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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派后勁趙衡的古文與詩歌創作述論

2021-12-03 19:53于廣杰張旭圓
保定學院學報 2021年6期

于廣杰,張旭圓

(河北大學 文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2)

晚清時期,曾國藩北上任直隸總督,有感于畿輔地區文教事業受科舉功名和世俗文化的影響,無法適應時代變局的需要,遂以桐城派古文和學術為中心,著手在直隸興起文教,培養人才。數年之間,直隸學風和文風為之一變。此后曾門弟子張裕釗、吳汝綸等人先后主持直隸蓮池書院,培育了一大批精通桐城古文的經世博通的直隸士人,達數百人之多。其中著名的有賀濤、王樹枏、嚴修、李剛己、高步瀛、尚秉和、賈恩紱等,并與當時受桐城派影響的南北文士如范當世、嚴復、柯紹忞、馬通伯、姚永樸、姚永概、傅增湘等人聲氣相應。他們在晚清民國時期文學、教育、政治、實業等多個領域影響巨大且深遠。趙衡是這一群體的重要成員。

趙衡(1865—1928),字湘帆,直隸冀州人。幼年從同里金正春受李塨《小學稽業》《大學辨業》,篤嗜顏李學派的“六藝教學”之說。以此學應郡試,知州吳汝綸欣賞其才,使從王樹枏受經學于信都書院,深得漢學考據訓詁的要旨。于是吳汝綸招致門下,授以桐城古文義法。賀濤主講信都書院,又從賀濤研討桐城文家的古文評點之學[1]。趙衡之學問以顏李學為基礎,推崇實學;以考據訓詁治經學,探本溯源;以桐城古文經緯經濟、學問,傳載斯文斯道,深具晚清民國傳統文人的文化品格和精神。趙衡的文學創作也深受其學術的影響。他長于史學,其史論文最有價值,以抉發士人精神為核心,呈現了桐城義法的豐富內涵。在新的文化背景和文學思潮中重估了古文的體制、語言形式、思想內容和審美特質,從古文舊風格中開出了新思想與新境界。學詩受吳汝綸、王樹枏影響,取徑唐詩,尤重王維、杜甫、韓愈、李商隱。推崇溫柔敦厚的詩教和性情之真,欣賞融合學問、性情、時事而“非唯有以見其為人,抑實與治國聞有資焉”[2]118的清剛雅健之美。當時名流如徐世昌、梁啟超、趙熙、楊增犖等人均稱賞其古文,視其為桐城派后勁。著《敘異齋文集》八卷,詩集若干卷。

一、趙衡古文的士人精神與寓言之法

趙衡的古文宗尚韓愈、曾國藩,以發揚吳汝綸、賀濤的古文理論。劉聲木認為其文:“錘鑿幽冥,融金開石,翔潛于浩渺蕩譎之境。散遏掩抑,駴駭聽睹,若湖海之吐納蛟螭而時露其筍簾,實有獨到處。他人莫能及,斷然為一代之文?!盵3]徐世昌序其文集也說:

夫文所以經緯萬端,迎運萬變。不有質樸之詞,何以窮幽杳無極之理;不有葩華之藻,何以盡天地雄奇瑰怪之觀。屈宋揚馬以質直之氣驅遣其豐華麗縟,滔蕩撥灑之文。韓公取漢文之氣體,揚馬之奇變,而內文薄物小篇之中,其貌異,其神同,其所以感駴人神者無二致也。漢文弊而韓公振之,唐宋弊而曾公振之。是以有清文學中興,諸儒溯源盛漢,進窺周秦,蹴踏唐宋,其風力實足追八代。[2]11

在徐世昌眼中推動“文學中興”的晚清人物是以曾國藩、張裕釗、吳汝綸、賀濤等為代表的桐城派古文家群體。趙衡作為吳汝綸、賀濤的傳法弟子,被徐世昌視為文學中興的重要力量。當然,趙衡的古文也有其局限性,錢基博先生說:“大抵碑傳文以瑰奇窮筆勢,仿佛皇甫湜、孫樵學韓一流,而氣不能運掉,不免硬砌。議論文以拗折入深際,差似王安石學韓一流,而理不見精透,亦時膚絮。在濤弟子中,不如張宗瑛之鮮明緊??;而視韓門弟子,差勝皇甫湜之膚縟庸絮也?!盵4]對其碑傳文敘事不能妥帖自然和議論文持論淺顯冗繁之弊所見甚當。

