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法國文化圖景中的文化自信、保護與傳承

曹丹丹

法國，是很多人心生向往的文化國度：藏品琳瑯滿目的博物館，大大小小的戲劇節，種類繁多的音樂文化演出，獨樹一幟的文藝影片，各類文化景觀遺址，以及圖書、報紙、雜志和優美的法語，等等。那么，法國民眾濃厚的文化情結、強烈的民族文化自信從何而來？法國之所以能以文化大國的形象展現在世人面前，法國文化事業之所以蓬勃發展，其原因又是什么？面對當下肆虐全球的大疫情，法國政府又采取了怎樣的措施來應對異常嚴峻的局勢和遭受重創的文化產業，以重振其雄風？

法國民眾的文化自信，與其民族特性緊密相關。提起法蘭西民族，感性是其首當其沖的標簽。香水、美酒、藝術、時尚、美食，“激情與浪漫”成為法國人的代名詞，他們的行為處事一向熱情奔放，“法式浪漫”也因此得名。與此同時，亦不能忽視法蘭西民族的理性。高盧民族素以追求真理、善于思辨聞名；他們喜歡探求事物的本真而絕不停留在表面，樂于思考與明辯?；诖?，法國擁有著燦爛的文化，文學家、思想家、哲學家、藝術家輩出，是名副其實的世界文化大國之一，民眾有理由、有實力對其民族文化引以為豪?？v觀法蘭西歷史，政治性亦是其民族特性之一。法國社會每每經歷更迭變革大潮之時，無不出現法國人民的身影。法國民眾有著極高的政治覺悟和高漲的參政議政熱情，這份厚重的民族政治基因，使得法國人崇尚國家民族利益至上的原則。法蘭西的民族特性成就了其文化自信，使得法國文化事業能夠屹立于世界之巔。

法國民眾的文化自信，與法國的文化政策亦密不可分，其中“文化民主化”政策是其總綱。所謂文化民主化，包含兩層含義：一是文化的普及，即不分種族、階層，所有民眾都擁有平等享受文化的權利；二是豐富文化的表現形式，使其更加活躍、生動，并能為大眾所接觸、接受。文化民主化政策在法國的發展演變經歷了不同階段：文藝復興時期，王室貴族對藝術家、作家等慷慨資助，幫助他們出版大量書籍，極大地拓展了民眾接觸文化的渠道；1789年爆發的法國大革命將民主、平等的思想延伸至文化領域，提出了“國家遺產”“文化應該發揮公民教育作用”等理念，奠定了文化民主化的思想基礎；1958年安德烈·馬爾羅擔任文化部長以來，法國文化事業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發展，他提出了“文化福利國家”的概念，將文化民主化的思想進一步延伸。它要求國家應當使每一位社會成員有權利、有機會享受文化福利，保障公民接觸文化產品；國家通過廣泛建立文化場所、保護文化遺產和鼓勵文化創作等途徑，使盡可能多的普通民眾接觸到人類文化精華，從而使法國文化擁有了最廣泛的群眾基礎。從此，音樂、電視、表演、戲劇、舞蹈、電影、建筑、圖書雜志等五彩斑斕的文藝形式融入了法國國民的日常生活。

法國民眾的文化自信，其根本原因在于法國政府在文化保護與傳承方面所作的突出貢獻。

首先，國家主導干預文化治理。

法蘭西民族向來對事物的認知和發展有其獨到的理念，并敢于堅持奉行。法國政府認為，文化產業具有精神性和經濟性的雙重特性，它不同于普通商品，因此不能將其置于市場中自由發展。國家應該通過有效的扶持和干預，保護民族文化產業免受外來沖擊。因此，法國政府非常注重對文化產業發展的理性規劃，國家通過制定各種政策，大力扶持本國文化事業。

一是政府財政支持。國家財政直接撥款，對文化機構和文化活動給予高額補貼，尤其對影視、文學、圖書、音樂等文化行業給予政策性傾斜，通過減免稅收等方式加大扶持力度，鼓勵文藝創作，繁榮文化市場，保護相關文化行業免受市場化沖擊。此外，針對本國電影產業，法國政府還設立了文化產業信貸，為其發展提供資金。

