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海
友根對村民們喊他先生
很滿足。坐在全村祠堂上廳的八仙桌上席
他感覺,坐在村莊上空的一朵云上
三十年前的友根,是村里一支筆
掌管村莊龍脈,續寫全村香火
可他老覺得,自己
是一支抬不起頭的筆
他育兩女,添不進厚重的族譜
香火在每年正月初二的村莊里
繚來繞去,總也繞不進
比別人矮三分的門扇
當祠堂變成夜校,族譜改成村史
友根鄭重地寫下女兒的名字
而八仙桌前的燭火
正好,高過他半個人頭
都說新溪,是個小鄉
小鄉與小米,其實沒什么差別
新溪就是一粒小米
芒刺尖細,不是它的錦衣
那是對抗人間假與惡的利器
人們盡可以拿去碾壓,蒸煮
發酵一壇慶功的酒
一粒小米,并不多言
有著與生俱來的沉默與骨氣
它安于冷寂
也安于烈日烤曬,爐鍋里的鼎沸
小小的,來到世界
終是為了捧出:這身心的柔軟
這溫暖的黃與圣潔的白
——后來,老人們聽懂了這個名字
孤守的炊煙,重新聚集在
燕雀翻飛、冬陽暖融的村莊上空
“一日三餐,熱菜熱飯,一天一個蛋”
是誰擲地有聲,在僻遠的贛西鄉村
種下金子的諾言
老人臉上的紅暈,是新長出的晚霞
頻頻伸出的拇指,是兒女們遠在他鄉
捎回的,沾滿淚珠的話
在茂江,春天是恣意的
每一粒苞芽,一根草莖,一扇馬頭墻
都有一顆按捺不住的心
走進茂江村,矩形版圖伸出的手掌
是友善的。這粗糲的時光
松竹輕搖,峰巒相擁,百鳥齊鳴
靠近它,再洶涌的波瀾
也柔軟地俯下身來
來到茂江,一縷清風便讓我微醺
此時的我,真的很輕,輕得像
一張薄紙,而那些趴在紙上
狂躁的文字,紛紛與我,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