趙衡史學深湛,長于史論,其史論深得桐城義法,且有深沉的現實觀照。本文就圍繞他的史論文來展開論述,探討其古文展現出的文士精神和桐城義法。在中國古代社會,士大夫的主要責任是“致君澤民”“上說下教”。春秋戰國以來,無論中華民族內部社會政治文化和外部環境如何變化,他們始終以一種堅毅弘忍的人格精神擔負著文化的重任,并本著“成己成物”“立己立人”的人之自覺欲要在社會實踐層面有所作為[5]。趙衡對士人的文化精神和社會責任具有深刻的歷史省察,尤其對衰世、亂世中士人表率天下的道德節義論之尤詳,寄寓著深沉的現實諷寓?!稌率匪拦潅骱蟆穱@五代武士死節、文人茍且的社會現象展開論述。開篇以“《死節傳》為王彥章作也”[2]12,接續歐陽修為王彥章作傳推崇“節義”之意。然后宕開一筆,綜括史上“節義”出于亂世,且多出于誦習禮樂的文士群體,引出五代與常理相悖的現象。延續這層意思,從正面梳理莊子、司馬遷、班固諸人進游俠、退儒士的深意;從反面敘寫漢代以來以儒士治國、貶抑武夫的政策。又敘寫亂世武夫捐身赴國難,或力挽狂瀾,措置家國數代之安,或視死如歸,以身死難的智勇大義,以激蕩文氣。其后正論士人生死大節,光昭人文的歷史價值和生命意義,廓充文境,使之深折蕩漾,高華雄茂。此文深刻地觸及士人德行問題。士人無恒產而有恒心,春秋戰國以來即以自覺的人格精神和文化意識建立起與政統對立統一的道統,以制衡權勢集團的政治活動,使他們的政治實踐和社會治理在依循客觀規律的同時,也接受儒道的價值指引。所以,文士成為反思、傳承社會道義的核心與化身。秦漢以來,文人的風節道義即為社會良知,在某種程度上影響著社會風俗和政風、學風。趙衡此文為讀歐陽修《新五代史·死節傳》之作,他以武夫能夠在亂世中全節守義,以激文士茍且權門的寡廉無恥,歸趣于“終五代之時,全節之士不出于儒臣而出于武夫,而武夫全節之士亦只王彥章等三人而已也,豈不悲哉”[2]12,為千古亂世士人之操守之誼發一浩嘆,未嘗不寄寓著對當下士人風節的諷寓之意。吳汝綸認為此文“氣體宏放”“醇而后肆”。正論而入,偏側反復論說,行文時左顧右盼,煉意精核,說理深微透辟。而其情又激憤不流,終歸醇古,確實能探古文勝境。

趙衡的史論文揭示了史傳的體制義法。他認為史論文章不應只是客觀地考述史實而昧于義理,無所歸趣。而文章的歸趣,即是他所謂史傳書寫的春秋筆法,微言大義。其《京房論》涉及君子仕宦之道。他認為“君子之仕也,達其道也,道不達,以危其身,君子不為也”[2]32。他故作憤激之語,意在高揚士人獨立的人格精神。趙衡在文中說:“唐虞三代之時,政自天子出,士茍有以自見,雖直道而行無不可以得志,而試以施之后世,非死則辱,罷猶辜耳?!盵2]32一些士人急于行道,降身辱志,曳裾權門,雖不足多,確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此文深刻體會史家的微言大義,旁見側出,頗有基于歷史理性精神的省思和觀照現實的諷誡之義。吳汝綸認為此文“用意反側激宕”[2]32,最是文家低回幽眇的勝境。反側激宕不僅使文意深折淡宕,也呈現了作者寄寓其中的生命體驗、文化省思和情感傾向。寓言是史傳微言大義的重要呈現形式,趙衡說:“史遷多寓言,其深者至微妙難識,而其略可識者又或為詭譎之辭以掩之,偏宕之辭以亂之,故其書旨趣妙選,讀者不厭?!盵2]32《書順宗實錄后》曰:“史家之文大旨在法戒后世?!俄樧趯嶄洝酚诋敃r弊政權悻小人罪狀,直書不隱。雖古良史何以加茲。其所以不及古之人者,文之取材異也?!盵2]35趙衡沒有說明韓愈和《史記》《漢書》取材之異到底在哪里,只是指出韓愈作《順宗實錄》實寓有古文寓言之法。不僅司馬遷、韓愈用寓言,他認為歐陽修《新五代史》也用此法?!稌率分苁雷诩胰藗骱蟆贰皻W史于為人后義每詳論之,其言頗辨,意皆為濮議”[2]51發也。

趙衡不僅發明史傳的寓言之意,也以寓言之法解讀史傳篇章?!稌蓟时炯o后》:“遷史多寓言,始皇本紀蓋為武帝作也。始皇武帝皆英主,侈心多欲,任用武力,酷烈諛悅之臣窮兵求仙毒亂天下,其行事殆無不同……掇輯事跡,互質對舉,以為實錄,而使人得識其意于語言文字之外?!盵2]13《書史記汲鄭傳后》純用寓言之旨體會司馬遷《汲鄭二人傳》之深意?!蹲x仲尼弟子傳》認為:“遷學通六家,重值武帝之煩擾,故常推崇道德以鑒武帝之失,要歸本儒家者流也。遷最喜廉清不阿之士,《貨殖列傳》譏武帝侈心多欲,敘子貢富,益以原憲之不厭糟糠者形之,而是篇又詳載其詆子貢之言?!盵2]20數篇文章均以寓言體會司馬遷作文之意,領略深寓于文字聲辭中的精神意象。但是,古文家讀史與經學家、史學家根本的不同在于總是有文辭橫亙胸中,通過玩索辭章,還原歷史情境,領略史家創意造言的本旨與精神,他們對歷史的理性追問往往融于對歷史文化精神的情感與藝術體驗,所以古文家以寓言推求史家本旨難免有過情之處。趙衡《書〈漢書·酷吏傳〉后》曰:“民馬牛也,羈縶之不施,橛楅之不設,四放不加制,而可以治天下者,吾未之前聞也?!盵2]39又說:“承天子命,來守一邦,坐視其人之為非,一不加禁,且嘵嘵曰吾用古冶,誰其信之。猛虎撲前,禮服喻以大義,而虎遂逡巡告退者,未之有也?!盵2]39歷史實踐表明,刑法對社會治理有重要作用,刑法隨著社會的發展而有興革,天下之治亂在刑法之用,而不在立法與否。他這一層意思本不錯,但如趙衡所說司馬遷作《酷吏傳》是譏刺漢武帝刑法之濫,而班固特別推重刑法正面的政治功用,與司馬遷旨趣不同。趙衡以班固為是,實則,未必司馬遷與班固對刑法之用有軒輊,根本還是時代不同。秦酷烈之后,黃老尚流行,而西漢大亂之后,東漢需綱紀,司馬遷、班固所處時勢不同,故關注的重點也不同。對此張舜徽先生也有深入的分析,他說:

