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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心火燭照萬方
——談錫劇《東渡紀》

2021-11-14 11:37韓露
劇影月報 2021年3期
關鍵詞:鑒真東渡弟子

■韓露

公元753 年,揚州著名戒師鑒真和尚帶領弟子乘船來到蘇州黃泗浦(今張家港市塘橋鎮鹿苑東渡苑內),隨后轉乘日本遣唐使大船,揚帆出海抵達日本。這是鑒真的第六次東渡之行,距離他第一次的東渡嘗試已經過去了11年。66歲才到達日本的鑒真,雙眼已經看不見光明了,然而東渡傳法、普濟眾生的信念火炬始終在燃燒。鑒真六次東渡的壯舉,成就了中外文化交流史上的重要篇章,其矢志不渝、不折不撓的精神意志,更是感動千百年后的人。

張家港市錫劇藝術中心關注黃泗浦舊跡與“鑒真東渡”的淵源,以史實為基礎創作新編錫劇《東渡紀》,通過錫劇藝術表現出1200 多年前悲壯而震撼人心的東渡故事。全劇以佛教中的“行禪”為主題,融禪意于戲曲程式,在人性與佛性的交相映照中,展現了人類精神圖景的高貴和勇毅。具體到舞臺呈現,《東渡紀》以鑒真弟子思托和尚書寫六次東渡事跡為“引子”與“尾聲”,借思托的視角回望這段故事,通過六折戲表現出鑒真及諸弟子東渡途中的命運抉擇。

第一折《愿?!?,在敘明東渡志愿的緣起之前,首先讓人看到的是少年思托初入佛法門徑、等待受戒的場景:簡潔的舞臺上參差分布著蒲團案幾,多位僧侶列坐,氣氛莊嚴;上首中心位置空出,旁坐的師兄們紛紛向思托發問,問他受戒是奉命而為還是發于本心。思托兩次被問,兩次作答都被師兄否定,一時間陷入迷障。思托的迷障也引出日本僧人榮睿、普照的困惑,而這迷障和困惑又被鑒真的登場化解了。在一個講述佛教題材故事的作品中,角色氣質、表演手法是趨向于內斂、內收的,如果直接照搬傳統戲主角上場亮相來處理,很可能顯得突兀、不自然。而《東渡紀》用極具禪意的問答鋪墊出主角鑒真的出場,睿智、通達的高僧形象從這里就樹立起來了。鑒真告訴眾人,戒律并不等同選篩,以佛法度盡天下才是值得追求的大愿。這一番引導點撥,既是對思托、榮睿等人的回應,更是對東渡傳法之志的注腳。鑒真接受日本僧人東渡傳法的請求,不為傳戒、建功、樹德,明知前路艱險——“此去東瀛,那顛簸海浪、不盡迂回,接踵困頓、無邊蹉跌,樁樁件件,不卜可知”,也要弘揚大愿。戲中的鑒真在東渡之前發出喟嘆,“鑒真此去,成敗未知、對錯難判,單憑一點心火,寄望迢迢彼岸”,這種對信念的執著追尋令人動容。

立下東渡之愿后,便是乘風破浪的出海之行了。我們知道戲中人要面對五次出海的失敗,但《東渡紀》卻并非簡單遵照時間順序鋪排,而是在時序發展中用戲劇化場景表現出鑒真一行面臨的多種阻礙,既有自然風浪險阻,更有人事羈絆牽念,還有東渡信念的分歧,最終還要面對生死訣別??梢哉f,一條東渡之路,既是實在的行船之路,也是心靈的涅槃之路,在戲中則用《訣行》《劫波》《分袂》《涅槃》四折戲表現出來。

《訣行》表現的是出發之前的阻礙,鑒真和尚的東渡信念感召著諸多弟子,弟子們追隨師父是天然的選擇。然而《訣行》卻用來自世俗生活的情感聯系來映照僧人們的選擇,由此看到鑒真及弟子們心志的堅定。這一折戲的行當色彩豐富起來了,有老旦應工的祥彥母親,有花旦應工的畫師張嘉,兩位女性找到寺里,用人間最普遍真實的母子之情和男女之思,呼喚著祥彥和靈佑做出選擇。舞臺的演繹中用戲曲程式表現出了一道虛擬的門,或許就是“佛門”吧,門內有師父鑒真和佛法理念,門外是生身之母與深情紅顏。靈佑主張關門擋住張嘉的一腔深情,祥彥猶豫開門直面生母。天倫人情都是善的流露,拒絕變得困難。在他們徘徊兩難間,師父鑒真并不把自己的堅持強加于弟子身上,而只是給予點撥,“休因人情逆佛性,不以佛性悖人情。取舍之間捫心問,何去何從凝神聽?!笔且獌A聽,也是要感受,在這里,對宏大信仰的追求不等同于摒棄生而為人的真實情感,選擇是困難的,卻也只有直面困難做出選擇,才能明了信仰的力量。祥彥開門了,也真正做出東渡選擇了。