二是立法和政策保護。長期以來，文化事業的發展始終是法國政府關切的議題，國家為此建立了一套完整的法律保障體系。對內，法國政府堅持保護和弘揚民族文化，強化國家對文化發展的管理，制定了一系列支持法國本土文化產業發展的政策，如《電影分類制度》《古跡保護法》《建筑法》《圖書單一價格法》《著作法》《電臺電視臺法》《杜蓬法》等。通過加大國家文化投入，加強立法保護，營造全民參與文化的氛圍，增強國民對本國文化的認同感、歸屬感和自豪感，提升民眾文化自信，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對外，倡導“文化例外”和“文化多樣性”原則，反對美國提出的“文化市場化”，大力倡導世界文化應該多元化發展。為此法國推動制定了《共同行動綱領》《文化多樣性宣言》等國際性文件。在國外加強建立文化宣傳機構，豐富現代化對外宣傳手段，優先發展文化信息產業，鼓勵發展數字經濟，反對美國為代表的文化霸權，維護法國的文化大國地位和根本利益。

其次，政府采取文化部和外交部雙重管理的文化產業模式。

在內政方面，文化部作為統籌規劃文化事業的國家政府部門，具有重要地位。法國文化部下設18個處理地區性文化事務的機構，78個公共文化部門及21個包括國家級博物館在內的公共服務場所。文化部還向地方派駐文化顧問，統一部署、協助開展地區性文化工作。為了弘揚民族文化，法國政府加大對文化場館及展覽活動的投入力度，并制定出臺了一系列惠民政策，切實落實文化大眾化的政策。比如，規定歐盟國家的所有在校學生以及教授、記者、藝術家，均可免費參觀法國國立博物館；每年9月的第三周周末舉辦“歐洲文化遺產日”活動，其間總統府、總理府在內的政府官邸以及眾多國家歷史文化古跡均向公眾免費開放。

在外交方面，對外文化傳播和交流是法國外交部的重要職責。法國在國外建立了眾多的文化宣傳組織機構，每年在世界各地舉行形式多樣的文化活動。例如，每年3月20日的國際法語日，法國文化機構會借此組織豐富多彩的活動，包括法語聽寫比賽、法語歌曲大賽、法國美食文化節、法國電影展等等。除此之外，法國還與其他國家互辦文化年，用以宣揚本國文化?！拔幕饨弧背蔀榉▏饨坏拿?。這里值得一提的是法國在外交領域獨樹一幟的“文化例外”政策，它主要用來反對美國主張的“文化市場的自由貿易”，以便加強對本國文化的保護。在此基礎上又提出了 “文化多元化”原則，反對文化霸權，從而在多元文化環境中不斷豐富對本民族文化認同的構建，使全球化與本土化、多樣性與民族性達到統一。

再次，國家不斷豐富、創新文化傳播手段和途徑。

為促進法國文化大眾化，鼓勵全民參與和體驗各種文化活動，法國政府著力豐富和創新文化藝術的表現形式，創造公共文化空間，潛移默化地將文化元素融入民眾日常生活中，使民眾受到文化熏陶并自覺產生文化認同感和文化自信。為此，政府致力于降低民眾接觸文化產品的門檻，打破文化精英化，保障人人都能享受文化產品的權利，拓寬大眾接觸文化產品的渠道，營造良好的文化精神氛圍，有效踐行“文化福利國家”的理念。

一是借助傳統節日，打造文化名片。利用傳統節日，政府在標志性區域舉行相關主題文化活動，熱鬧的節日氣氛激發了民眾的民族精神和愛國情懷，大大提高了民眾參與度，從中人們不僅得到娛樂消遣及審美享受，更難得地重溫了民族歷史與文化，傳統節日的文化內涵得以傳播宣揚。法國國慶、里昂燈光節、尼斯狂歡節、法國夏至音樂節、戛納電影節、阿維尼翁戲劇節等都已成為法國全民的盛會。這種公眾盛會具有重要的文化傳播功能，并已演變為法國的文化名片，吸引大量外國游客慕名前來。這樣，不僅促進了旅游文化經濟的發展，同時還對外傳播了法國文化，對內則進一步增強了法國民眾的民族自豪感和文化自信，可謂“一箭三雕”。