濤稱其深于史學,故論史諸作,皆有不刊之論。今觀其識議之佳者,如謂“古之能治天下者,莫不有愚天下之具。自唐虞迄周,愚天下以禮、樂;自漢迄今,愚天下以《詩》、《書》。禮、樂之興,能使人拘;《詩》、《書》之行,能使人迂。群天下之人,奪其智勇,黜其辯力,而惟從事於拘迂之途,黃小窮經,至白首尚不能通,而聽夕無暇。上之人為所欲為,天下豈有不順之民。吾固以為秦始皇之燔書坑儒,為不知治天下之道也”(是集卷一《河間獻王論》)。此論至奇,為昔人所不敢道。至于論定史遷敘夏、商、周三代為三本紀,而于秦獨別始皇為二,乃實為武帝而作。始皇、武帝,行事相類,故藉敘述始皇事跡,以發其不平之意(卷一《書始皇本紀后》)。斯則逞臆而談,大失史公著書之旨矣。史公著書,恒詳近而略遠,故五帝合為一紀,夏、商、周各成一紀。至秦,既有《秦本紀》,復有《始皇本紀》。至漢,則自高祖以迄武帝,每人自為一紀。皆明例也。其書言秦漢事獨詳者,以聞見親切,采訪易周耳。衡昧于古人著書義例,而漫為論列,終不免文士之見矣。[6]

總之,趙衡的史論文是其古文中的精品。他對士人精神的抉發,以古文寓言之法,書寫他對中國歷代人物、典章、政治的省思,立足于歷史而緊密地聯系著晚清民國喪亂的現實,為傳統中國走向現代的歷史進程留下了一些獨特的精神剪影。

二、趙衡的學詩路徑與詩學思想

(一)趙衡的學詩路徑

趙衡的詩歌創作受王樹枏、吳汝綸影響甚大。自謂學為詩“略識涂徑畛守域界,于唐所嘗從事者,不過王(維)、杜(甫)、韓(愈)、李(商隱)數人,余則概未嘗以為,為矣而未嘗卒業?!缓獬鯊耐?、吳兩先生游,詩之派別原末則亦習聞其說”[2]48。在學詩的路徑上,趙衡沒有特別明確的論述,但從他學詩著力于王維、杜甫、韓愈、李商隱諸人來看,深受王樹枏的影響;而從論學詩的軌轍來看,明顯受到蓮池派二位文宗張裕釗、吳汝綸的影響。吳汝綸嘗與張裕釗暢論詩學,非常推崇張裕釗的理念,并對其詩學的具體內容作了發揮。其《答客論詩》說:

吾國近來文家推張廉卿,其詩亦高。所選本朝三家,五言律則施愚山,七律則姚姬傳,七古則鄭子尹……杜公,則學詩者不可忘之鼻祖。船山(張問陶)之詩,入于輕俗,吾國論詩學者,皆以袁子才、趙甌北、蔣心余、張船山為戒。君若得施、姚、鄭三家詩讀之,知與此四人者,相是不止三十里矣。詩學戒輕薄,杜牧之不取白香山,為此也。香山自是一大家,能自開境界,前無此體,不可厚非。但其詩不易學,學則得其病痛。蘇公獨能學而勝之,所以為大才。蘇亦謂元輕白俗,其所以勝白者,以其不輕不俗也。欲矯輕俗之弊,宜從山谷入手。[7]