第三折《劫波》是行船中途遭遇自然風浪險阻,眾人被困荒灘,水糧將盡也沒能見到其他船只,似乎難有生路。這一折有非常生動的群場表演,風浪很難用實體表現出來,卻可以通過戲中人身軀的搖擺而被感知。道具只有船槳,武生的身段程式結合劃槳的動作,臺上就有了同風浪搏擊的氛圍。而在這前途晦暗、生路不明的時刻,鑒真需要面對的還有人心里的后悔和害怕,東渡是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日本僧人榮睿問鑒真頂風搏浪不改初衷的原因,鑒真答“此為佛法,何惜性命?”弟子靈佑追問,如果東渡是佛祖意旨,那為什么諸人還會陷入這樣的絕境,“佛祖可會殺其弟子?”鑒真自己有著堅定的信念,但面對弟子仍同此前一樣,不把自己的選擇強加于人,尊重他人心底的畏與悔,以佛法引領著“悟”。于是可以看到,風浪大作中鑒真帶弟子誦經,以戲曲的念白藝術誦讀出佛經,也是對無情風浪的有力回應,聲音中仿佛傳達出信念的力量??幢姸嗌藭r而列隊,時而挽手,自然險阻前并沒有讓人們喪失斗志,這一次東渡失敗了,但追求信念的心并沒有失敗。

靈佑在困境中的追問沒有得到直接答案,他的疑慮和不解便在《分袂》中繼續深化,進而展現出東渡之行需要面對的理念分歧。第四折《分袂》是鑒真與靈佑師徒的真正訣別,前番東渡失敗后,在又一次重整旗鼓準備出發之前,靈佑向官府舉報,借官方力量留下了師父。這是靈佑為師父鑒真安??紤]的結果,也是弟子背離師父信念的一種選擇,師徒二人都有可歸于善念的篤定心意,卻也都為對方的善而感到真實痛苦。這是極靜的一折戲,先有師徒二人隔窗靜默,再是相對剖白,這里非常大膽卻也非常自然地舍棄了更多身段動作的安排,理智與情感的跌宕碰撞都通過唱腔表達出來。靈佑等在窗外六十個夜晚,鑒真在窗內同樣等待了六十個夜晚,開窗的時刻便是道別的時刻。鑒真終究開窗了,他同靈佑的對話,并不執著于告發這一個具體行為,而是就東渡選擇來辨明屬于各自的道。鑒真有百折不回的傳道信仰,靈佑則更珍視個體內在修行,縱然是師徒,他們的理念方向出現真正分歧。而這分歧不意味著出現了對和錯,在這里可以一窺佛法源流、律宗禪宗之分別,更可以感受到多元價值的魅力。

窗欞靜寂六十晚,

于無聲處縱清談。

我是解惑不避扶桑遠,

你是求道何須掛征帆?

我是海濤為朋風作伴,

你是遨游苦樂踏青山。

三十年師徒共患難,

一朝訣去各東南。

從今后你休隨鑒真船放纜,處處花月可參禪。

——《東渡紀·分袂》

弟子敬重師父,師父尊重弟子,不一樣的道路選擇可以抵達同樣的精神高度,這樣的和而不同令人感佩,也讓鑒真的執著選擇在不同審美旨趣的映照下愈發鮮明,更令這個戲有了更深沉博大的思想承托。

歷經理念堅持上的剖白、辨析和告別之后,再一次啟程,第五折《涅槃》中鑒真面臨再一次的告別。當初請托鑒真東渡日本傳法的榮睿和尚已經圓寂,一直堅定追隨鑒真的祥彥病重,未來到底如何眾人心中都有了疑惑。便是鑒真自己,也因此而感到了一點彷徨——“若無東渡,榮睿未必夭亡、靈佑未必遠走、你亦未必憔悴至此!一眾五渡未遂、遍體鱗傷,重提出海,我心何忍、我心何安?”能夠看到,鑒真的煎熬、憂慮是真誠的,這一切并不是對信念的動搖,而是對信念之沉重的深切體察。如果作為主角的鑒真從頭至尾都是斗志昂揚,整個作品始終只是渲染著信仰之宏大與崇高,那么東渡傳法這一壯舉便會顯得失重,很難同今人建立起生命情感上的聯系。這一折戲融入了極具張家港文化特色的河陽山歌,撒網捕魚的勞作日常映照著鑒真等人在黃泗浦的停留,鑒真在煎熬中仍然感嘆船家追趕潮汐的“不舍晝夜”,祥彥由此得知師父心意不改。只是懂得鑒真的祥彥沒有辦法同他繼續東渡了,他的生命到了盡頭,信念無法消弭生死的界限。祥彥與鑒真告別,師父讓他頭顱朝向佛祖所在的西方坐化,他卻選擇向東,“弟子徑去東瀛海岸,等候師父?!薄叭蘸髱煾傅前?,足下來迎的第一朵浪花,便是弟子?!鄙呦蛳?,信念仍被期待和呼喚,這份注入生命情感的期待,被一個空靈澄澈的舞臺表現出來。臺上眾僧推出燈箱,照亮生命逝去的一刻,也好似照耀光明彼岸的到來,鑒真感受著人生的大悲傷,也感悟著生死的大智慧,在光明至極的時刻雙目失明。這一切,都有一種蕩滌心靈的審美力量,極莊嚴,極浪漫。

一群和尚向著一個方向出發,愿海廣大,劫波重重,鑒真同弟子們,從精神到軀殼不停地在分別,又不斷地接近一種圓滿。這圓滿是在對人生哀樂酸辛的感悟中逐漸出現的,是在對未知前方的勇毅探索、對信念追求的無悔承擔中實現的。功成圓滿的時刻,是在從眾生走向眾生的時刻,一點心火歷經風浪而不滅,燭照萬方,便是《眾生》。

《東渡紀》整部作品充滿禪意和詩意,用錫劇藝術的細膩真摯實現了一種飽滿而純粹的心靈表達。舞臺呈現匠心獨運,在“行禪”意韻之外,舞美與音樂融入海浪、和風等元素,共同成就一個莊嚴而光明的審美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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