型塑與德塑：《六十種曲》中的女性教化意識淺析

◎武思遠 王斌

明人戲曲選本《六十種曲》，其第四套的全部十本傳奇：《繡襦記》《靑衫記》《紅梨記》《焚香記》《霞箋記》《西樓記》《投梭記》《玉環記》《金雀記》《贈書記》，在戲曲研究界以其皆是愛情劇的統一屬性而廣為研究者所關注。與此同時，這十部劇作也有另一個值得深入探討的相似之處：劇中人物不論是官宦小姐、將門女杰，還是風塵妓女，都被塑造成自覺遵從和維護勤儉、忠貞、孝順等女性道德標準的“模范”形象。這種形象和價值觀念的高度相似背后，反映出創作這些劇作的不同時期的作者們，所具有的相同的道德教化意識。

一、女性人物的形塑

這十部傳奇中塑造了大量女性形象：既有戰場上的巾幗英雄，也有教導子女的母親、順從丈夫不嫉妒妾氏的賢妻、向往從良或安于現狀的妓女、靈動活潑的婢女、忠心為主的乳母等等。人物形象的多樣性之下，暗藏著道德規約之下，對戲曲人物正面形象塑造的特定標準。

（一）巾幗英雄形象

《贈書記》中出現了兩位不同尋常的女子——魏輕煙和賈巫云。魏輕煙出身將門，不幸流落風塵，她身上有俠義色彩，不在意奚奴對自己的偏見，主動幫助談生脫險，為此受到官府的嚴刑拷打也沒有出賣對方，憑借自己的能力從官府逃脫，后與被迫落草的楊府女將義結金蘭，殺死了狠毒昏庸的賈椒，兩軍對陣對方人馬摔倒沒有趁人之危反說明日再戰，聽從奚奴的建議答應朝廷的招安，幫忙辨認談生和巫云的身份。她身上最突出的特點就是“俠”，作者在回目中也對她頗有稱贊，“掃塋遘俠、俠妓極刑、逞雄落草、女雄斬惡”，擁有俠義的精神品質和弓馬嫻熟的外在本領的魏輕煙，完全可以被看做巾幗英雄。賈巫云一出場就酷愛讀書，對被叔叔霸占的金銀財寶并沒有太過在意。她涉獵甚廣，對兵書也有濃厚的興趣，為后來上陣殺敵埋下伏筆。巫云為逃避選宮女而假扮男子離家，被傅子虛收留為義子，知道朝廷官員被楊府女將殺害，毫不畏懼，還寬慰義父，主動要求帶領人馬前往滇南平息戰亂，“孩兒幼習兵書。粗知韜略。待孩兒到滇南去。代爹爹相機行事……爹爹只管放心。孩兒自有道理?！弊罱K在奚奴的幫助下，楊府女將和魏輕煙招安投降，受到嘉獎，授滇南招討使。她也是一位巾幗英雄。魏、賈二位女子在戰場上的表現不由讓人想起替父從軍的花木蘭。

《西樓記》中的俠女輕鴻也可以看做巾幗英雄，她作為俠客的姬妾，與他志趣相同，盼望著能如青史留名的古人一般，也能憑借“節義”的名聲流芳千古?！澳截懠?。思義女。芳聲垂后……賤妾雖屬裙釵。頗聞書史。常慕古時女子。如曹娥荀灌緹縈木蘭。皆以孝著。羅敷陶嬰梁娥焦婦。俱以節稱?！邑懹麍竽螣o由?？皯z姓字沈箕箒。怎能得白刃一朝。遂博他靑史千秋?！痹谡煞蛭锤嬷那樾蜗聟⑴c進了營救穆素徽的行動中，被抓住后雖然不知道自己身處何種處境，但是憑借對丈夫的信任和關愛，還是勇敢自殺了。她的做法為丈夫帶走穆素徽免除了后顧之憂，對于、穆二人最后團圓主動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她的美麗和俠義精神也可稱得上是巾幗英雄。

