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議壽山石雕的題材與藝術特色

馬銘生

一、壽山石雕山水之妙處，可取其“闊”也

“闊”者，開闊通暢，寬廣無邊。當一方溫潤精美的壽山石經工藝師之手，幻化出山清水秀，欣賞者尋尋覓覓之間，于某處忽然覺得豁然開朗，達觀灑脫的心境油然而生，此時此刻，人仿佛已經進入工藝師所建造的人間秘境之中，優哉游哉，寄情于山水之間。

若壽山石原料體積較小，可以用圓雕的技法刻成山水擺件。區別于中國畫的山水，壽山石圓雕山水擺件，不但沒有中國畫裝裱后邊界被束縛之感，而且不論俯仰高低，各個角度都能欣賞到山之高、水之深、天地之遠，立體空間在多個維度自然放大。也有名家妙手匠心獨運，能用移步換景的方法雕刻空谷幽泉、田園風光之類的題材，一步便能見一新景，絕不雷同，視覺效果上也能做到以小見大。

以石為紙，用刀如筆，刻層淺薄的“刀畫”之法也稱“薄意”，壽山石工藝師為了物盡其用，以極簡單的刀法，將有限的場景順著壽山石的肌理，薄薄地刻畫在壽山石的表面。因為石質清透，刻出的遠山更加明快，峰巒重疊之處更加深邃，云煙浩渺，水流無邊無際。壽山石西門派的工藝大師林清卿的作品《赤壁夜游》中的水波紋路，寥寥不過幾刀，看起來卻波光粼粼，生動再現了蘇東坡在《赤壁賦》中描寫赤壁“水光接天”“萬頃茫然”的自然風光?！氨∫狻边@種雕刻手法的運用，能使水紋、云霞、炊煙等景物飄逸之余，幽遠、深沉、悠長，巧妙地放大了畫面感，其意味深長，含蓄雋永，也更加凸顯了壽山石的清透和溫潤。

工藝師在雕刻壽山石山水時，善于運用中國畫留白的技巧，在石料上經營或虛或實的位置關系，再經天然多變的色彩渲染（也就是常說的“借色入境”），景致既能清爽明朗，又能疏淡悠遠。壽山石雕山水之“闊”，能于方寸之地描繪天地，在咫尺之內再造乾坤，令人心胸豁達、倍感舒適（如圖1）。

圖1 《雨巷》

二、壽山石雕花鳥別具一格，可取其“靈”也

“靈”者，清柔靈透，別有情致。前文說到的“薄意”是壽山石雕最獨特的表現技法之一，不僅可用雕刻山水，也可以使用在花鳥題材上。以刀為筆，林清卿就有山水之作《赤壁夜游》，也有《黃菊雛雞》這樣反映田園生活情趣的花鳥小品。壽山石中的薄意精品地底通常十分光滑平整，刀工雖極淺，勝在簡潔流暢，打磨得當，在光與影的作用下，能產生類似鏡面的效果，所刻之物看起來影影綽綽，不甚分明，有一種含蓄、柔和之美感（如圖2）。

工藝師時常選取八閩風物，如荔枝、蜜桔、建蘭、水仙、枇杷，乃至山珍海味，制作壽山石雕花鳥作品，屢有佳作，廣受珍藏。令東坡“不辭長作嶺南人”的荔枝，果殼似胭脂紅艷，果肉晶瑩剔透，味道清甜，芳香四溢，營養豐富，諧音“勵志”，有積極、勸人上進之意，十分討喜，從古至今，皆受世人青睞。工藝大師馮久和的壽山石雕作品《碩果累累》，利用了俏色的技法，突出果盤里一串飽滿熟透的荔枝，隨色賦形，剔除斑、裂、雜質等，顯露出幾?，摪兹缪┑墓?，堪稱栩栩如生。荔枝與蜜桔搭配，又有“大吉大利”之寓意。每當歲華搖落，百花凋零之時，有著“凌波仙子”之雅稱的水仙亭亭玉立，冰肌玉骨，清雅高潔。林清卿的薄意水仙，姿態飄逸，有著超然世外的獨特氣質，自在、靈秀。題材上的不斷創新與突破，令壽山石雕花鳥作品別有一番風韻。

