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詞匯“ ×醬 ”的多維度考察

【摘要】 對網絡新詞“×醬”中的“醬”的起源與興起、進入“×醬”成分的性質、“×醬”構詞方式以及“×醬”語義進行探討，發現 “×醬”中“醬”由日語的“ちゃん”而來，能進入“×”的對象不再局限于親屬稱謂和人名?！啊玲u”構詞上存在同形異構的問題，其指稱對象范圍擴大，并且承載的語義出現泛化現象。由日本的接尾詞“ちゃん”到中國網絡新詞“×醬”中的“醬”，不僅是借用過程，也是創新的過程。

【關鍵詞】 ちゃん;×醬;泛化

【中圖分類號】H315?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41-0115-03

2020年1月，央視新聞聯合電信集團組織了一場持續幾天的網上直播，以報道火神山和雷山醫院的建設情況?！霸票O工”的同時，網友們也為出鏡的施工車輛取昵稱，“小藍”“小紅”“叉醬”“鏟醬”“嘔泥醬”等。隨即各大媒體競相報道，如：

1.無聊又睡不著看直播造醫院的“云監工”們，給火神山、雷神山醫院施工現場的設備都起了名字：小紅小綠小小黃、叉醬鏟醬嘔泥醬……你知道它們的“真實身份”嗎？戳……（《央視新聞》和共青團中央微博賬號 2020-1-30）

2.武漢火雷神山醫院“云監工”直播：車車“叉醬”人氣最高（《光明網》2020-2-5）

3.平凡崗位的感動！光榮的“叉醬”司機 青島碼頭上的堅守（《騰訊網》2020-2-29）

為什么網民會用這樣的昵稱？昵稱背后有什么特殊含義？本文以網絡詞匯“×醬”為研究對象，語料來自新聞標題、微博和視頻網站，試探討上述問題。

一、“×醬”的起源與興起：由“ちゃん”到“醬”

“×醬”為意譯加音譯形式的外來詞，其中“醬”的本體為日語接尾詞“ちゃん”（國際音標[-tyann]）?！敖游苍~的意義性用法主要是添加尊敬、鄙視或輕視等色彩，也可以表示復數、順序等意思?！?/p>

在日語中，“×ちゃん”主要稱呼家人或者關系親密熟人?；蛴糜谕磔厡﹂L輩，其中“×”是親屬稱謂詞，如：“お母ちゃん”（媽媽）、“おじいちゃん”（爺爺）;或用于長輩對晚輩，×是稱呼對象的名字，如“櫻ちゃん”（小櫻）、“林ちゃん”（小林）;或用于同輩之間，如 “お兄ちゃん”（哥哥），“お姉ちゃん”（姐姐）;或用于學校中，老師對學生的稱呼，以及學生間的稱呼，其稱呼方式與長輩稱呼晚輩相同。

作為表意文字，漢語中一音多字的現象極為常見，由“ちゃん”到“醬”，依據是什么？宋潤琦（2019）認為漢字“醬”本義含有黏稠、濃厚狀態，而“ちゃん”在指稱時表示親密關系，兩者都有親密接觸的語義特征，在隱喻機制驅使下譯者將“ちゃん”譯為“醬”。我們不贊同這種先聯系后音譯的觀點，借詞（外來詞）是指其語音形式和意義都借自外民族語言的詞語，因而“醬”的意義和“ちゃん”沒有必然的聯系。選用什么樣的字表達，完全取決于使用者，“醬”表示“ちゃん”具有一定的隨意性。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迎來了日語詞匯引入的第二次高潮。大量留學生的派遣，國內日語學習課程開設，尤以動漫外交為最?！啊玲u”較早在二次元文化和學習日語群體中大量使用和流行，但使用范圍有限。2015年下半年開始，因短視頻內容的批判性、顛覆性和娛樂性，以及媒體新聞報道和短視頻軟件出現等因素，papi醬在網絡上走紅，其名字引起人們對“×醬”關注。

二、“×醬”格式分析

（一）“×醬”的×

日語接尾詞“ちゃん”其前面的成分“×”是親屬稱謂和人名，由“ちゃん”到“醬”，借詞傳入中國后，“×醬”格式中“×”能接納的對象變得更加多樣。

1.“×”為名詞性成分。其中，名詞性成分可以是專有名詞，如表示姓名的名詞，有：夏美醬、愛醬……如表示地名的名詞“東北醬、武漢醬、湖南醬”;名詞性成分也可為普通名詞，如：叉醬、魚醬、豬醬、婚禮醬、橙子醬……

2.“×”為動詞性成分，如：嘔泥醬、植發醬、說唱醬、搭配醬、挖寶醬……

3.“×”為形容詞性成分，如：黑醬、可愛醬、伶俐醬、萌白醬……能進入該格式的形容詞性成分多表褒義。

4.“×”為其他詞性成分，如擬聲詞有“咩醬、喵醬、哦醬”，日語有“ココア醬”，音譯詞有“歐尼醬”“歐內醬”，外文字母有“papi醬 、C醬、eri醬”，數字有“7醬”等。