乾嘉時期太平繁榮,但詩歌缺乏深厚的內容,杰出如袁枚、趙翼、蔣士銓、張問陶等人的作品也缺乏感動人心的黃鐘大呂之聲。張裕釗、吳汝綸指示詩學門徑,都以他們的輕俗為戒,退白居易、元稹,而從黃庭堅入手,上追蘇軾、杜牧,以歸趣杜甫和韓愈。其中隱藏著豐富的詩史信息。晚清的詩人蒿目時艱,自覺地推動了詩風的變革。他們創新了中國詩歌古老的傳統比興,通過環譬譎指、借物興慨的技巧,將比興引向某一特殊事件的指陳和特定意義、情感的隱喻,呈現出“含藏本事”和“譏諷時局”詩歌取材轉向,從而顯現出“諷寓”的精神特色[8]。這一新詩體取法杜詩的詩史精神和聲律技巧作為詩的靈魂,用韓愈詩歌的筆力鼓蕩風氣、錘煉骨力,通過黃庭堅峭拔拗折律調的調弄和蘇軾自然淡泊、清曠老勁風格的皴染而達到雄奇瑰瑋的藝術境界。這也正是吳汝綸大力推崇張裕釗詩學思想的根本原因。王樹枏與張、吳二子交游甚深,古文創作深受其影響,詩歌雖不脫早年六朝的風味,但也深受桐城詩學的影響。其不同者,王樹枏學詩路徑從黃庭堅入手,上窺蘇軾,而直追杜甫、韓愈,并且能夠籠攝李賀、李商隱的清奇瑰麗,張、吳二人則從黃庭堅直追韓愈、杜甫,少了自然流動之趣而多了雄肆重拙之筆。張、吳詩學在畿輔最重要的實踐者是李剛己、李備六二人。趙衡謂李備六詩:“詩則始終一擬退之,硬語盤空,妥貼排奡,凡退之所自負倔強迥非他家所有者,規模冥追,無一不與為妙肖?!盵2]106(《李備六先生墓表》)又謂:“先輩論詩,多謂宜取徑韓、黃,以其錘字煉句無一掉以輕心,不至陷入滑易。有人以為不然,謂詩以言志,直攄胸臆而已。白香山自是有唐一代大家,蘇東坡學之,更加恢奇縱宕,飄飄有凌云之意,宋之詩人未有能及者也?!盵2]174(《止園詩集序》)這顯然是基于張裕釗、吳汝綸的詩學思想立論的。

(二)推崇詩教與追求自然雅健之美

趙衡推崇溫柔敦厚的詩教傳統,認為其是詩家之正。趙衡論三唐詩(初唐、盛唐、晚唐)盛稱王維、杜甫、韓愈、李商隱,認為韓偓的詩歌初學李商隱,“與義山所遇之時略同,默爾不可,語又不能,不得已而假物寓興,主文譎諫,甚至下乃讬于男女媟褻之事”[2]137,“及其后國亡家破,身世亂離所感,公乃別創一境。其忠孝大節形于文墨者非唯義山不能與抗顏行,而調適上遂追及杜公軼塵,并殿全唐為后勁”[2]137。其詩歌超出了吟詠性情以自適的范疇,因比興寄托而將身世之感、家國之痛結合起來,從而具有了深刻的社會意義。這與吳汝綸、吳闿生父子表彰韓偓詩歌比興之義的詩學思想是一脈相通的。趙衡說“詩之教,溫柔敦厚,而溫柔敦厚唯其意,不唯其辭”[2]137,在詩人的性情思致與語言傳達二者之間,特重詩人的性情思致。所以他看中詩人的性情之真,論李備六詩曰:“詩古文辭之古與否,匪徒以字句不類于時,如備六之作,其意量亦非今世所謂詩人胸臆間所有也?!盵2]106(《李備六先生墓表》)趙衡認為詩要以真感人,無取乎深文曲說。而真的根本“貴實有諸中,不以致飾于外為能事”[2]174,“中不足而致飾于外,其似者亡慮皆土木偶人等比。不則,俳優言關動作甚似而幾矣,然以無俚賤;丈夫而演古圣哲賢豪義俠,行事且不必問其中之所有,即致飾于外之言關動作,固無一之有似也,則以其偽也”[2]174。外在的事物搖蕩性情,感發意志,詩人應以仁義之性,感發溫柔敦厚的中和之情。他在《李氏族譜序》中說:

盈天地間,物之號萬,無論其有知覺能運動與否,凡有生理之可言者,必具有感而輒應之機,否則并育并行,不相悖害。必有如是,則安然各遂其生;不如是,則不能安然各遂其生者。始可以日長月大,常存于天地之間,而不犯天演淘汰之例。今之黨會曰口舌,曰要約,威恫利,無非漫以一無情誼之文字語言,攘人人之安與己安,而欲其感而輒應。其在東西各國,吾不知其果何如。[2]110

這段話雖針對民國初年黨派政治宣傳中文字語言過于功利虛偽的弊端,實則與當時的文風、詩風也密切相關。他說“詩至今日,蓋難言矣。逞博吊詭,卮論日出”[2]110,對當時的逞奇弄怪、偏執恣睢的詩風非常不滿,認為這都是缺乏生命自覺精神的表現。所以,趙衡在舉世趨新的文化思潮中,深刻反思中學、西學融合,開出新文化境界的思路和方法,而于儒家經典,有一種獨抱秋陽以自得的精神皈依。他說:“六經之道,日杲星穊,加以諸子百家傳記關解枝疏,較較著白,若數三五在疇人算竹,非如玉珠之深藏川山,必有人示以媚輝而始知之也。人茍有志于仁人所有者,歸而簾閣,據幾俯仰,見古人來面告之矣?!盵2]59他這種自得無外的豪杰之氣,是塑造詩人挺立自足人格精神的根本力量。故而,趙衡論清末民初詩家趙國華、宋伯魯、李備六、李剛己等人,特賞其植根性情之正的天真,融合學問、性情、時事而“非唯有以見其為人,抑實與治國聞有資焉”的自然雅健之美。論味蔗軒詩:“公詩自謂取徑李義山,顧某嘗受其詩讀之,夷怪顯幽,厭乎人人,可興可怨,實有得于古詩風人之義,頗與白香山相似,五字句高者乃似陶淵明。所言不出日涉常事,而悲憤激昂,讀之能發人忠義之氣。蓋詩以暢攄性情,學問既深,氣質或因之變化,而性之一成不變,欲以學資益所短或本無,而固有所長,亦終不能蔽遏,時流露于不自覺也?!盵2]86(《味蔗軒詩敘》)這樣的詩歌是詩教風雅遺音,是儒家賢能君子的性情之正,是獨立自覺的浩然之氣鼓蕩出的修齊治平的生命體驗與實踐。

