牌等車

被生活的苦酒醉倒了

走失了思想、走失了方向

我像一個幽靈

來到沒有車的站牌等車

秋天的晚風

吹起家鄉大街上的塵埃，紙屑，破塑料包……

也吹痛我愛情的傷口

我站在站牌下

飽受人生的蚊蟲叮咬

我在沒有車的站牌等車

我一個人

沒有擁擠，也沒有人加塞插隊

好像公交系統對我特殊關照

好像國家對老年人殘疾人特別優待

我心老人老精神老

是被愛情打成的殘疾人

我智障了

在秋天的晚上

我醉酒后踉蹌地來到

沒有車的站牌下等車

我等呀等呀

一輛二輪電車過去了

一輛自行車過去了

還有一個乞丐

流著鼻涕嘲笑著從我身前走過

我站在公交車的站牌下

我站在愛情的站牌下

我站在命運的站牌下

我等車

我等呀等呀

等得我腳酸腿疼

直至癱在家鄉的站牌下

我等車

等得我心累心痛心流血

在這個涼風飄蕩的秋夜

星掩月隱，燈火熄滅

還要等到哪個時辰

我會等到人生的車子

又有誰

開著愛的車子來接我

人生的驛站

來淄博是要收拾一下

收拾一下鞋子

是為了前進和后退

收拾一下襯衫穿上

去淄博的郊野看春天的麥田

今天早晨我起得很早

打籃球，壓腿，流汗

不接遠方的愛情電話

愛情老了

像意象陳舊的詩歌

我厭倦我受傷，想遺忘沖洗

就像打完籃球后

我用電須刀刮臉，熱水器下沖澡洗臉

今天我想把囤積淄博的糧食吃完

吃掉過期的肉餅

過期的包子和雞蛋

八寶粥酸了

我吃著喝著

這些已經產生大量黃霉素的致癌物質

幻想自己能力拔山兮氣蓋世

幻想自己能怒發沖冠飛上天

來淄博

我要把在淄博的日子消費完

淄博

市府駐地是張店

這兒好朋友很多

被名利變質變態的朋友也有

我不想叫出他們的名字

就像不去觸摸冰凌花

只想留下冰清玉潔的友情

現在

我只想收拾一下

來淄博就是告別淄博

我在床上就是睡掉淄博最后的日子

醒來就收拾淄博最后的時間

然后

我收起墻上的淄博地圖

古齊國大地

只是任立人生的一個驛站

一個愛勝于恨的驛站

把郯城至威海的車票扔下

把郯城至威海的車票扔下

就像扔掉一段感情

把車票扔在威海

愛就在威海停住

威海的浪波

在秋天的陽光下

耀眼

甚至刺眼

幾乎刺傷了我前進的方向

車票是扔在威海的雅佳旅館的

扔在旅館的木頭床下

我一身輕松

幾乎行囊空空

感情空得像威海無云的天空

我丟下還在酣睡的泰哥

丟下烏云縈繞的愛情

將褲衩子掛在威海的幸福門上

赤身跳入威海的水中

我也好像一張車票

被愛扔下

我像蝌蚪一樣

在威海的海水里

體驗億年前人類在水中的樣子

在威海

我好像專門扔下車票而來的

我好像專門扔下愛情而來的

我站在刻滿福字的銅鑼上

眺望大海

眺望?？罩泄掳溜w翔的雄鷹

心在隱隱作痛

我拿著圓珠筆去熬藥

在淄博我醒得很早

廣袤的古齊國大地上

仿佛就剩下我一個人

那些人

被歷史掩埋

被時光掩埋

被黑夜掩埋……

我一個人

拿著圓珠筆去熬藥

醫治我的詩歌病

醫治我的相思病

醫治我的思鄉病

來淄博有一個星期了

沒去商場超市

沒去淄川區王紀訓那里看蒲松齡故居

更沒去柳園，周村的漢街，涌泉的齊長城……

我一個人

拿著圓珠筆去熬藥

醫治我精神上的癌

醫治我心靈荒原的千萬種疾病

在淄博

我真的不想走了

不再想我的家鄉郯城

不再想我的妻子和兒女

因為我病了

現在

我要在齊國的首府淄博

療傷，養身，修心

所以

我醒得很早

一個人拿著圓珠筆去熬藥

用筆桿當筷子攪藥

用圓珠筆的墨水泡藥

用圓珠筆記錄我蟄居淄博的點滴人生

任立，又名任柳源，筆名任泊語。1967年生于山東郯城。中國當代詩歌獎（2013—2014）貢獻獎獲得者?！段膶W高地》主編，《西部人文學》副主編，《時代文學》（上半月刊）前執行主編。系中國作協會員。詩歌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詩刊》《北京文學》《時代文學》《山東文學》《陽光》《詩潮》《中華文學》等國內外報刊。出版有《任立的詩》《郯地，以及她相關的人和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