（二） “×醬”的同形異構

音譯外來詞“×醬”中的“醬”承擔了接尾詞“ちゃん”的意義，在指稱過程中表示附加的語氣，同時因其能產性，“×醬”中的“醬”具有了詞綴的特征。值得注意的是，我國本土也有“×醬”格式，如“花生醬”“辣椒醬”等?！搬u”在《現代漢語詞典》指“豆、麥發酵后，加上鹽做成的漿糊狀調味品”，“花生醬”“辣椒醬”等中“醬”具有實際具體的意義，因而它們在構詞方式上屬于復合式?！啊玲u”存在同行異構的情況，該如何確定已出現的“×醬”的歸屬呢？應從意義出發，有兩條標準：

其一，“×醬”所指稱的對象標準。這個指稱對象的確定應以使用者認定的對象為準。如使用者將“×醬”指稱糊狀調味品，此時“×醬”是復合式;使用者將“×醬”指稱非糊狀調味品時，“×醬”很大程度上為網絡新詞。

若使用者用“甜醬”指稱人，這時又涉及另一個問題，即“甜醬”語義表示甜味的醬還是名字為“甜”？針對兩可的情況，需要考慮第二個標準，即考察“×醬”中“醬”的意義?！啊玲u”為使用者首創，其中“醬”的意義只有使用者知道，或“×醬”非當下使用者首創，我們需追溯背后的首個使用者。因而在考察“醬”的意義時，最重要的是向首創者尋求解答。為對“×醬”的同形異構進行嚴格意義的區分，我們認為上述的兩個條件必須同時滿足。

（三）“×醬”的指稱對象

1.“×醬”指稱對象為有生命事物?！啊玲u”可指人。如：

（1）福原愛老公一人帶倆娃 愛拉醬和弟弟超可愛（《網易新聞》2019-12-31）

（2）papi醬怎么火的 揭秘其中緣由及其第一個火的視頻內容（《蘇州都市網》2020-2-11）

當“×醬”指人時，我們可以用“×醬”進行實際交際中的互呼，如：“親愛的圓圓醬能不能幫我帶個飯？”而隨著互聯網的發展，我們的交際對象和方式突破時空限制，可以擴大到網友和虛擬空間，為拉進遠距離造成的心理距離，“×醬”也可以稱呼沒有進行實際交往的對象，如：

（3）聲色籃球第五期：活出自我的星二代EJ醬（《新浪體育》2019-9-27）

例（3）中的EJ醬是指前NBA球員約翰遜的兒子EJ·約翰遜，作者與其未在現實生活中沒有直接接觸，運用“EJ醬”這種俏皮可愛稱呼是作者意圖親近和喜愛EJ的表現。

“×醬”也可指稱動物，如微博的“晚晚醬”指劉濤同學飼養的小貓：

（4）劉濤同學和晚晚超話 晚晚醬太可愛了吧（微博文案2019-10-16）

2.“×醬”的指稱對象為無生命的事物，可以是虛擬的動漫人物，如：

（5）但……但……但是我們就是鷹醬?。。▌赢嬈赌悄昴峭媚切┦隆罚?/p>

例（5）出自動漫《那年那兔那些事》中主角“鷹醬”的臺詞，“鷹醬”是一只擬人化的白頭鷹，代表美國。

也可以是手機應用軟件。在手機的應用商店中搜索，我們會發現有大量軟件以“×醬”命名，如：“拼圖醬”（拼接海報修圖軟件）、“筆記醬”（打印錯題筆記軟件）、“嗨醬”（二次元文化社交軟件）……

或可以是工具，如：

（6）火神山醫院“叉醬”如何出道？背后“經紀人”這樣說（《黔訊網》2020-1-31）

在武漢火神山醫院和雷神山醫院建設直播中出現的叉車、鏟車以及混凝土罐車被網友們稱為“叉醬”“鏟醬”和“嘔泥醬”。

還可以是某地或某單位，如：

（7）武漢醬，我又要來了。之前每年這個時候都是放假往家趕，今年卻是相反的～這半個月，要努力，希望好運啦?。ㄎ⒉┪陌?011-7-17）

（8）即日起至3月31日，乘坐深航深圳-南京的旅客，在原積累里程的基礎上，額外贈送50%獎勵里程！疫情期間，小深醬陪你安全出行（微博文案2020-3-11）

例（7）中的“武漢醬”指稱武漢，例（8）中“小深醬”指稱深圳航空。

更可以是抽象的事物，如：

（9）生理期擬人日漫《生理醬》拍電影，“白富美”主演（《新浪娛樂》2019-3-29）

這里的“生理醬”既是電影名稱，也是對抽象對象生理期擬人化的稱呼。

（四）“×醬”的語義

“語義泛化就是詞語在保持基本意義特征的基礎上，在現實、心理、文化壓力及語言內部力量的共同作用下，不斷向新的領域、新的語義場擴張，將更多的意義納入自己的指稱范圍內的具有動態變化的一種語言現象”?！啊玲u”在網絡使用中一直保持著指稱用法，但相較接尾詞，它除表示親密關系外，衍生出了表示擬人化、可愛的新意。