三、趙衡《信都書院文卷》稿本及其試帖詩

齊庚芾《湘帆先生行狀》著錄了趙衡《敘異齋文集》若干卷及詩集若干卷。今見趙衡文集本有北新書局光緒三十四年戊申(1908)《敘異齋文草》(三卷)鉛印本,收信都書院課作和在文端書院、保定文學館時諸作,吳郁生題名。有南皮張宗瑛(獻群)朱墨兩色批校本傳世。又《敘異齋文集》八卷,民國二十一年(1932)刻本,水竹村人徐世昌題簽。卷首有徐世昌序,書前有卷數、目錄;內容為傳、史論、壽序等,尤以墓表、墓志銘為多。這兩個文集版本均只收了趙衡的古文,未收他的詩歌。吳闿生《吳門弟子集》卷九收其《示諸生》詩一首。詩意多從吳汝綸經世思想和文化觀念演化而來,能融匯古文與辭賦的筆法入詩,是桐城派以文法通于詩法的具體表現。吳闿生認為“此詩議論詞藻多本于先公文集,獨其字句崛奧,氣體淵雅,如讀揚馬詞賦,具見作者本領”[9]卷九。趙衡《陶廬文集序》曾提到自王樹枏從新疆棄官居北京以后,因同在史館,多有往還,又重拾年輕時的詩歌興趣,“嘗與友朋會飲,日晚席終,眾欲待至月出始歸,直過夜半。因效古人問答之體,為《晦日望月詩》質諸先生,先生評以‘退之改玉川《子月蝕》詩,法度謹嚴,而玉川子光怪之氣盡失’”[2]149。由此亦可見趙衡詩歌的基本特征。除此之外,趙衡的詩歌未見他家著錄。筆者因整理趙衡文集,多方搜集他的詩文,蒙藏書家常海成先生慨允,獲觀趙衡《信都書院文卷》稿本一冊。此卷收錄了趙衡在信都書院讀書應試時候的課卷和試帖詩,時間在光緒甲申年(1881)至光緒戊子年(1888)年間。卷中有當時先后任書院山長的王樹枏、賀濤的批語和圈點。今據此卷輯錄趙衡試帖詩37首。

1.賦得神巫何事苦吹簫(得神字五言八韻)

類聚緣何事,群巫敬鬼神。簫吹休憚苦,廟古總如新。笙磬人□樂,宮商處處陳。詠歌雖有致,禱媚果奚因。只有哀蟬伴,疇為跨鳳倫。半隨歡孺子,一笑淡詩人。斷瓦殘碑冷,荒煙蔓草春。試尋山谷意,誠正可修身。

2.賦得游女髻鬟風俗古(得陵字五言八韻)

此地多游女,歐公路共登。髻鬟存古道,風俗振夷陵。螓首顏如掬,蛾眉力不勝。黑云低一角,紅日膩千塍。容異淫曾誨,脂原淡以凝。堅貞三代似,綺麗六朝懲。休或于喬木,寒非憚薄綾。歸來諸士子,相敬若賓朋。

3.賦得溪水詰曲帶城陴(得溪字五言八韻)

一帶桃花水,城陴路欲迷。蒼茫寒古郡,詰曲蕩情溪。雉堞重重合,魚鱗泛泛擠。樹高搖綺穀,萍約劃玻璃。天直波中涌,云從郭外低。橋通門以外,舟系徑之西??澙@容如掬,參差勢不齊。樓臺應倒入,孺子詠清溪。

4.賦得旌旗日暖龍蛇動(得蛇字五言八韻)

早日三竿暖,旌旗一望賒。樹來依殿閣,動處是龍蛇。繞柱看初舞,籠煙認莫差。木鳶同上下,鐵騎襯喧嘩。袖未香爐惹,旂先彩電斜。春光憑鼓蕩,天氣借交加?;㈥犌耙惨?,仙班后面遮。羔羊絲賦五,退食故侯家。

5.賦得麥行十里不見土(得土、豐字五言八韻)

不見郊原土,行來麥盡同。四時真閱歷,十里色溟濛。潤豈憑晨氣,吹應借暖風。似超紅世外,但在綠云中。撲去塵三斗,惟余經一弓。難分田上下,直捲浪西東?;ㄑU天邊落,荷香水外通。雙歧今獻瑞,圣世兆年豐。

6.賦得黑白蒼然發到眉(得僧字五言八韻)

古寺深山里,蒼然見一僧。發披眉欲到,黑半白相仍。色相悟空中,光圓頂上曾。蓮花開世界,蒲座老鬅鬙。畫月丹青瘦,低云菩薩凝。毛宜分二種,業早證三乘?;垩蹅鞴马?,危肩聳夜燈。談元參妙果,鶴聽勢峻嶒。