（二）母親形象

傳奇中的母親形象多是慈母，不遺余力的教導子女。面對兒子時，母親會教導他們讀書和考取功名的重要性；面對女兒時，則是講貞節與三從四德的道理?！独C襦記》鄭元和的母親虞氏既深明大義——雖不放心兒子遠行但還是鼓勵他求取功名，“我孩兒學已成章。不家食觀國之光。慮只慮孱弱身軀。怎跋涉水遠山長。且斟量結伴資諸講。那樂秀才抱經綸儉讓溫良。他慣觀場屋知趨向。料得意同登龍虎榜?！庇秩崮c百轉——得知丈夫打死了兒子心痛“聽說罷心痛悲。我那兒。駭得我魄散魂飛一似癡。我那兒。怎能勾扇枕溫衾?？障肽銘賱e牽衣?！薄断脊{記》中李郎的“母親何氏。身沐皇恩。頗稱內德。正是義方有訓非私淑。熊膽調丸愿苦心?！泵鎸鹤臃稿e后也表現出嚴厲的一面“我兒。攻書是你本等。怎么行這樣事……可將張麗容丟下了……再三不用多饒舌。叫司書開了書房門。推入書房去也?！薄队癍h記》中張延賞的妻子對女兒進行教導，“孩兒不必學別人。學做娘的便是?！隳赣H生太平之世。享安寧之福。在上不驕。在下不亂。內外頗稱賢淑?！彼齻冞€通過自己的行為展現對丈夫的絕對順從，比如鄭元和的母親得知噩耗后心痛萬分，但也只是從“無后”對家庭的影響方面來勸說，沒有頂撞丈夫，慈母心懷感動了鄭父，使他對自己的錯誤進行反思。瓊英的母親面對丈夫聽信惡仆讒言后對女婿的不滿和對女兒的不信任，也只是規勸辯解，甘心做小伏低，沒有和丈夫吵鬧。

（三）賢妻形象

《投梭記》中的王氏出身官宦世家，且德行很好，不但瑤編彤管，追班氏之芳蹤；且喜裙布釵荊，守孟光之雅操。即使丈夫沒有功名導致家中一貧如洗也沒有抱怨，反而自己積極想辦法籌措家業。對丈夫心悅鄰女而被老鴇打落兩顆牙齒的事情并不惱怒，只是仔細詢問了那位女子的情況，又問丈夫是否真心喜歡對方，得知父母救下的正是元縹風后，也主動告知對方自己的身份和丈夫對縹風的感情，并詢問縹風是否愿意跟隨丈夫，并打消她的疑慮?！队癍h記》中的瓊英知道丈夫被冤枉百般勸解并建議丈夫拜別岳母，以免在品德方面授人以柄。后堅持等待丈夫歸來不改嫁，不惜忤逆父親險些被沉入水中淹死?！都t梨記》中錢濟之的妻子既提醒丈夫注意城門下的逃難人中可能有奸細需要仔細甄別，又幫助丈夫探明素秋心意。

《青衫記》中小蠻樊素二位夫人并沒有因丈夫和裴娘交往生氣煩惱，反而認為大家都是一家人了，若是丈夫接二人赴任，也會帶著裴一起，甚至在老鴇將裴娘許配給茶商時積極勸說和籌措資金想要贖回興奴，無奈資金不夠。見到丈夫立刻告知并催促樂天付出行動，不顧仆人玲瓏的勸阻，堅持營救興奴，最終相見，還主動請丈夫陪伴興奴?！督鹑赣洝分信税驳钠拮泳衔柠[也不嫉妒巫彩鳳，反而主動為對方著想，擔心丈夫心意改變對彩鳳不利，主動試探丈夫一番，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四）妓女形象

