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里乾坤慎刑司

裴宇辰

慎刑司是清代內務府下設機構，分掌審讞刑獄之事。因其職掌內三旗之詞訟及宮廷人員犯罪案件，故有內刑部之稱。內務府檔案中記載大量慎刑司相關內容，查閱慎刑司所處理的相關案件，并通過對重要案件的具體分析，可窺得更為真實的慎刑司，并可進一步了解其興衰變化。慎刑司終清一代不斷變化發展，于清代社會發展與宮廷管理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亦是清代政治文化等方面的某種折射。慎刑司一直因恐怖而聞名，故而其不僅在清代談論起來使人聞風喪膽，亦常常在文學作品中不斷被呈現，以致今日街頭巷尾仍不斷被人所議論。但檔案記載中的真實慎刑司卻被歷史塵封，故而本文旨在走進檔案，探尋慎刑司的前塵往事。

一、慎刑司的興與衰

在文學作品中經常出現的慎刑司，大多已脫離本來面貌，但翻閱檔案，可以窺得真實慎刑司的興衰變化?！霸谖魅A門外長街之北，東向，前后三重，廨舍共五十三間”[1]之地即為慎刑司署?！奥氄茖徸椥酞z等事，初名尚方司，順治十二年（1655）改名尚方院……康熙十六年（1677）十月奏準改為慎刑司”[2]。尚方司初為太宗時所設，在康熙初年改稱內刑部，自康熙十六年改稱慎刑司，后一直延續此稱直至慎刑司被裁撤。經過清初一系列的改組重建，慎刑司機構逐漸形成，并一直積極發揮自身職能，維護宮廷秩序正常運轉，保護皇室利益不被侵犯。慎刑司下有專門負責緝捕人員的內務府番役。雍正四年（1726）慎刑司內下設管轄番役處[3]，對番役進行管理，主要負責緝捕各案在逃太監等。管轄番役處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奉旨裁撤，后因緝拿逃犯不利，僅一年后即乾隆二十五年（1760）再度復立。進入乾嘉時期，慎刑司已正常運行，但隨著社會發展，新的問題不斷凸顯，其各項制度亦不斷完善。乾嘉時期，各種處罰條例逐漸形成，各項制度逐漸系統化、法制化，其職能亦不斷細化。1840年中英鴉片戰爭爆發，戰后簽訂《南京條約》，其中領事裁判權嚴重破壞了中國司法主權的完整，慎刑司職能亦隨之變化。

光緒三十四年（1908），是慎刑司發展史上重要轉折點，在清末改革浪潮中，慎刑司的職掌范圍不得不重新劃分。內務府奏請將慎刑司承審案件與審判廳劃分權限，具體內容為：（1）嗣后旗人訴訟案件統歸各級審判廳審理；（2）太監及內務府官役人等因公涉訴，仍由慎刑司訊辦；（3）太監旗民人等因私詞訟，統由審判廳訊辦；（4）王貝勒等府莊頭佃戶案件，統由地方官審理。[4]此奏折的批準，標志著慎刑司權限受到極大削弱，并且與地方審判廳的職掌范圍也進行細致劃分。此前內三旗刑訟案件、內務府官員、宮廷太監、宮女等案件皆屬慎刑司審判范圍，而此次改革將旗人案件以及太監旗民人等因私詞訟移交各級審判廳訊辦，慎刑司管轄范圍大幅縮小，慎刑司職能被不斷削弱。

1912年，清帝宣布退位，但皇室與袁世凱簽訂《優待皇室條件》，清帝仍居紫禁城，待遇一切如前，內務府機構及人員全部留用，慎刑司亦正常運轉。直至1914年，關于慎刑司的裁撤被提上日程，在此年參政院提出“維持國體建議案”中便包括“裁內務府慎刑司”。關于慎刑司的裁撤，據《紹英日記》載：“民國三年（1914）十一月[舊]二十二日[新]七日（1915年1月7日），（總管內務府大臣紹英）至傳心殿見治鶴清，為慎刑司裁撤開具條款閱看，鶴清云渠即函送朱總長處轉交張總長，擬定專章，以便從速擬就，有所遵循。十一月[舊]二十五日[新]十日（1月10日），諸位主位召見王爺及景、紹二人，為裁慎刑司以后之辦法，并詢問善后辦法七條之大概?！盵5]“民國四年（1915年），二月初五日[新]廿日（3月20日），是日交慎刑司，即派司法科接收，司法部派王文豹君到處協助辦理，又內務部派李子栽、王靄人到處協助，三位商定每逢禮拜二、四日到處會議?！盵6]至此，慎刑司由司法科接管，慎刑司機構被徹底裁撤。

