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法典時代，“誰傷誰有理”行不通了

※文/楊子

“誰受傷誰有理”，一直是善良人同情、照顧傷者、處理矛盾糾紛的思維模式。而多年實踐表明，“誰受傷誰有理”會使法治和規則變得模糊，也容易形成導向錯誤。對此，結合民法典的實施，最高人民法院出臺《關于推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裁判文書釋法說理的指導意見》，強調司法明確導向、明辨是非的引領作用，強化公民的法治規則與公序良俗意識。這表明民法典時代，“誰傷誰有理”不靈了，也必將更加有力地保障“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

朋友聚餐酒后身死，共飲者未必擔責

［案例］2019年11月30日傍晚，馬世秋應邀參加朋友聚餐，一起喝酒至夜間11時許方散去。半個小時后，飯店老板陳某發現馬世秋倒在其汽車旁邊的地上，便與他人一起將馬世秋扶上車。直到飯店老板陳某關店準備回家時，見馬世秋依然在車內，因害怕承擔責任報警。公安民警到達后發現馬世秋已在車內死亡。經鑒定，馬世秋（有肥胖癥）死亡原因系酒精誘發心肺功能衰竭。事后，馬世秋的父母將與馬世秋同桌吃飯的朋友及飯店老板9人告上法庭。法院查明監控視頻顯示，馬世秋等共同飲酒者離開陳某的飯店時，馬世秋飲酒后意識清醒，在飯店內外與多人交談，直至1個多小時后才到自己的車內。此種情形下，要求共同飲酒者對兩小時后才顯露醉酒狀態的馬世秋承擔照顧、護送和救助義務，明顯有悖社會常情。飯店老板陳某也對馬世秋已盡到了合理的救助義務，并無過錯。法院以情誼行為不直接產生法律上的權利和義務，駁回原告訴請。

［評析］《民法典》第1165條規定：行為人因過錯侵害他人民事權益造成損害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一起喝酒的同桌是否要承擔責任，要看同桌人對死者是否有勸酒的行為。一般來說，勸酒者只要有以下四種情況就會被判定有過錯：強迫性勸酒、明知對方不能喝酒仍勸其飲酒、在明知對方醉酒的情況下未將醉酒者安全護送回家和酒后駕車未勸阻導致發生車禍等損害的。以上過錯行為與死亡之間存在因果關系，需要承擔賠償責任。而本案并沒有證據證明同飲者對馬世秋存在強行勸酒、逼迫喝酒等行為；且聚餐散后馬世秋的行為一直正常，并不需要他人照顧、護送和救助。如果只要一起舉杯共飲，就產生了法律上的責任和義務，顯然有悖社會常情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自愿參與籃球對抗賽受傷，風險自擔

［案例］2019年10月，曹勇和楊亦博在公園籃球場臨時自發組織四對四籃球對抗賽。在爭搶籃板球過程中，楊亦博肘部與曹勇面部發生接觸，致曹勇左前牙折斷，后曹勇進行植牙手術，產生醫療費等經濟損失15000余元。楊亦博不認為自己存在過錯、拒絕承擔賠償責任，曹勇起訴后，未能得到法律的支持。

［評析］《民法典》第1176條規定：自愿參加具有一定風險的文體活動，因其他參加者的行為受到損害的，受害人不得請求其他參加者承擔侵權責任；但是，其他參加者對損害的發生有故意或者重大過失的除外?；@球活動屬于民法典規定的具有一定風險的文體活動，當事人自發參與活動本身即意味著自愿承受籃球活動可能導致的損害后果。且在籃球對抗中，規則允許合理的身體接觸甚至碰撞，故活動參與者在參與活動過程中即處于身體碰撞和損害的危險之中，且此種危險具有不確定性，而此種不確定的危險可能會導致參與者身體遭受損害。曹勇參與案涉籃球活動屬于自甘風險行為，在無充分證據證明楊亦博對于損害發生具有故意或者重大過失的情況下，曹勇的損害只能風險自擔。

通宵打麻將后身亡，牌友無錯不擔責

［案例］2020年2月8日晚，佟成章與張國福等3人在一起打麻將，至次日7時左右離開。2月9日10時許，佟成章因突發頭暈伴意識障礙被送往醫院救治。經診斷，佟成章右側小腦出血、原發性高血壓病3級、呼吸衰竭，經救治無效于當日下午身亡。佟成章親屬要求3名牌友適當予以賠償未果后，將張國福等3人訴至法院，要求其共同承擔30%的賠償責任，共計28萬余元（此前張國福等3人已向佟成章親屬支付了2萬元的慰問款），未能得到兩級法院的支持。