十部傳奇中都描寫了妓女形象，相當大的一部分還是作為女主角出現的，比如李亞仙、裴興奴、謝素秋、桂英、張麗容、穆素徽、元縹風、玉簫、巫彩鳳和魏輕煙。她們都年輕貌美有才華，情感真摯濃烈，有從良的心愿，希望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即便是為人妾室也甘之如飴，對書生青眼有加，對富商并不心動。在確定終身后堅守貞潔，不再接客，即便受到老鴇的打罵和哄騙也初心不改。她們很多人吃盡了苦頭，如果不是有各種巧合和超自然力量，是不會有大團圓結局的，前邊的情節完全是愛情悲劇。麗容被騙下船當做禮物被送給朝中大員，又因面容嬌美受到夫人嫉恨被送到宮里成為公主的陪嫁仆人，一時疏忽犯錯也要受到責備盤問；穆素徽被騙與池同拜堂成親，因不肯接納池公子受到虐待“須要朝一頓。暮一頓。不怕他不從順。暮一拳。朝一拳。不怕他不團圓?！迸崤d奴堅守貞潔被母親責備，甚至還被強行賣給了浮梁茶客，艱難地保護自己；桂英忍受著母親的責難和富商的打擾，一心盼望王魁高中使得自己改變被人欺負的命運，可是等來的是一紙休書和母親變本加厲地責罵，只能去海神廟求助神仙幫助，甚至為了求得正義愿意放棄生命；巫彩鳳與潘安分別后遇到戰亂，遇到敵軍調戲毫不猶豫跳崖；元縹風被繼母和烏商欺騙上船，尋死被救起，但是她立下的規矩和堅守貞潔的行為使二人不滿，最后在明知會讓她失去生命的情況下還是連哄帶騙把她當做祭祀物品賣給村社；謝素秋來不及與心上人相見，就被高官軟禁在府甚至要被送到敵國，雖逃出生天只留下一首詩歌日夜摩挲，見到了趙生還要聽從命令扮作鬼來促使對方進京趕考；玉簫與韋生分別后苦苦相思，按照約定留下畫像，一病而亡，等到第二世才和韋生再續前緣。造成這些悲劇既是她們性格的原因，也是社會思想和勢力干涉的原因。她們“并非一般的風塵女子，有思想、有追求，渴望真正的愛情，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嫁給如意郎君，以取得一個正常的女性身份，追求人身自由、追求正常的人間生活和忠貞的愛情?！彼运齻儧]有妥協退步，而是選擇了一條更加艱難的道路——守節。而且她們生活的時代男女有別等級森嚴，妓女的社會地位很低，為人不齒，處于被壓迫被侮辱的境地。

二、教化內涵的德塑

如果我們對當時女性受到的道德教化內容做一個整理，會發現內容很豐富，除了貞節觀念和三從四德之外，還有勤儉持家和遵守孝道等。

（一）勤儉持家

“男主外、女主內”的家庭分工，使得女子在出嫁前就會受到相關內容的指導，如瓊英的母親在講解完詩書后，告訴女兒應該“親箕箒紡績。謹愼持身無縱逸?！痹谀赣H為女兒求情辯解時，張延賞很是不滿，覺得妻子管得太多，超出了她本有的職責，甚至認為有牝雞司晨的嫌疑，不利于家庭和睦，當著女兒的面，毫不留情地訓斥，婦人家何必絮叨叨，專主中饋是你勤勞。李亞仙對鄭元和傾訴衷腸，“聽剖。拙婦如鳩。高巢仰鵲。懸思牖戶綢繆。反笑鴻儒。俯尋蓽門圭竇。傍紗牕聽講詩書。掃塵榻躬操箕箒?！?/p>

《投梭記》中謝鯤隱居時，只是喝酒不事生產，以至于家業蕭然，難以度日，只能依靠岳父家的接濟和妻子的辛勤勞作，妻子出身名門但對此沒有絲毫怨言，“操作自甘朝暮。服勞豈憚勤劬。狼狽生涯。蟏蛸門戶。謾說樂饑薖軸。自分蓬蒿甘淡薄。寧向花枝鬬麗姝。云鬟羞整梳?！倍覟榱瞬俪旨覙I，夙興夜寐，“酴醿香夢怯春風嘆云髻飛蓬。甘勞苦杼軸燈前控?？县澦ｉe虛哄。妾本儒家女。深居綠窗裏。結發嫁謝郞。荊釵布為被。抱甕朝汲泉。挑燈夜針黹。常誦交儆詩。雞鳴勸夫起?！?/p>

（二）三從四德

不論是官宦小姐夫人還是妓女，她們對三從四德有基本的遵循，比如前面提到的妻子對丈夫的忍氣吞聲，瓊英對父母的溫和柔順，尤其在婦德和婦工方面表現突出，“幽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專心紡織，不好戲笑，潔齊酒食，以供賓客，是謂婦功?！?/p>