7.賦得暮煙秋雨過楓橋(得秋字五言八韻)

橋畔多楓樹,神凝過客眸。煙催三界暮,雨打一時秋。岸曲灣難辨,林疏顆轉稠。遠警漁火暗,近對彩虹愁。眼斷前程雁,魂銷此際鷗。溟濛危樹倒,蕭瑟大江流??磾M寒山徑,詢應古渡頭。歸來明月照,醉臥酒家樓。

8.賦得先生醉袖挽春回(得回字五言八韻)

人愿春常在,先生即挽回。酒痕襟半醉,詩意袖中催。不系金泥帶,裳銜白玉杯。山中真氣味,畫里好半裁。似逼花開領,誰知月照臺。怍余高士怫,并把美人來。豈有龍鐘淚,憑看翠砌臺。尋君君莫去,攜手共徘徊。

9.賦得春還宮枊腰支活(得腰字五言八韻) 以下光緒乙酉

何處春還早,宮中景欲描。柳剛舒醉眼,支又活柔腰。極力晴光膩,多情淑氣招。妒妨婢子媚,舞學美人嬌。向日絲應拂,近風絮共飄。依依情若此,裊裊勢頻搖。碧透婆娑帶,青凝洩漏條。幾時天遍暖,陌上路迢迢。

10.賦得僧言古壁佛畫好(得僧字五言八韻)

山中危壁立,古剎歷層層。好畫惟成佛,相言賴有僧。蒼洲圖共滿,碧嶺憶同登。對語休煩絮,擔經或借藤。丹青傳妙手,清凈伴孤燈。寺老云三面,更深月一棱。拈花開眼笑,坐石會神凝。得句先呈彼,禪參最上乘。

11.賦得憂國愿年豐(得豐字五言八韻)

父母惟元后,憂勤鞠厥躬。頻書年大有,償愿國綏豐。邦本人為重,民天食可充。推三勞睿慮,余九報耕功。紀鳥官分理,維魚夢祝問。心傳夙駕外,意切雨聲中。瑞兆占冬雪,花開驗信風。篝車逢圣世,滿滿慰宸衷。

12.賦得君才有如切玉刀(得刀字五言八韻)

玉竟如泥切,昆吾有此刀。奇才君握管,使氣我吹毛。斗石誠難計,乾坤自可豪。洪爐煩鼓鑄,太璞快逢遭。秋水神可朗,崑山寶肯韜。及鋒懸直試,迎刃解奚勞。聲價千金值,絲綸一字褒。斷金交道重,解佩陋伊曹。

13.賦得小雨初成十月寒(得寒字五言八韻) 以下光緒戊子

月已陽春屆,風光未改觀。半天零小雨,十日逗新寒。料峭聞檐滴,溟濛濕袖單。煙籠枯草白,氣逼曉楓丹。嶺上梅沖放,籬邊菊罷餐。梁成人跡滑,寒遠雁聲酸。雪信留今釀,霜威入夜看。待當開霽后,暖意圣恩寬。

14.賦得老去羞無汗馬功(得功字五言八韻)

回首千年恨,旂常汗馬空。羞時惟笑骨,老去竟無功。劍可明予志,鞭休策我躬。未能應自愧,相讓與誰同。甘蹈庸人轍,難矜命世雄。發隨殘露白,顏趁夕陽紅。熊虎圍棊慣,麒麟繪閣工。暮年心尚壯,端不負宸衷。

15.賦得堯長舜短(得形字五言八韻)

16.賦得心會真如不讀經(得如字五言八韻) 以下光緒丙戌

蓮花開世界,佛法幻真如。銜口經無讀,冥心道自儲。蒲團僧入定,貝葉字何書。誦習皆陳跡,深思得故予。身完清凈果,舌笑廣長虛。傳缽珠光徹,拈花粟影舒??湛沼囗嗉?,了了剩燈疏。神莫說仙遠,三乘悟最初。

17.賦得飛動摧霹靂(得摧字五言八韻)

飛下騷壇令,揮亳銳走雷。云煙鋪紙濕,霹靂染翰摧。雨洗分題在,星馳索句來。虹騰文氣遠,電迅筆花開。叱咤千人辟,驚疑百里猜。臨池原是露,刻燭盡成灰。神鬼聲聲泣,江山處處催。杜公詩里圣,并駕謫仙才。

18.賦得至今憔悴空荷花(得湖字五言八韻)

滿滿荷花放,當今望五湖。茫洋千里遠,憔悴一身孤。勝地空如洗,游人寂欲無。波心清似點,月色賸常鋪。兩岸縈余草,扁舟掠亂蕪。此時風味別,竟夜水聲粗。悵望愁團蓋,繁華瞬轉珠。多情魚共戲,何處問榮枯。

19.賦得至人貴藏輝(得藏字五言八韻)

輝豈終能秘,光芒萬丈長。至人深晦養,大器貴珍藏。圣固由天縱,心知與世忘。智宜愚以守,道自暗然章。劍任鋒全匣,錐□穎脫囊。虛堂澄鏡影,幽谷味蘭香。韞玉山完璞,懷珠水潤芳。式金昭圣德,拜手效賡飏。