二是開放文化場館，引導文化大眾化。法國擁有豐富的文化遺產和歷史文化資源，為了鼓勵民眾了解、參與，政府大范圍開放公共文化場館，并采取一系列惠民措施，部分場館采取免費的方式，以滿足普通民眾的文化需求。自2000年以來，法國國家級博物館和紀念性建筑以及多個城市的市級博物館免費對公眾開放，其中規模最大的便是上文提到的一年一度的“歐洲文化遺產日”。

三是扶持傳統文化出版業，培養國民文化精神。如今在互聯網的沖擊下，全球的傳統紙媒整體呈現日漸式微、每況愈下之態，然而法國的傳統文化出版業卻始終保持其特有的地位——這得益于法國政府的保護和扶持政策。國家出臺政策保護實體書店，保障公民接觸圖書的渠道。法國的書店銷售點有3000多家，是世界上書店密度最大的國家。實體書店作為大眾思想碰撞、文化交流的公共空間，引領人們崇尚文化、追求真理，對文化的傳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另外，法國實行“圖書統一定價原則”，從而保障了出版商的利益。實體書店享有諸多稅收優惠政策，比如長期免征所得稅以及征收較低的增值稅等。法國文化部還推出資助計劃，從法律條款和財政資金上對傳統出版行業進行扶持。說到這里就不能不提法國久負盛名的各種文學獎項。從來沒有哪個國家像法國這樣有如此之多的文學獎，也從未有哪個國家文學獎的頒發像法國這樣集中。法國共有大大小小的文學獎項1100余種，一年一度開始于10月份的“文學獎頒獎季”有著廣泛的吸引力，其中法蘭西學院獎、龔古爾獎、勒諾多獎、費米娜獎等影響力很大。雖然獎金有限，但獲獎作品往往立刻成為暢銷書。正是由于國家的政策性保障和傾斜，加上業已形成的社會促進機制，使法國的圖書、報紙、雜志等傳統紙媒銷量穩定、發展良好；實體書店分布廣泛，公共場所隨處可見法國人專心閱讀的場景。熱愛閱讀、善于思辨的國民文化特性得以傳承發揚，全民讀書的風氣始終濃郁。

法國文化事業，事關其核心建設與社會凝聚力，是法蘭西輝煌的造就者。自2020年新冠疫情暴發以來，法國同樣遭受了巨大損失。為了幫助文化從業者度過艱難時刻并重建文化產業，法國文化部協同政府相關部門采取了一系列特殊措施。比如，國家對文化行業經營者、從業者提供資助；扶持出版商、唱片公司；擔負新書、唱片的出版費用，等等。再比如，籌集了50億歐元用于幫助深陷疫情危機的法國文化及多媒體行業；政府在文化領域投入了近21億歐元，包含部分就業、社會費用減免、互助基金、國家貸款等多項補貼，使相關從業人員得到了實質性幫助。

在此基礎上，法國政府還制定了20億歐元的“文化復興計劃”。該計劃致力于文化部門及文化政策的重建。疫情前的2018年，法國文化產業占據其國內生產總值的2.3%，全國擁有8萬個文化企業，創造了67萬個就業崗位，占就業人口的2.5%。文化復興計劃主要涉及以下領域：修復文化遺產；扶持演藝活動及公立創作機構；通過促進就業、設立公共需求項目、加強高等藝術教育建設的方式扶持藝術家及青年創業者；進一步加強戰略性文化領域（報刊、電影、視聽、圖書）的建設；投資創新文化產業。

自2021年1月1日起，法國文化部劃撥1.6億歐元用于歷史古跡（教堂及公私產歷史遺跡）、博物館、檔案館、演出設施的維繕、修復和更新?？梢?，面對疫情的重創，法國政府延續了對文化事業高度重視的原則，采取一系列政策及財政支持，力爭復蘇法國文化業，重塑法國文化之輝煌。

文化活力與民族興衰息息相關。對法國文化圖景的梳理，對于如何弘揚中華傳統文化，樹立中國固有的文化身份，啟迪國人檢視本民族文化的價值，樹立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從而向世界講好中國故事，把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文化發揚光大，都具有寶貴的借鑒意義。

本文為天津市教委科研計劃項目（人文社科，2020SK030）資助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