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親的故事

陳琳

1950年8月1日，陳忠義出征前給家中的一封信

甘谷車站

陳忠義和戰友合影（右一）

甘肅省天水市甘谷縣火車站，是西行鐵路線上一名不見經傳的小車站。2014年7月以來，我連續三年乘坐廣州經由武昌至拉薩的Z264列車途經這里。由于列車在此不停站，我只能用手機拍下飛馳的站牌，默默敬禮。

新疆先遣連烈士陳忠義之子陳永泰的一家，就生活在這個縣城。

陳忠義報名參軍離家時陳永泰只有3歲，因為年幼，他對父親基本沒有什么記憶。1950年新疆先遣連向西藏進軍時，父親曾匆匆忙忙給家中寫過一封信，從此，音信全無。十余年間，母親到村里和縣里多次詢問，均無結果，母親傷心不已，整日在家以淚洗面，母親以務農為生，沒有經濟來源，生活十分拮據。

1963年10月，年滿16歲的陳永泰為了孝順母親，決定去部隊尋找父親的下落，他向國防部、西北軍區分別寫信詢問，半年后，得到西北軍區批示，在南疆軍區有關軍史部門的協助下，終于查清父親陳忠義早在13年前已經犧牲在進軍西藏阿里的途中，由于年代太久，已經無法知道父親當時犧牲的情景，父親也沒有留下任何遺物和遺言。

2010年8月，陳永泰（左二）在新疆莎車縣街頭尋找先遣連烈士親屬

2010年12月，陳永泰（左）在甘肅隴西山區尋訪

1973年，南疆軍區給陳永泰的父親補發了烈士證。

2010年8月7日，在新疆軍區的關心、幫助下，陳永泰帶著母親的遺像，率子女一行遠赴西藏阿里烈士陵園祭奠父親陳忠義的英靈，他和兒女們跪拜在父親的陵墓前泣不成聲，三代親人如此相會，令在場的人動容。此時，離父親陳忠義犧牲已經整整60年，年邁的母親到死也沒見到父親一面。

這段催人淚下尋找父親的故事，2015年已寫進了我的紀實畫冊《老照片.新西藏》。

然而，這段多年“尋親”的故事并沒有就此結束，2009年一個偶然的機會，陳永泰發現時過60年，新疆先遣連犧牲的63名烈士的親屬，至今都沒有下落，為了能讓父親的戰友們“魂歸故里”，陳永泰踏上了尋找63位烈士“親屬”的路。

1950年，為了解放西藏，由136名官兵組成的“先遣連”從新疆出發，跨越昆侖山脈，穿越生命禁區，孤軍挺進2000公里，在高寒缺氧的情況下，進入茫無人跡的藏北高原。1951年1月大雪封山后，由于環境惡劣物資匱乏，63名戰士相繼犧牲，永遠留在了茫茫雪原。

據原先遣連指導員李子祥回憶，1951年63名烈士的花名冊向新疆師部報送時，途中遇上雪水消融，三名戰士馱在駱駝背上的資料連駱駝一起沖走了。之后由于條件有限，通知家屬的事便被擱置下來，由于那個年代教育水平相對落后，不少烈士“遺屬”家居偏遠農村，信息閉塞，或許想找也不知該從何找起。陳永泰也是在多年后開始主動尋找父親下落，才得知父親早已犧牲的。

2010年8月1日，原南疆軍區副司令員王光喜（前排右五）與先遣連老班長王興才（右四）、陳永泰（右二）等合影留念

2014年5月1日陜西戶縣先遣連烈士張永吉之子張懷軍（左一）向陳永泰贈送旌旗

央視《等著我》采訪現場，主持人鞠萍（右一）、陳永泰（右二）

鑒于此，陳永泰向解放軍總政治部寫信匯報了上述情況，并得到了總政治部、蘭州軍區、新疆軍區、南疆軍區首長的高度重視，并由南疆軍區抽調專人組織協助尋找。

幾年來，陳永泰先后到新疆、山東、河南、陜西、青海和甘肅的20多個縣、市尋訪：在烏魯木齊拜訪了健在的先遣連副連長、全軍特級戰斗英雄彭清云同志（已故），拜訪宣傳先遣連英雄事跡的袁國祥將軍，赴山西聞喜縣拜訪了先遣連指導員、一等功臣李子祥同志，赴甘肅張掖市拜訪了先遣連團支部書記、一等功臣曾自修同志，赴新疆疏勒縣拜訪了先遣連副班長、一等功臣王興才同志等。