［評析］《民法典》對自愿參加的休閑娛樂行為產生的損害，規定為過錯責任原則。佟成章與張國福等3人共同打麻將，屬于基于自愿的休閑娛樂活動，不屬侵權行為，活動本身亦不具有明顯的危險性。佟成章的死亡是由其自身健康狀況造成，不是他人的侵權行為所致。佟成章作為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對自己的身體情況應該了解，其系自愿參與打麻將活動。而且并沒有證據顯示佟成章是在被強迫或者受到威脅情況下參與打麻將，也沒有證據顯示佟成章在打麻將過程中身體不適。3名牌友作為普通群眾，以其日常生活經驗不能預見或者應當預見到佟成章打麻將結束后于次日死亡的結果，不具有過錯，不應當對其死亡承擔責任。

中學生早戀引發自傷，學校無需擔責

［案例］周文江、顧磊、胡麗萍均為某縣第二中學的學生。此期間，胡麗萍與顧磊、周文江都曾相互有好感并戀愛過，后來均已分手。2019年3月19日晚，周文江約胡麗萍在晚自習放學后說話。當晚周文江與胡麗萍一起下教學樓時，恰巧遇到來向胡麗萍借雨傘的顧磊，顧磊當即叫胡麗萍與其一起回宿舍，引起周文江不快，因質問顧磊二人口角后，周文江動手打顧磊，顧磊邊掏出手機邊揚言要找人過來幫忙打周文江。周文江情緒激動之時從五樓跳下摔成九級傷殘。周文江要求學校、顧磊、胡麗萍（及監護人）共同連帶賠償39萬余元，法院僅判決顧磊承擔10%過錯責任。

［評析］《民法典》第1200條規定：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在學?；蛘咂渌逃龣C構學習、生活期間受到人身損害，學?；蛘咂渌逃龣C構未盡到教育、管理職責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本案周文江自傷行為，雖與其本人曾與胡麗萍、胡麗萍與顧磊在校戀愛不無關系，但學校對學生上述談戀愛行為并不了解、不知情，當然不應以此認定學校有過錯。且根據《民法典》自甘風險原則，周文江在校學習期間違紀談戀愛，又不能正確妥善處理戀愛之矛盾糾紛，自傷行為之相應的責任后果只能自行承擔。又因周文江在與顧磊之間引發矛盾互毆起因上看，主要過錯在周文江，雙方口角之后，又是周文江先動手打顧磊，周文江的受傷是由于其莽撞沖動，不計后果導致的。顧磊僅應對打電話叫人幫忙的行為刺激了周文江之過錯承擔10%責任。

因出軌被刺，傷者自擔相應過錯責任

［案例］35歲的常洪斌一直以有一雙兒女、一個漂亮妻子、一份好工作而驕傲，然而幸福的日子卻被第三者插足而破滅。早在2018年春，因懷疑妻子出軌雙方別扭了一段時間。到2019年秋季，常洪斌又發現妻子不對勁兒，經用帶錄音功能的GPS定位器等設備查實，獲取證據發現插足者系單位同事李東來。常洪斌與妻子經開誠布公的交談，最終為一雙兒女考慮不離婚，妻子答應好好過日子。事后，常洪斌給李東來發微信，暗示已經知情，并讓李東來以后別與自己的妻子聯系。李東來則回應說，讓常洪斌管好自己的媳婦，別讓她再找他就行。沒想到的是，夫妻和睦如初沒幾時，妻子與李東來再次出軌，常洪斌抓住后現場“錄視頻”?？刹灰詾閻u的李東來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錄吧，隨便錄吧”?；鹈叭傻某：楸笞罱K將李東來、妻子刺傷（均構成重傷二級）。常洪斌于后悔中打了120將傷者送醫院搶救，后投案自首。法院考量受害人之重大過錯、常洪斌自動終止犯罪、事發后積極搶救、并投案自首等情節，根據寬嚴相濟刑事政策，以被告人常洪斌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六個月；并按60%過錯責任賠償李東來經濟損失95000余元。

［評析］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要求法律既譴責懲罰犯罪，也要倡導公序良俗?！睹穹ǖ洹返?043條規定：“家庭應當樹立優良家風，弘揚家庭美德，重視家庭文明建設。夫妻應當互相忠實，互相尊重，互相關愛；維護平等、和睦、文明的婚姻家庭關系?！背：楸蟪鲇诹x憤失去理智，持刀具肆意捅刺他人身體要害部位，非法剝奪他人生命權利，其行為構成故意殺人罪，本應從重處罰，但李東來的不道德行為，以及面對常洪斌用手機拍錄視頻時，不以為然、毫無愧意、公然挑釁常洪斌感情和人格尊嚴底線的惡行，法律不能苛責作為一個正常人保持崇高的理性。且常洪斌在犯罪過程中自動放棄犯罪并有效防止犯罪結果發生，是犯罪中止，應當減輕處罰。案發后常洪斌撥打120并積極參與實施救助，主動投案并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系自首，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常洪斌自愿認罪認罰，可以從寬處罰。綜上因素，法院予以從輕判處有法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