20.賦得四皓有芝輕漢祖(得輕字五言八韻)

天下皆歸漢,仙芝有亦輕。八荒高祖定,四皓子房傾。函谷團王氣,商山傲晚榮。傳香堪俎豆,得味厭戈兵。伯仲呼黃石,侯公薄赤精。猶龍追李耳,烹狗笑韓彭。薇采差堪擬,蘭芳未可衡。失身緣呂后,高尚總為名。

21.賦得橫槊尚傳瞞相國(得曹字五言八韻) 以下光緒丁亥

作賦誰橫槊,英雄共仰曹。千秋傳相國,一世快揮毫。篡漢名難洗,吞吳氣自豪。鳥飛明月夜,鯨立大江濤。詩酒悲窮驥,功名付釣鰲。三分成霸業,一管接風騷。志事傷朝露,經綸陋飲醪。至今游赤壁,惟見浪沙淘。

22.賦得筍蕨俱怒長(得俱字五言八韻)

幾費東風力,懷春草木俱。筍芽窗外長,蕨色野橫鋪。不斷煙如織,連番雨似酥。生機回昨夜,春意郁前途。竹解貓頭活,薇縈鱉腳腴。柳人眠欲起,樵子夢全蘇。邶衛歌青簀,齊秦異號呼。蒐籠浮瑞氣,咫尺接蓬壺。

23.賦得村舂雨外急(得舂字五言八韻)

到耳聲何急,騷人夢易慵。連番聽夜雨,不斷響村舂。寺遠鐘應濕,窗虛酒正醲。黑添云碓重,翠捲浪花濃。遙赴煙千縷,深穿霧幾重。色留天漠漠,韻隔水淙淙。寒氣團空宇,余音格遠峰。詰朝開霽后,萬樹郁蔥蘢。

24.賦得飛電著壁搜蛟螭(得藤字五言八韻)

搜得蛟螭避,攜來杖一藤。電飛明色耀,壁古著光凝。吹火奇情煥,挑云健氣凌。形紅照澈,鶴脛赤翻騰。鱗爪紛紜出,垣方洞見曾。怪疑燃犀燭,神欲化龍乘。紫竹玲瓏似,青藜屈曲承。昌黎工比擬,拂拭意為興。

25.賦得扶藜上讀中興碑(得藜字五言八韻)

唐代中興頌,碑高與嶺齊。上憐鞋是葛,讀竟杖扶藜。天子吹簫管,胡兒亂鼓鼙。朝聞王士北,夜出帝輿西。問罪①“問罪”,一作“罪問”。高楊大,論功李郭稽。肅宗誠圣②“圣”,一作“?!?。武,元結費標題。巍煥文成古,蒼茫日向低。梧溪歌詠去,剩有草萋萋。

26.賦得甚莫苦愛高宮職(得高字五言八韻)

愛也偏成苦,官階甚恐高。只當思別緒,慎莫戀恩叨。味領詩書奧,形休案牘勞。池塘嗤夢③“夢”,一作“勞”。謝,札檄漫欣毛。手足堪偕樂,榮華豈自豪。學原追孔孟,名已陋蕭曹。出沒憐烏帽,歸來謝錦袍。眉山奇氣在,著作接風騷。

27.賦得露葉霜枝剪寒碧(得柑字五言八韻)

底甚生寒碧,園中快熟柑。葉兼枝并潤,霜與露同酣。攜客吟詩便,呼僮任力擔。秋光來井畔,春色滿江南。湛湛痕猶染,凌凌氣共參。凝眸珠錯彩,到口頰回甘。低襯階前翠,遙拖嶺上嵐。東坡詩句在,佳品味醰醰。

28.賦得管樂有才真不忝(得才字五言八韻)

諸葛躬耕日,常稱管樂才。扶危真不忝,一逝亦何哀。齊國成宏業,燕王筑矗臺。南陽先主顧,西蜀武侯來。指定曹兵懾,經綸漢運開。蕭曹休比數,伊呂共追陪。千載風流在,當時柱石推。魏吳終恨事,日暮且徘徊。

29.賦得來降燕乃睇(得來字五言八韻)

羨爾知時燕,春和乃肯來。故飛情繚繞,轉睇意徘徊。翠羽新攜至,紅絲舊約猜。雙襟晨霧濕,一路夕陽催。耽閣愁今雨,差池靜俗埃。烏衣層壘在,青瑣半簾開。相識情如許,無言恨自媒。梁間明月上,賓主共銜杯。

30.賦得懶朝真與世相違(得朝字五言八韻)

安敢違心骨,隨時去早朝。懶將余是問,不與世同囂?;ǖ兹寺犅?,風中我弄簫。不為情戀戀,卻自意蕭蕭。稚子琴堪抱,官僚酒莫招。附羞攀驥尾,貴恥響鸞鑣。杜甫詩曾誦,揚雄論作嘲。笑他諛諂者,鶴俸折其腰。

31.賦得況乃秋后轉多蠅(得蠅字五言八韻)

料謂衙居好,誰知乃苦蠅。況當秋至后,轉值夜長增。已是清光到,猶為暑氣蒸。何來飛集此,遽欲擾相仍。逐臭尋香慣,趨炎附熱曾。猶能攢故紙,未許說寒冰。明月情知照,涼風力不勝。攪人昏未寐,窗下伴孤燈。