浮現語法觀認為“用法先于語法”，語法本身是一個動態的過程，是在使用中通過量的積累達到質變而逐漸穩定的（這是一種相對的穩定）?！啊玲u”本指人，后指稱對象由人到動物，到無生命的事物，指稱范圍擴大。這個過程中，“人”的一些屬性也轉移到了其他對象身上，如“現在妞妞醬一個動作我大概就知道她想干嗎，她也能聽懂我一些簡單的話。嗯，就是她懂人話我狗語十級的意思?！?，“妞妞醬”是一只狗，微博文案中用“她”來代指，可知其已擬人。又如“跟著小深醬 回家過年咯”中，“小深醬”指深圳航空，由“跟著”一詞可知將深圳航空擬人。在指稱非人對象的過程中，“×醬”格式本身具有的“人性”使指稱對象人化，而這種效果的產生得益于最初“×醬”通過大量指人使用帶來的賦值。

在中國，首先接觸網絡和動漫的是年輕人，由“ちゃん”到“醬”，最先廣泛使用的也是年輕人。在對“ちゃん”使用對象的取舍上，年輕人結合自己的情況，傾向于晚輩對長輩、同輩間以及關系親密間的選擇，因而“×醬”使用心理也就出現了年輕化傾向。年輕代表著朝氣和活潑、撒嬌和可愛，并且“×醬”的使用更是出現了與小巧可愛類詞匯連用的現象。如“晚晚醬太可愛了吧”，直接將“晚晚醬”與“可愛”連用。

三、“×醬”格式未來的發展狀況

（一）“×醬”的使用范圍

牛津大學著名的動物學家Richard Dawikns在《自私的基因》中創造性地提出“模因”這一文化界傳遞信息的單位?！澳Ｒ颉毕癫《疽粯?，具有復制性和傳播性?！啊玲u”在動漫界流行，由papi醬走紅后廣泛在大眾視野中出現、復制和傳播，“×醬”本質上是“模因”。世界是由物質組成，名稱是一個事物存在且區別于其他物質的標志。作為具有指稱意義的模因“×醬”，從最初指稱人，到虛擬人物和動物，再其他事物，在傳播過程中其指稱領域不斷擴大，“×醬”發揮其語言模因的作用，指稱前途可能是“事物處皆可說×醬”。

網絡發展日新月異，年輕人的創新力不斷，新網絡詞匯取代舊網絡詞匯的情況屢見不鮮。當papi醬在大眾視野中的新鮮度和曝光度下降，“×醬”的熱度也下降，但隨著“叉醬”“鏟醬”等的走紅，其熱度又有回升?！安驷u”“鏟醬”走紅也引來部分網友們反思，網上出現了惡搞、低俗化、飯圈化、“人異化機器為偶像的荒唐”等批評聲。爭議說明，雖然“×醬”再次躥紅，但其進入主流文化的可能性不大，盡管如此，“×醬”在中國仍有自己的受眾和使用圈。當代年輕人為逃避壓力，尋求童年“奶嘴”，有欣賞動漫的潮流。受這種現狀影響，“×醬”發展圈可能再次回歸二次元文化圈。

（二）“×醬”的格式變化

1.成為昵稱中的一部分

在微博、A站（AcFun彈幕視頻網）、B站（bilibili彈幕視頻網）等網絡平臺上，網友除以“×醬”格式直接作為昵稱外，還采取了將其作為昵稱一部分的命名舉措。如“桃醬可是女王大人吶”（“桃醬”作主語）“偷蜜的小熊醬”（“小熊醬”作定語）“游戲少女霜醬”（“霜醬”作同位語）“豬醬的日?！保?“豬醬”作定語）“是饅醬啊”（“饅醬”作賓語）……網絡平臺為突顯網友的個性和自我，有“不能同昵稱”的規定，以“×醬”命名形式無法滿足網友的需求，另一種命名形式應需而生。

2.年輕化：由“×醬”到“×醬醬”“×小醬”

在“×醬”的使用過程中，格式也發生變形，出現“×醬醬”，如：臉醬醬、萌醬醬、彭醬醬、C醬醬……以及“×小醬”，如：好省小醬、糗事小醬、文小醬……在雙詞句階段的初期，兒童主要采用單詞重疊發音的方式習得語言，重疊發音是兒童語言一個重要標志。由“×醬”到“×醬醬”，疊音的出現體現了使用者渴望童真的心理?！靶　痹凇冬F代漢語詞典》中指“排行最末的”“年紀小的人” [4]1439。 “×醬”語義泛化后有年輕化、可愛的新意，這是一種隱含的新意。而“×醬醬”和“×小醬”的出現，則將這種隱含新意通過疊音和加“小”直接展現。國家1978年將“計劃生育”政策正式寫入憲法， 1980年起實行“獨生子女”政策，當代年輕人應時而生，當他們步入社會時，突然面對種種生活壓力和挫折，內心渴望擺脫長大成人的苦惱，尋求童年的“奶嘴”，于是使用“×醬醬”和“×小醬”給自己命名，希望獲得回歸童真的心理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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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郭雙花，女，湖南常德人。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