歷時六年多時間，63位烈士中已找到親屬的有16人，加上新疆和靜縣民政局登記但聯系不上親屬的7人，共計23人，經部隊確認后給親屬補發了烈士證書。

因為現有63名烈士名冊是1972年根據幾位幸存老戰士的口述回憶整理而成，借此繼續查找有三點困難：一是部分人員沒有準確的家庭地址，63位烈士分布在9個省、直轄市、自治區，其中家庭地址有村名的19人（但沒有一個是準確的），有鄉鎮名的5人，有縣名的22人，有市名的2人，僅有省名的16人;二是部分人名、地名有誤：如“秦渡鎮”寫成“勸土鎮”，“方家寨”寫成“方家裁”等，有的由于解放后鄉村合并，原來的地名不存在了;三是有些烈士的名字不準確，如把已找到的“張佛子”寫成“張佛成”，把“甘正華”寫成“甘紹華”等。另外，由于60多年變遷，烈士的父母、妻子已經去世，現有子輩、孫輩對親人沒有印象，因此，對公布的尋找信息沒有概念，困難重重。

再次祭拜先遣連烈士

陳永泰為《老照片. 新西藏》畫冊題寫的書法

2015年以來，陳永泰漸入老境，深感余下“尋親”的工作力不從心，他決定通過媒體向社會求助。

2016年5月8日晚8點，央視大型公益尋人節目第六期《等著我》訪談陳永泰，面向全國億萬觀眾，陳永泰含淚講述他的尋親心愿，求助為余下40名長眠異鄉的烈士繼續“尋根”，讓他們魂歸故里。在“尋人團”的助力下，現場陳永泰與一位剛找到的烈士胞弟、侄子相擁、相見，令億萬觀眾潸然淚下，著名軍旅歌手郁鈞劍當場給陳永泰的大義之舉捐款五萬元。

戰士犧牲在他鄉，家鄉的親人卻毫不知情，這個悲傷的故事讓現場和電視機前的觀眾想到了馮小剛的電影《集結號》，其中一個情節：張涵予飾演的連長谷子地所率領的九連戰士在戰爭中全部犧牲，但由于部隊改了番號，所有戰士都被認定為失蹤，故鄉的親人也從此失去了他們的音信。電影的最后，谷子地好不容易為兄弟們追回了烈士稱號，卻不知道戰士們的家鄉在哪。

音樂人王亞君（左）為陳永泰創作的《禮辛山歌》譜曲

葉落歸根，存在于無數中國人心中，不少老華僑在海外生活了幾十年，最后的心愿還是葬回祖籍。這些長眠在異鄉的新疆先遣連戰士，最后的心愿是否也是如此我們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當他們離開家鄉后，遠方的親人肯定時時都在盼著他們的消息。這些為解放祖國獻出生命的烈士，也理應得到相應的待遇。陳永泰同電影《集結號》中的主人公一樣，執拗地尋找，為的是讓逝者安息、生者堅強和希望。

陳永泰（中）與孔繁森紀念館館長高杉（右）合影

陳永泰這樣一位普普通通的隴南人，不經意間做了一件家國情懷的大事。

火車飛馳般地向拉薩駛去，甘谷火車站漸行漸遠，慢慢看不見了，車窗外的農莊和村落，黃土高坡的憨厚、遙遠，時隱時現，不舍之情突然襲上心頭……

70年過去了，我們從未忘記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