32.賦得鳥下見人寂(得人字五言八韻) 以下光緒戊子

靜躁胡多異,相觀物我真。飛來空見鳥,寂后下窺人。舞蝶酣幽夢,流鶯話比鄰。吟詩僧入定,學語客生嗔。寶相三生昧,珠喉一串勻。間關調管細,耽閣卷簾新。幾度綿蠻巧,前宵笑語頻。上林翹首地,鴛鴦沐恩均。

33.賦得弱云狼籍不禁風(得禁字五言八韻)

一任云狼籍,飄飄弱不禁。斜吹風力軟,沉影月光淡??~緲留前浦,氤氳隔遠岑。魚鱗千點碎,羊角幾回侵。林半煙同約,村中雨尚陰。摩天容作勢,出岫總無心。靄若樓中笛,薰兮座上琴。至今成五色,向日獻丹忱。

34.賦得芳草得時依舊長(得依字五言八韻)

掩映多芳草,冬余望盡非。有時欣得得,仍舊長依依。冷雪新年隔,東風昨夜歸。前途尋別夢,盡目逗生機。觸手蘭蘅握,關情蕙茝霏。幽香聞久熟,凈色膩何肥。樹共長堤活,花爭小院飛??輼s原上感,著我惜芬菲。

35.賦得雷動蜂窠鬧兩衙(得蜂字五言八韻)

忽訝雷聲動,窠前正鬧蜂。兩衙同擾擾,一簇甚匈匈。雨霽花初放,云深樹欲封。蜜脾應未滿,松發定仍松?;ㄊ谷鐮幝?,阿香若失蹤。砰訇疑虩虩,來往訝憧憧。乍見緣三徑,遙聽透幾重。禁林韶景麗,庶匯慶時雍。

36.賦得獨樹花發自分明(得愁字五言八韻)

一樹花齊發,花花迥不猶。分明都在眼,惆悵獨添愁。朵朵風光膩,亭亭露色浮。交加形影贈,點綴葉英稠。紅讓芳盈浦,青連草滿洲。寒煙縈半面,夕日照從頭。物景猶如此,人情禁得否。少陵工此賦,□□□□□。

37.賦得蠹書懶架拋縱橫(得拋字五言八韻)

蠢已殘書透,縱橫架上拋。好奇誰問字,愛懶我羞包。萬卷琳瑯富,千函錦銹淆。一丁非不識,二酉昔頻鈔。古籍難論價,傭奴敢代庖。魚仙容競走,獺祭莫輕嘲。戶任微風入,門惟舊雨敲。然藜東觀讀,有道重神交。

趙衡的這些試帖詩是他作為附生應信都書院考試的作品,很能體現他早年的才情和志趣?!顿x得游女髻鬟風俗古(得陵字五言八韻)》詩以歐陽修《夷陵歲暮書事呈元珍表臣》詩題中“陵”字為韻,以“游女髻鬟風俗古”句為題。首句即點出歐陽修詩意,破開詩題。頷聯“髻鬟存古道,風俗振夷陵”,承“游女”而來,其髻鬟形制頗有古風,與風俗、治道相聯系,有砥礪末俗之意。后六句寫游女之盛,姿容各殊,映照遠近,是“多游女”與“存古道”“振夷陵”的展開,“容異淫曾誨”,從反面立意,詩意跌宕,趣味自生。后四句收束詩筆,從正反兩面點明全詩的主旨,批駁六朝綺麗浮艷的淫冶之風,推崇堅貞雅正的風俗之美。如此美好的女子,正是君子好逑,結句以士子敬愛女子作結,意旨雅正,詩意不窮。此詩符合試帖詩有諷有勸、莊重典雅的風格要求,很見功力。第24、27、30、36首試帖詩均以詩題中字為韻,詩句為題,展開詩意,或學韓愈怪奇惶惑的比擬詩法,或學蘇軾自然淡泊的格調,或學杜甫寄寓感慨的寫景筆法和堅貞自守的品格。均能師法詩意,提攝原詩神理,融為己詩的血肉,寫出獨特的風神。由此可見,趙衡于詩學是下過苦功,深有所得的。其他試帖詩多以所選詩句為題,取其中一字為韻。所選詩句出自李白、杜甫、韓愈、劉禹錫、杜牧、李商隱、林逋、歐陽修、王安石、蘇軾、黃庭堅、張耒、陳師道、陸游、趙秉文、元好問等人詩,其中尤以杜甫、韓愈、歐陽修、蘇軾詩句為多。這些試帖詩的詩意以所選詩句展開聯想,或接續延伸,或宕開一筆另起新意,或反用其意以求新奇。而詩中的物境、情境的描寫多出于詩人想象,或是移植前人詩中之境,多就歷史人物和事件敘寫感受,闡發義理。狀物摹寫受特定詩人寫景風格、手法的影響,力求得其筆法格調。然畢竟只是模仿,還是少了些悠遠趣味和如在目前的鮮活逼真,難以動人。然就詩律技巧來看,時間越靠后,由于趙衡閱讀漸博,用力更深,他的詩歌也愈加細膩工穩,偶然也能如文人一般的詩歌一樣,比較自由地抒寫情志,既能見出其情韻之美,也能由此窺見他學詩的進階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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