二、小解慎刑司辦案

清代慎刑司作為刑獄機構，曾處理眾多案件。據檔案記載，慎刑司處理的案件主要包括太監犯罪案件、處置宮女案件、內三旗犯罪案件等。

（一）太監案件

乾隆年間，告假歸家太監劉福威風神氣地去知府衙門拜訪，陣仗極為奢華，端坐車輛，前導頂馬，后擁仆從，直入府堂，呈遞稟帖。知府將劉福叫進，詢問緣由，原來劉福侄兒被貢生由姓打死一直未結，劉福便想求知府做個開銷吩咐縣作速完結辦，給個棺材領個尸首埋葬。再劉福另一侄兒劉純要開燒鍋生理，欲問知府準開與否。從太監劉福拜訪陣仗上可看出其對自己身份預估嚴重錯誤，本想倚仗太監身份知府必會給足顏面，結果反而誤了自身性命，完全未料到自己即將面臨的悲慘處境。知府隨即將其上鎖，后由山東巡撫移交內務府慎刑司。劉福凈身后初投在怡親王門上，因不能唱戲逃走投到誠親王門上，后投到貝子扎拉豐阿家，后又再次投到閑散宗室赫爾金家。經過慎刑司反復審訊后認為劉福投身承值并不安分，任意出入，實系匪類。更大膽謁見官府囑托命案，索詐銀兩，干預法紀，故而直接請旨將太監劉福即行杖斃。不僅如此，更要起到殺一儆百的作用，行文宗人府將各王公、貝勒、貝子、宗室大臣等家所有太監傳齊，親眼目睹將太監劉福杖斃，以為眾戒。[7]

（二）宮女案件

檔案中除記載大量太監案件外，亦有關于處置宮女的記載。嘉慶九年（1804），壽康宮女子平安投井自盡，清宮女子自盡本非大事，但其中緣由則需知曉。經慎刑司審查，宮女平安于嘉慶八年（1803）十二月進宮，令女子全喜交她做活，全喜對她并不友好，因嫌其做的不好，曾在她胳膊上擰了兩把，并用鵝毛撣子打了幾下，但平安仍無法使全喜滿意。全喜便做出抽其嘴巴更有侮辱性的事情，后便發生平安投井自盡事件。慎刑司審清后認為，雖然平安輕傷自盡，非屬威逼致死，但是因全喜有毆打之舉，仍按威逼人致死律，杖一百不準照例收贖，交總管太監折責四十板，以昭懲儆，再行逐出交伊家屬領回。此外，壽康宮總管首領太監等因失職亦全部受到相應處罰。[8]

（三）內三旗案件

內務府包衣旗人案件亦主要由慎刑司審理。慎刑司內不僅充斥著嚴刑拷問，檔案中亦記載了令人啼笑皆非的家庭調解案件。如三達子本系鑲黃旗松齡管領下署吏，聘正黃旗烏爾恭布佐領下領催湍多布之妹為妻。三達子素性好飲，在外游蕩，婚后亦無所收斂，湍多布心疼妹妹乏人照顧，將其接至伊姊龔黃氏家中居住，后三達子歸回無所棲，一時惱怒，便去提督衙門前喊告。因其為內三旗之人，故而此案咨送慎刑司審理，經慎刑司訊問，三達子承認耽酒游樂的事實，并且表示此后痛自改悔，愿接回妻子，安分度日。而湍多布也情愿三達子將其妹接回，皆大歡喜，慎刑司認為毋庸議罪。[9]

三、慎刑司體現清宮下人百態

慎刑司雖然為清宮刑獄機構，且在文學作品中將其塑造得十分可怕，但其實慎刑司權利十分有限，僅可處理鞭（杖）一百以下的案件，徒以上案件則需移交刑部。但是慎刑司相關檔案里多次出現將太監直接杖殺案例，可見其在處置太監、宮女案件中有更大的權利。故而從慎刑司研究中可以窺得清代宮廷生活縮影，尤其是清宮太監、宮女的生活狀態。