1.婦德——女子貞潔

《玉環記》中瓊英的母親教導女兒何為貞烈“女子未從人。不幸此身臨難。不以命為重。以名為重。此決然自保。無玷污者。謂之貞。女子委身從人。亦遇大難。視死如歸。有大丈夫之志。此所謂烈?！辈⒔虒畠骸盀榕佑袆t。守三從遵四德?！岩怦R勞拴休放。論為女子。當效共姜?；ㄩ_花謝是天常。月圓月缺常消長。芝蘭無種。春來自香。三貞九烈。為人自強。今后務要成人。從今莫把心飄蕩?！杯傆]有辜負母親的教導，誓不改嫁?！昂盒噪m愚魯。曾觀國史。每閱經書。婦人不踐二庭。夫在安可再嫁。曾聞漢陳孝婦甘貧賤以事親姑。唐李德武妻寧殞身而守夫節。今雖不及剔目斷臂之貞廉。亦可守事親敬夫之道理。覊旅之兒夫。信息不傳于鴻鴈。深閨之處女。貞烈敢比于冰霜。再嫁之言。實難從命?！惫鹩⒃诮饓緛砑m纏自己時，義正詞嚴地拒絕，“我是公卿的女兒。不幸雙親連喪。為資財。身陷煙花門巷。今日喜得嫁那王俊民。與奴家呵。似蒹葭女蘿。似蒹葭女蘿。不是路柳與墻花。閑藤與野蔓。誓一鞍一馬?！彪m然桂英的二姨也流落風塵，但是對她桂英為丈夫守節的行為表達贊嘆，“你旣有此貞節。那個打動得你。那王姐夫目下定然有榮貴之日。似你堅貞可嘉。似你堅貞可嘉。正是女人風范……你是蕊珠宮麗質。你是蕊珠宮麗質。與姮娥并肩。早晚僊郞相向?！必懝澥撬齻児餐袷氐牡赖聹蕜t，這些表面柔弱的女子，面對貞節問題時十分堅韌和勇敢，即便是付出生命的代價也不后悔。

2.婦工——女紅紡織

李亞仙雖然處于生活富足的境地，可以“不畊而食。不蠶而衣?！币膊恍枰獡臎]有人做錦繡衣服給她穿，但是她依然要自己動手做針線繡件羅襦來穿。姐妹對她的做法不能理解，亞仙說“古之王后。尙且親織玄纮。我是煙花。豈可不事女工?！闭J為如果不善女工，即使長相美麗也應慚愧，十指無能，羞逞芙蓉嬌面。桂英在丈夫離開后，擔心丈夫受寒，親自整理縫制衣物請人帶去交給丈夫。玉簫轉世成官宦小姐后的自白是不出閨門，針指勤拈弄?？~風不愿意流落風塵，愿意做女紅來奉養母親，母親假意答應她后，縹風不下織機，抵制誘惑，不顧春江美景和年輕公子的打擾，忍耐身體的勞累，只是勤奮織布。她們的紡織針線也是婦工的一個體現方面。

（三）遵守孝道

孝道思想在中國源遠流長，在《論語》中就有很多人問孔子何為孝，孔子的回答因人而異?！墩f文解字》中解釋將“孝”解釋為“善事父母者，從老省、從子，子承老也”。孝是禮之始，百善孝為先。女子的孝道思想在作品中也有著深刻體現，比如《玉環記》結尾褒獎的圣旨上寫道，“女瓊英救親減壽。生死順存。曰孝曰賢?！痹诟赣H過壽時主動送繡品做禮物，并祝禱父母健康長壽，自己愿意終身侍奉父母。感恩父母將自己撫養長大，自己一定要孝敬他們，“母親。就是推干苦萬千。父生母養德如天。長成只合供朝夕。永戀親幃奉暮年?！鄙踔猎诟赣H重病時祈禱，愿意減少自己的壽命來讓父親恢復健康，“父母養育妾身長大。多少劬勞。今享此富貴。皆是父母福庇。近日爹爹身體不安。無可報答。不免到神前立下玄疏。減妾身二十年陽壽。添爹爹二十年遐齡。多少是好?！奔幢阕约罕桓赣H冤枉進行詛咒受到打罵，不肯聽從父親建議改嫁被批評，但是父親病情復發時還是主動熬藥送來，被懷疑下毒謀害父親被杖責時卻因為這次的杖責不如上次嚴重而痛苦，“孩兒前日遭杖杖頭疼。今日遭杖杖頭輕。不能使疼因無力。敎兒不覺淚溋溋?！卑凳玖怂眢w狀況不如從前，瓊英為此憂心忡忡。在面對改嫁和死亡的選擇時，也沒有對父親產生怨恨，還在感嘆無法報答父母生養之恩。我們可以看到張瓊英在女子遵守孝道方面是不容置疑的典范。