三、壽山石雕人物獨樹一幟，可取其“趣”也

“趣”者，天真童趣，赤子之誠。人物題材的壽山石雕作品，極有“人情味”。它有一種樸質的人文主義思想，它的精神內涵是對“人”的認同，對生命、尊嚴、價值的高度重視和肯定。儒家圣人先賢說君子，“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室，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鳖伝氐馁t德、內心的快樂，并不因為物質的多寡而有所改變。其人處在艱難的境地，也不改變樂觀的人生態度。樂觀的人能夠正確面對挫折，能對生活充滿希望，在尋常生活中找到各種各樣屬于自己的“小確幸”（如圖3）。

融入創作者的人生觀，抒發他對所見事物獨特的感受，表達某些積極上進的情思，壽山石作品自然就有了“人情味”。秉燈夜讀，偶得一佳句能解心中糾結之困惑；江邊垂釣，一人獨占一江秋的悠然自樂；松下對弈，棋逢對手，惺惺相惜的喜悅多過勝負輸贏。一桌粗茶淡飯，家人團聚便有滋有味；漂泊在外多年，遇故人暢談家鄉新事；工作繁忙，和志同道合的伙伴共同奮斗；彈起一首新曲，有知音能讀懂個中況味……熱愛生活、享受生活，壽山石雕藝術家們關注人在生活中的種種經歷，不斷探索創作出情趣盎然的石雕人物佳作。

大道至簡，道家思想崇尚自然，講修身，談做人。壽山石工藝師把象征著長壽、吉祥的南極仙翁，賦以面容飽滿、喜樂慈祥、精神矍鑠的老者形象，飽含著多福多壽的美好愿望，溫暖、鮮活，富有民間審美的趣味，宣揚“真、善、美”的世俗之情。甚至你能在許多壽山石人物題材的作品中，都能感受到那種絲毫不加節制地表露出歡快、熱情、驚奇和喜悅的溫暖。它或許源于工藝師的童心未泯，或許源于一份赤子之誠，它樂觀活潑、大方開朗；它氣定神閑、福運自來；它純粹真實、歷久彌堅，而這便是壽山石雕人物的有趣之處。

四、壽山石印章不落窠臼，可取其“勁”也

“勁”者，英勇威武，神采四溢。中國古代的印章通常象征著它的擁有者的身份和地位。帝王之璽，體現了皇權至上的古代政治制度特點。印章代表了權力，官員以它為行駛權力的憑證，它也作為一種信用的憑證，可用于封緘文書。在商品交換頻繁的時代，為了保障貨物存放和運輸途中的安全，人們將貨物用繩子捆扎，涂上膠泥，再在膠泥上蓋上印章，使物品牢固、完整，也方便了轉移后的檢驗。東漢著名文學家蔡邕，曾在《獨斷》一文中記載：“印者，信也”“一言九鼎重千秋”，說出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氣魄，贊頌了來自于誠實和勇敢的坦蕩。壽山石印章有君子之風，它的印文內容多取于儒家經典著作，它傳承了儒學學說的人文內涵，受到文人的器重。壽山石刻印，可選篆、隸、楷、行、草各種書體，以刀代筆，能端莊、能剛健、能雄奇、能清俊、能敦厚。印章引文來自詩詞歌賦、大家經典，皆成各自風骨，發人深省，充滿智慧（如圖4）。

壽山石印章又有獨特的“鏈雕”工藝。收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乾隆御寶《田黃三鏈章》是壽山石印章中的代表作之一。將整顆的田黃石鏤空，雕刻出三條活動的石鏈，連接起著三枚形狀各異的印章，構成一個整體的造型，這是一件巧奪天工的炫技之作。印文“惟精惟一”取自儒家五經之一《尚書·大禹謨》，意指精心體察，專心一志。工藝師林廷良借鑒了這一作品，歷時三年，雕刻出《九寶連環章》，其作品氣勢雄壯，莊重穩健。以壽山石刻印，創作者要精通書畫創作，具備文學、歷史、哲學等諸多知識，再根據構圖引文的內容、印石的形狀和質地，采取相對應的雕刻方法，方能表現出壽山石印章獨特的審美藝術。每一種壽山石雕刻技法的創造和傳承，無一不來自一代代壽山匠人們對藝術精益求精、篤定執著的追求，因此，壽山石印章自帶一種剛健有為的純樸氣息。

圖2 《飛入尋常百姓家》

圖3 《夢回故鄉》

圖4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