（一）清宮太監女子地位低下

慎刑司在清代太監、宮女心中十分恐怖，甚至經過慎刑司署時都會不寒而栗，但凡進入慎刑司之人，大多飽受嚴刑之苦，甚至命喪其中。清宮太監、宮女作為服侍皇室的存在，地位低下，深受身體與精神雙重折磨之苦，生活艱辛，甚至求死亦難。前文提及的宮女平安挨打自盡，對其本人尚無任何處置，但隨著太監、宮女自盡之事逐漸增加，管理者認為太監等人膽敢以卑賤之軀玷污宮廷，實屬罪大惡極。故而嘉慶十三年（1808）慎刑司制例：“太監女子在宮內用金刃自傷者，斬立決，欲行自縊自盡經人救活者，絞監候。太監女子在園庭欲行自縊自盡經人救活者，發伊犁給兵丁為奴，女子準其照舊收贖。太監女子在宮內自縊自盡身死者，將尸骸拋棄荒野，其親屬發往伊犁給兵丁為奴。太監女子在園庭自縊身死者，尸骸免其拋棄，其親屬發往烏魯木齊給兵丁為奴?！盵10]此后太監、宮女自盡，不僅尸骸會被拋棄處理，家人亦會牽連獲罪。即使在此之前，太監自盡亦有家人受牽連的情況發生。

（二）清宮太監違例事件不斷

清自入關以來，吸取明太監禍國之教訓，嚴防太監干政，清宮太監地位較為低下。然而，即使清廷制定一系列條例，但太監違例犯罪案件仍頻繁發生。慎刑司檔案中處置太監的案件包括：太監逃逸、太監盜竊、太監賭博、太監失職、太監違禁、太監自盡等。清宮太監逃逸現象從乾隆時期逐漸凸顯，即使對逃逸太監處罰十分嚴厲，但是太監逃亡的問題一直延續至清末，并呈愈演愈烈的趨勢。慎刑司檔案中記載了大量太監逃逸的事件，清朝后期太監多次逃走已成常見事件，并且清宮太監嚴重不足。太監除不斷逃逸進行反抗外，亦會盜竊宮廷財物，甚至發生過極為荒謬的盜竊內庫銀兩案件。清宮太監惡習較多，賭博酗酒之風在太監之中蔓延，因賭博引起的盜竊案件亦非個例。清朝中晚期，亦有太監吸食鴉片事件。由此可見，清宮太監雖生活艱辛，但同時也不斷挑戰宮規律例的權威。

慎刑司從康熙十六年（1677）正式更名始至民國四年（1915）裁撤，共存在238年。雖然慎刑司中發生眾多殘忍案件，但其作為內務府重要組成機構，在整個清代歷史中發揮著積極的作用。其成立、完善以及裁撤皆與清代社會發展密切相關。慎刑司是時代的特殊產物，為內務府機構的正常運轉以及清宮良好秩序做出了重要貢獻，對維護皇權權威以及社會穩定發展亦有重要價值。

注釋：

[1于敏中.日下舊聞考.卷七十一[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5：1184.

[2]故宮博物院編.欽定內務府則例二種第2冊[M].?？冢汉Ｄ铣霭嫔?，2000：28.

[3]管轄番役處主要管理番役，職掌緝捕。據《清史稿》所載：“慎刑掌本府刑名，依律擬罪，重讞移三法司會訊題結，番役處隸之”。故而管轄番役處乃慎刑司下隸屬機構。

[4]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故宮博物院.清宮內務府奏銷檔第295冊[M].北京：故宮出版社，2014：226—228.

[5]紹英，張劍.紹英日記[M].北京：中華書局，2018： 277.

[6]紹英、張劍整理.紹英日記[M].北京：中華書局，2018：285.

[7]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總管內務府（慎刑司）奏為太監劉福照例杖斃事，乾隆十八年三月二十六日，檔號：05-0127-052。

[8]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總管內務府（慎刑司）奏為壽康宮女子帶傷投井身死審明治罪事，嘉慶九年三月十九日，檔號：05-0508-094。

[9]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慎刑司為審明鑲黃旗樂部署史三達子喊告妻兄正黃旗領催黃大將其妻接往其姊龔黃氏家居住一案事，道光二十七年十一月十一日，檔號：05-08-008-000077-0053。

[10]故宮博物院編.欽定內務府則例二種第2冊[M].?？冢汉Ｄ铣霭嫔?，2000：52.

作者單位：中央民族大學歷史文化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