三、余論：戲曲教化意識

這十部傳奇中的女子故事，反映出自立自強且勇于承擔責任、忠貞不渝等特點，從古典戲曲審美的維度來考察，具有其獨特的美學價值。

在自立自強且勇于承擔責任的人格表達方面，表現最為突出的是《贈書記》中的兩位女主人公——賈巫云和魏輕煙。賈巫云為了逃避選秀，在乳母的建議下女扮男裝獨自離開家，雖然一路上很辛苦，但也是一種鍛煉，如果沒有這段鋪墊，我們很難想象上一秒還是閨中工容淑女，下一刻主動上場殺敵為義父排憂解難。魏輕煙身上帶有明顯的俠客精神，她主動給乞丐金錢，為談生隱瞞身份，在發現押解自己的人想要圖謀不軌時，沒有想著去求救，而是自己動手解決。到了黑店后也憑借自己的本領和人格魅力贏得尊重，上山落草，最后接受招安得到獎賞。其他的女子與這兩人相比，更像是依附喬木的菟絲花，有柔弱但缺少一份剛強。這兩人真正的（雖然是暫時）脫離家庭的幫助，依靠自己生存和得到榮譽。穆素徽、裴興奴、李亞仙等人雖然也進行了反抗，但她們沒有獨立生活，沒有徹底離開在之前的環境，她們得到榮譽是因為堅貞的品格而非不可取代的才干。賈、魏二人之所以自立自強，與眾不同，離不開身上的男性特質，她們是“雙性同體”特質的體現，在她們身上既有女性化的一面，如談生評價魏輕煙“怎么有這等標志的女子”，說道“邂逅許飛瓊，喜芳皋似武陵，看他凌風玉袖天香噴，花容出群?！弊渥右矔λ鹕?，輕煙對談生一見鐘情，認為日后必定發達；但是也有男性化的一面，輕煙上陣殺敵、弓馬嫻熟、俠義心腸，巫云喜歡讀書，尤喜兵書，扮成男兒后惹得輕煙魂牽夢縈，“陣云中。驀見先鋒奇俊。目成心許。役夢勞魂……意欲與他結為婚姻”。這兩個自強自力迥異于其他女性的角色“打破了中國傳統的陰陽殊性，男女異行；陽以剛為德，陰以柔為用，男以強為貴，女以弱為美的性別思維，表現出了許多超出當時語境的人格閃光點，這不僅使女性形象本身立體飽滿，也無意塑造出了伍爾夫眼中的兼具‘女性氣質’和‘男性氣質’的理想人格?！?/p>

她們在這些故事中，也表現出對待愛情忠貞不渝的嚴肅態度。例如，李亞仙在看到淪為乞丐的鄭元和之后，也沒有厭棄對方，反而積極施行一系列救助行為；元縹風和裴興奴兩人圍滿了獻殷勤的富商，如果她們愿意遷就，完全可以生活輕松、不受打罵，但她們因為對愛情忠貞不渝拒絕接客，所以受盡苦楚。張麗容借《嬌紅記》吐露心跡“君未觀嬌紅記乎。倘有不虞。則申為嬌死。嬌為申亡。夫復何恨?！敝x素秋也說，如果再來糾纏，就會拼得一死百了。正是因為她們對愛情忠貞，所以在大團圓式的結局到來之前，呈現在我們面前的，往往是一出又一出的悲劇場面。

當然，從這個角度而言，也可以看到我國的古典愛情喜劇在敘事美學上，對悲劇素材的轉寫模式：悲劇場景的大量拼接之后，迎來喜劇的團圓結尾，這是古典愛情喜劇自元以來的常見敘事模式。它既以“由悲轉喜”的反轉，在沖突設計上帶來了跌宕起伏的審美效果；也滿足了觀眾在“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習慣心理上的期待視野。當然，能夠引起觀眾共鳴、建構觀眾對圓滿結局期待視野的前提基礎，仍舊是主要人物在行為、性格、品德等方面由外及內所散發出的審美意蘊與人格魅力。